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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卫校老师

2020-07-13枨不戒

读者·原创版 2020年7期
关键词:班主任学校老师

枨不戒

我虽然在卫校读了5年书,可由于这学校是父母选的,心里到底有些不情愿,一直过得稀里糊涂的。心底觉得自己是误闯兔子洞的爱丽丝,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因此只是勉强应付学业,既不和同学深交,也没有过多关注老师。一晃,毕业已经十几年了,同学的姓名还能记住一?二,老师们的名字却没有记住一个,但偶尔午夜梦回,还是有几个鲜活的身影倒映在心湖的幽深处。

卫校里,几百个女学生,只有十来个男学生。这里的男生一向被大家戏称为“大熊猫”。女多男少的情况下,男老师也比女老师更受欢迎。我们班上的女生最喜欢的是教五官科的老师。这位老师好像是姓卫,35岁左右的样子,生的浓眉大眼,体格健壮,虽然不算美男子,但别有一番书香气度,在所有男老师里面也算得上出众。这位卫老师上课从不带课本和讲义,上课铃响了,左手拎着玻璃茶杯往讲台上一放,清清嗓子:“请同学们翻到XX页。”右手从裤兜里抽出,从讲台上的粉笔盒里抽出一根粉笔,“吱呀吱呀”就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起板书来。他就像一个人剑合一的剑客,不用带剑,因为剑已在心中,意念所至,剑气化形,所向无敌。

卫老师能说出《五官科》课本上每一页的内容,毫厘不差。他讲课时不喜欢一直站在讲台上,会顺着过道来回走,经过时,目光与哪个女生相遇了,该女生绝对是双颊绯红。他仿佛自带聚光灯,把所有女生的目光牢牢聚焦在自己身上。五官科虽然是门枯燥的学科,但期末挂科的人数最少,说起来都是因为卫老师的人格魅力。

卫老师并不在意穿着,常年一件白衬衣配条暗色休闲西裤,春秋长袖白衬衣,盛夏短袖白衬衣,转身时能看到衣领上的黄斑和汗渍。女生们课后就咬耳朵,说他老婆不贤惠,不给他买新衣服,净让他穿旧衣服,还洗得不干净。但他自己是不在意的,看起来对婚姻生活也很满意—婚姻好坏是能看得出的,说话气定神闲,皮下悄然积攒的脂肪,都说明了惬意和满足。他虽然不严厉,但自有一番威严的气度,女生们私底下叽叽喳喳,当着他的面却从不敢笑,对他是敬多过于爱。

学校在市中心有个附属医院,可以安排我们过去见习,但大部分老师懒得揽下这差事—我们将来也不当医生,一去一回太麻烦。我们班去了两次,都去了卫老师所在的五官科。卫老师穿制服的样子比穿常服更好看,看起来自信又儒雅,整个人散发着光彩。我们穿着统一的白大褂,黑压压地挤在病房里,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鸭子般不知所措。他笑了笑,招招手,把我们分成几个组,轮流参观病房,看看这个病人的伤口,看看那个病人的病例,一边看一边为我们讲解。有病人不高兴露出创口,觉得当免费教学工具没面子,卫老师就说:“这些孩子将来都是给你们看病的啊。现在不让他们学,难道以后让他们直接在病人身上练习吗?”病人不说话了,配合他的指令允许我们凑近了观察。我们满怀憧憬地坐大巴过来,又依依不舍地坐着大巴回去,都希望学校能多加些见习课。

中专念了两年,我考上了大专,就留下来继续读书。专业课是学过一遍的,课业十分轻松,我只对大一的基础医学课程感兴趣,到大二后,课本全变成《外科学护理》《内科学护理》之类专重护理的内容,我就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我开始逃课,一开始逃一节,后来是选修课和不点名的课都不上,成天躲在图书馆里看书。时间久了,就有同学去班主任那里告状,班主任来找我时,我以为会等来一顿训斥,没想到她只字不说我逃课的事,反而夸我心理学学得好,推荐我晚自习时去心理辅导室帮忙。

班主任叫什么名字,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因为接触实在太少。她是公共卫生方面的专家,不给我们上课,在本部给医学院上课。每周有一天晚上的晚自习是班会,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会看到她。她那会儿30岁左右,留着齐耳的短发,脸上戴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她脸上总是带着浅淡的笑意,说话轻缓。她开班会,很少给我们转述文件上的长篇大论,也不像其他老师那样直接让我们看书。

第一次开班会,她拎着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进教室,讲完开场白之后,就给我们放电影:“你们要接受些美学教育,审美能力是对生活很重要的东西。”她挑选的都是老电影,《泰坦尼克号》《乱世佳人》《教父》之类的,有些我看过,有些我没看过。白板上出现字幕,她把门轻轻带上,按灭电灯,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笔记本电脑里传出来的音乐,我们完完全全沉浸在电影中的虚构世界里。“好看吗?”电影结束后,她笑着问我们。我们都说好看。“那以后班会都这样?”“好!”我们欢呼起来。

我们在班会上集体观看奥斯卡获奖作品,其他班都眼红。电影看完了,她又给我们看舞剧。我第一次看《大河之舞》就是在班会上,红色的背景下,黑衣舞者站成一排,像安徒生童话里的小锡兵,模样透着严肃的可爱,可是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我之前从不知道,原来脚也可以作为乐器发出旋律,如此韵律优美、热情激昂。她怕我们看不懂,在一旁为我们解说踢踏舞的起源、舞蹈动作,讲爱尔兰的风俗。其实教室里至少有一半女生没看懂,但大家都没开小差。真正的美,其实不需要多么懂,只需要震颤灵魂就够了。那个晚上,在轰鸣的音乐声中,我们的灵魂飞出了这个山坳里的民办学校,飞到了蓝色的夜幕之上,飞到了遥远的凯尔特的荒原上,沉浸在那股从银幕中溢出的神秘涌动之中。

我记得,她还给我们听过班得瑞的轻音乐,用录音机放磁带,让我们自己看书或者发呆,从《仙境》一直放到《梦花园》,那是心灵难得的休憩。她一点儿也不像个医生,也不像个老师,倒像是个大玩伴—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就一股脑儿全部倒给我们,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没有僵硬的教化,而是用美来浸润我们的心灵。比起枯燥的《职业道德》,我倒是觉得月色中的银幕和那些音乐更能让我看到人性中的善,以及对美好事情、对真理的纯洁热情。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大专我只念了两年。按常规,第三年我们不在学校上课,而是到医院里去实习,实践的同时提前适应工作环境。大二学期的最后一个星期,隔壁班在大礼堂举行了盛大的授帽仪式。她們的班主任原来是市中心医院的护士长,后来到学校当老师,教基础护理学。这位老师特别注意仪表,头发永远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从不穿裤子,永远是一身高档套裙加细跟高跟鞋,用“宝贝儿”称呼学生,把和先生的罗曼史挂在嘴边。她是学校里所有女生职业梦想的现实化身。

和她相比,我们的班主任粗糙得仿佛没有性别,既不会穿裙子、化妆,也不会一张嘴便舌灿莲花。我们班也没有举行授帽仪式。按班主任的话说,这都是形式,不如把班费拿到食堂去,叫两桌好菜,吃顿散伙饭。于是,我们在食堂开了三桌席面,点了排骨藕汤、烧鸡公这样的大菜,吃得满嘴流油。为了让我们尽兴,她还买了两箱啤酒,大方地请我们喝酒。隔壁班在大礼堂折腾了整个下午,盘头发、化妆、摆队形,请来摄影记者,累得人仰马翻,把这场圣洁庞大的仪式变成晚报中缝上的小豆腐块,而饭饱酒足的我们已经不再羡慕。

最后一次见到班主任,是在毕业时的论文答辩会上。我写了篇关于心理护理方面的论文,学校没通过,说是选题太偏。我憋着一口气重新写了一篇关于断指再植的,又离护理学太远,还是个冷门课题,答辩时老师怀疑不是我自己写的(他的理由是全市一年也没有几例断指再植手术,但我在手术室实习的那个月的确碰见了两例,就是因为开了眼才写这个课题),激得我和答辩老师大吵一架,气冲冲跑出教室。出来后又后悔,恨自己太躁,要是得罪老师拿不到毕业证了该如何是好,又羞又怕,站在走廊上就哭了起来。班主任正好从旁边经过,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后,她笑着帮我擦眼泪,说不会有问题的,她去和那个老师说。后来答辩顺利通过了,毕业证也拿到了,加入找工作的大军。

偶尔回想起学校生活,总会先想起她,她对我是真的好,包容我的幼稚任性,帮我解决问题。在教过我的所有老师里,她是对我最有善意的,在我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我的优点,并用她自己的方式维护着我自卑又桀骜的软弱心灵。可惜我没能在记忆里留下她的准确信息,因为莫名的清高和性格中的软弱,我没问她要电话,也没加她的QQ。

照毕业照时,我正在寝室里看《源氏物语》最后一章,成为全班唯一没有入镜的人。毕业后,我先去了学校附属医院当助产士,后来去了一个县城医院的外科,再后来又去了杭州,辗转各地,只是再也没回过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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