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式气魄不会迟到

杨王诗剑

在迟到46天之后，2020年6月24日，俄罗斯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5周年阅兵式在俄境内27个城市拉开帷幕，“主会场”——莫斯科红场依然最受关注。那莫斯科红场阅兵有哪些值得关注的亮点呢？

为什么不取消阅兵

截至北京时间6月24日，俄罗斯累计确诊新冠肺炎患者598878例，为全球确诊人数第三高的国家。阅兵式这类大型集会病毒传播风险极高，以政治智慧出众、战略技巧高超著称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却依然执意而为，的确让外界琢磨不透。不过，如果注意到俄近一段时间疫情发展情况，也就不难理解了。

6月上旬后，俄单日新增确诊病例数开始减少，俄“加马列亚”流行病与微生物学国家研究中心病毒学家阿尔特施泰因判断，俄国内疫情“可能已越过了‘波峰”。根据《俄罗斯报》报道，俄消费者权益保护和公益监督局局长波波娃表示，俄罗斯85个联邦主体中有44个可开始逐步取消抗击新冠疫情的限制措施。而且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死亡率一直控制在1.39%左右的低位。这些都给予俄充足的信心举办阅兵式。

在拥有基本安全保障的前提下，通过在疫情期间反其道而行之地举办大型集会，现实意义非常突出。

对内，有助于激发经济活力、振奋民族精神。近几年，由于经济制裁的影响，俄罗斯的经济水平一直萎靡不振，受疫情影响更是雪上加霜，特别是石油减产协议几乎给俄按下了经济发展暂停键。国内失业率已近10%。俄经济发展部此前预测，俄二、三、四季度GDP将分别下滑9.5%、6.3%、5.2%。一場隆重盛大的阅兵式，可以释放积极信号，对于旅游观光、外贸投资有一定刺激作用，同时也向民众传递了国家依然强大的概念。

对外，有助于提升国际形象、震慑敌对势力。当前，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成绩已成为评价一国治理能力的重要标准，特殊时期的阅兵式是俄展示国内疫情防控成果的绝佳窗口，对提升俄国际形象十分有益。另外，在美战略围堵前沿越来越近、越来越紧的地缘困局下，阅兵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战略回应手段。

试想，如果取消阅兵，只会让外界认为俄罗斯“怂”了，这是战斗民族无法忍受的。

“替补”时间有讲究

按照传统，俄胜利日阅兵一般安排在每年5月9日，这是因为莫斯科时间1945年5月9日凌晨，法西斯德国签字投降，标志着苏联卫国战争胜利结束。1995年，俄国家杜马通过有关永久纪念卫国战争胜利日的法令，规定每年5月9日为全民性节日。1995年以前，俄罗斯只在胜利日20周年和40周年时举行过阅兵。此次将庆祝活动推迟到6月24日，除了基于疫情防控形势好转的考虑以外，还因为这一天也是著名的“历史上的今天”。

1945年6月22日，在苏联卫国战争爆发4周年之际，斯大林宣布2天后，也就是6月24日在莫斯科红场举行阅兵式，纪念卫国战争取得胜利，这是苏联首次举行胜利日阅兵。那次大阅兵留下了震撼世界的一幕：200名军功卓著的苏联红军老兵每人倒持一面缴获的纳粹军旗列队出场，通过检阅台后，一起将这些标志着法西斯战争机器的军旗扔在列宁墓前，以告慰革命先驱、宣扬苏联功绩。选择延期到6月24日这天举行胜利日阅兵，历史纪念意义同样厚重。

1945年6月24日，苏联在红场举行首次胜利日阅兵。图为走过阅兵场的苏联元帅们

在苏联举行的首次胜利日阅兵上，可以看到受阅士兵倒持着缴获的纳粹军旗

当然，普京也有自己的“小算盘”。7月1日，俄罗斯将举行宪法修正案全民公投，如果通过，普京在2024年后可继续参加总统大选，理论上能执政到2036年。全俄社会舆论研究中心此前民调显示，打算参加全国修宪投票的俄罗斯人中有61%表示支持，20%反对。而俄列瓦达中心民调显示，5月份，普京的支持率已跌至59%，创下21年来最低记录。前文提到，阅兵能够凝聚民心意志，此时阅兵必定会对一周后的全民公投产生积极影响。毫不夸张地说，这次阅兵可能间接影响俄罗斯未来命运。

一次国家性纪念活动的时机选择，无异于一次周密谋划后的战略抉择，必须讲究。

反击“历史虚无论”

和往年一样，此次胜利日阅兵也分为历史和现实两个篇章，不同的是，历史篇章得到了大幅强化。

一是以1945年6月24日阅兵时演奏过的《纪念日欢迎进行曲》作为开场曲。

二是虽然还是安排T-34/85坦克和SU-100坦克歼击车组成功勋装备方阵，但T-34的数量要比以前阅兵时多。这套组合是卫国战争时期苏联地面装甲部队的绝对主力，在与法西斯德国的殊死拼搏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三是专门组建了11个历史徒步方阵，分别是：身穿苏联红军时代军服的军乐队分阵、手擎卫国战争功勋部队旗帜的旗手方阵、红军步兵方阵、红军飞行员方阵、红军水兵方阵、红军工兵方阵、红军侦察兵方阵、卫国战争边防部队方阵、卫国战争民兵方阵、顿河哥萨克士兵方阵和库班哥萨克士兵方阵。这些受阅官兵配备的也都是“历史重现”经典武器装备，包括耳熟能详的西蒙诺夫卡宾枪、莫辛·纳甘步枪、波波沙冲锋枪等。

修复一新的T-34/85 坦克驶过阅兵场

这些貌似拖沓的安排并非哗众取宠，而是俄对西方国家近年来愈演愈烈的历史修正主义的有力反击。

冷战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通过多种宣传途径淡化、抹杀苏联对二战胜利作出的巨大贡献。2019年6月，美、英、法、德等多国领导人参加纪念诺曼底登陆75周年活动，俄罗斯却被排除在外。而就在不久前，美国国防部发表了题为《欧洲胜利日：庆祝与反思时刻》的一份声明，指出二战始于“德国和苏联入侵波兰”。

对此，普京近日在美国《国家利益》杂志发表了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75周年的真正教训》的署名长文，文中写道，“无论现在有人企图证明什么，苏联和红军都对战胜纳粹做出了主要和至关重要的贡献……总的来说，苏联承担了反希特勒联盟75% 的军事努力。战争期间，红军粉碎了轴心国的626个师，其中508个是德军的”。在此次阅兵式上，普京再次强调，“无法想像，如果没有（苏联）红军，世界将会如何”。

尊重历史才能正视现实、共创未来。通过阅兵式的细节布置巧妙反击“历史虚无论”，俄罗斯干得漂亮。

图-160M和伊尔-78加油机进行空中加油展示

同样的武器，不同的故事

红场阅兵年年都有，受阅装备大同小异，但每次阅什么、怎么阅，都是经过深思熟慮后的精心挑选和特意编排。滚滚铁流展示的不仅是俄军基本作战单元的装备结构，更是强大的战略意志和决心，我们从中能进一步读懂俄军武器装备发展思路。

军事威慑

和平年代，阅兵通常是一国实施军事威慑的最好场合，俄罗斯当然不会放过红场阅兵这个“秀肌肉”的绝佳时机。在24日的阅兵式上，俄军拿出了战略核打击、高超声速打击、空中隐身打击能力3类威慑力量。

战略核打击方面，压轴出场的RS-24“亚尔斯”陆基洲际弹道导弹（题图）是俄战略核威慑的中流砥柱，其既能机动发射，也能固定发射，拥有3～4枚分导式多弹头，最大射程达1.1万千米，被五角大楼评估为当前最强的洲际弹道导弹。除了“亚尔斯”这个“老面孔”之外，俄军今年还安排了升级后的图-160M战略轰炸机和伊尔-78空中加油机上演了空中加油戏码。显然，俄希望通过这一画面展现其已拥有全球空中战略打击能力，结合不久前955A型首艇“弗拉基米尔大公”号弹道导弹核潜艇加入俄海军北方舰队服役，标志着俄“三位一体”核力量已进入全新水平。

高超声速打击方面，“世界上最快的现役战斗机”米格-31K携“世界上最快的现役空射导弹”X-47M2“匕首”再次现身。从2018年普京国情咨文演讲首次披露“匕首”以来，这对“双最快”组合就频繁出现在媒体视野中，这表明，无论是装备本身的技术状态，还是战术应用经验都已日臻成熟。相比之下，更值得关注的是另一对“双最快”：图-160M轰炸机和图-22M3轰炸机编队。这两款世界上飞得最快的战略轰炸机罕见的混编亮相，它们均有装备高超声速导弹的计划，后者在今年5月已经成功试射高超声速武器。未来，俄将形成以图-160M、图-22M3、米格-31K为主要平台，涵盖战略、战术两个层次的“超音速空中打击平台+高超声速导弹”打击体系，这是俄近年来装备建设最重大的成果，是不多的对美形成优势的领域。

空中隐身打击方面，苏-57战斗机在千呼万唤之下终于上台。和5月9日空中阅兵时一样，四机编队不多不少，依然是不自信的样子。尽管从一出生就饱受质疑，但俄第五代战机还是在艰难中前行。今年高调飞过阅兵场，是否意味着从战场归来的苏-57已经洗尽一身硝烟，进入规模服役阶段？

米格-31K战斗机挂载“匕首”高超声速导弹（机腹中线处）受阅

图-160M和图-22M3混编形成的超音速轰炸编队，可谓全球最快的轰炸机编队

针锋相对

也许很多读者已经发现，此次阅兵的一大看点是，俄少见地集中展示了现役防空反导武器系统。其中，S-350“勇士”中程防空反导系统、“山毛榉”M3和S-300V4野战防空系统均是首次亮相。

S-350最大射程达60千米，最大射高为30千米，主要用于替换老迈的S-300。“山毛榉”M3较M2型的最大不同在于增加了导弹筒和备弹数量，无论是日常维护还是打击效能都有显著提升。S-300V4是S-300V的最新升级版，核心功能定位是保护陆军野战部队免受弹道导弹攻击，同时可对空气动力目标（航空器、巡航导弹）实施远程拦截。其配属的两型雷达中，9S19M跟踪雷达几乎是为反导定制，9S32M制导雷达则可在执行防空、反导任务之间自由切换。

同时登台的3款“铠甲”系列弹炮一体近程防空系统也值得关注。“铠甲”S1的升级版“铠甲”SM探测距离增至75千米、射程提升至40千米，已跨入“准中程防空导弹”范畴。另外，其全新配备的导弹和小口径弹药将进一步强化反导和反“低慢小”目标能力。极地迷彩涂装的“铠甲”SA则是俄军为北极作战专门研制的，采用重型全地形车作为底盘，能够在北极圈内的雪原、冻土和沼泽等地带轻松行驶。至于“道尔”M近程防空系统和S-400远程防空系统都是阅兵式上的“常客”了。

S-350“勇士”中程防空反导系统的导弹发射车

“山毛榉”M3与M2相比，一下子显得“高大上”了

俄军此次展示的防空反导体系能够承担野战防空、要地防空和国土防空三类任务，层次衔接紧密，防御目标全面。最主要的是，这些武器系統几乎都具备反导能力，这种安排绝非巧合。

随着美国相继退出《中导条约》、《开放天空条约》，即将到期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能否顺利延期尚未可知，俄面临导弹袭击的威胁与日俱增。在此背景下，将现役防空反导武器系统尽数搬到红场，不仅是给自己人看，更是给美国人看，表明俄不仅有“伊斯坎德尔”M 这类“利矛”，更有体系完备的“坚盾”，能够在任何地点、任何方向、任何范围拦截来袭导弹。

S-300V4防空系统的9M83导弹发射车

战火洗礼

在这几年的红场阅兵中，经受了叙利亚战火洗礼的武器装备格外耀眼。虽然它们大多数都不新，但为俄军从战场上带回了极具针对性的武器装备建设指导，这在24日的阅兵式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地面装甲部队方面，T-90M和T-72B3M主战坦克、BMP-2M步兵战车、“台风”K系列装甲运兵车等装备较前作的升级项目大多来自实战收获。例如，T-90M较T-90A换装了“化石”爆炸反应装甲，加装了格栅式装甲，取消了“窗帘”光电干扰系统，这些改进均是吸取了叙政府军装备的超过200辆T-90A实战经验。“台风”K系列装甲运兵车则针对叙反政府武装常用的简易爆炸装置强化了底盘防护性。

接受检阅的T-72B3M主战坦克，注意其炮塔周围的“接触”5爆炸反应装甲，以及车体后方的格栅式装甲

TOS-1A比TOS-1增加了射程，发射管数量减少为24个

采用轮式底盘的TOS-2，看不到其车体上的发射管

陆军压制火力方面，在叙利亚战场表现优异的BM-30“龙卷风”和TOS-1火箭炮迎来新款。前者的继任者——“龙卷风”S火箭炮采用模块化载具，能同时兼容122和300毫米火箭弹，战场维护性更好;新增了采用9M542卫星制导高爆反坦克战斗部的火箭弹，可用弹药类型达到8种，打击目标更加多样;最大射程增加70%至120千米，一次齐射能够覆盖100个足球场大小面积，并且装备了自动导航和火控系统，打击精度、自动化程度都有明显提升。TOS-2火箭炮继承了TOS-1毁灭性的杀伤力，突出的同样是恐怖的面杀伤能力，改用6×6轮式底盘使其机动性更强。通过拓展内部空间，TOS-2的信息化水平有了长足提高，能够有效融入俄军陆战体系。

空战装备方面，A-50U预警机、苏-35S和苏-34战斗机编队，以及苏-24M战斗轰炸机编队都是俄空天军在叙战场上投入的主力机型，这是一个技术水平很高的完整作战集群。其中，苏-35S和苏-34战斗机编队能够独立遂行局部战场的对空、对地作战任务，显示出俄空天军灵活多样的空战体系。苏-24M承担了大量对地攻击任务，功勋卓著。

阅兵式上的旋翼战机同样从硝烟战火中走来。米-8和米-26编队构成了俄在叙战场作战分队的运输力量，米-35和卡-52武装直升机则承担了近地火力支援和反装甲任务，这些机型在叙利亚战场均有战损。

外销算盘

阅兵式不只是政治仪式、军事仪式，还蕴含着经济价值。对于俄这样的武器装备出口大国，把最具有外贸潜力的新装备推上阅兵场，接受全世界镁光灯的照射，无疑是最好的广告。

纵观受阅装备，T-90M主战坦克、BMP系列步兵战车、S-400防空反导系统、卡-52武装直升机等已是国际军贸市场的“明星”商品。不过，上述装备都价格不菲，只有“土豪”和需求紧迫的国家才会考虑购买。“龙卷风”S火箭炮很有希望延续前作的高人气。目前来看，最具“爆款”潜质的或许是本次阅兵式上为数不多的新装备——2S38型“偏流”自行高炮。

受阅的“库尔干人”25（前）和T-15“阿玛塔”步兵战车

这种结合BMP-3步兵战车底盘和苏联S-60自行高炮炮身的“新”装备此前已在多个防务展上亮相。上世纪50年代，S-60就已热销全球50多个国家，在近年也门军事冲突中还能见到它的身影，继承前者57毫米高炮的2S38的确有大卖的可能。

一方面，2S38与2S31自行迫榴炮等诸多现役装备共用BMP-3底盘，技术成熟可靠，有利于降低成本。另一方面，57毫米口径高炮炮弹能够比30毫米、23毫米炮弹形成范围更大的类似“弹幕”的拦截效果。

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自行高炮，2S38的主炮最大俯角为5°，完全具备同各类轻装甲车辆正面对抗的能力。此次受阅的“库尔干人”25中型步兵战车、T-15“阿玛塔”重型步兵战车均换装了57毫米口径机关炮，使得俄陆军地面轻装甲火力得到整体跃升。

得益于无人炮塔、综合光电瞄准系统等高技术加持，2S38的自动化程度、打击效能和精度都比世界现役自行高炮要高出一个档次。对于很多需要更新陆军装备的国家来说，2S38是一款性价比极高的产品。

受阅的T-80BVM主战坦克

俄式氣魄不会迟到

受限于阅兵式的时间、空间和条件，俄造势多时、广受外界期待的许多高新装备没有出现，例如号称“一枚就能摧毁整个欧洲军事力量”的“萨尔马特”洲际弹道导弹，拥有近乎无限续航能力的“水下杀手”——“波塞冬”核动力无人潜航器，还有填补“察打一体”大型无人机空白的“猎户座”无人机等。

相反，俄投入大量资源对T-72B、T-80BV、BMP-2等老旧装备进行升级，而未用推出多年的T-14、T-15等新一代地面装甲车辆进行替换。这些都表明，这些新装备技术还不成熟，成本还较高，尚无法大规模列装。

仔细分析近年来俄军武器装备发展，总体呈现全力维持常规作战力量、大力发展新型作战和核威慑力量的特点，反映出俄在军事战略上“常守核攻”的指导思想。

事实上，俄全新研制的装备很少，大多数新装备都源自苏联时期的构想或半成品，直到今天，这些武器的设计理念也不过时，甚至依然时髦。只是由于大量军工人才流失、产业碎片化，以及经济衰弱的制约，俄无法全面大规模启动因苏联解体按下暂停键的装备研发工作，只能选择技术成熟度相对较高、能对美形成不对称优势的武器优先发展，同时将资源向核力量建设倾斜，形成与美整体军力相互制衡的格局。

尽管深陷困境，俄仍是掷地有声的世界大国，就像今年的红场阅兵一样，俄式气魄永远不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