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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

2020-07-13田永其

读者·原创版 2020年7期
关键词:阿城流水线娜娜

田永其

阿城走后,大飞收到了一堆信件,是各个杂志写给阿城的退稿信。大飞把信箱翻了个底朝天,发现还有一封是阿城寄来的,被压在最底下。这些信里面夹着那种随处可买到的明信片,一起被大飞塞到了关于那个夏天的笔记本里。

故事要从2017年的那个夏天说起。那时阿城和大飞刚刚中专毕业,被暂时分配到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

2017年的夏天发生了很多神奇的事。一个腼腆内向的男孩子走上舞台,唱了几首自己写的歌,幸运地受到所有人的关注。

与别的样貌出众、能跳会唱的选手相比,他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可他一路过关斩将,竟然走到了总决赛。

后来的他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就打在他的身上,观众席上丝带纷纷扬扬。主持人站在那里说“这个夏天最高的荣誉,属于毛不易”时,阿城正和大飞坐在电脑前吃西瓜。

阿城呆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嘴西瓜瓤,大飞一直啃到西瓜皮,说了句“真牛”。

用大飞的话说,这人简直就是“开了挂”。同是打怪升级,别人都还是辛辛苦苦凑钱买把铁剑,他就直接穿上“圣衣铠甲”了。

人们会对他的成功感到不可思议,是因为他太像我们了:长相平凡,家境普通,爱做梦,内向,不会说话,有点儿“衰衰的”,也会被生活搞得遍体鳞伤。

可从6月到9月,短短3个月时间,他就从默默无闻变成人们议论的对象,这样的故事,几乎满足了每个人对丑小鸭变天鹅的向往。

每个平凡的人都想有不平凡的时刻,阿城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不会说出来,但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受到很多人关注,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明星。

阿城是在决赛直播第二天下午看的重播。在毛不易夺冠的那个夜里,他还在一个名为“城市理想计划”的论坛里“潜水”。论坛里大都是一些充满理想的年轻人,那天晚上,沉静很久的论坛一下就炸开了锅,不知在谁的带动下,所有人都开始讨论起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

阿城在看重播前,就在论坛里知道了最后的冠军是谁,可他还是在看重播时满怀激动地等着主持人宣布名次。那时候,舞台灯光闪烁,人们的视线都聚集在毛不易身上,有人举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起欢呼。

毛不易夺冠的那一刻,几乎点燃了每个平凡的人心中的梦想。

阿城就是其中一个。

大飞买了一个笔记本,说要记录这个夏天所有的事。

阿城在那个夏初写了很多小说,他想把它们投去各家杂志社。大飞自作主张地要给他帮忙:先是帮他收集很多杂志的征稿函,后来买了很多邮票说替他一起寄出去。

大飞在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作是用气枪打螺丝钉,别人只能打3个的工夫,大飞可以打5个。大飞做什么事好像都很积极热情,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

他是一个很有义气的人,也拥有足够的少年感,对于前途没有迷茫和恐惧,这种人总是会让人很欣赏。

这是阿城觉得的。

阿城一方面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写小说;另一方面,阿城的父母一直想让他回到他们身边,在家附近找个地方上班。阿城知道自己可能迟早要走的,但他想,要走也至少在那些小说寄出去之后再走。

娜娜也是大飞和阿城的中专同学,她负责在组装好的风机上面贴上一排标签。那里夏天很热,旁边是叼着烟焊铁管的大叔,只有流水线上面悬挂着一个小电风扇。每次下班他们的衣服都已经湿透。

夏日的某个夜晚,下班路上,阿城把小说拿给他们看。

工厂里一整天丁零当啷的机器声让人无法放松。从厂区出来,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阵阵知了的清爽叫声,晚风吹在每个人身上,可以吹掉一天的酸痛与疲劳,被汗浸湿的脊背被风吹得很舒服。

三个人走得很慢,最后索性停下来靠在路灯下面看阿城写在故事里的小段子。可阿城写得太潦草了,两个人看得有点儿累;有些地方涂抹严重,再加上路灯的光没有那么亮,看得人眼睛发昏。

娜娜决定帮他重新抄一遍。

“字写得好还是很重要的,第一印象嘛。万一审稿编辑在精彩的地方看不清楚,理解不了,可就惨了。”娜娜说。

大飞也跟着点点头。

“那你啥时候能抄好?”阿城本来打算立刻把它寄出去的。

“你写的太多了。”娜娜说,“我也说不好,帮你抄出来可能要好几天。”

“嗯,行吧,谢谢了。”

夏天的夜晚,晚风习习,蝉声不绝,一切都让人期待着美好事物的到来。

其实每个人年轻时都在为了摆脱平庸的人生而努力,到了中年又要追求安稳的生活。

阿城等了很久,直到第五天下午的时候,娜娜叫阿城在宿舍门口等她,然后把一大摞稿纸塞给了他。拿到全新稿件的阿城翻了好几遍,真是美观。文章抄在一张张布满格子的纸上,娜娜写的字秀气、漂亮又清楚。

他把稿件塞进斜挎包,大飞借来一辆自行车从远处骑过来。他们两个人需要到城市中心找一家邮局。大飞迎着夕阳的余晖,骑着自行车带着阿城,穿过大桥,穿过热闹的街市,穿过安静的人家。

下午,放学的孩子围在一起,蹲在地上玩卡牌,聊着电脑游戏,无忧无虑的样子让阿城很羡慕。一直到傍晚,俩人才在一家农业银行旁边找到一家邮局。

稿件邮寄出去后,日子就变得很漫长了。阿城本来想等结果出来之后再离开这里回家乡的,可没过几天,父母又在催促他,所以阿城等不到结果出来就要走了。

7月正午的高温总是让人避之不及,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到了下午四五点,风儿和煦,枝影繁茂,人们才渐渐聚集起来。

阿城本来可以提前走的,他去寢室收拾好行李,又洗了头,想等到那两人下班去告个别。那天是周末,可以提前下班,阿城算好了两人下班的时间,去找他们的路上就碰上了娜娜。

路上栽满了香樟树,平时来来往往的车很多,街两旁都是些商品房。阳光射在脸上有些晒,阿城的鼻梁上出了一点儿汗。

“你要走了?”娜娜说,“大飞那条线今天通知要加班,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了。”

“嗯,那我不等他了,我下午的火车,之后我再联系他吧。”

娜娜有点儿担心地问:“万一杂志社要了你的小说怎么办?”

“没事,他们会给我打电话的。”

娜娜手里拎着刚买的一碗凉皮和一杯冷饮。天上几朵白云,风不吹也不动,风吹时偶尔挪一下位置。阿城和她又说起自己投稿的事。

阿城说:“有些事情,一旦过了这个夏天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这个夏天的很多想法、想做的事,都会随着时间过去成为遗憾。我想如果是真的迫不及待要做的事,那不管怎么样都要去做完!”

阿城又说:“工厂的流水线工作虽然无聊,浪费时间和精力,让我每天都筋疲力尽,可到了外面的世界,我就不知道明天会遇见什么,这让我很心慌。”

一阵风吹过树梢,树叶哗啦啦响作一片。夕阳下循环而过的空荡荡的公交汽车,玻璃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在阿城的记忆里,似乎每个夏天都会有那么多的離别和相遇。

两个人一直走到公交站台。娜娜说:“行吧。再见啦。”

阿城跳上328路公交车。

“对了,还有一件事。”娜娜喊。

“怎么了?”阿城回头问。

“算了,不说了。”

阿城握着栏杆,站在售票口投零钱。汽车发动的一瞬间,他望向窗外,大喊道:“我走啦!”

娜娜在外面点了点头,汽车慢慢起步,身后的风景一去不回。

这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和气味,他害怕有一天会忘了这些。然而不会的。每当听到风再次吹响树梢,当空气中重新弥漫着栀子花香,他就又会想起,这布满一切的盛夏。

阿城还有话没有来得及和大飞说,可有些话是不适合在电话里说的,电话里总归有些煽情,所以阿城趴在火车的窗边给他们写信。那封信从毛不易开始说起—

我直到现在都认为毛不易得了冠军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从一个平凡人变成大明星,他做了几乎每个人都做过却实现不了的梦。

我在想,如果因为一点儿差错,或者是选错了一首歌,一开始他可能就被淘汰了,无法再唱后面的那些歌,展现不了他的才华。

我想,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要去经历平凡。如果我们没有毛不易的才华,也没有他的运气,我们就更要认认真真过好自己的人生。

人生有太多的时间要去消磨,不是每段时光都是人生的闪光点,有些时光,它们平淡、琐碎,却是完整生活的填充物。我们要寻找人生的闪光点,也不要虚度中间这些平淡的生活。

我会想念你们的,我会怀念这里生活的一切。

这里的生活让我感觉很踏实,外面的每一天都会发生很多事,我每天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人,碰上什么样的麻烦事。

对于告别,如果严肃一些未免太过沉重,若只是轻轻一句带过,又显得过于轻浮。

有时我们向过去告别,总喜欢用一些形式,比如唱一首歌、写一封信、留一句话。对于告别而言,这样并不能释怀悲伤,但我们在以后回想时,能够轻而易举地把情感寄托到一首歌、一封信、一句话里。

那么,我就用毛不易的《盛夏》向你们告别吧:

那是日落时候轻轻发出的叹息啊,

昨天已经走远了,

明天该去哪啊?

相框里闪闪发光的我们啊,

在夏天发生的事,

你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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