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深处的宋之茗
2020-07-10闫葳
闫葳
陈寅恪先生曾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此一言便道出宋朝文化之繁荣。然若用一字来概括宋文化,大抵是一“雅”字罢,不同于今人的附庸风雅,宋文化之雅是由内而外,浑然而成,正如吴自牧在《梦粱录》中所言“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宋人以此为生活常态,恬然自居,怡然自乐。
鳞次栉比的茶坊,奔走吆喊招揽生意的小贩,络绎不绝的行人,今天的我们仍可以从《清明上河圖》中窥见汴京城中饮茶风尚之盛,茶坊虽出现于唐朝,但在宋朝才真正繁盛,还出现了晚开昼闭的特殊茶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便有详细记录——“茶坊每五更点灯,博易买卖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如果说“一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那么对于宋人来说,即是一日不喝茶,便觉“自甘堕落”了。宋人喝茶,别具风雅,最值一提的是北宋时期臻于成熟的点茶法,它不同于把茶叶浸泡的普通喝茶法,而是将茶叶制成茶粉再冲泡而饮。宋朝点茶仪轨雅致讲究,从茶叶到茶末,要经历炙茶以熏其香除其涩、后放在茶臼里碎茶、继而放入石磨中碾茶成末、将磨好的茶粉放入筛网中罗茶四种工艺,之后用勺匙拨粉入茶盏,注入少量沸水用茶筅调制成黏糊状,再按部就班陆续环绕着茶盏分六次注水,同时用手指与手腕协调配合,最终锤炼的乳花才能溢盏而起,经久不散。美酒需配良器,饮茶的器具自然也有所讲究。蔡襄《茶录》中介绍了一种兔毫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甚厚,熁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宋代崇尚茶汤以白为贵,古朴沉静的黑轴盏与乳白的拉花相得益彰,白乳浮于盏面,如疏星淡月,“宜匀其轻清浮合者饮之”,视觉和味觉皆给人以享受之感。“夫茶之为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对于茶的喜爱,网罗了宋朝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走卒的各个阶级,宋徽宗身体力行,打茶拉花,并著《大观茶论》详细记录步骤,以期点出色香味俱佳的茶水;民间的茶除了用来喝,斗茶现象更是蔚为大观,所谓斗茶就是评比茶叶质量优劣和点茶技艺的方法,这一景致被宋徽宗称为“盛世之清尚”,而范仲淹的《和章岷从事斗茶歌》一诗更是对当时斗茶事件的生动写照,胜者飘飘然若登仙,败者怏怏然同降将,让人领略属于宋朝的独有魅力。茶文化方兴未艾的背后,是宋人感性的敏锐,更是他们清雅的追求。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苏东坡之语正阐明了载道于物的重要性,事实上,宋茶的社会文化功能往往要超过它的物质功能,拥有物质意义以外的品性——茶道,这与宋人对理想雅志、视觉美感的追求相映成趣。“从来佳茗似佳人”,苏子嗜茶且深谙茶道,以佳人喻之。炎炎夏日,灼灼蒸气,间或席席清风,悠然砸饮瓯中乳茶,《寄周安孺茶》这一长诗,是苏东坡被贬黄州时所做,苏子回想起茶的历史,味道甘淳给人滋味的名茶也难免不为人所识,自然也从忆茶、点茶、饮茶的过程中得到宽慰,领悟空灵静寂的禅境,从而灵台空净,抱朴守静,在吟咏叹息中实现道德的精神境界与审美的精神境界合而为一,“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人生不似倒在瓯中的乳茶一样可以盈满无缺,但人可以超然旷达地面对生命中的起起伏伏,如茶般幽雅不被凡尘俗世所扰,毕竟静逸幽香也是一种选择。以静观四时的儒家,心无欲则静的释家,追求顿悟的道家,茶道体现了宋朝儒释道文化的合流,饮茶之人与茶本身有了一种契合,茶浓时香而不腻,淡时仍有余味,正如宋朝文人大夫所共有的那种得意时不骄,失意时不躁的气度。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倒不如“夜臼和烟捣,寒炉对雪烹”来的自在,盏盏香茗,醉人的琥珀色,怡人的青绿色,不同的茶亦有着斑斓的灵魂,诉说着自身的历久弥新。而那黑盏之中融密的乳白色,以独特的气质娓娓诉说着关于宋朝的儒雅与闲适,隐逸与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