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漂族”:何处是岸?
2020-07-18三秋树
三秋树
又是一年毕业季。有些人从此彻底告别校园,走向社会,开始就业。也有一些人,继续留在校园,做起了“校漂族”:他们过着和上学时一样的生活,游荡在食堂、图书馆、篮球场,不工作不就业,以期在校园里实现自己的理想目标。有数据显示,自1999年高校扩招后,“校漂族”这个群体的数字一直在攀升。
尽管他们被统称为校漂族,但漂的原因与状态却不尽相同。有人是迫于就业压力,选择留在象牙塔里逃避社会;有人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以深造之名继续“留学”,以期日后更好地就业;也有的人留恋校园得天独厚的资源,“寄生”在高校周边,过着悠然的佛系生活……
走进这个群体,也就看见了当代年轻人特有的生活方式,从他们的努力与迷茫中,也能够感受到这个时代所带给他们的压力与浮躁。但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做出怎样的选择,每个人都不应该逃避自己应负的那一份责任。
从“校漂族”到“证件族”
注意到林乐昆是在抖音上,生于1993年的他已经做了3年多的校漂。每天,有近百万的粉丝围观他的校漂生活,并以他为励志榜样。
林乐昆全天在线直播自己的学习状态,从早上六点半起床一直到晚上十点半睡觉,哪怕是中间去学校食堂吃饭、午睡半个小时,他都开着直播。他从不跟粉丝聊天,只是开着镜头,录制他在自习室里埋头学习,在运动场上挥汗如雨。他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健身,身体与灵魂都在路上。
在这样的忙碌和自律下,作为2016年北京一所985院校的毕业生,林乐昆以资深校漂的经历拿下了诸多证书—国际汉语言教师资格证、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报关证,而他目前正在准备司法考试。
这样的成绩与自律让林乐昆收割无数粉丝,俨然成为大家心中的学神。众多粉丝也以他为参照,安排自己一天的学习时间。然而,辗转联系到林乐昆,却发现,他对自己如此严苛的背后,却有着最深的迷茫。
之所以成为校漂,最初是因为本科毕业时求职不顺。林乐昆将原因归结为自己的硬件条件不够,于是,争得父母同意后,他跟上一届的师兄一起在母校旁边租了一间民房,每天依然像上学时一样,上自习,去食堂吃饭,利用学校图书馆、体育馆等资源。一个月下来,跟上学时的开销差不多,父母还承担得起。
成为校漂后,林乐昆本来是想考研的。但很遗憾,他先后考了两次都没考上,这对他的打击很大。于是,他果断放弃,进而开始考各种证。不过,考的越多目标越偏离,考完之后,并没有帮助林乐昆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林乐昆坦言,考下国际汉语教师资格证后,自己是出去找过工作的。只是有了证不代表就可以胜任那份工作,他在面试环节屡屡受挫,很受伤。而考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一方面是为就业,另一方面则是想为自己提供一些心理支持。然而,有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依然没能为就业提供帮助,他连在网上帮陌生网友支支招都做不到。
证件不等于能力,这对林乐昆打击很大。而面对这样的现实,他能想到的办法依然是用考证来逃避,因为这样看上去自己没有荒废,毕竟学习是太高大上的幌子。包括开直播,他从来不说话,也不回复粉丝的评论,只是像演默剧一样直播自己的生活,保持神秘自律进取的样子。同时,也在大家的纷纷点赞里,收获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豪感。
在“校漂族”里,像林乐昆这样以考研为名的,占了总人数的半壁江山。但考研不是菜市场,低录取率决定了他们中大多数人并不能如愿。于是,很多人从考研校漂转身成了考证校漂。
那些已经漂了三五年的年轻人,差不多每个人手中都有至少两个职业资格证。那是他们校漂的成果,有些人把资格证变成了工作证,但大多数人考下了证件,却并没有真正获得相应的能力。于是,他们转战下一个证件,延长着校漂的期限,也延长着走出校园的时间。而漂得越久,他们走向社会的勇气越少。
校漂背后的知识崇拜和无可奈何
本科毕业通常被视为中国孩子自食其力的起点。所以,“校漂族”通常也是“啃老族”,就像林樂昆漂了这么多年,其实都是靠父母在支撑。父母为什么会如此无条件地任由他们“啃老”呢?
刘鲲鹏成为校漂是因为爱情。女朋友孙婧本科毕业后考上本校的研究生,所以,他也向父母提出了考研的要求。对此,刘鲲鹏的父母从精神到物质都极尽支持。说是考研,两年时间里,刘鲲鹏好多考研资料的塑封都没拆。他每天跟孙婧形影不离,帮她占座位,陪她上自习,在她没课时,带她吃喝玩乐以及假期旅行,是一对羡煞很多人的校园情侣。
可是,真正傻眼是在孙婧研究生毕业后。孙婧被深圳一家知名企业聘用,刘鲲鹏从上海追到了深圳。入职后的孙婧事业蒸蒸日上,可毫无工作经验的刘鲲鹏就业却处处碰壁。两个人的差距越拉越大,矛盾也越来越多。最后,失恋无业的刘鲲鹏灰头土脸地回到学校,以考研之名再次成为校漂。
而考研不过是他继续啃老的借口,被短暂找工作的经历、失恋打击得体无完肤的刘鲲鹏,每天跟学弟学妹混在一起,只有在他们面前,他才可以信口开河,找到自信。后来,刘鲲鹏谈了好几场恋爱,都是师妹。师妹总是会长大的,他的那些所谓阅历也慢慢变成了陈词滥调,于是,他也就不停地恋爱、失恋,成为校园里尽人皆知的“废材”。虽然才26岁,却已经有师妹面对他的调侃,毫不客气地封门:“闭嘴吧大叔,你已经油腻了。”
让刘鲲鹏最难过的不是校漂时光,而是每年春节回家,面对亲戚朋友的追问,爸妈特别骄傲地替他撑门面:“研究生毕业了,还没想好是读博士还是工作。工作特别好找,好多公司抢着要呢。”爸妈对外撒谎,而在家里,普通工薪阶层的他们省吃俭用,秉持着父母最朴素的理想:“孩子只要想读书,读到哪儿,我们供到哪儿,砸锅卖铁也得供。”
利用父母对知识的盲目崇拜,继续无忧无虑的巨婴生活;以学习为名,每天打游戏、谈恋爱,只是顺道学个习,这是一些“校漂族”真实的漂浮状态。
武汉一家211院校机械工程学院教授给笔者讲的一个故事,很是令人心酸。他们系一个女生,且就叫她小南吧,来自江西省南昌市的乡下。
小南本科毕业后,没找到工作,教授把她推荐到一家企业。工作一个月后,她嫌待遇差,回校讀研。第一年考研失败,教授劝她还是先工作,可以考在职研究生,被拒绝。考研二次失败后,小南又开始转考英语系的研究生,再次失利。但她并不气馁,直到她的爸妈从南昌乡下赶来,跑到教授面前,跪下请求教授帮忙:“她再读下去,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为了供小南读书,父母已经欠下将近10万元的债务。而摧毁他们的不是小南考研的屡败屡战,而是小南回家时,给村里的孩子补习功课,结果,堂堂211院校毕业的大学生居然连给小学生讲题都不会讲。其实,小南不是不会,而是表达能力太差。村子里的人曾经多羡慕小南爸妈,如今也就多嘲笑,说小南念书念傻了。小南爸妈请求教授说服小南,让她离开校园,到社会上去锻炼锻炼,“不然,她连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最后,教授将小南强行“赶”出了校园,把她托付给自己一位做民办教师的学生,让他先带着小南从敢在陌生人面前表达自己开始,慢慢让她能够走向社会。
“学校不是她求知的地方,而是她的避难所。”教授无比感慨,“打小南的事情之后,遇到因为各种原因毕业不离校的毕业生,我都会劝上几句,甚至强行把他们逼着走向社会,那是另一种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学习,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存与生活。”
其实,校漂的存在也是对家庭教育的提醒。对家长来说,从孩提时代开始,培养孩子的社交能力,栽培他们的就业意识以及成年人的责任意识,理应是家教最必需的一部分。与此同时,家长更应该在孩子成年后,果断在经济上断奶。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成为独立自主的大人,做对自己人生负全责的后浪。
“母校依恋”,一群年轻人的佛系人生
和以深造为目的或借读书逃避社会的“校漂族”不同,还有一群年轻人,他们将校漂视为自己未来人生的一种生活方式。
大学毕业8年了,叶琛从来没有离开过学校,以后也不打算离开。本科毕业后,他本来打算硕博连读,争取留校。但真正开始为之努力时,他发现真的很难。但叶琛实在是喜欢校园的环境与单纯的人际关系,于是,他先是跟一位师兄一起在学校旁边开了一间超市。超市生意还不错,可是,每天朝六晚二十四,他和师兄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被捆绑在生意里。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于是,叶琛退了股,在校园旁边的烧烤店打工。烧烤店晚上5点才开门,这样,白天他依然可以过自己最想要的校园生活,去图书馆看书,体育馆游泳或打羽毛球,去食堂吃饭。
再后来,叶琛干脆就做了外卖小哥。想送单的时候就送,不想送的时候把后台一关,时间就是自己的了。校园生活花费很低,而且叶琛住的房子是学校分给大学同学的单身宿舍,同学不住,就借给了他。住不需要花钱,唯有吃穿,“每个月500元都花不了。”所以,叶琛送外卖完全是看心情,而不必为生计所迫。
8年间,他一个政法系毕业生,几乎读完了图书馆里大半的文学书籍,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他又对医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那种不带目的读书的状态以及象牙塔里的生活,令他深深着迷。唯一的烦恼是父母催婚催工作,觉得他这种状态就是个混混儿。但叶琛想过了,如果遇到志同道合的女朋友愿意跟他过这样的生活,可以结婚,否则,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采访中,笔者惊奇地发现,在学校周边的小店里,总有那么几个小业主,就是高校的毕业生。他们放弃所学专业,选择校园经济,一方面是为了生存,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母校依赖”“校园情结”。
小叶夫妇大学毕业后,携手留在母校。他们租的是母校职工宿舍一室一厅的房子,月租只要800元。小叶靠当初上大学时积攒的人脉,依然做家教,而小叶的男朋友郭桦则在学校西门处开了一个手机专卖店。他们从来不自己开伙,一直吃学校的食堂,省钱又方便。小叶不上课的时候,就会去做旁听生。等到晚上郭桦下班后,两个人就到操场上跑步。郭桦喜欢跟师弟们打篮球,还经常组织他们一起出去打比赛。
两个人虽然已经毕业了,但生活依然走的是校园风,包括衣着、谈吐。尽管很多人为他们感到可惜,那么好的院校毕业,却没有稳定的工作,甚至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可是,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无忧无虑,无欲无求,也是他们最想要的生活。尤其是女儿出生后,每天都在校园里玩耍,浸润在浓浓的大学氛围里,他们戏称这才叫“出身书香门第”。
事实上,当互联网给年轻人提供了更多的岗位,让他们获得满足生活的收入,校漂已不仅仅是一种生存方式,更是一种生活方式。选择在校园里“漂”着,这些“90后”们获取更多的是大学校园所特有的文化氛围、纯净环境及友善的人际关系,这是他们想要的佛系人生。
同样是“校漂族”,不同的人漂出了不同的人生。对此,西北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副院长、心理学教授周爱保表示,时代在发展,那些以校园生活为人生核心的佛系人生可谓一种崭新的生活方式。存在即合理,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已经算不上校漂,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母校扎下根来。而对于大多数的“校漂族”来说,这种选择要极为慎重。“校漂”生涯如果持续半年或者一年,是很正常的,但这不应该成为一种生存常态。从培养个人心理素质方面来说,“校漂族”的生活方式不值得提倡。他们中的许多人无法适应社会,或者不愿去适应社会,于是他们把学校当成了可以栖息的象牙塔和避风港。从本质上讲,“校漂族”是逃避社会现实,逃避应承受的社会责任的表现,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
事实上,毕业季即成人礼。那句俗语说得好,“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年轻人,是时候对自己负起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