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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部公房《棒》解读

2020-07-10莫运可

青年生活 2020年18期
关键词:昭和棒子异化

莫运可

安部公房生于大正13年(1924年)生于东京,幼年时期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来到中国,直到读中学之前都在沈阳度过。他在学生时期就广泛阅读世界文学,特别对里尔克的作品感兴趣,并受到存在主义的影响,在昭和23年(1948年)3月在《个性》杂志发表《终道标》开启了自己的存在主义作家生涯。同年1月,他参加了埴谷雄高、花田清辉、冈本太郎等主办的“夜会”,在期间他受到花田清辉的影响,对超现实主义也充满了兴趣。昭和25年(1950年),公房的《赤茧》获得“第二次战后文学奖”,翌年其《S-卡尔玛氏的犯罪》获得芥川奖。公房在昭和25年(1950年)还加入了共产党,受到共产主义的影响。《棒》是公房在昭和20年(1955)年发表的短篇,讲述了一个普通男性从百货公司楼顶掉落成为一根棒,并被路过的师生三人谈论的故事,揭示了在物质不断发展进步的社会存在的问题,和被现实所击垮的一般人的命运。

一、异化和变身

在阅读本文的时候,首先会注意到的就是主人公变成棒这个故事本身的离奇。关于主人公的变成棒有两个问题值得思考,意是主人公变身的理由,二是为什么变成“棒”。首先来看一下主人公变身的契机。

原文引用1

大孩子用愤怒的声音叫着:“爸爸……”我无意识地,好像想逃离这声音,越发探出了上半身。虽这么说,只是心境上而已,并不觉得危险。然而,身体轻轻浮在空中,一面听着 “爸爸!”的叫声,一面开始坠落。

是落下时变成这样,还是变成这样之后才落下,不清楚,发觉时,我已变成一根棒。

主人公下落的理由,可以认为是“探出了上半身”,但是因为“并不觉得危险”,这样就掉落下去还是缺乏一定说服力。如果细细思考为什么主人公“探出身子”,就会发现他是“想逃离这声音”,换言之是因为孩子的叫声才有了“探出身子”的行动。“父亲”是主人公在现实世界中扮演的角色和责任,是他和现实世界的连接點,因此,主人公真正想要逃离的实际上是这个现实世界。

提到这一点,就不得不说当时日本的社会状况。二战后十年,日本经济得到了迅速发展,但与此同时社会机器也夺去了许多人的自由空间。在现实面前,人们不得不舍弃自我化身螺丝钉,为社会的运转贡献力量。就在那个时候公房加入了共产党,思想向共产主义倾斜。他感怀被资本支配的社会下普通人悲惨的命运,并将这种情怀寄托在了主人公身上。在恩格斯看来,“人和猴子的区别就是劳动分工”,也就是说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劳动分工。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然而过度的分工对人们提出的要求并不是思想的进步,而是对物品的单纯劳动能力。在这种人和物的关系中,人也渐渐被物化,成为组织的零件。马克思在他早期论文《经济学哲学手稿》(1844)中也谈及了异化,并称异化就是被物所支配。在这种异化的过程中,以主人公为代表的普通人更是为了将自己的精神世界调整得能够适应社会,无形中加大了对自己精神的压迫。这就是主人公想要逃离的原因,主人公的变身可以看作想要切断和这个世界连接的逃避行为。

二、棒

主人公所变身成的东西必须是符合他变身前的特点,具有他的特征。那么主人公为什么偏偏变成了“棒”呢。

原文引用2

右边的学生先接过我,从各种角度环顾。

“最先注意到的是这根棒有上下的区别。”他让我在做成筒形的手中滑动,“上边沁进很多手垢;下面部分磨损得相当厉害。因此,我想这根棒不是平常被抛在路旁的东西,是为某些固定目的,为人所使用的。不过,这根棒似乎受到相当粗野的待遇,满是伤,而且尚未被抛弃,还在继续使用中的这根棒或许生前有一颗诚实而单纯的心吧。”

原文引用3

“……用来作为人的工具,太差了。只是个棒子的话,猿猴也能使用。”

从“为人所使用”、“似乎受到相当粗暴的待遇”、“尚未被抛弃,还在继续使用”中,读者可以一窥主人公之前的生活状态——和道具无异的生活。主人公不被认为是一个人,甚至不是猫、狗、植物那样的有机物,而是作为无机物。因为他要被人所使用,所以不得不化身为“道具”。作为一个“道具”,他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意志。也正因为如此,就算主人公“受到相当粗野的待遇”也绝不会反抗,“诚实而单纯”地被使用。两个学生对棒做出的“诚实而单纯”、“太差了”的评价看似相反,实际上都传达出了棒的无意志性。因为没有意志所以单纯,因为没有意志所以低贱,正如主人公生前的生活一般,成为一个被社会使用的没有意志的道具。

原文引用4

“我认为,这根棒非常无能,可能是因为太单纯了吧。……”

原文引用5

“不过,反过来说,”右边的学生反驳,“棒子难道不能说是一切工具的根本吗?而且,只因为没有特殊化,用途才广泛。……”

原文引用6

老师终于笑起来,“看你们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实在非常愉快。不过,你们不过是用不同的表现说同样的事。如果把你们说的综合起来,只是说,这人就是棒子;而且,这是和这人相关的必要而充分的解答……这个棒子,就是棒子。”

原文引用7

“不,我们标本室所没有的未必就罕见。”老师回答,“反而可能是过于平凡。也就是说,有时因为太平常,所以不必特别提出来研究。”

在许许多多的道具中,作者偏偏选择了“棒”这个象征。前文也提到,这也就是说主人公有着和棒相似的特征。棒是“一切工具的根本”,平凡而普通,有因为这一根本性,使得它随时可以被别的棒代替。这就是主人公的生活。主人公能够胜任简单的工作,但是需要专门能力的高度职位,他是无法胜任的。既平凡,又无能,对于社会来说他是可有可无的螺丝钉,随时可以被任何人代替。所以“老师”才说“这个棒子,就是棒子”,所以主人公不是变成其他,而偏偏是“棒”。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只有“棒”才是最适合的主人公的代表。以异化逃出现实世界的主人公在他人面前,最终只能被评价为一文不值的“棒”。

三、惩罚

老师和学生三人对主人公下达的最后的惩罚是“置之不理”。

原文引用8

“你们已充分考虑了吧。这答案太简单,又很困难。我想,上课时学过……由于不裁判,被裁判的那些人……”

“记得。”学生异口同声说……幸好,有这种借不裁判而裁判东西,可以带来顺利……”

“这棒子就是代表性的例子。”老师微笑,放开了我。我倒下,滚动。老师用鞋尖挡住,“所以,像这样置之不理,就是最好的惩罚。大概有人会捡起来,跟生前一样当作棒,用在许多方面。”

原文引用9

有人踩到我。被雨淋湿,我有一半陷在松软的地面下。

老师和学生三人对“棒”置之不理,看起来是背弃了工作职责,可是安部想传达的,正是“不惩罚是最好的惩罚”这一想法,也就是说“置之不理”就是“惩罚”。

一般来说,罪责与惩罚是成对出现的。主人公的罪责是“度过了‘棒一样的人生”,对于这种消极生活的态度,同为消极态度的“置之不理”就是最好的对应。对主人公的置之不理绝不是放弃对他的惩罚,因为主人公在“不被惩罚的惩罚”中,成为了“随波逐流”的人群中的一员,这很悲哀,但却正是主人公生前的活法。主人公想逃离这样的日常,可是给他的惩罚确是继续作为“棒”存在下去,死后也要和生前过同样的生活,正如文中的老师所说,“大概有人会捡起来,跟生前一样当作棒,用在许多方面。”如果沒被人捡起来,主人公只有“被踩”,“陷入地面”,连他的身体夜会最终毁灭吧。

四、救济

原文引用9

“爸爸,爸爸,爸爸……”听到了这样的叫声。像我的孩子,却又不像。在这拥挤的人潮里,成千的孩子中,应该叫着父亲名字的孩子们除此还有多少,并不是难以想象。

上面的分析反过来说,世上的“棒”们,只要还继续作为“棒”存在,这本身就无异于接受惩罚。这样继续下去,等待他们的会有光明吗?

要克服从现实社会的异化,解决的方法只有可能在于自己。在被客体化的社会中如何找回自身的主体性,发挥自身的独特性,而这不是生产力或社会制度的发展能解决的问题。“棒”一搬的主人公直到从百货公司楼顶探出身子的那一刻,其实还保留了作为人类的可能性。如果“棒”代指了“可被交换”的生活方式的话,那么要说主人公在哪一方面是不可交换的,那只可能是“父亲”的身份。在小说开头,主人公探出身子舍弃了他唯一的不可替代性,在最后,重新认识自己的主人公仿佛在孩子的呼唤声中重新看到了自己的方向。

人的异化是社会的扭曲,其内面的是个人的自我否定。成为“棒”的绝不仅仅是主人公一人,就像“成千的孩子中,应该叫着父亲名字的孩子们除此还有多少,并不是难以想象”。公房虽然对人的出路不抱幻想,却还是对个人的觉醒(而不是这个世界)寄予了一丝希望。

小说“棒”用崭新的手法表达了战后人们对于生活的不安。由于公房在沈阳迎接的战败,他的战后体验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他的存在主义和当时法国的存在主义也有所不同。他的存在主义在认同人被社会束缚无法得到自由的同时,也对脱离这种现状留下了一丝希望。这个变身为“棒”的故事看似绝望,可是就像“棒也有上端和下端的区别”一样,公房也许也相信着能够逃脱绝境的可能性埋藏在每个人的心中。这不仅限于战后,对现代的人们来说也是颇有共感的希望。

参考文献:

[1]安部公房. (2006). 棒. 于荣胜 (編), 日本现代文学选读. 北京大学出版社.

[2]原岡弘子. (1975). 安部公房とフランツ·カフカーメタモルフォーゼをめぐってー. 国文研究, 21, 16-22.

[3]板垣直子. (1976). 安部公房の文学. 国士館大学文学部人文学会紀要, 8, 131-152.

[4]邹波. (2003). “存在”与“异化”.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26(6), 93-96.

[5]章明. (2009). 安部公房《棒》的多重解读. 世界文学评论, 2, 218-223.

[6]山田哲久. (2013). 安部公房「棒」:リテラシーの向上を目指して. 同志社国文学, 79, 104-115.

[7]顧琦淵. (2017). 安部公房のアヴァンギャルド:昭和二十三年から二十五年までの創作理論の発展を中心に. 国文学, 101, 335-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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