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中女性群体的悲剧命运探析
2020-07-13重庆师范大学涉外商贸学院重庆40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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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是一位独具风格的文学大师,他的作品构建起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市民王国”。《月牙儿》是老舍描写市民生活的代表作之一,而其中书写的女性群体尤其值得关注。
一、《月牙儿》的创作背景
《月牙儿》本是老舍在“五卅”惨案后所写的长篇小说《大明湖》中的一个片段,由于《大明湖》的手稿在“一·二八”战火中被焚,于是老舍根据自己的记忆速写了《月牙儿》这个短篇。一方面有赶稿的因素,“事实逼得我不能不把长篇的材料写作短篇了,因为索稿子的日多,而材料不那么方便了,于是把心中留着的长篇材料拿出来救急”;另一方面也因为“其他情节都毫不可惜的忘弃,可是忘不了这一段”。由此可见老舍对《月牙儿》故事的独特感情。这并不单因为故事的美丽动人,也因其中融入了老舍自己对底层市民生活的深刻体验与同情,以及对当时社会的悲愤与控诉。
老舍的父亲是一名保卫皇城的护军,八国联军侵华时在混乱中丧生。那时他还年幼,一家大小的生活全靠母亲浆洗缝补和做佣人来维持,母亲的艰辛使他看到生活的不易。在他的青年时代,他与初恋由于社会地位等原因没能走到一起,等他出国多年归来时,家业骤散的初恋同学已经沦为暗娼,这段美好又沉重的恋情,是他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因此他作品中塑造的年轻妓女,基本都是读过书,并且是被迫从妓的。《月牙儿》主要讲述一对贫苦母女相继沦落为暗娼的悲惨人生。故事里的母亲起初以浆洗缝补养家,最后无奈走向暗门子,而作为女儿的“我”起初十分反感憎恶,最后也沦落风尘。这不仅有老舍对自己经历的取材,也是对当时这一女性群体悲剧命运的揭示。
二、《月牙儿》中女性群体的悲剧命运
悲剧,是人虽然非常努力地想要改变自己已经注定的命运,最终却无法改变,这样造成的不幸,就是一种悲剧。而命运,就是人的宿命。虽然看起来很虚无缥缈,但是却无处不在、无法逃离。在《月牙儿》中,由母亲、“我”与小媳妇建构起了这一女性群体,她们想要追求自己的理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却通通归于失败。她们的悲剧既是命运的捉弄,又是当时男权社会的压迫所致。
(一)母亲的无奈与顺从
对于母亲来说,生活是紧要的,她的毕生追求是为了活着。她的不幸是从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亲死后开始的,她也曾哭过、怨过,但更多的是务实地生活,因为眼泪和埋怨换不回任何的同情与帮助。她没有了丈夫,也就没有了依靠,还有一个小小的“我”嗷嗷待哺,于是她只能拼命地工作,想要依靠自己的能力过活。于是“妈妈整天的给人家洗衣裳”。那些硬牛皮般的臭袜子堆积如山,她洗完这些牛皮就吃不下饭去。渐渐的,“妈妈的手起了层鳞”,可即使是这样仍然支撑不了母女的生活。在这个时代,女人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是无比艰难的事情。无奈,妈妈只好改嫁,依靠一个可以给她们吃喝的男人。可惜好景不长,新爸不告而别,这个刚刚营造起来的温馨小家就烟消云散了。这次妈妈没有再哭闹,也没有再哀叹,而是穿戴打扮起来笑脸迎人,后来“我”知道她做了“暗门子”。她已经看透生活的残酷,领悟命运的暗示,明白依靠别人的不稳定,而依靠自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卖“肉”为生。尽管这是一条短暂、残酷的不归路,母亲依然走得义无反顾。因为在弱肉强食的世界,底层贫民的身份、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这是她注定无法改变的命运。
(二)“我”的抗争与失败
对于“我”来说,活着很重要,但尊严和人格同样重要。知道母亲做了暗娼之后,“我”羞愧、害怕,甚至憎恨母亲。“我的脸红得冒出火来,把头低得无可再低。我明白,只是没办法。我不能问妈妈,不能”。当“我”冷静地思考时,“我”知道母亲是无奈的,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要和母亲一样,所以当母亲问“我”怎样时,“我”选择了独立生活,不拖累母亲。“母亲的心是狠的,可是钱更狠”,在离开唯一的亲人、朋友之后,“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个道理。为了不走妈妈的老路,“我”极力抗争着自己的命运,想要凭借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挣饭吃,可是“我”失败了,并且失去了“我”的青春与爱情。如果母亲的顺从是旧式妇女对男权社会的服从,那么“我”的抗争是新时代女性对人的解放的斗争,“我”只不过想要有尊严、体面地活着。但路漫漫其修远兮,残酷的社会生活让“我”明白,“妈妈所走的路是唯一的。学校里教给我的本事与道德都是笑话,都是吃饱了没事的玩艺”。正如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所说:“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我”此刻所面对的困境正如出走后的娜拉,梦醒后发现无路可走。于是“我”放下了尊严与人格,走上了妈妈曾经走过的路,妈妈的过去是“我”的现在,妈妈的现在是“我”的未来,越是想要逃离,越是逃离不了的宿命。
(三)小媳妇的悲凉与哀叹
除了“我”与母亲,《月牙儿》中还描写了另一位女性的悲剧命运。瓷人儿似的小媳妇的理想,是希望丈夫可以回心转意,自己可以从一而终。她是“我”的情人的妻,见到她“我”才知道自己被人欺骗了。她很美,也很柔顺,但是“似乎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要她的丈夫”。她与丈夫曾经也是恋爱结婚,但面对已经变了心的丈夫,她仍然相信恋爱神圣,只愿他能专心家庭。所以她希望“我”放了她的丈夫,但却没能得到丈夫的回心转意,反而让他飞得更远,一去不回。她的理想破碎了,终究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她甚至羡慕“我”的自由潇洒,无人看管,因为她即使没有丈夫,还有公婆、父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封建礼教加诸女性的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观念,让小媳妇失去了自由。如果“我”与母亲的挣扎是对男权社会的反抗与顺从,那么小媳妇的悲哀则是对传统礼教观念的认同与遵守。
三、作者揭示其悲剧命运的意义
《月牙儿》中描写的三位女性,她们都曾努力抗争自己的命运,不被生活所打败或不被抛弃,但最终都难逃命运的安排。再如《骆驼祥子》中的小福子,甚至泼辣如虎妞,无一例外都困守于自己的既定命运中。她们不是个别典型,而是当时底层女性群体悲剧命运的代表。雨果曾在《悲惨世界》的序里指出20 世纪的三大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我”与母亲无疑是堕落了,但“我”们并非好吃懒做、爱慕虚荣、不切实际的人,是当时这个只看钱和权力的社会,逼得女人只能卖“肉”为生。“世界就是狼吞虎咽的世界,谁坏谁就占便宜”“一场雨,也许多添几个妓女与小贼,多有些人下到监狱去,大人病了,儿女们做贼做娼也比饿着强!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对于不公世道的控诉,是老舍描写这些底层女性的悲剧命运的重要着笔。在描写母女俩相继沦为暗娼的命运中,身心遭到侮辱、扭曲甚至变异的过程中揭露了旧社会的黑暗实质。
除此之外,老舍在描写女性群体在社会上的艰难处境时,不仅控诉着社会问题,更饱含对人类命运的忧患意识。在小说里,“我”的母亲异化为一个冷漠、无情、麻木、只认钱的存在,而“我”最后变成了一个赚钱的机器。“我”甚至觉得监狱比外面还好,因为看透人性的“我”觉得,“监狱是个好地方,它使人们坚信人类没有起色”。看似平淡的一句话,里面却蕴藏着作者对整个人类命运的深刻思考。《月牙儿》中的女性群体所遭受的欺辱蹂躏,正如对文人群体、人类自身的一种欺辱。作者在关注女性的悲剧命运时同时也在反观自身群体乃至人类命运,体现出作家身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
①② 老舍:《老舍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36页,第37页。
③④⑤⑥⑦⑨⑩⑪ 老舍:《老舍小说:月牙儿》,浙江文艺出版 社2006年版,第185页,第185页,第187页,第189页,第193页,第195页,第201页,第205页。
⑧ 鲁迅:《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67—168页。
⑫ 老舍:《骆驼祥子》,作家出版社2017年版,第1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