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我的海吗

明心雅兰

我有个好朋友叫小南，她是一只海豚。

现在想起来，如果那时小南没有叫住我，我很有可能坐在箱子上一路向北，就不会认识她了。听到她的声音后，我控制箱子缓缓向下降落，小南就在一栋房子的窗户外面，窗外是人类建造的结实不锈钢防盗网，小南就靠在网上。等我靠近了才发现，她其实是被人用细线挂在上面的。

她看见我后第一句话就是：“猫大哥，你见过我的海吗？”

她喜欢叫我猫大哥，这让我想起了那只活在屏幕里的蓝猫。但我是只三色猫，比那只蓝猫帅多了。小南几乎是见人就问“你见过我的海吗”这个问题，她一直相信自己是一只真正的海豚，而海豚的归宿之地是海洋。

她梦想着回到那里去。

那时的我刚刚离开家坐着牛皮箱子四处飞行，虽然享受过很多云下与鸟儿并肩的日子，却也真的还没有见过海。箱子飞得太慢，城市扩建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不管怎么飞，似乎都难逃钢铁森林的魔掌。没见过海的我，连真正的海豚比猫大得多这种事也不知道。因为小南说她是真正的海豚，我就相信她是的。我从不怀疑朋友，因为朋友之间最需要的就是信任。

因为小南的出现，我暂时把下一站的计划搁置了。小南说我是个旅行家，一定有不少人脉，可以帮她尽快实现回到海洋的心愿。看着她希冀的眼神，我就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只“旅行菜猫”了。我答应她留下来帮她规划回海洋的路线，她立马两眼放光，“猫大哥，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我想把小南从防盗网上解下来，然而“猫手猫脚”的，怎么都弄不开那团团缠绕已经分不清头尾的细线。我在一边努力解线的时候，小南在一旁絮絮叨叨说起这细线的来历。小南居然不讨厌这些束缚着她自由的细线。我总觉得任何一种把奔赴远方当作梦想的生物，都必定对自由有一种热切的渴望。

可是小南说，她不舍得。“猫大哥，你不知道吧，以前我的肚子下面垂着很多银色的小精灵，有风吹过的时候他们就会发出丁丁零零的声音，我听不懂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可是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就觉得很幸福。有时候心兰也趴在窗边听小精灵们唱歌呢！”

心兰是这户人家的孩子，小南经常提到她。后来我才知道小南其实是女主人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她是一个海豚风铃。

小南说她是鱼，所以不会飞（虽然后来我听菲利普说海豚不是鱼，是哺乳动物）。我想如果我把她解下来，小南就会有从楼上掉下去的危险。那扇窗户下面是车来车往的大马路，像小南这样娇小的女孩子掉下去就完了。还是等出发的时候再解吧，我虽然有些不快，也只好暂时作罢。

一连几天，我都坐在箱子上飞过小南所在城市的上空。这座小城大概正值夏季，白天的太阳很是毒辣。有时候热得我真想把外面的皮毛像衣服一样脱下来。偶尔有鸟群飞过我身边，他们变成了最天然的空调，那时我在心里希望他们能在加速前进之前多扇几下翅膀，让我凉个痛快。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鸟儿们，大海在哪里，但他们总是忙碌着赶路的样子，我一直没有机会问。菲利普在我出门旅行之前曾经留过一张地图给我，可是他并没有教我怎么看，我对着图上一大片蓝色绿色一头雾水。我想有翅膀的生物毕竟飞万里路，算是有见识的。

后来我也确实碰见了一只很有见识的白头翁，他说自己是流浪者，梦想是飞遍天涯海角，我们算是志同道合。他经验、阅历都比我丰富，也就是他告诉我，小南不是海豚，因为海豚是一出生就活在海里的，不可能被细线捆绑在防盗网上。他滔滔不绝地跟我介绍起海豚的时候，目光里流露出一种俯视井底之猫的鄙夷。我很崇拜他学识渊博，但他看我的目光以及对小南梦想的嗤笑都让我全身血液沸腾，怒气冲冲。

“也就是说，她欺骗了你！我可怜的朋友。你为她浪费了多少时间呀！”他用夸张的声音说。

“谢谢关心。我不觉得自己浪费时间，她是我的朋友，实现朋友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说完我不理会他惊愕的眼神就坐着箱子飞走了。回去的路上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我有了秘密，对朋友有所隐瞒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我知道把真相说穿对事情有害无益，我既然选择相信小南的梦想，就要支持她，而且，我也很想创造一个奇迹让那个自视甚高的白头翁自惭形秽。

夜幕降临之时我回到小南身边。几个晚上我都睡在窗台上，好陪小南说说话而不至于被屋里的人发现。那天晚上小南看见我一如既往地问：“猫大哥，有人见过我的海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连一句安慰都不敢说，怕自己不会说谎而暴露。幸好小南依旧乐观，她很快就找到别的话题和我聊了起来。她又说起心兰，那个我没见过的女孩。

“猫大哥，心兰的声音很好听哦。如果你听过她读书的声音，一定会上瘾想再听一次的！”小南激动得前后摇晃起来，把我吓得胆战心惊。

“可是我来这里那么多天了都没见过她呢。”我有些怀疑地说。

小南似乎被我的话打击了，眼睛里闪烁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心兰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去了外地求学，很久没有回来了。”

“菲利普也是呢。”我抬起头来看天上的星星，“说什么‘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就不辞而别了。”

“猫大哥要去找菲利普吗？”

我一时语塞。流浪他乡的这些日子，我对菲利普的思念就像记忆中的鱼腥味一样越来越浓香。也许当初我决定出发，并不是因为迷恋旅途的风景，而是为了找到菲利普吧。

我自顾自地和小南倾诉对菲利普的思念。那晚的月亮很圆，小南说心兰此时一定也在抬头望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像个文艺少女一样念着，最后在月华下睡着了。

然而第二天，小南突然失踪了。傍晚我逡巡完城市回来，防盗网上属于小南的一抹蓝色不见了。我问附近屋檐上的一只麻雀，她说小南已经出发了。

“你说那个蓝色的小妮子啊，对，她还让我跟一只猫传口信呢，就是你啊？嗯，她走了。有个白头的绅士把她接走了，说是要带她去海边。”

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听麻雀的描绘，那个绅士正是之前我遇见的白头翁！我立马爬上箱子，请求麻雀为我指路。我要追上他们，不能让小南被骗。

我们最终还是在夕阳下停住了。麻雀说她也没去过海洋，接下来只能靠我自己了。我们已经远离市中心，四周是绿色的荒芜，一点也没有海水蓝色的影子。

之后，我和小南失去了联系。那只健忘的麻雀，在我要离开的最后一刻，才想起来小南和白头翁的对话。“小南那时在跟我说她家小女孩的事情，那时那个白头绅士刚好在隔壁屋檐休息，听见小南念诗后激动地飞过来，说他认识那个小女孩，她还救过他一命哩！他问小南愿不愿意跟他走，小南答应了。”

不知怎么的，听见麻雀这番话我安心多了。白头翁是真的想帮小南，有他的帮助，小南一定可以早日实现梦想了。可是我又担心，白头翁会怎样告诉小南，她并不是真正的海豚。就算她真的见到海洋，她永远也不真正属于它。想到小南实现梦想之时亦是梦想破灭之时，我的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后来历经艰辛，我也总算见到了海洋。正好是黄昏，海风呼啦啦地吹拂着。突然海里飞出几条巨大的鱼，长相和小南极其相似。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真海豚，他们果然如白头翁说的那样，庞大却非常友善温柔。

我问他们中是否有叫小南的同伴，他们纷纷摇头。但他们知道白头翁，说他是个勇敢的旅行家。“他上次来的时候，和我们提到他送一位姑娘回家的事，还说他遇见了另一位比他厉害得多的旅行家，是只坐在箱子上到处飞的肥猫。”

据海豚们的复述，小南现在和心兰在一起非常幸福。可是她要回归海洋的梦想呢？

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海豚们就回答了。

“白头翁先生说，那个姑娘托他找到肥猫旅行家传个话。她说谢谢猫大哥帮她实现梦想。‘有心兰的地方就是我的海，我的归宿之地。”

没错，这是文艺少女小南会说的话。我的心里出现了一片暖海，海水挤到眼睛，咸咸的，滑过我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