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视角看西方

何雨婷

自中学时代起，课本所学的世界近代历史的演进是自新航路的开辟开始，然后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资产阶级革命，到18世纪的工业革命，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殖民体系形成，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其自然，是一帆风顺的，这是欧洲不断壮大，西方崛起的历程，容易给我们带来的第一感受是西方较于东方来说一直是出于优势地位，欧洲在各方面都比亚洲先进，而亚洲是一直处于落后的状态，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英国学者李约瑟博士在对中国科学技术发展史进行研究后发现，在16世纪之前，中国的科学技术发展水平远远超过西方。15世纪末大航海时代以来，欧洲开始崛起而亚洲逐渐衰颓。那么“为什么近代科学和工业革命只在欧洲文明中发展，而未在中国文明中成长？”

这个疑问后来被林毅夫等人命名为“李约瑟之谜”，引起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事实上，近五百年来西方（欧洲）在经济、文化、科技等各个领域都实现了对东方（亚洲）的追赶和反超，所以从一个更广义的角度讲，李约瑟问题其实是：为何近现代科技与工业文明没有诞生在当时科技与经济最发达繁荣的中国，而是在欧洲。为什么同一时期的亚洲却停滞不前，并在欧洲列强的冲击下才幡然醒悟奋发图强？ 近一个多世纪以来，众多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展开了思考。

一.

为了回答这一问题，众多学者做出了一系列有价值的解释。以维尔纳·桑巴特、马克斯·韦伯等为代表的学者，从宗教的角度来探讨了西方的崛起。他们认为西方宗教比东方宗教更为积极，更加关注对自然的改造，特别是通过宗教改革后，西方基督教中的新教教义是鼓励人不断进行探索和创新，积极创造物质财富，同时勤俭节约。韦伯认为资本主义的兴起是因为16-17世纪的宗教革命导致新教伦理的广泛接受与传播。传统的天主教的财富观与新教的财富观有很大不同，天主教认为财富是罪恶的，拥有财富就进入不了天堂，所以天主教徒们都讲究“禁欲”，很少有物欲，即使收入很少，只要能保障的基本生活即可，不喜欢冒险和刺激。而相反，新教徒认为财富积累就是在为上帝工作，彰显上帝的荣耀，不影响进天堂，所以新教徒都很努力工作，勤奋、简朴、自制力强这些所谓的“资本主义精神” 推动了资本主义的发展。

以道格拉斯·诺斯等为代表，认为西方的崛起是源于制度的确立。认为清晰的产权制度、规范的法律体系以及组织结构的变革和创新降低了交易成本，促进了科技进步和工业革命。如果没有对个人利益的有效激励和保障制度的存在，个人是不会轻易从事对社会有益的经济活动，如商品交易、资本投资、技术创新等。

正是这些完善的制度的确立，为西方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支持，最终经济的发展促进了西方的崛起。

以李中清、彭慕兰、杰克·戈德斯通等为代表也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索，被称之为加州学派。杰克·戈德斯通毕业于哈佛大学，现任乔治梅森大学公共政策学的客座教授，同时也是美国市场研究中心的资深研究员。他曾在加州大学担任教职，是加州学派的代表人。其著作《为什么是欧洲》是一本立意深远的经济史著作，杰克·戈德斯通在书中的解释也符合加州学派的主要观点。通过一系列文献史料数据论证，他首先提出，在公元1500年，无论是在经济发展、科学技术水平、军事实力方面，还是航运、贸易量等方面，亚洲和中东国家都远远领先于欧洲，这与传统观点迥然不同。戈德斯通在本书中认为西方的崛起并“不是因为欧洲在哪一方面比世界上其他地区更优越，不是因为欧洲比其他国家更富有，或者在科学技术上更领先、在生产制造和商业上更优秀，历史的经验也并没有充分的论据证明欧洲在宗教、贸易、法律制度和技术上比其他国家更具优势”。杰克·戈德斯通这本书以一种新的视角来看西方崛起，接下来将对这本书的主要内容进行简要介绍。

二.

戈德斯通的这本《为什么是欧洲》一共从八个章节进行展开论述，第一章中戈德斯通首先对传统的观点提出反对，认为1500年前的欧洲并不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区，財富是集中在东方。虽然欧洲人掌握了火药武器、制造航海船只的技术，但是当他们来到中东、南亚和东亚时甚至是新大陆时，他们也仍然惊叹当地的财富、商业和生产技能。在当时，亚洲的农产品和手工业制品都优于欧洲，为欧洲人所喜爱的有丝织品和棉织品、瓷器和茶叶等。哥伦布等航海家的发现之旅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欧洲人找到通往富饶的印度和中国之路。农业在这时是占据重要地位的，戈德斯通通过举例了东西方的种植作物的历史，由于气候和地形等地理因素的影响，西方的种植技术和成果落后于东方，那时东方的饮食生活条件远远强于西方。

第二章主要讲述世界历史的变革模式，戈德斯通反对以往学者所认同的观点，即1700年以前的欧洲在社会转型、技术或人口控制等方面取得的进步是西方崛起的原因，认为将这些放在更广阔的视野下，它们只是历史起伏循环的一部分，而且和同时期其他文明所发生的情况没有多大的区别。在这一章中，我觉得戈德斯通写到要考察社会变革的各种模式，首先就要了解气候与疾病的模式及其影响人类社会发展的方式，这一个点对于历史写作视角很具启示意义，在当时那个时代的国家都会养家畜来获取生活来源，也会通过长途贸易来获取他们没有的物品和材料，所以几乎所有国家都有可能处于被动物或人类传染疾病的风险之中。从疾病这个点切入可以去分析社会模式，这也启发我们研究一个问题时可以从多个角度去看。戈德斯通在这一章中还对东西方的农业和工业技术改革进行分析，而且戈德斯通采用了大量的数据去支持自己的观点。

第三章主要关于宗教与社会变迁。在这一章中，戈德斯通认为如果说宗教对经济发展有所影响，那也不是因为某一宗教的信条更适于经济发展的需要，为了印证这一观点，戈德斯通分析了犹太教、儒教、佛教、印度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发展与其对社会的影响。最后戈德斯通发现，那些多种宗教自由发展的时期或地区都是创新最多、增长较快的时代或地区，而那些由宗教权威推行单一、僵化的正统观念的时期和地区，其社会经济发展也通常是受到压抑的。

第四章戈德斯通分析了贸易与征服对欧洲崛起的作用。戈德斯通认为贸易行为在殖民地武力征服之前就已经存在， 1500-1800年中国和印度的商人控制着大部分的贸易活动，欧洲人用美洲的白银参与到全球贸易中，欧洲人在世界贸易中一直处于劣势，所以想出了罪恶的三角贸易，到后面的鸦片贸易。欧洲人由此变得更具侵略性，企图用武力征服亚洲某些地区。戈德斯通认为贸易不是欧洲崛起的核心原因，同时殖民地和奴隶制也不是。奴隶制这种极端非正义的制度在历史

上导致了数百万人遭受苦难，同时奴隶制支撑的主要是落后的庄园经济，而不是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工业经济。此外，戈德斯通也否认武力征服和奴隶贸易利润为西方工业化提供了资金支持，因为奴隶主将利润都用于去捍卫传统的庄园制经济了。

第五章讲了家庭生活与生活水平。以往许多学者认为工业革命前，欧洲就比其他地区更加繁荣了，而中国、印度这些国家则是非常贫困的，而这源于中国和印度完全不同的人口发展模式，或者是威尼斯等这些地区早期的商业活动，也有一些认为是农业生产力的提高或实际工资的增加才推动了欧洲的领先。戈德斯通都否定了这些观点，他认为欧洲和亚洲的人口增长速度是相近，但是他所写的中国家庭的生育率、寡妇不再嫁、溺婴等因素影响人口增长这些说法是不具说服力的，这也反映了他对中国真实情况没有深入的考察和真正了解。戈德斯通还用大量数据和图表论证直到1800年以前，亚洲大部分地区的平均收入和生产力很可能高于欧洲的大部分地区。

第六章主要讲述政府、法律、税收与革命。一些学者认为欧洲各国通过降低关税和税收、保护私人财产以获得精英和民众的支持，这促进了欧洲经济的高速增长，而同时代的亚洲因为敌国专制独裁阻碍了经济的发展。戈德斯通否定了这些观点，并举出反例，18世纪的英国保持着欧洲最高的税收和关税，但其经济并不落后，他认为17、18世纪欧洲和亚洲国家都是以抑制地方精英的力量为代价而增强国家元首的权力，通过保守的宗教信仰来应对政治危机。

第七章是关于工业革命，在这一章中，戈德斯通突出了技术革新的重要性，但技术革新并不是立即带来了生活水平的提升，因为它的传播和普及是有一段时间的。戈德斯通认为英国所形成的鼓励技术革新的文化向人们展示了光明的前景，并为人们探索新的工作方法提供了支持，技术革新变得十分常见，这种鼓励创新的文化深深扎根并传播到欧洲各地，所以才有了工业革命的成就，西方才得以崛起。第八章戈德斯通回顾了亚洲与欧洲的科学发展轨迹，认为正是英国这些工程师将最新的科学方法和知识应用到实际操作中去，推动了英国工业转型，开启了工业革命的篇章。

最后一部分戈德斯通得出结论，认为西方的崛起并不是因为欧洲在哪一方面比世界上其他地区更优越，不是因为比其他国家富裕，也不是因为科学技术更先进、制度更完备，戈德斯通认为欧洲的崛起是历史的合力。戈德斯通详述了这六个特殊因素，第一是因为一系列重要的新发现之后，欧洲人开始质疑并最终抛弃了古典思想和宗教文本的权威知识，第二是因为欧洲人形成了一种把实验研究和数学分析相结合的方法来研究自然世界，第三是注入了弗朗西斯·培根的关于证据、论证和科学目的的思想，第四是采用仪器实验和观测方法的发展，第五是形成了一种宽容多元的文化以及英国国教对新科学的支持，第六源于是企业家的资助以及企业家、科学家和手艺工人之间密切的社会关系。在最后，戈德斯通还归纳了现代经济增长的几个重要障碍。

三.

总的来说，戈德斯通的这本《为什么是欧洲》最重要的价值在于为我们推翻了以往诸多对西方崛起所作出的解释，抛弃了传统的观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戈德斯通自己本身也试图摆脱欧洲中心论来重新论证西方的崛起，而且在研究方法上，用大量的数据和史实论证了欧洲在贸易、生活、制度、技术等方面都不是绝对地比世界其他地区优越。戈德斯通的阐述让我们清楚地认识到直到1500年时欧洲仍然在众多方面的都落后于亚洲尤其是中国，而以西欧为代表的欧洲崛起并全面超越亚洲尤其是中国则是1800年以后才真正实现了的。

戈德斯通在写作上都是先提出已有的传统的观点，然后提出自己的观点去否定，这体现了他的一种批判精神，这是一种可贵的精神，历史学者只有大胆质疑，才能发现问题。此外，在对其观点的论证上，他都采用大量的数据和实例，这既让他的观点更具说服力，而且也提供了大量珍贵的原始资料和数据，这反映戈德斯通治学的严谨，这一定是他博览群书，广泛搜集资料，具备扎实的历史功底才能完成的。

戈德斯通是一位专业的研究者，他所写的这本《为什么是欧洲》，广泛地涉及了全球史上的经济、政治、社会结构、宗教和科技等各个领域，并对每个领域中的重要学术问题都进行了提示，是研究全球史不可多得的重要参考书。他在遣词造语上非常的通俗易懂，适合大众阅读，让大众能从另一个角度了解这段历史，而且其结论部分的一些观点还具有一些启示作用。

但是，戈德斯通的这本《为什么是欧洲》也还是存在一些不足的，他在书中对以往的观点提出了批判，也提出了很多自己的觀点，但是个别观点的论证上还是显得不够充分，如前面提到的对中国人口增长的因素的论证上还是缺乏说服力，此外他虽然否定了宗教决定论，但是对中国宗教的理解上还是存在一些偏颇，这是世界史研究上国别文化差异等所存在的一些障碍的体现，作为一个外国人要完全准确理解别国的一些文化内涵还是有一些难度的，所以相互交流在当今世界史的研究和学习中是非常重要的。总的来说，戈德斯通的这本《为什么是欧洲》在突破传统的对西方的崛起的论述方面还是做出了重大贡献，对于致力于研究西方的崛起的国内学者而言，仍然是一本值得细细阅读的书。

参考文献：

[1] 高洪：《李约瑟难题之争》，载《百科知识》，2006年第3期，第30页。

[2] [德]马克思·韦伯著，黄晓京、彭强译：《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

[3] 道格拉斯·诺斯著，陈郁译：《经济史中的结构和变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