豆科：五子登科

李旭

豆呈五色，黄豆，绿豆，青豆，黑豆，红小豆，而应五子登科。家乡特产五色土，自大禹始就作为社稷的特定贡品。五色土里长出五色豆科，它们按着五行生长，长出符合颜色的特质来。颜色将豆科革出新命来，使它们纷呈，各有使命。

黄豆

黄豆是群豆中的皇后。它得到的秋天比其他的要多得多。它有大面积的领地。

在北方它和水稻同时，比稻更低调。落尽铅华，豆荚里面的豆子，与黄土同色。滚圆，硕大，饱满，带着肚脐眼，看世界。在群雄逐鹿，良莠不齐、过于险恶的泥土里，低调的黄豆容易被疯长的杂草埋没。所以必须去除群草，它才能像皇后那样从民间被检选出来.。它密集地长在一起，长着长着，就像后宫中的宫女们那样密不透风。所以用锄难以锄草，需要亲手去豆科里拔草。弯着腰，背如一个移动的平面。这得需要一个很好的肾，才能不累得腰疼，才能一直不抬头地坚持下去。

煮毛豆的歲月是短暂的，豆荚呼啦啦地黄，炸裂。

在没有发明豆腐以前，作为食物，口感不爽，作饲料还可以，尽管它内秀，含有人体多种的需求。从黄到白，这过程如同炼丹士l的黄金白日。道家，发明了豆腐，还发明了火药。对这个民族来说，豆腐比火药更重要，所以豆腐提前来到人间。发明豆腐的淮海区域跃为汉朝的心脏地带，豆腐发动了中国饮食革命，轻易地使汉文明的蛋白质成分遍地开花，如同黄土里结满鸡蛋。

豆芽也生出来了。

还要它体内有贵过春雨的油水。它的金黄色的油，香气飘荡，几乎荡尽大地上的腥擅之气。没有比豆油，再适合民间长久的口味了。油出来，留下的豆饼，同样也是牛马猪羊牲口们的美味。

它是豆科里的状元郎。它用自己的油，炒自己的豆腐、豆芽，都是百姓的日常生活。如奶，是油，似乳，它养大了一个民族。

豆地里生有专食豆叶的大豆虫，像蚕那样的个头，天生的肥胖。看见青色的大豆虫，人间应该想象黄豆里的油肥而又清淡的世界了。

大气如同天然，处于豆科的中央地带。

绿豆

对于豆科来说，颜色就是旗帜。外皮也是内里的折射，穿什么衣裳，有什么颜色的皮肤，都是世代很难更改的。

绿豆，就是一身绿戎装，一身纯天然绿色。

它的荚壳，是草绿色的，像一个潜伏者，最终它融人夜色。豆壳变成黑色，这时绿豆就会随时炸迸出来。

绿豆，败百毒，降邪火，是冲锋陷阵的勇士。

在毒日头底，被整个贼死的人们，喝一碗绿豆汤就预防中暑，清凉下来。

绿豆稀少，但抓一把，一锅的汤就绿了，像一锅灵丹妙药。

它质地坚硬，即使落人油锅沸鼎，也很难屈服，一时半会不会被征服、软化。还有一种野生的绿豆，永远煮不透、蒸不化。

在欲火焚烧高烧不退的时代，绿豆是神赐的败火者、降温者、大面积种植又丰收的解毒者。它比粮食更粮食，它比药物更药物。

它世代生活在村庄，甚至没有上好的田地给它。在春棉行距的空隙里，在宅前屋后的空地里，都有它高贵的身影。

它是春天的怀念者，它不信炎炎的夏季里百毒泛滥、疾病丛生，仿佛不是那个春天交接的季节。

它向前生长，内心却定格在一个永恒的春天里，从而迸发出巨大的战斗力、浑圆碧绿的战斗力。

青豆

青豆，也是春天的坚守者。

青豆到老，都不会变色，一生都是青色的。像一头青牛，忘记了岁月的深浅和变易的肤色。

青豆，虽然仍是豆科家族，但它更倾向于既当饭又当菜。将大青豆煮熟了，放上醋，它就和花生一样，常年成了一道下酒菜。

在冬天里，我看到青豆，就感到一丝震颤。仿佛它拉回了岁月的车轮，将它定格在春天里，定格在收获的秋天中。

它是有道行的，它就像一头青牛，在岁月中，无碍无阻，随心穿行。

无论是流沙还是河畔，它都不会改变自己东方的青草和青菜的气息。

黑豆

它知白守黑。

谁能想到，它在一种漆黑之中，蕴含着超过诸豆的能量，有着比其他豆兄豆弟更难得的元素，生命养料。

它能发长长的豆芽，当然像黄豆一样。它也能做豆腐。但我现在还没吃过黑豆腐，不知它做成的豆腐是什么颜色，能不.能像黄豆点石成金的那样白嫩欲滴。

它是大地苍茫的颜色，它为黑正名，它才是黑的纯正颜色。

它补你的气益你的中，它是大个头的雄性。

黑夜给它漆黑的皮肤和战袍，星星却给它闪烁着光芒的独眼睛。

村庄第一次种上黑豆，是被当成药物种植的。卖黑豆种的人，说到收获时来收购，八十块钱一斤，能有黄豆的产量。家家户户都高价买下了黑豆种，第一次取代黄豆种上黑豆，并签订了合同。

黑豆如约地成长，但过于丰收。收购的人无法收购而从人间蒸发。

一个村庄的秋后都是外出卖黑豆，黑豆从传说的八十元一斤，降到每斤三四块钱。父亲赶着小驴车去安徽卖黑豆，希望能比黄豆卖得贵一些。那是真的黑豆。黑豆作种，来年再种，黑豆从此在我的村庄扎下根来。

而赶着骡车去卖黑豆的二憨子，车子翻了，骡子惊了，车砸断他的腿，装上假肢，那是一次不大不小的黑豆带来的黑暗。

赤豆

赤豆，果然是补血的。之所以加一个小字，在于它是红彤彤的小兄弟。

土名就叫红小豆，充满节庆喜气。所以，年终做馒头馅，家家少不了它。

它就像流动的鲜血，在季节中流淌。它养心，能清心火，也能补心血，是最接近心灵的豆科。

它从土地上蹦出来，一颗颗，像大地之血。又像是庄稼人一滴滴血汗的结晶。

红小豆的日子，是久违的期盼，到能吃上白面馒头时，它里面就真正地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