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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的海洋里,我是棵快乐的水草

2020-07-20海马

莫愁·小作家 2020年7期
关键词:莫愁海马道题

海马:本名王勇,教授,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从事教育、新闻工作,并长期担任三江学院校党委宣传部长、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院长,现任校党委委员、校长助理。

《莫愁·小作家》 :你觉得,现在大中学生的人文素养跟以前相比,或者说跟你上学时相比,是提高了,还是降低了?原因是什么?

海马:人文素养或人文素质,它的具体落实或体现,主要在阅读和写作。我觉得,我们现在的中学生、大学生在人文素质,或者说在阅读和写作方面,多少存在点问题。在以前,或者说我们上学的时候,它也有问题。比如说阅读,这是一个老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但在写作方面,我们那个时候比现在似乎要好很多。我们那个时候,每个大学都有不止一个文学社或者诗社,出版油印或者打印刊物,文学活动非常活跃。现在,多数大学没有文学社团。我曾经与某刊社联合举办了一个“校园诗歌”征文活动,收到的稿件数量和质量都不尽如人意。这大概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曾经参与编写一本省内的诗歌选,比较活跃的基本是五零后、六零后、七零后,到了八零后、九零后,热爱写作或者写得好的也有,为数也不少。

《莫愁·小作家》  :你在年轻时,曾在农村学校担任中学语文老师。那段时间,你觉得农村学校的孩子们在这个问题上情况如何?校园生活给你留下的记忆是什么呢?

海马:那时,农村的教育条件不足,没有像样的图书馆,没有几本好书;阅读量小,写作有困难,这是普遍现象。难得碰上几个在这方面比较好的学生,老师们如获至宝。那时升学率很低,考高中、考大学,录取率几乎都是个位数。有的孩子放学回家还得做家务;有的孩子因为家庭贫穷以及对未来的绝望,选择了辍学。我担任过班主任,经常要做的一个工作,就是到辍学孩子的家里走访,做思想动员。校园生活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很怀念那份简单和淳朴。我曾经读过叶圣陶的长篇小说《倪焕之》。说真的,我们当初也多少怀有一些“倪焕之式”的乡村教育理想。后来,我考取了南京大学的研究生,就离开了那里。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情况应该好多了。

《莫愁·小作家》  :后来,你从中学教师成了一名大学老师。那么,你在给文学院的学生上课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呢?

海马: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很多学生不读书。我曾经讲授过“文学理论”课,这门课偏理论,需要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等相关课程做基础,一般在大三时才开课。上课时要举作品的例子,即使像《红楼梦》这样的经典名著,也只有极少的学生真正看过。因此,你不得不花大量时间来复述作品,然后才能再讲你的那个“理论”。现在,每年都要过“读书节”。过节时,基本都要公布全世界不同国家的年读书量,中国人均只有2本左右,欧美发达国家则很多,俄罗斯也很多,最多的是以色列,人均年读书量达到50本左右。

《莫愁·小作家》  :面对这种现象,你认为,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海马:我这么说,也许有些以偏概全。特别是,我所在的这个学校只是一所普通高校,并不具有代表性。不过,学生不爱阅读却是一个被很多人不断提及的事实,即使重点大学也不例外。每年“读书节”前各所大学的活动花样翻新,其实就是某种努力和挣扎。这种现象的发生,与中小学教育有很大关系。虽然很多名著,在中小学时即要求阅读,但很多学校也许为了提高“效率”,只是让学生去“刷题”。学生很少读原著。因此,一些学生即使读了大学,即使读了文学专业,对那些名著也是不甚了了。一般来说,大学里特别是文学专业,都会在大一时给学生开列一份长长的“必读书目”,至少有一百本左右的中外名著位列其中。但是,除了自觉性比较高的,真正去读的学生并不是很多。因为这份书目就是一个书目而已,你没辦法去检查、督促学生的阅读情况。你让学生写读后感,这个“水分”就会很大,很有可能书没读,到网上抄一份读后感给你交差。

《莫愁·小作家》  :我还是很想知道发生这种现象的原因?

海马:阅读的碎片化、娱乐化、图像化、实用化,这都是趋向。有人说,现代人很忙,生活节奏很快。但很多人还是在路边打牌,高级一点的在茶馆打牌。在地铁、公车上,抱着手机玩的人是多数,抱着书读的人却很少。大学生们很多手机不离手,上网聊天、玩游戏、看抖音……即使读书,也是读一些考证、出国、考职称之类的书。我们很多学生,不会读书,没有养成读书的习惯。我们可能会把责任推给“应试教育”,不重视这些长线的东西,一切都急功近利,追求短线的、眼前的东西。但到了大学,还是不能学会阅读,那是因为没有机制和动力。进入社会,忙于工作、生活,那就没可能了。

《莫愁·小作家》  :面对现实,我们常会抱怨,但我们能为此做些什么努力呢?

海马:你说得很对。我们不应抱怨,而是要做努力。确实,我也做过很多尝试和改革。我在读研时,曾担任南京大学汇文学社的社长,它曾是南大最大的文学社团,有会员300多人,包括博士、硕士、本科甚至专科生,那时南大也招专科。它的前身就是“南大读书会”,隶属于图书馆。我们举办了很多活动,这也是我读书和写作情结。到了大学工作以后,我担任校党委宣传部长,但凡图书馆、学生社团搞读书活动的,我都大力支持。活动都很热闹,但实效却未可知。再后来,我在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担任院长,再次苦苦思考大学生的阅读和写作问题。我想出了一个办法,试图用制度化和行政化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具体的做法是,我借助“应用型”转型改革的机会,修订人才培养方案调整,推出了“大学生经典阅读训练计划”和“大学生‘3+X写作训练计划”,这个“大学生经典阅读训练计划”的具体做法,应属于全国首创。

《莫愁·小作家》  :我很想听听你的这个全国首创的“大学生经典阅读训练计划”,它对于解决“全民阅读”问题有什么启示或借鉴意义?

海马:是的,这个做法很具有“革命性”。有如下的措施,极有亮点:1.把相关阅读书目,纳入课程体系,计入学分。2.建立题库,像考交规一样,通过计算机进行“机考”,每个版块每人抽取100道题。这样可以提高效率和可操作性。我考的就是你有没有真正去读,读得细不细,这是阅读的最基本前提。3.一年分春、秋两季分别开考两次,当场给出分数。我们像四、六级英语一样,预先给出通过线。在四年的时间里,全院学生每学期都有一次报名考试机会。4.开设相应的专题讲座,为学生进行阅读辅导和指导。我们寄希望于以此培养同学的读书爱好和习惯。按照这套方法和学校的学分规定,这些阅读版块与其他专业课程具有同等地位,不能获得有效学分者,不能如期毕业。

《莫愁·小作家》:我很关注你们的这些选择题的内容是什么?

海马:比如,“中国古典小说”版块中的《三国演义》,我们会考这样一些题目:“桃园三结义”的地点在什么地方?有四个供选择的答案,刘备家的小茅屋,关羽家、张飞家的后花园,借的曹操家的地方。这道题很重要,“桃园三结义”是该书的开篇。三兄弟中张飞是卖肉的“个体户”,最有钱。因此,最初招兵买马的钱都是张飞出的。他们三人形成了一个合作体系,刘备出名或无形资产(皇族后代),关羽出力,张飞出钱。比如,“三顾茅庐”,哪一次下雪?这也很重要,因为三次的季节和天气均不同,也说明了行路的艰难和刘备的求贤若渴。比如,那个为了自己获得封赏,杀了自己的老婆献给刘备吃的猎人叫什么名字?这是一个残酷的故事,这个坏蛋必须让大家记住,即使他可能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你没读,你就做不出来。比如,《西游记》中有些妖怪有关系网,有的没有,没有的往往会被孙悟空和猪八戒打死。那么,在四个选择项中罗列相关妖怪的名字,供学生选择。这道题的信息量很大,如果没有进行“文本细读”,仅靠玩骰子猜是不行的。我们尽量把题目出得机智、灵活,有质量,有水平,也有趣。这对于出题老师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莫愁·小作家》:这个计划和题目,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不过,它们在实施的过程中顺利吗?有什么经验和教训?

海马:它的实施极其艰难。从2014年到2018年,我们经过将近4年的蕴酿,从选书目到建题库,几上几下,才开始逐步实施这个计划。但这个计划在题库建立阶段,受到一定的阻力。我把其中一个版块分给了若干位任课老师,每人负责一本书,每本书出100道题,要求在一个星期里完成。结果三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一个人交稿。我以为是题目要求比较高,太过费时间了,就自己实践一下。一天,我从早晨7点开始,晚上5点结束,总共10个小时的时间,一共出题125道。我是在办公室做这件事的,需要处理日常的事务工作,接待来人、接听电话、签字、谈事等等。我就知道这其中有原因了。经过了解,我们的一部分老师反对这种考试方式,深层的原因是,其实他们也没有好好读这些书;即使从前读过,时间长了,也忘记了。如果一本书出10-20道题,凑一凑,还是简单的;你让他出100道题,如果对这本书没有深度的阅读和理解,那是很难完成的。情况确实如此,如果你要把《红楼梦》或者《三国演义》重读一遍,二十天时间也许是不够的。但在我的压力之下,大家在一个月左右的时候,还是交了题,只是有人打了折扣,比如一本书只出了50道题。说真的,这对老师也是一场考试呢。也有学生反对,第一次参考的学生,跑过来跟我“对话”,挤满了学院的会议室,强烈要求取消这个考试。当然,妥协是不可能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改革就要坚定不移地向前闯。

《莫愁·小作家》:当时考试的通过率如何?这个考试现在的情况如何?

海马:第一次考试,开考了“中国古典小说”“外国文学2:现当代部分”“中外经典影片欣赏”三个版块,有600多人次报名参加考试。通过率大概在25%左右。此后的第二轮考试,我们把通过分数标准降低,通过率仍然不是很理想。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如果不去读书,只是“刷题”,是无法通过的。二是许多学生还存在侥幸心理。即使在如此的“高压”政策之下,仍然不肯讀书,寄希望于“闯关”成功。当然,也有少部分同学能得到80多分,甚至90分,这说明我们的题目并不“偏”“怪”“难”。

我调离文学院之后,这个考试被取消了。当初,我们的想法是,在文学院取得成功后,再在全校推行,并计入人文素质公共课的选修学分。当然,我们还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和计划,正确的东西总要坚持。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希望像英语四、六级考试或计算机等级考试一样,能够建立一个包括大、中学生在内的全民阅读等级考试,以期推动中国的全民阅读运动,提高国民的阅读水平和整体素质。读书,要变成“国家行为”。民族素质的提高,中国传统文化的弘扬,不读书,怎么可能实现呢?我们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莫愁·小作家》:你这么克服阻力,勉力前行,积极推动“全民阅读”活动,很是让人尊敬。能不能跟我们的读者分享一下你的读书经历、经验或者故事?

海马:我从小就对文字有着特殊的喜好,但那时可供阅读的东西又太少,读小学前(我没有读过幼儿园,乡下没有),我父亲教我认识了一些字。于是,我对所有有文字的东西着迷,看到任何有文字的东西都要认真去读,比如,对联、标语口号等。读小学了,认字多了,就读《毛泽东选集》,读《人民日报》《新华日报》,也读一切能找到的老书,比如竖排版的《水浒传》、俗称“七字段”唱本《西游记》,甚至还读《农村卫生知识手册》《养蜂手册》,反正找到什么就读什么。每到星期日,我收集家里所有能找到的“破烂”,拎着一个大竹篮子,步行五六里地,拿到镇上的废品收购站去卖,卖得的钱就去新华书店买连环画。然后一边走,一边看,还不舍得一下子看完。那时我也就八九岁吧,往返十多里地。夕阳西下,在大地或田野之上,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读高中时,我为了买到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3.45元的《红楼梦》,省下家里给我的早饭钱,将近两个月没吃早饭。后来,我考上大学,读研究生,当我走进图书馆,看到那一排排的书籍,一切就像幻觉,这是一个书的大海,我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棵随着水波晃动的水草,快乐而迷醉。我不是鱼,我就是一棵水草,不能游动,只能迷醉似的上下左右地摇晃。我至今每天读书,家里到处都是书柜和书。我觉得读书是如此快乐和美好。因此,我也希望我的学生们和更多的人都去读书;另外,我用行政化的方法“强迫”大家去建题库、上机考试、读书,如果伤害了大家,我在此表示真诚的歉意。我只是想送给大家一份美好的礼物,别无他意——也许,你并不喜欢,并感觉受到了某种冒犯。

编辑 韩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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