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命(短篇小说)
2020-07-14董妙林
一
保安二迷糊喜欢喝酒,一喝酒就迷糊,一迷糊大脑就有点失控,做事、说话都出意外。
下午当班,他不在小区保安亭值班,不去四周搞巡逻,竟莫名奇妙地牵着那条捡来的大黄狗,蹲在保安亭前的哈哈镜那里,一个劲地照着,不停地变换姿式,许是想从那里找到展示自己与狗最好看的一面吧。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哈哈镜里的他总是一会儿头大身子小,一会儿身粗脑袋尖,稍微变换一下角度,好端端的一张脸,又变成了十分难看的猪腰子脸,感觉很不是滋味。
在保安亭前装哈哈镜,可是开发商的一个创举。作为惠万家小区项目总负责人,邗总平时面对业主念叨最多的话就是:贴心服务业主,从细节着眼体现公司关怀。比方说在小区门前装上哈哈镜,业主们出出进进,看着镜子里不断变形的自己,即便正处于郁闷、沮丧、气恼时,也都会忍不住哈哈一笑。如果遇上高兴的事,那就会笑得更加捧腹了。这就叫笑口常开。笑一笑,百年少,住在惠万家小区的业主们都会益寿延年。精明的生意人一般都晓得为消费者打算。
大黄狗可不管什么关怀不关怀,也不会与二迷糊默契配合,当发现镜里同样有一只大黄狗时,它装起威来,龇牙露齿地瞪着它,可对方也毫不示弱龇牙露齿地瞪着自己,大黄狗伸出前爪去抓,对方也同样伸出前爪来抓它。这可将大黄狗惹怒了,立马对着哈哈镜汪汪吠叫,且越叫越凶。
二迷糊对着狗背上重重地擂了一拳,气愤地骂道,你真比老子还笨,叫什么叫,那就是你自己啦。大黄狗不知所云,委屈地退开了。酒精在二迷糊的血液里加速流淌,眼睛开始有些花了,再看哈哈镜时总觉得里面不是一个人和一只狗,那不断变幻的形状好像是两只狗了。
怎么会呢,他迷迷糊糊中似乎记起了只有一只狗,怎么会多出一只来?他极力眨了眨眼睛,摇晃了几下有些晕的脑袋,深处的记忆似乎又找回来了,再去看时,他确认镜子里不是两只狗,而是自己和大黄狗。
大黄狗是他今早从垃圾站捡来的。清早那阵,垃圾站里相当的空寂,只有成群的绿头苍蝇围着散发恶臭的垃圾嗡嗡地狂飞乱舞。大黄狗恐怕也是趁这时人稀车少来找点吃的,填填空空的肚子。大黄狗挺瘦,毛发稀糟糟的,浑身沾着泥巴和垃圾,看样子有些像流浪狗。二迷糊潜意识里怀疑这是一只癫狗,随即操起旁边的一根铁棍朝正在吃食的大黄狗打去,那狗倏然闪开,一见是二迷糊,先是一愣,然后摇着尾巴十分兴奋地朝他跑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嗷嗷叫着扭着身子,十分的亲热。他感到莫名奇妙,难道想和自己交个朋友?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他发现自己的保安服被这脏兮兮的野狗给蹭脏了!在小区打工,这身保安服对于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而且每次回家里去,他都要穿上。村里人都说二迷糊出息了哟,在城里干一阵子都穿上公安制服了。大家眼里流出的是那羡慕的眼神。
二迷糊大喝一声,想将狗轰走,可那狗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朝着他摇尾巴。二迷糊已是十分地狂躁,这狗到底要干什么?难道非要我拿东西打它才肯走?千万不能再被这狗耽误事了。二迷糊连忙去寻找那把铲垃圾的铁铲子,准备赶它走。当他拿着铲子转过身来时,猛然发现这狗的颈圈上挂着一个铃铛,两边还挂着四枚长长的野猪獠牙。
野猪獠牙?他突然记起这狗不就是他老家隔壁邻居养的那只大黄狗嘛?难怪与他这般亲热,在家时,二迷糊经常给狗饭吃,主家没时间,他还隔三差五地带着大黄上山狩猎,一口一个大黄大黄地叫着。除了主家之外,他就是和大黄关系最亲近的了。在老家養猎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猎犬猎到了野猪,每猎一头就要将野猪的獠牙取下一颗系到猎犬系戴的铃铛上,显示那狗的功劳。因此,在犬市中,野猪獠牙系得越多的猎犬价钱越高。大黄无疑是捕猎高手,好多人出了高价钱,也没能从邻居手中将它买走。
按说邻居家对大黄的看管是相当严的,从来没让它独自跑出来过,这回怎么就让它跑出来成了流浪狗呢?他曾听说乡里要建自然生态保护区,开始禁猎了。另外,据说大黄的主人早有要去广东那边找事做的打算。也许主人走后,无人看管的大黄便漫无目的地流浪,从遥远的大山深处流浪到了这里,在垃圾站与二迷糊重逢了,真是有缘。
看着大黄变成了现在这副窝囊样子,二迷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想让大黄再流浪了。他决定要将它留下来看守小区。
惠万家小区工程项目分三期建设,一期刚刚竣工,一部分业主就搬进来了。可没住上多久就有几家被贼偷,再说公司工地上的水泥、钢筋也隔三差五地被盗。保安们夜以继日巡逻都没有结果。有了敢于捕猎野猪的大黄把守小区,对于那帮肆无忌惮的小偷无疑会构成威胁。这事没有先向邗总报告,但二迷糊在心里是掂量了的。原来他和狗娃(现在的邗总)是远房亲戚,同在一个村子长大,玩得相当好,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养狗,喜欢打猎。即便以前邗总回到老家,只要二迷糊他们在山里打猎,有空时邗总也要带上猎枪去玩一阵。两人说话也比较随和。二迷糊认为收留大黄看守小区,减少业主们不必要的损失,这么好的事,邗总应该会同意。
二迷糊将捡狗的事告诉了邗总。对于留下大黄看守小区,邗总首先有些犹豫,他认为小区严格要求业主家的狗都要看护好,不能随地大小便。你却留下一只来路不明的流浪狗,虽说是用来看守小区,但对于狗的管理会更麻烦,万一看管不好,出了不该出的问题,到时你怎么去说服那些养了狗的业主们。但是,当听到二迷糊介绍说这是只猎犬,嗅觉灵,速度快,性子凶,曾经猎过野猪时,邗总来劲了,他觉得能够猎得野猪的猎犬对付那些小偷、毛贼是比较靠谱的,于是他又勉强同意了将大黄留下来。他说,既然有这样好,暂时将狗留着,算是“试用期”吧。
大清早,保安亭前忽然躺着一条狗,这令业主们十分错愕。业主们质问二迷糊,怎么保安也养起狗来了?你们口口声声要业主把狗看护好,你能保证你这来路不明的狗就乖乖听话吗?就不会到处乱屙屎,晚上不会乱叫吗?还有,小区出出进进的人这么多,万一有人被狗咬了,谁来负责?是房地产公司还是你二迷糊?言语咄咄逼人,如出膛的炮弹,打得二迷糊哑口无言,脑袋嗡嗡直响。有的甚至威胁说,保安要养狗,今年的物业费就不交了。
二迷糊万万没想到捡只猎狗用来看守小区,却引来业主们如此大的反弹。围着的人根本没有要散去的意思,大有要将狗马上弄走才撤兵的架势。孤掌难鸣的二迷糊不得不拿出了最后一招,那就是打出邗总这张牌。因为小区的房子还没完全建好,整个物业上的事暂时由开发商代办。表态自然只有邗总说了才算数。二迷糊说,狗是我捡的,把狗留下来,可是邗总的决定。邗总说试试看行不行,不行再处理。
找邗总去啊。有人喊。
二
听说二迷糊捡了一只猎犬,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前来小区行窃的梁上君子,蔡花十分乐意。
蔡花住在临河A1栋,上次家里进了贼,损失相当惨重,被盗的金银细软宝石加起来大概有个二十来万。蔡花在小区里是个神秘人物。她没什么正式职业,偏偏出手阔绰。经常独来独往,今天去云南,明天又到了深圳。飞机去,高铁回。似乎有着用不完的钱,据说她那套房是某大款给的,还说她和市里某个实权单位的领导有暧昧关系。反正有关她的风流故事流传了好多个版本,究竟是真是假谁也搞不清。
一下失去二十多万,蔡花至今心里痛得滴血,恨不得将那小偷碎尸万段,然后再熬成膏喂猪。她甚至厌恶那些没被盗,不知道心里痛,反而对小区养狗守家说三道四的人。二迷糊错在哪里?小区有一只管事的狗守着,大家出门后心里就踏实多了。
蔡花想无论如何要与狗拉好关系,今天她懒觉都没睡,一大早就拿了几根火腿肠下楼来了。
晨雾中,远处迎面走来了晨练的邗总。见到雾中的蔡花,邗总眼睛倏然一亮,在他的记忆里像放电影般地搜寻着,感觉小区好像还没发现过长得这般标致的女子。邗总平时事多,业主大部分不认得。更何况蔡花很多时侯宅在家里,肚子饿了就叫美团外卖,一般情况下连人影子都很难见到,自然是不认识的。邗总有些心花怒放了。
美女好!邗总情不自禁地主动向她打起了招呼。蔡花狐疑中有些矜持,正当她准备与邗总打招呼时,手机响了,是他打来的。她连忙将手机音量关到了最小,电话那头的他说:我回来了,好想你哟。蔡花同样温柔地说,你放心,一切如旧,谁也不敢动一下。然后瞄了一眼在身边发呆的邗总,她甜甜地招呼了一声,遂咯蹬咯蹬地扭着腰肢走了。
邗总目送着蔡花远去,微笑毫不吝啬地黏在他的脸上。“你放心,一切如旧,谁也不敢动一下”,如此隐秘、黏乎,那打电话的人会是谁呢?邗总七想八想理不出个头绪。
他摇摇头,竟莫名奇妙地打了个响指,才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开。
蔡花找到二迷糊时,他正在给大黄洗澡。
冷风里,她感觉到二迷糊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曲酒气味。看来他有可能又吞了二两。二迷糊常念叨的喝酒经就是:二两正相当,人不醉,劲势大,做事如切瓜。二迷糊全然没注意到蔡花的到来,拿个大刷子如切瓜般就着水龙头使劲地刷着大黄那泥巴巴的毛,嘴里不停地吹着口哨。随着流水不停地侵蚀,地面上如下雪般地堆起了密密麻麻的泡沫。终归是烧酒起了作用,这大冷的天,在冷水中刷着狗毛的二迷糊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冷。但大黄却被冷水冲得浑身直打哆嗦。
蔡花见状连忙叫二迷糊住手,她说,别洗了,狗会感冒的。蔡花平常出出进进与二迷糊打的招呼多,说话就随便了些。谁知二迷糊却更加毫无顾忌了。他说,你晓得的,狗哪有人那般娇气,平常下雨天它不一样地淋雨,可从来没见病过呀。洗个澡就感冒了,我才听到你说呢。
蔡花没与二迷糊计较。瞧着那从狗身上不停地流下來的泡沫,蔡花有些心疼了。她劝二迷糊不要再用洗洁精了。她说,洗洁精是用来洗油污的,不是洗泥巴的。你那样会将狗毛都洗没了,我还指望它守院子呢。这下弄得二迷糊不高兴了。他气嘟嘟地,哎哟,你比我还关心起狗来了?告诉你,只有你们女人一天到晚不是沐浴露洗澡,就是各种高档护肤品往脸上一层又一层地抹,俨然你那皮肤就是豆腐做的,经不得一点风吹日晒。狗么莫说洗洁精能洗,就是用砂布擦它也毫发不损,哼。说完,他拿着刷子故意在狗肚皮上放肆地擦了起来。
蔡花无言以对,大有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的尴尬。她苦笑着说,真是个酒迷糊,懒得跟你扯。说完掏出火腿肠,叫二迷糊拿给狗吃。二迷糊火气更大了,你没看见我双手不得空吗,你把包装撕了,自己拿给大黄吃。
通常来说,绝大多数女人都怕狗,更何况大黄这号特别凶的猎犬。二迷糊本想以此吓吓蔡花,谁知蔡花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三下两下就将火腿肠的包装撕掉了,然后走过来轻轻地放在了大黄面前。她的这一举动,竟让二迷糊感到吃惊,居然停住了手中的活,双眼十分奇怪地欣赏起了蔡花来。就在这时,大黄习惯性地抖动起身子,以此来抖掉身上的水分,竟抖得猝不及防的蔡花和二迷糊的脸上、身上都有了水。刚洗澡的大黄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味。蔡花骤感胃里翻了起来,连忙双手抹着了嘴巴、鼻子。
说来也怪,要是往常别人给东西,大黄一般是不吃的,它的警惕性非常高。此时却出奇地相信蔡花,它稍微嗅了嗅火腿肠,一连就吃了三根,而且边吃,尾巴一直摇着没停。
蔡花喂过狗,感觉到莫名的成就感。她朝二迷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然后走到了哈哈镜前。想起自己十来天没吃晚餐,又坚持散步,是不是瘦了些。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镜里却显示出个两头尖、中间大的葫芦娃。她不禁又气又好笑丢出一句:这破镜。
三
住在市中心的惠万家小区,最大的好处就是孩子们上学十分方便。但最烦人的是,实在是太吵了。每逢周末,好些业主都不住在这里,一到晚上整个小区竟又显得那么的空荡。
惯偷们每每选择在这个时侯下手。
每到这个空当期,邗总会吩咐物业上加强巡逻,尤其是一些安保措施薄弱的区域,保安们还要加强力量,重点看护。甚至有时他还会亲自上阵搞巡逻。可近来事多,仅筹备新楼盘开工仪式,就弄得他疲惫不堪。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工程验收的事,当时由于有些小孩要开学了,业主们就提前进来了,有部分房子还没验收就住了人,尽管眼下住户们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有的地方存在的问题,他心知肚明,如绿化面积少了,消防设施简陋,屋面漏水……
房子验收过不了关,他作为惠万家小区工程的总负责人,既向业主交不了差,也向董事长交不了账。如此一来,自己提拔升职的事也就化为了泡影。想起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因房子验收不过关而弄得前功尽弃,灰头土脸,真是狗屁不值啊!邗总在床上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之念之,该怎么办才好呢?老也理不出个头绪,越想越没有了睡意,干脆披衣坐到了书桌前,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发呆。
就在他限入冥思苦想时,楼下由远而近传来了急促的狗叫声,那叫声近乎于狗咬野兽时那般凶恶,而且一声紧过一声。凭邗总曾在老家养狗的经验判断,这狗一定是碰到了什么情况,不然没有这么恐怖的吠叫。是不是二迷糊捡来的那只大黄看到什么了?
邗总打起了二迷糊的电话,却打不通。邗总一急,拿着手电就下楼了,循着狗叫的方向赶去。借着路灯光,他看到大黄凶神恶煞地将一个肩上背着一圈电缆的人逼到了小区楼房最后那个相当狭窄的巷道里,这里两面高墙,一面陡坡,唯一的出道被大黄堵着。见到电筒光,那人丢下肩上笨重的电缆,想从陡坡上爬出去,大黄更加凶猛地跳跃吠叫。小偷手忙脚乱,加快了攀爬。邗总急忙冲过去,刚抓住小偷的一只脚,那家伙突然从裤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就势坠落转身朝邗总刺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大黄腾空而起射向小偷,一记猛撞将小偷重重地撞倒在了地上,从外边闻讯赶来的几个业主冲了上去,将那小偷擒住了。这时,酒气熏天的二迷糊不知从哪里拱出来了,歪歪扭扭地朝这边走来。
邗总好久才从那恶梦中清醒过来,二迷糊连忙过来安慰他。
邗总有些不悦,用手指着二迷糊气愤地骂了起来,你、你、你倒好,又灌猫尿去了吧?关键时掉链子,今夜不是大黄救了我,你恐怕见不到我了。你真的不如一只狗哟。
一脸酒气的二迷糊被骂得两眼发呆,无语。这时,正累得喘着粗气的大黄连忙走到二迷糊身边,朝着邗总怔怔地看了一阵,然后头一歪伸出舌头在二迷糊的手上轻轻地舔着。
见状,邗总伸出手欲去抚摸大黄的脑壳,谁知大黄牙齿一龇,喉咙里发出两声闷响。吓得邗总连忙缩了手,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二迷糊,要他以后好好待着大黄,多买些沃德佳狗粮奖励它,不要怕用了钱,花在它身上的,公司一律报销。
二迷糊嗯嗯嗯着,心里乐开了花。
要是平常,保安上班喝酒,是要辞退的。邗总今天的确网开了一面。他认为大黄对二迷糊感情如此深厚,倘若把二迷糊辞了,大黄同样也会跟着走的。小区可不能没有大黄啊!如此,二迷糊今天躲过了失去工作的那一劫。
四
一夜秋风扫过,秋老虎滚热的余威几乎被扫得荡然无存。邗总举行项目启动仪式碰上这般舒适的日子来,硬是运气来了。
其实邗总是很相信兆头、吉日的。
早在一周之前,他来到了镇西头的福神仙那里乞求挑选良辰吉日。邗总报过生辰日子后,福神仙白眼珠翻几翻,嘴里念念有词地将八字排好,然后微微笑着说,恭喜老板,贺喜老板,按你的八字推算,您命里逢八逢九,总有吉星护佑。如果启动仪式选在九日上午九点过八分开始,这是这一天里与你八字相配的最佳时辰了。
老板生于狗年、狗月、狗日,三狗临门,必是富贵之人。说到这里,福神仙的白眼珠又翻了几翻,然后高深莫测地说,据我推测,仪式当中,必定有狗来到现场。这狗你可千万不能打,要好生招待,俗话说,猪来穷,狗来富。狗是给你带财富来的。看来老板,你这新楼盘的销售准会红红火火啊。
邗总心里如吃了蜂蜜一样甜滋滋的,连忙将预先准备好的红包塞到了福神仙手里。福神仙拿着红包倒过去、顺过来地摸了又摸说,邗总您是大老板,这红包是不是薄了点啊?邗总连忙说只要大师说的能兑现,新楼盘竣工后,我一定重谢。听完,福神仙哈哈大笑起来说,重谢不敢当,只要你大老板能记着就行。
项目启动仪式现场搭起了一米多高的舞台,铺上了大红地毯。密密插着的彩旗迎风招展,远远看去,仪式现场成了一片五彩的海洋。另外,邗总特地从市里请来了几位小有名气的歌星,配上本地乐队,一大早就热热闹闹地开唱了。
蔡花被仪式现场的流行歌声吸引了。蔡花是个歌迷,平常隔些日子就要到歌厅去吼几嗓子。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她打算露一手,吼几曲。她认真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好久没曾穿过的礼服。正当她风急火急赶往仪式现场时,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拿起还在充电的手机,从上至下反复搜寻微信中那一长串的联系人,可就是没发现她所希望得到的那人的信息。前几天他告诉她,他已被安排主管基建工程质量了。这可是个肥缺,哪个开发商,哪个包工头在他那里敢不和颜悦色呢。按理小区今天开工仪式他应该会来,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他在微信里打声招呼呢?也许他要来个先到后联系,给自己一点惊喜吧?不管那么多,蔡花穿着高跟鞋将下楼踏步敲得一路咯噔咯噔地脆响。
受到邀请的客人们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鱼贯而入。邗总和他们打着招呼,亲自引导入座。仪式上用来祭祀鲁班和过往神灵的大肥猪已戴上了大红花,只待邗总宣布仪式开始,屠夫就要杀猪了。在下马坑这一带,但凡有较大工程上马,都得宰猪杀羊来祭祀上苍,祈求清吉平安。
蔡花走在支着话筒的仪式台前,用手遮着有点刺眼的阳光左顾右盼,她在搜寻着她迫切希望见到的那个人。然而,目光所及之处,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不顾斯文的秋风竟将她那满头长发搅得乱糟糟的,弄得蔡花想上台露一手的兴趣都烟消云散了。
在邗总眼里,那被秋风搅乱的青丝配上精致的礼服倒是一种难得的自然美,他呆呆地瞅着。一边的二迷糊连忙悄悄告诉邗总:那女的就住在小区河边A1栋二楼,单身呐。邗总自知失态,连忙转过身来板着脸说,你跑来干嘛?我叫你做的那些事都到位了吧?
离九点八分仪式正式开始只差二十六分钟。黄副站长一直没联系上,邗总打过电話,对方无法接通。万一他不能来,这仪式办得再隆重再出色,可意义就大减特减了。因为工程验收得他到场认可,不然就验收不了。邗总想开车去接,但是时间又来不及了,如果在路上碰上个塞车,有可能人接不着,连自己都塞得回不来了。怎么办?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他不得不再一次吩咐手下接着打电话,他说,哪怕把手机打烂也要把他打出来。希望是恳切的,但所有的回复都是冷酷的: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时针指向九点过八分,黄副站长还是没有来,仪式不得不按时进行。走过诸如介绍来宾、汇报项目情况、领导讲话等程序后,邗总宣布项目开工,顿时间鼓乐响起,鞭炮轰鸣,贵宾们操起铁锹开始铲泥奠基。与此同时,那个肥头大耳的屠夫举着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对着猪的脖颈,猛地一刀砍下去,手起刀落,猪头顺着前边的斜坡滚了下去,猪血像高压龙头的水一样喷射而出。这时,大黄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去舔吃那冒着热气的猪血。生性就怕看到鲜血的蔡花一手提着绊在脚上的裙边,惊慌失措地跑开,正好与匆匆过来的大黄撞了个正着。蔡花吓得脸如土色,慌忙奔跑中高跟鞋陷在了泥巴里,人就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然后只有她的哎哟的尖叫声在人群中喊起。
其实邗总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也就是当宣布项目开工时大黄不早不迟就在这点子上及时地出现,这不正是与福神仙预测的一模一样吗?猪来穷,狗来富。看来大黄或许还真能给公司带来财富呢。阳光下,邗总一脸笑意瞅着正在吃猪血的大黄,叫二迷糊把那猪头留下,炖给大黄吃。本来按规矩那猪头是要留给屠夫的,二迷糊有些为难。邗总干脆地说,折成钱付给屠夫,猪头非得奖赏大黄不可。说罢又吩咐二迷糊去商场买点滋补药品,他说他要代表公司去慰问一下刚才那个摔在地上的业主。二迷糊接受任务后,用手抹着嘴巴诡秘地笑了一下。
五
黄副今早起来脚踝节又有些痛,这是他近年来患上的脚踝关节疼痛病。不痛时和好人一样,痛起来真是要命,走路一瘸一瘸的。最近站里事情特别多,有些事情又必须要他亲自到场。他怕万一这病大发起来会耽误公事,便决定去药铺里买些药吃缓解缓解,等空闲了些再去那些著名的大医院里医治。
考虑到离上班时间不是很久了,黄副就提前来到了办公楼。许是多走了点路,他的脚踝疼痛加剧了,轻一脚重一脚地敲击着地面,空荡荡的大楼里便回响起不规则的步子声。正当他掏出钥匙准备去开办公室的门时,一抬头猛然看到通知牌上写着:明天上午九点过八分惠万家小区举行新旧楼盘竣工、启动仪式,请黄副准时参加。落款时间是昨天。因为昨天下午他有事提早离开了,没看到通知。
黄副赶紧四处望望,当发现办公楼再没有其他人时,便咬紧牙关加快步伐离开了办公楼。
黄副决定不去参加惠万家小区新旧楼盘开工、竣工仪式。
他接任不久,情况还不太熟悉。据别人说惠万家小区的基建项目存在一些问题,诸如消防设施欠缺、绿化面积不足、屋面漏水、地面下沉等,这些问题的存在验收都是不能过关的。谁验收谁负责,黄副思来想去决定不去蹚这混水。如果上司追问起来,他就说他病了,在吃药,去不了。以防万一,随即掏出手机将那一大包药拍了照片,接着还拉近焦距对着发票上自己的名字拍了一张,以防到时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
黄副走出办公室后,微信铃声如影随行地接连响了起来。信息是蔡花发来的,同一个内容一连发了四条。看来问题有些严重,黄副的眉宇骤然紧锁起来。内容有些恐怖、有些肉麻:亲,宝贝被狗狗咬了,流了好多好多血,赶快过来,宝贝好痛哟。黄副马上回过去:亲,哥现在有点事,很快就过来看你,挺住哈。结尾处还特意加发了一串红唇和拥抱的表情。
蔡花被狗咬了,无论如何得去看看。再说他也有十多天没去她那了。蔡花比他小了整整十八岁,看上去俨然拧得出水一样的诱人。以至于每次与她温存后,他的心情总是相当的愉悦,四十九岁仿佛减去了二十年,眼睛所及之处,感觉满世界都令人心旷神怡。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自己的脚痛病老也治不好,严重的时侯,走出去一瘸一瘸的,与蔡花很不般配。蔡花虽没有明确抱怨,但从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就能读出她内心的不悦。人家那么年轻,有什么理由硬要守着你这样个半截子残疾呢。黄副为这看了好多医师,上了好多医院,吃了好多药,结果都只能缓解一下,过一阵子又莫名地痛起来,反正治不好。
黄副对此相当地苦恼。
黄副估摸着小区的仪式应该结束了。但那里人多眼多,疑怕有人认出他来,便将自己伪装了一番,戴上了礼帽、墨镜和大号口罩,然后滴滴打车一会儿就溜到了惠万家小区。
黄副是在离小区大概百来米远的地方下的车,然后一瘸一瘸地往河边那栋楼靠。路上行人不多,有几个人见了他,果然都用手盖着嘴巴,像避瘟神一样绕开走了。当他路过保安亭时,保安亭也没看到一个人,看来保安也已躲开了。难道自己真被人们误认为是传染病患者,真有那么吓人吗?有些好奇的他走过哈哈镜前时,有意识地停了下来想照一照,只见镜里的自己脸上除了墨镜、口罩外,其他部分也就看不太清楚了。脸变形得相当严重,看上去和国外的那种叫沙皮狗的脸很相似,憨里憨气,丑得相当滑稽。见状,他忍不住地嘿嘿一笑。他想这哈哈镜还真是个蛮令人开心的东西呢。
六
黄副打开房门,一瘸一瘸地走了进来。一见他那打扮,本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的蔡花马上脸色一沉,毫无表情地说,人家被狗咬了,你怎么弄到这阵才来。瞧你、瞧你那鬼样子,像个人吗?
黄副先是一愕,然后一脸微笑地说,当然像人,不像人还能像什么?说完他坐了下来,一件一件地解除了装束,摸了摸有些乱的头发,那只手就习惯性地伸过去紧紧地搂住了蔡花的腰,然后解释说,单位上原本安排要我来参加你们小区的项目启动仪式的。据说要验收的那楼存在着安全问题,我来了就得签字。我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行。来么,你说那字我能签吗?不来么,你又被狗咬了,我好担心。怎么办呢?当然就只有这一招了。蔡花将身子移开了些,极不高兴地说:说了好多回了,要你轻点搂,依然改不了重手重脚,你不晓得我被狗咬了吗,人家受不了呢。
老黃嘿嘿笑着把手松开,又在她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就去查看伤情。
蔡花伸出脚说被狗咬的伤口好痛。
老黄有些急,都这么久了,打防疫针没有啊?
蔡花说,没有。
老黄连忙将她的鞋袜脱了下来,左看右看,没见脚上有被狗咬破的任何痕迹,只是小腿处有点红肿。见状,老黄有些质疑,你肯定那狗当时是咬了你吗?
蔡花说,不知道,反正我跑过去时撞上了那狗,然后我倒下了,然后就痛得要死。
老黄摸了一下,蔡花痛得尖叫了起来。老黄却没什么事似的哈哈地笑了起来,什么狗咬的,你这是自己摔的,一点皮外伤,擦点红花油,坐着没事时揉一揉,一两天就好了,莫自己吓自己。
听他这么一说,蔡花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终归十余天没见面,两人又自然而然地抱在了一起,老黄的手便如水蛇般在蔡花的身上不停地游走着,蔡花也主动配合着,丢出轻微的呻吟。两人便如胶似漆地黏在了一起,正当他伸手去做进一步的动作时,蔡花猛然推开他的手说:一只馋猫。你那脚痛病治得怎么样了,看你走路的样子,最近又患了吧?说到这里,蔡花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指着桌上那盒药告诉他,说这药是她在网上花了好多功夫找到的“一抹好脚痛消大王”药膏。听别人说很有效。要他按照说明去吃,如果无效,无论如何要去大医院治疗。
刚刚萌发出的一点激情被蔡花一瓢冷水浇得烟消云散了。老黄一脸无奈地说,一直在治呀,只是这病有些反复。等忙完了一些事,一定到大医院去检查治疗。亲爱的你放心。说完,老黄用中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蔡花没予理会,有些艾怨地说,治治治,治了这么久,一直治不好。到时我带个一瘸一瘸的男朋友回家见爹妈,他们会同意么?再说,我比你小这么多,病治不好,未来的家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时,黄副生怕失去蔡花似的,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哽咽着说,别、别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为了你,我无论如何也要把病治好,我的一生不能没有你啊!蔡花听着突然扑哧笑了,然后小鸟依人般偎进了他的怀里,眼角流出了晶莹的泪珠。
咚、咚、咚,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扰了他们温馨的缠绵。蔡花闪电般离开了他的怀抱,定定神,张起耳朵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静静地听了一阵后,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来人说他是惠萬家小区的邗总,是代表公司来慰问她的。
原来是邗总亲自上门来慰问了,蔡花心里瞬间有种异样的兴奋。她指指卧室,叫老黄躲到里边去。然后将放在桌上的礼帽、墨镜、大口罩拿起全塞给了老黄,一连带了进去。快速整理一下衣服,抹抹头发,最后她才打开房门迎接客人。
邗总穿着毕挺西装,打蓝色领带,俨然一副绅士的样子,笑眯眯的还未进屋就问,美女,脚好些了吧?进得屋来,刚好坐在了黄副刚才坐的那把沙发上,顺手将提来的那一袋古汉养生精、乌鸡白凤丸、六味地黄丸放在茶几上。邗总说,本来早就应该来的,被一些事情缠着脱不开身,弄到这阵才来。然后指指那一堆补药说,这是公司的一点小心意,请收下。蔡花有些受宠若惊,邗总您太客气了,我这没什么的,老黄说只是伤了一点皮。
什么老黄,美女的老公吧?邗总有些疑虑地问起来。邗总明明记得二迷糊告诉过他,说这女人单身。蔡花连忙解释说,不、不是老黄,我是说大黄没咬我,是我自己摔了点皮外伤。你看我这人,见了你们这样的贵人,人一激动说起话来就不利索了。邗总毫不在乎地说,什么贵人不贵人,都差不多的。
邗总感觉到坐的沙发上还留有别人刚坐过的热度,屋里似乎还有一股冷烟的气味在弥漫着,便伸出手来左右来回地扇了扇。
趁蔡花泡茶去了,邗总快速浏览了一下房间。他发现桌上摆了一盒“一抹好脚痛消大王”。烟灰缸里有刚刚丢进去的烟蒂,证明屋里确实刚有男人来过。再看那过滤嘴应该是价格不菲的高级香烟。当他的眼光从大茶几下扫过时,突然发现桌脚处掉落一张名片,拾起来一看,名片的主人叫黄九高。他连忙将名片收到了衣兜里。从所发现的这些迹象看,刚来屋里的那男人十有八九是个有身份的人了,邗总估摸那人不是从政的就是经商的款爷。
蔡花递上茶,然后在邗总对面坐了下来。
蔡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这屋子里乱糟糟的,真有些难为邗总了。说话间蔡花发现了茶几上的“一抹好脚痛消大王”药膏没收起。连忙顺手收进了茶几里。这期间邗总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药膏。蔡花连忙解释说,这药是我准备用来擦脚的,平时用过,蛮有效的。
蔡花扑闪着大眼睛,有话没话地找个话题说,邗总真是替业主们着想,最近捡来的大黄狗,没几天就抓了小偷,这事可大快人心,那帮小偷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的来偷了。这么好的狗早就该养,有了它,小区安全多了。这话邗总爱听。邗总说,作为企业事事处处都要为业主着想,你们满意了,我们也就成功了,以后还要多加努力,把我们的小区建设得更好。
七
住建局来电话,催促邗总他们要配合质监、消防等部门尽快将房屋验收搞好。全市质量信得过十佳楼盘评选活动即将启动。如房屋未验收,将取消参选资格。作为开发商谁也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一旦评上十佳,那就是块金字招牌,对于房子销售有很大的帮助。
邗总这下可急了。作为早餐,秘书给他准备的玉米肉丝包也没有来得及吃,随手塞进了公文包里,急匆匆地到保安亭找二迷糊来了。他要二迷糊打电话,证实在蔡花房里拾到的那张名片上的黄九高,是不是质监站新上任的那个黄副站长。他只晓得管质监的换了人,但还没见过面。姓黄的是高子矮子至今不清楚,不过他有一种预感,上午先他一步来到蔡花屋里的那个人,有可能就是质监站新上任的那个姓黄的了。
保安亭前聚了一群人。但这些人可不是围着大黄看热闹的,更没有像上回那样喋喋不休地吵着不准保安养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和二迷糊搭讪着,说多亏了邗总替业主着想,养了一只能抓小偷的大黄狗。如今的小区安宁多了,大家住得比以前踏实多了。
大黄已成了业主们的新宠。业主们只要一遇上了它,身上带了什么食品的都要掏给它吃,有的在菜市场买了几根火腿肠从保安亭经过时,也要拿一两根给大黄吃。特别是那些年轻的男女们,还抢着和大黄拍照合影。
刚才一听到邗总的声音大黄就从远处跑了过来,邗总喜出望外。因为自从那次骂了二迷糊后,大黄一直与邗总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即便邗总主动去亲近它,大黄似乎也不领情。可今天一听到邗总的声音居然又跑来了,邗总想也许经历了一段时间后,大黄已原谅了自己吧。他正欲要伸手去抚摸大黄的脑壳时,大黄摇着尾巴后退了几步,依然静静地望着他。看来它对于邗总的心理防线依然没有解除。邗总摇了摇头,一声叹惜。但在心里不禁为二迷糊点赞,他遇上了一条这样情深义重的好狗,真是难得。邗总打开抽屉看看,里面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他连忙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两个玉米肉丝包给了它。看着大黄津津有味地嚼着包子,邗总开心地笑了。
待人们陆续离去,只剩下他和二迷糊时,邗总掏出了名片,叫二迷糊打电话联系。邗总说这张名片是在蔡花房里拾到的,他怀疑名片上的人有可能就是那个黄副站长,但也不敢肯定。二迷糊接过名片一看,有些不解,这名片没有地址,没有头衔,就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这是什么名片呢?说到这里,二迷糊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说,就是楼盘启动仪式结束后一阵,小区里来了一个人,那打扮挺新鲜的,戴着礼帽、大口罩,眼睛上还搁着一副宽边大墨镜,看上去挺神秘的,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后来朝着河边蔡花那栋楼的方向去了。
邗总有些遗憾地说,你作为保安队长,出现了这样形迹可疑的人怎么就没有登记,没有盘问一下呢?万一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查寻起来,你这里没有登记,就是失职。一天到晚就只晓得灌马尿,迷里迷糊,你的的确确不如一只狗哟。
二迷糊有些委屈地说,瞧他那样子,我还以为是患了什么肝炎、肺炎等传染病呢,万一在登记、盘问时,我不知不觉传染上个什么病,那可就麻烦了。当时我还巴不得他快些离开呢。说到这里,二迷糊话锋一转,当着邗总的面表起了硬态来,他说,邗总真是对不起您了,以后不管碰上什么情况,那怕就是来人手里拿着刀,我也会舍命去登记好,确保小区的平安。
瞧着二迷糊那认真劲儿,邗总不禁又笑了,你哟就是个脑袋不想事,现在真有了肺结核那样的病人,医院不早就隔离医治了,哪能任其在人群中四处游荡。好在也没造成什么后果,以后可要注意哈。
别看二迷糊平时迷迷糊糊,可关键时刻也鬼精着呢。他怕那姓黄的通过熟人打听自己的电话,便向一旁搞卫生的女人借起了手机,然后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起来,电话铃响了八九下,对方才接。二迷糊说,请问您是黄站长吗?
对方略微停顿了下才說,是,请问你是?二迷糊显得很诚心的样子连忙虚报家门,啊,我是河西平安里小区的业主,我买的房在顶层,但住进来不久,屋顶就漏水,这样的质量问题,可以找开发商赔偿吗?
这时对方突然改变了语调,也许是真以为一个投诉房子质量问题的电话,他说,你这个嘛当然是质量问题啦,但要看是否在保质期里,超过了就得自负。你查查看,我在开会呐。说完很快就放下了听筒。邗总在二迷糊的肩上拍了拍,你小子,半天不见当刮目相看了,鬼精得很。然后朝他伸出了大拇指。
二迷糊有些得意地吹起牛来说,没有几下子,能在你邗总手下混吗?这就叫强将手下无弱兵呐。然后丢一响指,哼着: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搞巡逻去了。
八
幸福唱将歌厅的总统KTV包房今晚被惠万家公司包了。
随着街道两边灯光慢慢地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时,邗总邀请的小区业主代表,公司员工等客人已陆续走进歌厅。二迷糊告诉邗总,他进门时,远远看见蔡花是从一台豪华车里下来的,那司机戴着墨镜,看个头和走路的姿势和那天那个戴着礼帽、口罩来小区的人很相似。而且左脚有点瘸,上车走时还在蔡花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管他是谁呐,只要来了就好。邗总淡淡地笑着,似乎对二迷糊提供的信息毫不在乎。
二迷糊没时间跳舞,他回保安亭去接班了。二迷糊出门时大黄也跟着一起消失在了人流密集的大街上。
舞会在梦幻般的灯光和悠扬的歌声中开场了。男男女女翩翩起舞,两三曲跳罢,邗总来了个突然袭击,他邀请蔡花为舞会献歌。他说蔡花女士是我们惠万家的业主,不但人长得好,歌也唱得相当不错,下面诚挚邀请蔡美女为舞会一展歌喉。蔡花一开唱,果然与众不同,大家被她那缠绵的歌声吸引了。歌厅里不约而同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口哨声,晚会很快就进入了高潮。
邗总意犹未尽地又给蔡花点了一首。唱歌中,蔡花接连喝了好几杯啤酒,微微有点酒兴,脸上红晕晕的,五彩灯光下看上去更加迷人,而且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一举一动似乎更加的黏人。蔡花伸出大拇指说,知我者,莫非邗总了。蔡花接连又喝了几杯啤酒,脸比刚才还泛红了,当人们举起酒杯还要敬酒时,她说她最近感冒了,喉咙有些发炎,不能喝了。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出舞池去休息了。
邗总一看火候已到,走过去,相当礼貌地邀请她到内边的休息室去跟她谈点事。听邗总这么一说,蔡花虽说有点醉意,但意识依然相当清晰,她站定思索了片刻后说,邗总有事就在大厅说吧,包房里好压抑,我不习惯呢。邗总连忙解释起来,美女别误会,我可是有事找你帮忙,这里人多嘈杂,里边清静,便于聊事呐。原来如此啊。蔡花紧绷的弦倏地放松了。她接过邗总递的香烟,打着浓浓的啤酒嗝很干脆地说,就凭邗总养狗守小区,就凭你今晚这样周到热情的招待,你算是个有情有义有办法的老板了,你的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邗总拿出市里关于十佳楼盘评选的通知给蔡花看。蔡花扫了一眼后说,这号事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邗总顺着蔡花的话跟进来说,眼下也只有您能帮我了。要请您在黄副那里帮我说一声,请他在万忙之中挤出一点宝贵时间,或者派人把我们小区的楼盘验收了。当然我们的楼盘也不是十全十美,也存在着诸如屋面漏水、消防设施欠缺、绿化没达标等问题,在此我可向您保证,一定认真把它搞好,决不会留任何尾欠,决不会给黄副惹麻烦。
蔡花先是睁着双眼朝邗总看了几秒钟,然后打起了哈哈,我就晓得你那天到我屋里来,明是来慰问,实则是来探风,当我发现你老瞧着烟灰缸和那盒“一抹好脚痛消大王”时,我就知道你来是有目的的。谁叫那鬼戴个什么破礼帽、大口罩,引起别人怀疑呢。其实我和老黄也没什么,他已离了婚,我也没男人,结识一下甚至结婚都是可以的,不过我现在还在考虑是不是与他结婚,就他那身体……说到这里,蔡花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接着她斩钉截铁般地告诉邗总,你那事我会尽力去帮你说,但你刚才的表态必须兑现了,我是录了音的。她亮了亮手机。
邗总如释重负,连忙又递了烟过来。然后他又开导起蔡花来,蔡女士你千万不要气馁,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老黄的脚痛病一定能治好。千万别胡思乱想。我可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呐。说完他掏出一个信封塞进蔡花的坤包里。蔡花推辞不要。邗总双手按着那包解释起来,这不是送礼,上次大黄撞了你,你受伤了,这是公司对你的慰问,不收也得收下。蔡花便没再推辞。
邗总的手机响了,是小区保安打来的,叫二迷糊马上去接班,说他打了好多个电话寻问,都说不晓得二迷糊去哪了。邗总清楚记得二迷糊走时确切说是要去保安亭接班的,怎么过这么久还没去呢?是不是又到哪里喝酒去了?邗总连忙拨通了二迷糊的电话,无人接,一连拨了好几次,结果都一样。邗总这下可急了,偌大一个小区,岂能一时无保安,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可不好向业主交待。
正当邗总急得团团转时,大黄箭一样射到了他面前,嘴里嗷嗷叫着,一口咬着他的裤管就往外走。大黄的举动令邗总惊愣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邗总自从离开老家后,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是去还是不去,在没有做出选择之前,他依然站着没动。急了的大黄就咬着他的裤管使劲往外拖。
邗總曾经听到过传说中,有灵性的狗拖着熟人的裤管去救人的。顷刻间,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来,难道二迷糊出了什么事?容不得过多思考,邗总就跟着大黄出来了。走过两条街,在一条相当僻静的老街拐角处,大黄停了下来,只见前面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邗总刚要走近那人时,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味。邗总的担心得到了验证,地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二迷糊,而且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酒瓶子。这时,大黄走过去,在二迷糊的脸上舔着,然后衔着他的袖子嗷嗷叫着拖他起来。二迷糊不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我不走,你让我休息一会,你先、先回去吧!然后把那只酒瓶往胸前挪了挪,看那样子是想再喝上几口。见状,邗总肺都要气炸了,他走过去,把酒瓶往二迷糊嘴里一塞,气愤地说,你喝,你喝,我让你喝个够。就在邗总塞酒瓶的同时,正在舔着二迷糊的手的大黄骤然停住,立刻全身毛发倒竖,伸长脖颈,两脚呈八字形站立,全神贯注地盯着邗总叫了起来,而且声音愈叫愈大,愈叫愈恶。
这是大黄在向邗总提出警告了。邗总立刻停止了动作,满脸是笑地站了起来,然后退到了一边。这样,大黄也停止了汪汪的吠叫,复归在二迷糊的手上、脸上舔着。
尽管邗总在他的嘴里塞了酒瓶,但二迷糊仅是口齿不清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又打起了牛皮鼾。大黄则一动不动地坐在一边守候着,生怕有人打扰了它的主人。望着大黄守着二迷糊那寸步不离的忠实样子,邗总很不是滋味,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养不熟的畜性!
但骂归骂,一想到大黄对于公司,对于业主们的重要性,邗总能做的依然只有无奈。他极不情愿地叫上的士,将二迷糊他们运回了小区。
九
邗总接到质监站的电话,说有两个人来惠万家小区搞建筑质量调查,其实也就是验收前的一次把脉吧。当然按照平常是不会这样快安排的,看来蔡花的枕边风吹得起了作用,黄副果然挺快就派了两个人先来了解情况。也就是想证明一下以前圈内流传的有关惠万家楼盘质量问题的虚实,为后面的正式验收摸摸底。
黄副这一招是很有艺术性的,情况可以,验收照样进行,谁也不担风险。如果不行就随便找个借口往后拖,拖到哪时算哪时。说句不好听的话,验收这号事一般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呐。
邗总告诉二迷糊说,最近两天质监站派人来小区搞楼盘建筑安全质量调查,验收能不能一步到位,此举十分关键。他叫二迷糊带领保安保洁人员认认真真将小区的卫生打扫一次,所有已安装了的消防栓,看看通没通水,没有水带的要配上,开关不好的要修理好,反正要他们看了尽管设施少了点,但已安装好了的就要过关。再是要联系一家餐馆,不要多豪华,但要卫生、实在,要让客人吃得满意。
二迷糊说,明天是他母亲的生日,他想请假回家一趟。邗总没有答应。邗总说这次调查是事关验收能不能过关,能不能进全市建筑业十佳,事关本小区后续项目能不能做下去的大事,你要克服一下,等这个关口过了,我特批你回去休息几天。
质监站的人如期如至,在邗总的带领下,他们针对所反映的问题,沿着小区一路查去,没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问题的地方,中午就在公司食常吃工作餐,饭碗一丢,接着又干,几乎忙了一整天,才算忙完。问题并没有有些人反映的那么严重,但有的问题确实存在,尤其是楼前地面下沉。这个问题相对严重些,好在面积不大。是基础整体下沉,还是新土没压实造成的,很难说。
对于存在的问题,邗总表态他会抢时间在最近按要求搞好。至于地面下沉,他可以人格担保,绝对不是有的人说的地基下沉。如果是地基下沉,沉了这么久,房子早就倒了,那是填充新土时,局部没有完全夯实,加之出进车辆多,碾来碾去造成的,他将全部掘开来,填入新土再夯实,到时请他们验收。来人嗯啊回应着,他们说把情况带回去向上级汇报,反正事实摆在那里,就是这么回事,怎么定夺还得领导说话。你们就等等消息吧。
来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邗总一把将他们拦住说,本来想中午请你们吃餐便饭的,考虑到怕影响工作,也就作罢。现已收工,晚饭无论如何得吃,八小时之外不会影响什么。说完他就将收拾好的工具拿到了自己的车上。将车开到保安亭前,叫上二迷糊,大黄不知从哪里一支箭样射到了车前,一跃就上了车。对于大黄,来人有点紧张,连忙往座位的另一边挪了挪。见状,二迷糊告诉他们,不要怕,大黄是只有灵气的猎犬,从来不乱咬人的。
二迷糊联系的这家餐馆叫“一口鲜狗肉馆”。狗肉是他们的招牌菜,并且狗都是本地养的那号紧毛土狗,肉鲜味美,生意一直相当红火。
主客入座,服务员就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狗肉送上了桌来。来人一看那么大一盆,随口说,这么大一盆又香又好看的狗肉,今天要是黄副来了那可就对路了。一听这话,邗总马上接了过来,你们黄副站长也喜欢狗肉?来人点点头,那不是一般的喜欢,简直可以当饭吃。
那真是对不起了,今天怎么就没想到邀上他呢?这样下回仍旧在这里,我私人请他搓一顿。这可是全市最有名的狗肉馆,到时你一道来作陪。邗总边说边给来人舀了一小碗狗肉,来人推辞。邗总说,后生家推辞什么,只要喜欢就多吃点,这菜可是挺补的呐。
两碗菜吃过,邗总突然发现大黄不在屋里,便问二迷糊,怎么大黄不在,去叫它来吃狗肉。二迷糊肯定地说,它还吃狗肉,只要一闻到狗肉气味就走开了的。邗总不信,就跑出来看,果然见大黄趴在屋外的空地上休息,邗总唤它,它没予理会。
来人感到惊讶,狗还分得出什么是狗肉香,什么是猪肉香呀?二迷糊咕咚吞了一口白酒后说,大黄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是能捕获野猪的猎犬。你看它颈脖上挂了四颗野猪獠牙,就是说它已猎过四头野猪了。还能闻不出狗肉气味么。
啊,有这么厉害呀,真是看不出呐。来人的口气与刚才比来了大的转弯。二迷糊又咕咚吞了一大口酒,慢慢地话便多了起来,你晓得不?大黄经常吃野兽的生血,长得身强力壮,不但它的肉补人,还有它的血特别补人,专治脚痛病。如果将狗皮剥下裹着脚痛处,病还好得快些。尤其是大黄这样全身长着纯黄毛的猎狗,治疗起来效果更好。
邗总有些怀疑,大黄的狗血狗皮真有那么神效?
二迷糊对于邗總的不相信真较上劲了,信口开河地吹起牛来,他醉眼朦胧地说,上回一个从远处闻信赶来的中年男人,愿意出一万元买大黄,说是要买去杀了给他父亲治疗久病不愈的脚痛病。可是它的主人舍不得卖……
听到这里,邗总突然眼前一亮,暗自点了点头。
饭局已接近尾声,那一大盆狗肉,吃得只剩了一点汤。已有点醉意的二迷糊连连叫来人再喝几杯。来人说他已经吃饱了,家里有点事,在催他早点回去,然后起身告辞。邗总连忙挽留起来说,今天可辛苦了,怎么样,我们去放松一下,吼歌去,工作固然重要,但还要注意劳逸结合啊。来人看了看表,邗总真不好意思,下次再来吧。邗总觉得来人看表那着急的样子,可能真是家里有事,而不是搪塞。来人走时嘿嘿笑着说,我们将认真向领导作好汇报。最后怎么样,还得领导定夺,您清楚的。说完,来人十分诡秘地眨了眨眼睛。
邗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十
邗总决定要杀了大黄来打通“关节”。
回想起大黄来到小区的这些日子,从业主们吵着不准收养它,到大伙争着与它拍照,给它食物;从抓住小偷,奋不顾身救他,到楼盘启动仪式那天飞奔着来到现场,给他一个“狗来富”的美好征兆。冥冥中,他觉得大黄与小区,与自己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缘分。
但现实就是如此的严酷。“狗来富”只是一种未知的虚幻的美好向往。再说小区被盗的损失远远抵不上楼盘不能验收而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如此带来的严重后果就是利润分文没有,公司还将背上巨大的债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再三权衡利弊得失后,邗总拨起了二迷糊的电话。邗总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把想要宰杀大黄招待客人的事告诉了二迷糊,叫他看护好大黄,千万不能让它跑了,到时找不到。
手机那头沉默一会后,传来了二迷糊的声音。
自从上次喝酒延误了接班,且在街头出了丑相后,二迷糊的酒也喝得少了些,说话也没以前那般迷糊了。他想万一被人家辞掉了,又到哪里去找一个这么好的老板,一份这么轻松、好做的事呢?
二迷糊许是午休刚醒来,喉咙里似乎有点咳痰般的停顿。他说,老板您这样安排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了。大黄,我的确是舍不得,好歹跟了我这么久,但为了您的事,我不可能为了一只狗而不顾啊。说到这里,二迷糊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稍微停顿后又恢复了正常。他说,蔡花姐多好的一个人,我也不能眼看着她为了黄副的那个病而苦恼。万一父母那一关过不了,再拖下去,年纪大了,婚姻就成问题了,只要大黄能治得好黄副的脚痛病,能成就他俩的婚姻,大黄就此走了也值。老板,就按你的办吧。
邗总听着,嗓子竟也有些哽咽,知我者莫过你二迷糊了。作为惠万家小区项目总负责人,我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啊!这样我叫财务上拨点钱到你的银行卡上,这样也算是对大黄守护小区的一点补偿吧。另外,你要找个剥皮技术好的屠夫,狗皮尽量要剥得均匀,不能剥穿,要整块地裹上脚痛处,这样效果更好。
手机那头,二迷糊又是沉默。过一阵他才慢慢地说,屠夫我去请。钱就没有必要补了,反正大黄的主人也不在,让我收钱也不妥。
邗总说这怎么好意思啊。然后话锋一转,那就这样,既然这狗那么补人,到时你就多吃几碗狗肉汤。还有那个狗头也归你。说好了,这个周末上午,你带上大黄,我们一道前往“一口鲜狗肉馆”。不见不散哈。
自从接了邗总的电话后,二迷糊感觉日子过得特别快,尽管他一直掰着手指头今天、明天、后天……地数着,但他极不情愿看到的那一天还是一眨眼就来了。
二迷糊来到保安亭办好交接班后,往椅子上一坐,人就感觉如坐针毡般难受。特别是当他从抽屉里拿出那根系大黄的铁链子时,虽然分量较轻,但拿在手里感觉有千斤重;虽说从抽屉里拿出来只有几米远的距离,但双脚却如灌了铅般沉重得拉不开步子。因为系上这根铁链子,就意味着要送大黄上断头台啊。
二迷糊心里如刀割般难受。
这时,邗总来电话了,过问屠夫请好了没有,狗系好了没有,又一次叮嘱千万千万不能塌场啊。该怎么办呢?不按照邗总吩咐的办吧,自己很有可能失业,如果按照邗总的执行呢,明天中午大黄就会成为餐桌上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治疗脚痛病的神药。二迷糊猛然感到如果不是自己那天喝酒中嘴多吹牛皮,说大黄的血是专治脚痛病的神药,大黄也不会落个今天这样的下场。其实真正的凶手,不是狗屠夫,不是邗总,而是自己啊。
时间紧迫得已不容二迷糊再犹豫不决了。他在再三权衡利弊后,还是采用了前者,一切按邗总的办。他伸出手指插在嘴里使劲地吹了一声口哨,大黄不知从哪里风急火急地跑来了。一看二迷糊手里拿着那副铁链子,机智的大黄没有像以前那样跑拢来亲他、蹭他,而是远远地站在那摇着尾巴。当二迷糊掏出链子往它颈上系时,大黄的尾巴不再摇了,而是将尾巴一下就夹紧在两腿之间。扭着头不让系。二迷糊破着嗓子骂了两声,大黄不挣扎了,耷拉着脑袋让他将铁链子系上。在系的过程中,二迷糊忽然发现大黄的两只眼角流出了一线晶莹的泪水。顷刻间,他再也忍不住多日来积蓄在自己心间的痛楚,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三下两下解开了刚系好的铁链子,然后在大黄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只听汪汪两声,大黄一阵风样地跑出了保安亭,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可是当他在小区巡逻一遍回来后,竟发现大黄又站在了保安亭前,不停地向他摇尾巴。真是大祸临头了还不知死活,气得二迷糊头都大了,干脆将大黄叫了进来,然后将保安亭的门锁上,边锁门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就等着去死,等着姓邗的他们把你炖着吃了吧!
关在保安亭里的大黄撕心裂肺地叫着,然后伸出双爪在那铁皮门上猛抓。那一声声的吠叫,那一阵阵的狂抓,如针芒般都刺在二迷糊滴血的心上,他何尝忍得心让大黄就那样被宰杀了呢?想起在老家与大黄上山打猎,捕获野猪;想起大黄从遥远的乡下流浪到城市,然后跟随来到小区,几乎形影不离,这是什么?这就是缘分。想到这里,他拨通了下一班的保安电话,与他交涉一阵后,快速抽出了手机上的电话卡,气愤地丢入了保安亭边的下水道里。接着打开铁门叫上大黄,从容地在小区走了一圈,然后带着它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小区出门通道的尽头。
半上午了,二迷糊那里还没得一点动静。平常有事外出,只要邗总确定了出发时间,钟点一到,二迷糊准要打电话催他,可今天一直没有。难道不记得了抑或睡得还没起床?真不想事呐。
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邗总急匆匆来到了保安亭。保安亭里没发现二迷糊,也不见大黄。邗总拨起了二迷糊的电话,语音告诉他:你要的用户已关機。这是怎么回事,头几天约得好好的,怎么不见了人影呢?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躺在床上没起来?是不是又喝了酒,犯迷糊了呢?邗总又一次拨起了电话,语音依然如此:你要的用户已关机。这时正好一名保安过来了,看到邗总那猴急的样子,他告诉邗总,二迷糊刚才打了电话叫他提前过来接班,他说他带着大黄走了。也没说去哪里,只是告诉我惠万家这里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还要我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邗总迫不及待。
我不敢说。保安有些顾虑。
就是要死人你也只管说。时下情况紧急着呢。邗总急不可耐了。
我还是不敢说。那保安依然嘿嘿笑着搞巡逻去了。
邗总一头雾水,他咋也想不通,二迷糊老实憨厚的一个人,本来答应好好的,为什么忽然间跑了人呢?把自己当猴耍,一点面子都不给。邗总气得脸色铁青,心口似乎有什么堵着,他猛地转过身来,正好对着了哈哈镜,发现镜里的自己那张红润清秀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青黑,本来冬瓜形的脑袋居然变成了狐狸样的三角形,像个啥呢?
邗总气不打一处来,猛的一脚将哈哈镜踢了个稀烂。随着玻璃叮叮当当掉下来,邗总那张脸随之散落一地——
董妙林,湖南平江人。先后在有小说、散文散见于《湖南文学》《少年文艺》《芳草潮》等刊。现供职于平江县文联。
责任编辑 冯祉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