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时代,我们应该如何生存
2020-07-14程兆谦
新冠疫情在全世界的爆发与巨大冲击是一次典型的黑天鹅事件,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不过,比尔·盖茨不在此列。这位全身心投入慈善事业的亿万富翁,对人类社会的重大危机极为关注,并有着深刻理解。2020年2月18日,他撰文指出新冠病毒有成为百年不遇的大流行病的迹象,不到一个月就应验了。让人印象更加深刻的是,他在2015年的TED演讲中预言“如果有什么东西在未来几十年杀死上千万人,最大可能是某个高度传染的病毒,而不是战争”,并称“一场世界范围的流感病毒传播,将造成3万亿美元的损失”。关于后一点,目前我们看到的情况应该比这个还要糟糕。
从局部少数人感染到全世界100多个国家几十亿人受到威胁,紧接着石油价格和资本市场狂跌,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变化,向我们展示了这个世界的复杂关联与非线性,甚至堪称魔幻,也呼应了我们在《疫情留下的十大警醒》一文中的判断:不要把新冠疫情看作一个偶然事件,而应理解为VUCA时代的强力信号。本文称这个时代为“黑天鹅时代”,人们将面临远超以往的不确定与非连续,黑天鹅将越来越常见。新的时代必然会提出新的适应法则,本文将对此进行探讨和分析,尝试把握其规则,为企业在这个新时代的生存与发展提出建议。
黑天鹅从边缘飞起
根据其定义“意料之外,但改变一切”,黑天鹅是难以预测的——何时、何地、会出现何种类型的黑天鹅、会带来何种影响,但并非不可分析。我们关心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黑天鹅?在哪里最可能出现?为什么黑天鹅越来越多?以及为什么我们总是低估它?除自然灾害外,黑天鹅主要来自人类社会活动体系,所以回答这些问题就要深入到人类社会中。
与其说黑天鹅是一个事件,不如说它是一连串的变化。早期,它只是某个不起眼的微小变化——政治的(比如某个小规模军事冲突)、经济的(比如某个不起眼的企业推出新产品)、社会的(比如某地出现小规模游行示威)、技术的(比如某实验室研发出一种新技术)、公共卫生的(比如某地一个人出现了从没见过的症状),但是经过特定的机制和路径(爱国主义、风险投资、社会情绪、商业化、传染等),这个变化迅速扩散、放大并引发新的变化,最终形成巨大冲击。也就是说,其实黑天鹅包含0到1和1到N这两个阶段,0到1是变化的发生、出现,而1到N则是这种变化的传播、放大与变异。
以新冠病毒为例,一定有一个0号病人——只是暂时还没有查明,他从某个动物身上感染了病毒,然后传染给周边的人,再由周边的人向更大的人群传播,直至遍及全世界。其他瘟疫也是如此。关于西班牙大流感的源头,有分析认为是美国的几个年轻军人,但是没有被重视,其中一些感染者被派到欧洲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迅速传染了欧洲大陆和整个世界。据估计至少有2,000万人死于那场流感,最高的估计达到1亿人。
关于黑天鹅的起源地很有意思,我们分析认为是边缘地带——没错,就是边缘地带。对于瘟疫,我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无论是埃博拉还是艾滋病或者SARS、新冠,它们都来自人类社会与动物世界的交界处,一些古老的病毒通过动物传递给人类。再看2007年~2008年金融危机,起因是美国的住房贷款机构(比如新世纪金融公司)在房地美、房利美的支持下,不断扩张客户范围,超出了安全边界,把钱借给了那些偿还能力差的低收入人群,最终因为这批身处社会底层的人无法偿还,倒卷袭击了整个金融系统。
为何黑天鹅总是“意料之外”,首要原因是,因为它们来自边缘地带,主流关注之外。互联网发展的最开端是美国国防部的项目,大学的研究人员在使用,跟商业没有关系,也并非主流计算机厂商微软、英特尔等所关注的范围。推动它们发展起来的主要是一群尚在读书或者退学的大学生。这也是边缘,谁会把稚嫩的大学生当回事儿呢?!另一个原因是它们会引发一连串新的变化。谁能想到新冠疫情会诱发石油价格、全球资本市场如此重大的调整呢?!
这是黑天鹅起始的第一步,但更重要的一步是,它必须沿着一个社会网络迅速传播和放大,传播到足够远,放大到足够大,才能“改变一切”,真正成為我们所定义的黑天鹅。
实际上,2007年年初住房贷款违约只有几百万元美元,因为贷款违约而让房地美和房利美在2007年的亏损合计还不到70亿美元。然而,就是这些看起来并不大的损失,最后造成难以想象的巨大损失。德国两家银行的分析报告认为,金融危机给全世界带来的直接和间接损失为8万亿欧元。而旧金山联储的一份报告称,此次金融危机让每个美国人的终生收入损失7万美元,合计损失超过20万亿美元。
之所以如此,要害就在于以住房抵押贷款为起点,通过“贷款-证券化-再贷款-再证券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融衍生品市场,仅其中的CDS(信用违约掉期)产品——相当于为住房抵押贷款证券提供保险——市场规模就高达62万亿美元,世界主要银行或多或少都参与其中。风险信号如同病毒般迅速传染了整个网络,这个倒金字塔型的“多米诺模型”轰然倒下,带动了全球金融系统的崩溃,并因为其在所有国家经济活动的中枢地位,把全球经济都拖下了水。至于此次新冠病毒,我们更容易理解,它是借助现代复杂的商业网络、社会网络、交通网络而在武汉、湖北、中国乃至世界进行传播的。
黑天鹅的“温床”
初期的变化、边缘地带起源、巨大网络传播,是黑天鹅事件发生的主要条件。而现代人类社会的两大趋势——动态化和复杂化,都在促进这些条件的形成。
所谓动态化,是指跟以往相比,整个社会的变化速度、创造变化的能力大大增强。就前者来说,典型表现就是,几乎所有行业的“节拍”都在加快,服务速度、物流速度、生产速度、新产品开发速度,没有最快,只有更快。
说到创造变化的能力,有很多证据,这里仅举一例。以往的主要变化——新产品、新服务——多由大型企业提供,但是近三四十年来创业企业成为主要的提供者,而创业者五花八门,来源广泛,比如原大企业的高管与骨干、前政府官员、大学生、大学的老师、科研机构的研究人员等。可以说,我们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活跃的创业时期,创造了很多之前难以想象的新事物。更无须说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物联网、VR、AR、无人驾驶等,很多都被认为有潜力颠覆世界。
接下来谈复杂化,就其基本含义来说,是指一个事物的构成要素、影响因素在数量与多样性(类型、动机、价值观等)这两个方面的增加,当然它们之间的交互关系也是这种复杂性的重要内容。
这个社会的复杂化趋势是显而易见的。人们用比以往多得多的方式与外界沟通,比如手机、电脑、iPad、智能手表等。生活购物无论是种类还是渠道,都越来越丰富。即使是同一个东西,如手机、电视,也有了很大差别,功能更多,结构也有很大变化,从“纯硬件”变成了“软硬结合”。
但这些还只是末端与表面,是“点”,背后的经济活动(“线”)更加复杂。以2019年苹果手机产业链为例,硬件零部件近500个,包括处理器、基带芯片、存储芯片、射频芯片及声学器件、各种传感器、前后镜头模组、面部识别模组、屏幕、电池、连接器等,供应商来自美国、中国、日本、德国、荷兰、加拿大等十几个国家,200多家公司,800多家工厂,数百万工人。
数以千万计的“线”织成了“网”,一个极其复杂、覆盖了地球上绝大多数人口的网。哈佛大学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在1960年代提出“六度分隔理论”,指世界上任何两个人之间都可以通过不超过6个人联系起来,放在今天可能不需要6个人。当然,我们也知道这个网络是有稀疏稠密之分的,这是理解黑天鹅发展路径的一个很重要角度——它们有自己的路。
全球经济一体化、国际分工、产业转移、互联网等,是世界复杂化的主要推手。当托马斯·弗里德曼声称这些力量让“世界变平了”的时候,其实也让“世界变复杂了”。说到这里,我们不由地想起福山在柏林墙倒塌后说“历史终结了”,但事实呢?远不是如此,而是进入到一个新的、更加复杂动荡的历史纠葛时期。
中国的改革开放,本身就是复杂化的过程。相比以往,现在的经济体系的构成与运作机制的复杂性远胜以往,还是一个融入更大的复杂性的过程,并彼此交互、塑造。特别是在信息技术、互联网、生物科技、新能源汽车等新兴行业的企业,成为了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复杂性甚至不应用“链”这个词,而应该是全球价值网络(Global Value Network),或者全球价值星系(Global Value Galaxy)。
这样的复杂网络在整合全球最专业力量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两方面的挑战。一是进一步放大了人们的有限理性。对于任何一个人和组织来说,要全面掌握和了解这个系统的所有组成部分及其变化,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连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很困难。二是,与此相关,也造成了一种特别的脆弱性,即因为某环节波动而在其他环节产生放大的影响,引发“次生灾害”(即前文讲的引发新的变化),从而让整个系统陷入被动甚至瘫痪。
以苹果公司为例,它先是因为中国大陆的疫情宣布关闭40多家专卖店,但一个月后,日本、韩国、意大利的疫情有了质变,苹果的新手机发布和手机维修也都产生了影响,随后在大陆重开大部分专卖店之后,其他国家的专卖店却被迫宣布关闭。数据显示,2020年2月份苹果手机的出货量同比减少77万部(62%),环比减少182万部(78%)。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开发的“啤酒游戏”描述了一个由零售商、批发商和生产商构成的简单供应链如何应对需求端的小小波动,展现了令人吃惊的牛尾效应。现实中的供应链比这个游戏描述的情况复杂得多,遇到的扰动在数量与类型的多样性上也远胜于此,因此其牛尾效应理应更突出。这其实就是经济学家观察到的对人类经济活动影响巨大的基钦周期、朱格拉周期和康波周期等,其中的危机阶段每每以黑天鹅的面目骤然出现,让当时的人们措手不及。
结合前文关于黑天鹅发生条件的分析,可以推知:如果复杂化和动态化叠加起来,即复杂化×动态化,就会大大提升这样的可能性,即某个角落发生了一些变化,然后沿着这个网络迅速传播、放大。简言之,复杂化与动态化的交互之处正是黑天鹅的“温床”。(参见副栏“黑天鹅的‘温床”)
但是,我們必须指出另一点,才算是完整理解了黑天鹅,那就是控制与协调机制的缺失。当人类活动日益复杂化和动态化时,其实人们也一直在努力控制风险,比如强化政府功能、联合国和WTO等跨国协调机制、行业协会和地方商会的广泛设立、企业并购与战略联盟等,苹果、华为、丰田、大众等大企业作为供应链“链主”也在用各种方法,比如标准认证、长期协议、数据共享、投资并购等,控制其产业链。
但总体而言,这些协调机制落后于复杂化和动态化的发展速度。美国9·11事件的发生以及随后二十年持续不断的冲突,就是这种落后所带来的不幸后果之一。中美贸易冲突同样可归因于此。国际贸易大发展、全球价值链大流行,让两个国家的很多人受益,也造成了一些人利益受损,而他们是特朗普上台的重要支持力量。而与此同时,联合国、WTO作用无法令各方满意,美国决定自己动手保证“美国优先”,中国被迫做出反应。无论是美国推动与墨西哥、日本等建立新的贸易协议,还是中国推动“一带一路”,都可理解为尝试建立对自己有利的跨国经济治理控制权。
概括一下,黑天鹅虽然难以预测,但并非随机出现,主要来自复杂化、动态化达到较高程度,且与之相应的治理结构薄弱的时间和空间区域,比如政治冲突地带、社会底层与中高层之间(贫穷阶层与富裕阶层之间)、技术前沿、行业边界、自然灾害多发地、人类与动物交界之处(瘟疫)等,然后借助复杂社会的网络而最终显示其巨大的影响力。
终极意义的危机感
在黑天鹅时代生存,首先要调整的是思维方式。正如我们在之前的《新斜坡球理论》(参阅本刊2019年1月号)《众多名企轰然倒塌的背后》《疫情留下的十大警醒》等文章中反复强调的,中国企业家需要建立终极意义上的危机感。
新冠疫情造成很多坏的结果,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给企业家们上了生动一课,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企业可能会有多么脆弱。西贝这样著名餐饮企业的董事长都感叹说,账上现金流最多撑三个月,何况其他中小型企业。
当这些企业家痛苦地煎熬时,他们大脑中的杏仁体就开始工作了。这个人类的“情感中心”对于恐惧、害怕尤为敏感,强烈的情感体验可以刺激它形成长期记忆。一旦有类似的刺激信号出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它就会让整个机体进入应激状态。基于这样的科学原理,我们相信这次疫情应该会促进企业家的危机感悟,形成初步的危机感。
但是,也必须认识到以情感体验为基础的记忆,是应激性的、原始的,人们也可能会忘记或下意识地抑制这段痛苦的回忆。在脑科学家看来,杏仁体是人在进化中保留下来的和动物比较相近的结构,不属于后来进化而成的人类比较发达的新皮层。所以,即使保存了这样的记忆,依然需要一个理论化、系统化的过程,感性与理性的结合,才能让企业家们超越一时一地的感性体验,真正理解“何为终极意义的危机感”,就像比尔·盖茨、任正非和张瑞敏一样。
如果我们向巴纳德、德鲁克、西蒙、马奇这样的管理学家学习,从更大的系统观看待企业的生存状态,或者深刻认知到由人组成的组织应对环境的局限性——有限理性、路径依赖、“近视症”,一定会对企业的脆弱性有深入的理解。再厉害的企业也受制于环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规则不可更改,其残酷性在老子所说的一句话中有极好的体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新斜坡球理论》一文做了一个系统的梳理。简单地说,有四种力量持续地给企业施加向下的力——人性暗面(如自利、自负等)、结构复杂(如组织僵化)、资源稀缺(如“牛人”更可能离开)与环境压力(如市场竞争、顾客需求改变等)。因其内在的性质,它们会持续存在,并能通过一系列机制消减任何当前的努力与创新,使其过时。最终造成的结果是,企业就像被置于斜坡上的球一样,总是有向下滚动且动能衰退的趋势。
在黑天鹅时代,外部环境的压力骤然加大,不仅如此,它还会与其他力量协同起来,使得企业这个“球”向下的趋势更强。每每想到团购行业从高峰期的5,000家到终局的1家,曾经极为热闹的共享单车,数百亿资金投入,领先的两家企业摩拜和ofo尚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都很难不让人从内心震惊于这个时代的野蛮与企业的无力。
在这里,我们要指出一个阻碍人们形成危机感的“敌人”,那就是普遍来说,人类似乎有一种不可救药的、系统的“乐观偏差”,关于自己以及世界。很多心理学实验都指出,人们总是高估自己的智力,一个群体中常常有八九成的人认为自己的智商超过平均水平。英雄片、动作片、爱情片广泛而持续地流行,也暗含甚至加强了这样的偏差——成为英雄或偶遇心上人。但坏人并不总是被抓住。有“华人神探”之称的李昌钰说,美国每年有1.6万起凶杀案,破案率为60%多,中国的刑事犯罪破案率仅为30%~40%,这在全世界还算高的,一些国家是个位数。如果是更轻微的犯罪呢?你可以想象。至于爱情/婚姻的成功率,我们都知道其实更低。
《飓风营救》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系列动作片,连姆·尼森扮演的退休特工大展神威把被人贩集团抓走的女儿救出来。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当女儿要去巴黎游玩時,尼森告诫她要注意安全,“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黑暗”。不得不说,很多时候,我们就像这个17岁的漂亮女孩一样是“傻白甜”,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好了,也会因此受到惩罚。即使是那些非常著名的企业和企业家,阅读他们的失败故事也令人常常有这种感叹。
乐观不是坏事情,但不应是盲目的、建立在无知和想当然基础上的乐观。事实上,从生物演化角度看,盲目乐观的基因应该早就淘汰了,它们轻率地冒险,置身于险地,从而大概率地失去生存和复制的机会。真正的乐观应是在认清残酷事实的基础上依然保持乐观,而这与我们的本意是一致的。
当我们提倡终极意义上的危机感时,绝不是要人们悲观绝望、束手束脚、坐以待毙,而恰恰是以此为思考和行动的起点,“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认真思考,大胆行动,勇于创新。这大概能解释我们在比尔·盖茨、任正非、马云、张瑞敏这些企业家身上看到的那种令人费解的“矛盾”:经常大谈企业死亡、危机的可能,又那么勇猛和富有活力。
长期主义+X
在危机感之外,我们还应该如何在黑天鹅时代生存呢?其实,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问:凭什么你可以生存下来,甚至可以发展得更好?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
这不是简单的提问,而是反思。反思是为了拂去“想当然”的泡沫,直追根本,确立自己的立身之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正如法国哲学家、怀疑论大师笛卡尔所说:“我并不是模仿怀疑论者,他们是为怀疑而怀疑……而相反,我的全部意图只是为了使我自己确定,并丢掉浮土和沙子,以找到岩石或黏土。”通过这种方法,笛卡尔找到了自己的哲学起点:“我思故我在。”
这样的反思会引导人们触达战略管理的核心命题:一家企业要想在激烈竞争、动态变化的环境中生存和发展,必须拥有自己独一无二、对顾客有难以抵御的价值吸引力、同时又让竞争对手难以模仿、难以取代的竞争优势。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非常赞成波特对竞争战略的定义“关于如何让企业与众不同”。
然而,考虑到整个市场体系的开放性、竞争性,水涨船高,任何竞争优势都难以持续,顾客变得习以为常而很难有惊喜之感,同行则“向先进学习”,侵蚀其优势。因此,哥伦比亚大学管理学教授丽塔·麦克格兰斯提出追求“持续竞争优势”越来越难了,应转而追求“瞬时竞争优势”。
不过我们对这种观点持保留意见,在持续竞争优势和瞬时竞争优势之间不是取代关系,而更应该是叠加关系。的确,在产品、服务等具体层面上,竞争优势的变化如此之快。国产手机最初的焦点是性价比(小米),然后是快充(Oppo)、摄像头(华为),再接下来是全面屏(小米)、折叠屏、芯片(华为)。但是,我们想问,在这些瞬时竞争优势之下是什么?为什么华为后来居上并越跑越快,与国内同行的差距越拉越大呢?
原因很简单,华为手机的背后是华为公司,它用三十年时间通过专注、奋斗以及巨大的人力和资金投入而形成的复合优势——充沛的资金、雄厚的通信技术积累、快速崛起的海思芯片开发能力、强大的工程制造能力,以及韧性极强的企业文化和非常有战斗力的团队,成为华为手机快速成长的重要支撑。
但是,今天人们已经深刻感受到这就是趋势,是企业的未来,此次新冠疫情也一定会加速这一趋势。数字是最具有化约性的变量,其潜力是惊人的。它能够将所有事物都连接起来,让数据在其中涌动,传递信息,并引发一系列动作,从智能推荐、物流、支付,进一步沿着供应链延伸,让整个供应链动起来。反过来,从生产厂家来看,一定程度上能打破曾经令人头疼的信息不对称,通过连接顾客,厂家可以及时获得准确的信息,提供更具个性化的产品和服务。
数字化顾客、数字化企业、数字化供应链,实际上是创造一个新的“虚拟世界”,并由这个“虚拟世界”来驱动有形的世界。在这方面,2C端已经有了充分的历练和发展,相对较难的是2B端,它相对复杂得多,而且是一个转型的过程,需要做出很多改变,包括思维方式、人员结构、工作流程等。目前来看,尚处在一个需要很多创新和摸索的阶段。
(2)决策前移,让组织翻转
数字化的确取代了很多员工,代替或辅助人们做出决策,但绝不是完全取代人。第一,数字化不是万能的。一方面,在很多情境下,信息无法数据化,另一方面,它也无法取代与顾客交互中的情感交流——而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需求。数字化、敏捷化做得非常好的7-11连锁店,依然强调和重视店长、店员的主动性,因为还有很多信息,比如社区最近要做什么活动、与顾客偶尔交流获得的信息,都不是机器或数字化能捕捉到的。
第二,数字化依然是嵌入在流程之中,而任何流程都可以和应该进一步优化。谁能够发现问题和优化的契机?最有机会的就是一线的员工与主管。正如人们所知,丰田汽车生产线上的每个员工旁边都有一条“安灯绳”(或其他变种),如果他们发现问题,可以把生产线拉停(或发出警告),召集现场相关人员分析与解决问题,而不是任由问题沿着生产线传递下去。这样的优化改进已经进行了几十年,但如今丰田每天的停线率依然还有3%~5%。
可别小看了这样一条绳子,它是重大组织创新的标志,一线员工被赋予原本属于管理层的权力。也许有人知道亨利·福特讲过的一句话,大意是:我只想雇用一双手,却来了一个人。一个完全的、投入的人,与只带手和脚上班的人相比,做出的贡献会是一样的吗?显然不会。很多中国企业家参观日本企业后吃惊地发现,与中国企业相比,设备未必先进,但生产率、良品率却差别很大,关键就在于“人”。
在西贝也能看到类似的“安灯绳”。当顾客就餐完毕后,西贝服务员和主管经常会主动询问就餐体验,如果顾客不满意,他们当场就会减免餐费或送些礼品。这本身已经比较少见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这些问题菜品会集中到一个“红冰箱”里,顾客都走了后对其进行分析,找到根本原因,以免下次再出现类似问题。
第三,如果一些工作属于创造性、创意性、创业性的,显然更需要发挥人的作用。与上述企业相比,韩都衣舍(以小组制为核心的单品全程运行系统)、海尔(人单合一经营模式)走得更远。它们施行“大平台+小前端”,让一线员工自我组织起来,直接面向顾客需求,成立自主经营单位,享有高度的决策权、人事权、分配权,并与公司分享经营成果。这样的组织创新成就了韩都衣舍的品牌群,以及海尔的创业企业群。
(3)预备和演习,打有准备的仗
当出现非常紧急的情况时,现场做反应一定手忙脚乱,效果不佳。如果能够事先预估判断,并进行演习,效果肯定好得多。想一想那些消防队员吧。他们的出警与反应速度远快于常人,警铃一响,不管在做什么,即使是睡觉,15秒内就出现在车库,并把衣服穿好,不超过1分钟车子开出车库。这就是大量演习和训练的成果。
企业的预备和演习可以发生在很多层次和环节上,可以模拟很多种情况,包括采购(比如主要供应商无法及时供货)、生产(比如生产线出现重大故障)、销售(比如大客户被人撬走)、公关(比如发生重大质量危机)、财务(比如融资和现金流出现问题)、管理(比如公司最高领导人无法正常履行职责等)。企业看起来很强大,实际上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要脆弱得多。平时的预备、演习、训练看似无用,关键时刻可能救命。
前阿里巴巴CEO卫哲最近做了一个分享,谈起了2001年他在百安居的任职体验。当时中国百安居规模不大,只有2家门店和几百人,忙于成长。但是,英国总部要求必须做灾备预案,包括了很多模拟项目,比如百安居总部不能正常运营的情况下,中国业务怎么操作;如果门店被迫关闭,该怎么办,客户、员工、供应商怎么分流;等等。
卫哲他们不仅做了分析、准备、演习,还按照灾备预案要求,做了一些改变,比如将供应商差别分布,把订单的20%~30%从华南转到华东,以避免华南出现问题,让整个公司陷入被动。2001年演习,2002年平安无事,2003年派上用场。中国企业也需要有这样的灾备意识和习惯,前面准备得越足,后面需要“灭火”的时候就越少、越可靠。
上面讲的都是运营层面,而最难的是战略层面。战略是总览全局、布局长远的考虑,但它的节奏与黑天鹅时代的复杂多元和变化加速,就可能存在“结构性偏差”。那么,企业应该怎么办?仅仅依靠以往的三年五年战略规划,显然是不够的。一种可能的方案是,增加B计划、C计划等。这就是情景规划法,以概化的思维来看待企业面对的未来。
在《疫情留下的十大警醒》一文中,我们也提到了情景规划法,从理论上说它非常有吸引力,壳牌也曾经很好地展示了它的價值,抓住了1973年~1974年、1986年两次石油危机。不过,我们观察到,近一个月来,石油大幅下跌40%,壳牌股价也大约跌了50%,和埃克森美孚、英国石油等其他石油公司相比没有优势,至少短时间来看并无优势。另外,我们也未听说过其他企业运用类似方法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这些都告诉我们,这种方法没那么简单,是因为技术难度太高,比如未来难以量化和评估,缺乏适当的模型,还是组织问题,因为它的价值不确定而得不到组织资源的支持?这些尚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对于此次疫情的未来演化趋势,还很难预测,就已经发生的情况来看,其迅猛程度远超人们的预期。有德国研究机构提出,疫情可能持续两年,如果成真,显然又将大大超出人们的预期。我们建议企业管理者从此次疫情中吸取教训,引入周期性的“压力测试”,结合行业和企业特点,做出预案,识别最脆弱环节,并做出调整。越保守,活得越长的概率就越高。
(4)开放互联,捕捉最前沿
与前面的策略相比,开放互联的时点更加前移了。如果神经触手伸得足够远,是否更有利于企业提前了解和把握可能出现的黑天鹅呢?至少在战争中,我们看到了这种可能,谍报系统的作用太重要了。战争从来不只发生在看得见的战场,看不见的谍战的重要性不亚于前者。看过《中途岛海战》的观众一定会对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情报部门印象深刻,他们判断出日军将登陆中途岛,于是引导美军提前埋伏,击溃了日军航母舰队。这是整个二战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2014年,任正非与上海研究所的专家会谈,第一次提出“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的说法,鼓励专家们到世界上各个场合去喝咖啡,吸收别人的思想。他一贯的看法是,只有开放才可能阻挡企业“熵增”的内在趋势。应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华为做了一件没有任何一家公司做过的事,就是拿钱(每年约3亿美元)“白送”给全世界各个知名大学相关领域的知名专家,资助他们做研究,而且不要求任何知识产权的主张,只需要跟华为保持沟通。华为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有什么黑天鹅的话,希望这只黑天鹅在自己的“咖啡杯”里出现。
对于一般的企业和企业家来说,这样做的难度比较大,因为没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但是多走一走、看一看,还是可以的,包括去那些眼前看似不相关但未来可能有影响的行业和领域。未必马上去做,但可以先去了解,多思考,以此为起点,预先的准备、尝试性的努力或许就可以启动,从而增强对未来可能变化的反应能力。
X2:韧性组织
韧性强调的是能够承受得起打击,并迅速复原。通常来说,人们喜欢进攻,去抓机会,也乐于看到这样的场面。然而,如果你看过几届足球世界杯就会知道,最后的赢家不是这样的。作为这个星球上水平最高的国家级比赛,世界杯的整个赛制分成小组赛、1/8决赛、1/4决赛、半决赛以及决赛。资深球迷都知道,最精彩的一般都是1/8、1/4比赛,一旦进入决赛,就会变得很沉闷,最终往往是攻守平衡最佳、最有韧性的球队取胜。
(1)组织冗余,备好安全垫
韧性组织的第一个要素就是组织冗余。储备3~6个月的现金,甚至不贷款、少贷款,把现金存到银行,都是组织冗余的一部分。大多数企业遇到危机,首先的表现就是现金流紧张。典型的就是负债率高的那些企业,一旦金融机构闻到风险的味道,迅速抽贷,或者实施资产保全,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企业迅速陷入财务危机。
2017年之前,以安邦、海航、万达为代表的中国企业,豪情满怀地在全球进行并购。安邦在2014年至2017年期间收购规模为144亿美元。2015年之前,万达海外投资已经高达150亿美元,2016年又新增160亿美元。海航更胜一筹,2015年至2017年4月,海航的海外并购总额超过400亿美元。然而,这三家企业后来的发展态势引人唏嘘,不得不大卖资产以缓解现金流压力。安邦的吴小晖还被抓入狱,公司被接管,海航集团也在风雨飘摇之中。
此时,就不得不佩服松下幸之助的老辣与独到。早在1960年代,他就提出水库经营哲学,直指储备现金的重要性,“人们修筑水坝的目的在于蓄水、防洪、供水与发电等。因此,企业也必须像水坝一样具有调节的机制,即使外在形势有所变化,也能维持稳定的成长与发展”。这是因为他对经营的风险非常敏感:“经营者就像在高空走钢索,随时有摔死的可能。所以,他应该评估自己的实力,即使能载得动50公斤重,也只载40公斤重好了。”除此之外,松下幸之助还建议“人才水库”“设备水库”“库存水库”“技术水库”“产品开发水库”等。这大大丰富了我们对于组织冗余的理解。
这其实涉及两种逻辑,效率逻辑和概率逻辑。一方面,两者确实有冲突,一些用以追求效率的方法,如利用杠杆效应来放大自身收益,对于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是不利的。另一方面,我们也认为有很大的空间能够兼顾效率与概率。举个例子,以产业链或产业集群为单位,而不是以企业为单位,达成较高的协调水平时,前者显然比后者能够更好地兼顾效率与概率,因为它可以通过系统性冗余来取代每一家企业单独的冗余。这完全是两个数量级。
(2)企业的“厚度”,先存钱后花钱
在老乡鸡案例中,很多人关注到老板束从轩的豪迈,但在另一方面,员工的表现也颇值得赞赏。当企业遇到困难,员工主动站出来为企业分忧。后续也出现了很多案例,但差别很大。有的和老乡鸡一样,员工请愿,但老板答应了,共担困难。有的发出降薪倡议,员工却质疑公司到底还有多少钱。还有的公司里,员工询问发薪水问题,却被管理层怒怼“欢迎辞职”。
这就是企业“厚度”的一种体现,是对企业与员工之间关系质量的考验。组织行为学有一个概念叫心理契约,与白纸黑字、法律保障的经济契约不同,它是双方隐含的期望与承诺。企业的“厚度”可以理解为心理契约的强度。大多数情况下,企业和员工的交互是在心理契约中完成的。完全可以用情理来推断,如果企业平时对员工很好,危机时刻员工就会很乐意站出来帮助企业。这就是心理契约在发挥作用,也可以理解成平常“存钱”,现在要拿出来“花钱”。从这个角度看,裁员须谨慎,因为它其实是在“花钱”,而不是“存钱”。站在员工的角度,少裁员或者以比较通情达理的方式裁员,也是在“存钱”。
值得注意的是,心理契约并不局限于企业与员工,还有企业与顾客、合作伙伴、供应商、政府等诸多利益相关者之间。这些心理契约的强度越強——与企业的社会责任行为密切相关,显然越有利于获得这些利益相关者的支持。因此,我们很难相信西贝、老乡鸡这样优秀的餐饮企业会仅仅因为疫情冲击而倒掉。战略管理的实证研究已经证明,企业社会责任看似空洞,甚至提高了企业的成本,实则有长远的价值。换言之,承担社会责任也是在“存钱”。
(3)领导力,屏住一口气
《至暗时刻》这部电影描述了二战初期的丘吉尔,他在最艰难的时刻表现出了强有力的领导力,他在议会中的发言成为了最有力的武器:“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在法国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中作战,我们将以越来越大的信心和越来越强的力量在空中作战,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本土,我们将在海滩作战,我们将在敌人的登陆点作战,我们将在田野和街头作战,我们将在山区作战。我们绝不投降……”这正是克劳塞维茨对于领导的定义:当战争打到一塌糊涂的时候,领导者就要用自己身上发出的一点微光带领人们前进。
领导力之于企业,向上关联发展的空间。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如果领导者不能弥补其不足,会出现领导力危机。局促的领导力会成为企业发展的“天花板”,做得好的成为平台型领导者,让能干的一群人在此基础上各展所长,打开企业发展空间。向下关联企业生存,堪称企业的“地板”,承担着企业最后的重,甚至可以说是企业的“最后一口气”,领导者的气泄了,企业可能也就不存在了。屏住一口气,唤起人们的信心,直面问题与挑战,就有了生存和赢的机会。
(4)选择权,因为选择所以从容
在《疫情留下的十大警醒》中,我们提出一个观点:企业的发展就是要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前文提到的现金储备,既可以作为一种承受打击的冗余资源,或者说“安全垫”,也可能成为一种选择权,进可攻退可守,比如收购被打击的同行,以低得多的价格拿到曾经求而不得的企业,或者某些资源、技术和能力。
按照增加选择权的思路,企业在经营方式上可以做出很多不同的尝试。
① 业务上的选择权。企业可以朝着相关多元化的路径发展。它依然可以是专业化的,围绕特定的一个或一组技术,或者顾客的一揽子需求来展开。相对于单一的专业化来说,如果遭受波动,转圜的空间就会大一些。日本富士公司的转型就是按照这样的思路。
② 区域上的选择权。企业的国际化,不应简单地理解为规模上的追求,它还是一种结构上的优化,具有提高生存能力的潜在优势。当国际上某个区域遭受威胁时,企业可以通过内部调整来应对。这是多区域发展或者跨国公司,相对于单一区域或国内公司的优势。
③ 供应商的选择权。对于大多数企业来说,最有效率的方式都是依托外部的供应商网络,供应商网络的安全性对企业来说也是有重大影响的。因此,企业往往会寻求多个供应商。苹果手机的OLED屏幕最初是由三星公司唯一供应,但是苹果公司肯定不喜欢这样的格局,于是就花了很大代价扶持韩国LG或者中国京东方来制衡三星。依赖会带来被动,绝对依赖会带来绝对的被动,以及潜在的巨大风险。
④客户上的选择权。这是事关企业生死存亡的选择权。如果一家企业80%的订单来自一家客户,那就意味着绝对的依赖与绝对的风险。这样的事例在苹果手机的产业链上比比皆是,因苹果而兴,也可能因苹果而落。所以,可以理解,这些企业一定会多样化它们的客户。一种好的策略是,竭心尽力地进入苹果产业链,获得专业能力的提升,并赢得声誉。这实际上让它们获得了选择权,它们接着可以拿这种选择权,从其他客户身上获得利益。
⑤人才上的选择权。企业当然要重视人才,但又要避免对于任何个人的依赖。为此,企业应该最大程度地发挥团队、梯队以及流程化的作用。这是众多优秀企业共同的特征。而当你这么做的时候,你会惊奇地发现,企业中的人才越来越多了。
X3:反脆弱组织
反脆弱是超越复原力和强韧性的概念,是指从波动中获益的能力。这是塔勒布创造的一个全新名词,也是对企业提出的一个很高要求。怎样的企业,或者企业如何做,才能从波动中获益?在这里我们做了一些粗浅的思考。
(1)善于学习,鼓励尝试,宽容失败
波动可能造成失败,而失败有可能成为有价值的学习资源,如果从中获得有价值的东西,就相当于从波动中获得提升,达到反脆弱的效果。马云访问芬兰著名的游戏开发商Supercell时,对他们的高产出感到震惊。共200多人,每个游戏的开发人员不过四五人,但是他们开发出了《卡通农场》《皇室部落》《部落冲突》等数款全球畅销的游戏。据公司CEO介绍,成功的关键在于它的组织结构很特殊,是一个“倒金字塔”模型:员工在上面,领导在下面。公司给予员工高度的自主权,为其提供良好的技术支持(中台系统),容忍失败,甚至庆祝失败。当开发的游戏达不到迅速设定的指标时,就迅速迭代,如果还是不行,就放弃。寻找新游戏的背后,是足够多、足够快的尝试,或者说失败。
柳传志非常推崇从围棋中引入的“复盘”方法,通过对过去的决策全面回顾、整理与分析,最终得到规律性启示。这是一种很好的方法,我们也建议企业在年度之交进行复盘,而不是简单的工作汇报,系统深入地回顾过去一年的所思、所为、得失,吸取教训,校准方向,如果能够形成自己的方法论,就更好了。
但是坦白说,这也是一种对施行环境要求很高的方法。如果没有平等、开放、理性的氛围,大家不能畅所欲言,不能坦诚面对不利于自己的判断,不能开放地对待新的观点,最终很可能流于形式,评功摆好,而不会有任何触及本质(也是痛处)的收获与启发。氛围是一方面,如果由具有一定独立立场和专业能力的外部顾问来推动,效果可能会更好。
腾讯的“9·30变革”提供了一个范例。2018年9月30日,腾讯进行了历史上第三次组织架构调整,原有的七大事业群重组整合,重点是新成立了云与智慧产业事业群、平台与内容事业群,后两者是为了迎接互联网“下半场”,也就是产业互联网而在组织上做的准备。这次变革的触发事件是2018年5月5日一篇批评腾讯的文章《腾讯没有梦想》,公司内外反响强烈。原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作为管理顾问加入腾讯总经理办公室的杨国安,在香港一个餐厅里组织腾讯所有高管开了一次特别的会议。他特别设计流程,准备了一个小花,小花交给每个总办成员时就意味着他是公司CEO,必须说出真问题、真想法。深度交流的结果是,十几位总办成员达成共识,必须做出改变。一年多过去了,效果頗佳。
另外一点需要关注,任何一种方法都有局限性。复盘也是如此。从根本上说,它是向后看,而不是向前看。如果未来发展与过去有较大差别,甚至存在结构性转变,那么复盘得到的启示未必具有价值,特别是在比较具体的层面上,理论上甚至有自我设限的可能。最善于复盘的联想似乎失去了开拓未来的能力与勇气,并没有抓住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一些变化趋势。
(2)双元组织,两手抓,两手硬
塔勒布提出了反脆弱的一种策略,即杠铃策略。因为是职业投资者,他就拿投资举例。根据杠杆策略,他把一部分钱投入到保险系数极高的资产,比如国债,另一部分则投入到向下损失有限但向上弹性空间极大的项目,比如当指数是2,500点时,他可以买入1,500点时的看空期权,因为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价格极低。但是如果真的发生(黑天鹅发生的概率实际上比人们认为的高很多),回报将是极为可观的。
有意思的是,我们观察到过去十几年里,阿里巴巴、腾讯、百度、谷歌、苹果、英特尔等,都花费了大量的金钱进入风险投资领域。仅阿里巴巴和腾讯就投入了上千亿元,投资对象是与互联网相关的创业企业,其中不乏知名、成功的案例,独角兽为数众多。这种策略与塔勒布的杠铃策略具有相当的相似性。
1991年,斯坦福大学教授詹姆斯·马奇提出了一个非常简洁有力的理论。他认为企业的所有活动可以归为两类:一类是把现有的事情做好,做得更精致,不断优化、提高利用(Exploitation);另一类是面向未来的尝试、实验,这类活动是探索(Exploration)。之后的学者达成一个共识,即企业应该是双元组织,同时开展这两种活动,这样才能有可持续发展的能力、跨越周期的能力。这个理论主张虽与前述的杠铃策略有差异,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杠铃策略可以理解为极化的双元组织形态。
我们预期未来的黑天鹅时代会给企业提出这样的要求:既要将主导业务做强做大,在回报率、现金流等方面不断提升,又要及早、有效地开展探索性活动,即“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特别要指出的是,从适应黑天鹅非连续性特征的角度看,企业开展的两类业务也要有一定的非连续性,也就是探索性业务的步子要迈得大一些,方能与之匹配。但如此一来,就会对传统的战略逻辑和管理模式构成挑战,而且是不小的挑战。
永辉超市就是很好的例子。作为中国最好的生鲜连锁超市,永辉几年前就开始探索新的业务形态,先后引入京东和腾讯,发展在线配送、超级物种等新业务。但是因为投入大,亏了数亿人民币,永辉压力很大,只好通过重组把一部分新业务放到上市公司之外。而此次疫情期间,永辉恰恰凭借自己的配送业务,获得了可观增长,在资本市场上也颇受青睐。问题是疫情之后呢?挑战恐怕还将持续下去,需要企业探索出一个更优的解决方案。
(3)群体领导力,让英雄冒出来
前面谈到领导力,指出了它对于企业发展和生存的重要性,这一点也许是人们讨论危机时最大的共识。然而,我们也想指出其中隐含的局限:企业的领导人不应该是一个人,无论我们多么需要他,因为这在任何时候都是危险的。企业更需要一群具有领导力的人,需要群体领导力。
危急时刻正是考验人、选拔人的时候。新中国成立时,将星闪耀,很多将军都非常年轻,他们是在战场中打出來的。新冠疫情期间,一个叫汪勇的顺丰快递员自发组织了一群人,为医护人员提供交通、餐饮等服务。在这个过程中,他表现出了极强的组织能力,很快连跳三级,被顺丰提拔为分公司经理。这是正确的思路,也应是战时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
未来必将有更多黑天鹅出现。然而,很多证据证明,我们的大多数企业并没有做好准备,这是致命的缺陷。我们建议企业,首先要转变思维方式,包括终极意义上的危机感和长期主义,前者是起点和视角,后者则是一种心态和视野,要求企业长期做正确的事。与此同时,企业还要在组织上做出新的尝试和变革,引入敏捷组织、韧性组织和反脆弱组织的特征与要素,进行组合创新,找到适合自己企业的组织形态,让企业在黑天鹅时代走得更远。
参考文献
1.程兆谦.疫情留下的十大警醒.正和岛,2020.2.21.
2.卫哲.CEO在危机下的策略.混沌大学,2020.3.17.
3.林珊珊,李炫特.腾讯变革150天记录.故事硬核,201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