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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德画像石纪年铭文初探

2020-07-09申佳宸

大学书法 2020年2期
关键词:绥德后汉书画像石

⊙ 申佳宸

一、概述

中国书写文化的发展依附于文字的演进,在中国文字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从起初的甲骨文、金文、小篆一直演变到后来的隶书、楷书、行书以及草书,其载体有甲骨、金石器、简帛、砖石、纸张等,这些不同的载体表现出因不同材质而呈现出的风格美,也因时代的变迁表现出了书写形式的多样美。在众多遗迹当中,我们不能浅易地把古人留下的文字遗迹只当成书法作品或艺术,也应察觉到它们在书写表达时所展现的时代需求。

绥德汉画像石展览馆位于绥德县城疏属山之巅,展览馆建筑古朴典雅,雄伟壮观,四周古柏环绕,风景秀丽,左邻秦太子扶苏墓。绥德汉画像石的收藏已有50多年的历史,累计出土东汉画像石540块,馆藏367多块,其余200余块先后调于北京、西安,以其内容丰富多彩、民族特色浓郁、雕刻艺术独特,在全国享有盛名,是陕西省唯一的汉画像石专题馆。其主要反映了东汉永元二年(90)至永建三年(128)前后近40年的社会生活风貌,主要内容有狩猎放牧、农耕植禾、楼阁庄园、军事征战、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宴饮庖厨、舞蹈百戏、纪年墓志等,真实再现了东汉时期塞上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社会风貌和民俗民风,具有珍贵的考古研究、艺术欣赏价值和文献价值。

关于绥德汉画像石的发掘和研究已经走过漫长的历程,绥德画像石的大量出现,得以世人研究,相关记载和研究成果也逐渐丰富。《绥德寨山发现汉画像石墓》《陕西绥德县延家岔东汉画像石墓》《绥德辛店发现的两座画像石墓》《陕西绥德黄家塔东汉画像石墓群发掘简报》等都是对绥德相关汉画像石墓的全面整理和展示,其中很多数据和汉画图片都是首次公开,具有极高的价值。拓片的整理出版也是一项重要的研究形式。《陕北东汉画像石选集》是第一部系统整理陕北地区东汉画像石的图册,书中收录了陕北地区汉画像石的图片且对陕北汉画像石的地区分布、时代背景、技法风格进行了细致的分析;2000年出版的《绥德汉代画像石》,几乎收集了绥德境内所有汉画像石中的精品,内容十分集中且丰富。通论性著作期刊类的文章也很多。信立祥1996年和2000年分别用日文和中文出版的《中国汉代画像石的研究》《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是对汉代画像石的综合性研究;李贵龙主编的《绥德文库·汉画像石卷》则是对绥德画像石的高度概括和叙述,是掌握绥德县汉画像石状况的基本参考资料;李发林的《汉画考释和研究》、王建中的《汉代画像石通论》、蒋英炬与杨爱国合著的《汉代画像石与画像砖》均是近年来画像石研究领域的力作,在画像石的考释方面很有参考价值。研究汉画像石的学位论文也数不胜数。王静的《陕北汉画像石研究》、牛晓春《榆林汉代画像石探究》、于悦《陕北画像石的地域特色和来源研究》、陈华《陕北汉画像石装饰艺术研究》等都是近年来对陕北画像石做的综合性研究,来嘉琪《绥德汉代画像石研究》从画像石产生背景、分布现状、技法工艺、构图特色、题材分类、艺术价值等方面分析研究了绥德境内的汉画像石,无论是在资料归类还是文献整理等方面都有所创新,值得借鉴。

以上大多都是对画像石的图片整理、产生背景、技法工艺、构图特色、艺术价值等进行论述,但还没有单独从书写文化的角度分析画像石上的纪年铭文。故本文就以绥德画像石中带有遗存书迹和文字的刻石作为研究对象,从其文字内容、字体风格入手,分析墓主人的身份,探索出其与同时期篆刻、碑刻的关系,人们使用文字的规律和书写文字所呈现的面貌,以及通过书法艺术表现出当时人们的审美倾向。

其中带有汉字的画像石从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绥德汉代画像石》中来看共有15块,其书体为篆书、隶书。画像石上有明确的纪年与文字信息,其内容类似于后来的“墓志铭”。虽然大部分画像石上的铭文相对简短,但能传递给我们的文字信息却非常丰富翔实,所记录的有墓主人的籍贯、姓名、官职、时间、地点等信息。这些信息既可以帮助我们解决绥德地区画像石的断代分区问题,还可以为周围边郡地区的宗族世系、官职设置、军队制度、行政划分以及书法风格研究等提供准确且重要的史料价值。

二、文字与书写

根据考古发掘出土的文物来看,早在西汉时期,文字书写就已经出现在墓室建筑中,到了东汉时期,就出现了很多画像石墓和画像砖墓,在这些以画像为主的墓室建筑中,文字书写更多见于砖质墓室中,唯有陕西绥德画像石墓中的文字书写是在石质墓室中,十分可贵。在汉代,构建一座画像石墓非常地耗费人力、物力以及财力,故画像石墓的墓主人的身份地位一定很高,非富即贵。其中,这些带有纪念铭文画像石的内容也带给我们很多的信息。这些文字遗迹出现在墓室的中柱石上或墓室竖石或墓室横额上。有文字书写遗迹的中柱石9块,竖石4块,横额2块。墓室中柱石的文字书写内容为:

苏家圪坨(杨孟元墓)·后室口中柱石113厘米×18厘米,阴刻“西河太守行长史事离石守长杨君孟元舍永元八年三月廿一日作”27字;黄家塔6号汉墓(王圣序墓)·后室口中柱石138厘米×15厘米,阳刻“王圣序万岁室宅永元十六年十二月一日祖下”19字;四十铺汉墓(高平令郭君夫人墓)·后室口此中柱石上为斗拱,150厘米×19厘米,下阳刻“太高平令郭君夫人室宅”10字;王得元墓·后室口中柱石153厘米×17厘米,阳刻“永元十二年四月八日王得元室宅”14字;四十铺汉墓(田鲂墓)·后室口中柱石98厘米×18厘米,上部分两行阴刻“西河太守都集掾图阳富里公秉田鲂万岁神室永元四年闰月廿六日甲午座上郡白土五月廿九日丙申葬县社驹亭部大道东高显冢营”55字,下部分四行阴刻“哀贤明而不遂兮,嗟痛淑雅之天年。去白日而下降兮,荣名绝而不信。精浮游而踉獐兮,魂□□而东西。恐精灵而迷惑兮,歌归来而自还。掾兮归来无妄行。卒遭毒气遇匈殃”67字;四十里铺出土左石123厘米×17厘米,阳刻“徐无令乐君永元十年造作万岁吉宅”15字,左中石132厘米×12厘米,阴刻“永元十六年三月廿五日甲申西河太守掾任孝孙之室”22字,右石134厘米×15厘米,阳刻“西河太守掾圜阳榆里田文成万年室延平元年十月十七日瘗”25字;白家山出土左中石123厘米×20厘米,上段阴刻“西河圜阳张文卿永元十六年十月造万岁堂”18字,下段阳刻“张公之始”4字。墓室竖石的文字书写内容为:五里店出土左石150厘米×37厘米,外栏阳刻“永元十五年三月十九日造作居”,右石145厘米×37厘米,外栏阳刻“圜阳西乡榆里郭稚文万岁室宅”;呜咽泉出土左石138厘米×42厘米,外栏阳刻“览樊姬观列女崇礼让遵大雅贵□□富支子”18字,右石126厘米×42厘米,外栏阳刻“帷居上宽和贵齐殷勤同恩爱述神道喜苗裔”18字。墓室横额的文字书写内容为:黄家塔出土,此石为墓室横额中部,横额38厘米×193厘米,正中阴刻“使者持节护乌桓校尉王君威府舍”14字。黄家塔7号墓(辽东太守墓)·西耳室横额38厘米×191厘米,横额右端阳刻“辽东太守左官”6字,左端阳刻“永元二年太岁在此造”9字,边刻“巧工王□□□作”一行小字。[1]

从这些铭文来看,官职最高的当属上述黄家塔7号墓的“辽东太守”。据《后汉书》记载:“每郡置太守一人,二千石。”[2]太守是秦朝至汉朝时期对郡守的尊称,是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到了东汉以后,太守主管一郡的民政、财政、军政事务。由于该墓室没有明确刻写墓主人的姓名,因此很难与这一时期担任辽东太守的人物作对应,但是我们可以依据《后汉书》的记载,对永元二年(90)前后有姓名和事情记载的辽东太守来推测,还原出该墓墓主的生活背景。《后汉书·东夷列传·第七十五》中记载:“建武之初,复来朝贡。时辽东太守祭肜威詟北方,声行海表。”[3]《后汉书·铫王祭列传·第十》中记载:“十二年,征为太仆。”[4]《后汉书·志第十一·天文中》中记载:“十六年正月丁丑,……太仆祭肜坐不进下狱。”[5]《后汉书·铫王祭列传·第十》中记载:“十六年,使肜以太仆将万余骑与南单于左贤王信伐北匈奴,期至涿邪山。……出狱数日,呕血死。……肜既葬,子参遂诣奉车都尉窦固,从军击车师有功,稍迁辽东太守。”[6]《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中记载:“和帝永元中,大将军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击破匈奴,……九年,辽东鲜卑攻肥如县,太守祭参坐沮败,下狱死。”[7]根据上述记载,在永元二年前后,《后汉书》中有关于辽东太守的任职与死亡时间如表1:

表1

据上表所知,祭肜建武之初任辽东太守后,于永平十二年(69)征为太仆,《后汉书·铫王祭列传·第十》中记载:“十六年……肜既葬,子参遂诣奉车都尉窦固,从军击车师有功,稍迁辽东太守。”[8]在永平十六年(73),祭肜死后,其子祭参遂诣奉车都尉窦固立了功,才继任辽东太守一职。《后汉书·窦融列传·第十三》记载:“固字孟孙,…十五年冬,拜为奉车都尉,以骑都尉耿忠为副,谒者仆射耿秉为驸马都尉,秦彭为副,皆置从事、司马,并出屯凉州。”[9]即窦固在永平十五年(72)拜为奉车都尉。《后汉书·明帝纪·第二》中记载:“十七年春正月,甘露降于甘陵。北海王睦薨。……冬十一月,遣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入车师。初置西域都护、戊己校尉。是岁,改天水为汉阳郡。”[10]根据上述“稍迁”一词推测,祭参担任辽东太守的时间应当在再次击败匈奴后,也就是永平十七年(74),一直任职到永元九年(97)下狱死。黄家塔7号墓的“辽东太守”卒于永元二年(90),故排除了任职在永平十七年(74)到永元九年(97)的祭参。祭肜由永平十二年(69)征为太仆、祭参于永平十七年(74)担任辽东太守这一职位的事迹是无记载的,可补正史之阙。

在黄家塔4号墓出土的一个墓室横额中部的铭文中,有“护乌桓校尉”五字。“乌桓”是中国古代民族之一,是东胡部落联盟之一,也称“乌丸”。《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中记载:“乌桓者,本东胡也。汉初,匈奴冒顿灭其国,余类保乌桓山,因以为号焉。”[11]而“护乌桓校尉”是汉武帝设立的一个官职,西汉元狩年间(前122-前117)“武帝遣骠骑将军霍去病击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其大人岁一朝见,于是始置护乌桓校尉,秩二千石,拥节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12]从此以后,乌桓成为汉朝属下的边疆地区少数民族。该墓室的墓主人王威就是护乌桓校尉,那么,根据上述记载,“护乌桓校尉”的俸禄亦是两千石,和前文所说的“辽东太守”俸禄相同,且从“昭帝时,乌桓渐强,乃发匈奴单于冢墓……”[13]可以看出乌桓这一部落逐渐强大,其官职地位也是相当高贵。

在四十里铺发现的田鲂墓招魂词画像石是绥德画像石馆中铭文最多者。此画像石的铭文显示墓主人身份是西河郡守下“都集掾”。因为汉代郡、县之长皆设属官,“掾”即属官的统称,正曰掾、副曰属,“掾属”泛指公府及郡县官府属吏,[14]可看出他生前是一个官阶不高的管吏。下部分四行阴刻:“哀贤明而不遂兮,嗟痛淑雅之天年。去白日而下降兮,荣名绝而不信。精浮游而踉獐兮,魂□□而东西。恐精灵而迷惑兮,歌归来而自还。掾兮归来无妄行,卒遭毒气遇匈殃。”这段话从文体上看,和骚体诗有所对应,句尾多带“兮”字,富于抒情气息。从招魂辞的内容中还可以看出田鲂生前贤德淑雅,但却壮志未酬身先死,表达了对田鲂的惋惜和哀怜。1980年5月在同一地点发掘的另一座墓葬,其中墓室的中柱石上铭文为“西河太守掾圜阳榆里田文成万年室,延平元年十月十七日瘗”。墓主人为田文成,无人考证,但从铭文内容来看他生前也是西河太守下的掾属,由于与田鲂同姓,出土地又都是四十里铺,并且都是延平元年(106)葬,故此地极有可能是田氏家族的墓地。

像这种家族墓地在绥德画像石中还有体现,例如绥德县南城的黄家塔墓葬群,有十多座墓葬排列有序,其中五块纪年石所显示的墓主均姓王。[15]而在6号墓中则明确写道:“王圣序万岁室宅永元十六年十二月一日祖下。”“祖下”二字就表明了这里就是王氏家族的墓葬之地。

三、绥德纪念铭文画像石中的书写风格

近年来,大量的画像石出土,不仅陕北、晋西北地区有大量的画像石,河南南阳、鄂北地区,山东、苏北、皖北地区,四川地区也均有大量出土。有很多学者对画像石从多个角度进行研究,画像石上的文字书写痕迹也慢慢地受到学界的关注和重视,这些纪年铭文的书写为两汉书法史研究带来了许多新的思考。

统观绥德画像石上所题刻的文字,多为篆、隶这两种字体,还有的石刻上的铭文字体篆隶混合,大多运用阴刻、阳刻这两种刻写方式。有些字体方正平直,有些端庄朴厚,有些则线条环绕,笔意灵活,字态婀娜。以下分为五种类型,进行详细探讨。

1.典型的汉篆书风

四十里铺出土的太高平令郭君夫人墓中柱石(图1),徐无令墓中柱石(图2)的书写风格与汉代篆书《袁安碑》《袁敞碑》风格极为相似。太高平令郭君夫人墓画像石中的“令”字,与《袁安碑》第5行第2个字“令”的书写形态非常相似(见表2),皆是下半部分方圆结合,愈圆愈方,但转折处要比《袁安碑》的“令”字生硬一些,尤其是最后一短竖,《袁安碑》的“令”字最后一笔作弧线处理,而太高平令郭君夫人墓中“令”字的最后一笔是直线。《袁安碑》第4行第15个字“平”与太高平令郭君夫人墓中柱石中的“平”虽字形有所不同,但其风格极为相似(见表2),字形方正之中不失圆转。在徐无令墓中的铭文中,有些字线条婉转灵动,“永”字最为明显,右半部在这一竖行铭文中显得格外灵活又不失端稳,“徐”“岁”也都带有婉转的部分,也并不与其他文字风格相差很大。从整体风格来看,太高平令郭君夫人墓与徐无令墓上的文字体势宽博、风格古朴,改变了以往小篆外形修长的面貌,弱化了秦篆极为均匀的结构分布,趋方的结体也给人一种工稳秀美、大气盎然之感。其中太高平令郭君夫人墓画像石从风格考察当刻于永元元年(89)至永初二年(108)陕北画像石的繁荣期,[16]徐无令墓刻于永元十年(98),而《袁安碑》《袁敞碑》分别刻于东汉永元四年(92)、东汉元初四年(117)。两个墓地的时间与“二袁”的时间非常相近,可以推测在这一时期石刻上文字的书写风格基本大致相同,虽有简化,但仍有篆书特征与笔意,也可谓是典型的浩然大气的汉篆风格。

图1

图2

图3

图4

图5

图6

2.秦汉摹印篆书风

这类铭文一般多为阳文篆书或隶书,阴文较少,此处出现的便是阳文篆书。黄家塔7号墓(辽东太守墓)西耳室横额的左右两端都有刻写文字,条形展开,形体结构较为夸张,精心变化,有较强的装饰意味,严谨规范的同时透露着自由灵活,与汉摹印篆有异曲同工之妙。右端阳刻“辽东太守左官”6字(图3),左端阳刻“永元二年太岁在此造”9字,边刻“巧工王□□□作”一行小字(图4)。此横额与秦汉鸟虫篆书写风格十分相似,横额上的文字近似缪篆,但线条并不那么曲绕、繁复,却并不减少装饰意味。如“守”“左”“岁”这些字非常典型,横额左端“二”“王”分别与“绥统承祖子孙慈仁永保二亲福禄未央万岁无疆印”中的“二”和“王获私印”中的“王”字的字形结构基本相同(见表3、表4)。整体来看黄家塔7号墓(辽东太守墓)西耳室横额极具自由洒脱与飘逸灵动的装饰感,风格同上述所论述的典型汉篆书风大不相同,在汉代石刻中实属少见,整个陕北地区仅此一例。

3.与汉代木牍之关系

四十里铺出土的田文成墓室中的中柱石(图5)与汉代很多简牍的书写风格相似,以1979年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在敦煌市西北95公里马圈湾汉代烽燧遗址发掘出的敦煌马圈湾汉简为例。但与其也有些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是石刻,而后者是墨书,但田文成墓室中的中柱石上的文字并没有失去线质的流畅以及形态的飘逸自然,而体势又相对于敦煌马圈湾汉简平稳许多。其中,中柱石中的“万”字与敦煌马圈湾795“万”字,写法十分相似(见表5)。转折处圆转流畅,提按分明,是左敛右舒的典型。“月”字姿态也同汉简非常相似(见表5),横折弯钩向左倾斜,有一种摇曳的动态感,且横画布白均匀,与敦煌马圈湾795的风格也十分接近。以及“十”“日”“成”都分别与敦煌马圈湾615、敦煌马圈湾283汉简字形、神采皆十分接近(见表6、表7)。纵观整个中柱石上的文字,隶书简牍特征明显,布白分布均匀,结体扁平,在平正端稳的基础上富有变化,整体呈现出一种劲健有力、刚中见柔的气韵。中柱石上的文字明确刻写了时间,也就是延平元年(106),而敦煌马圈湾汉简经考古是在西汉时期的,据资料显示,根据时间来看,田文成墓室中的中柱石晚于敦煌马圈湾汉简,很有可能是当时刻工受到西汉时期这一批汉简书写风格的影响。这些画像石上的文字都出自民间工匠,虽然他们的名字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他们非功利性的丹青妙手完美地阐释出他们精巧而又率真的心灵以及文字自然书刻的脱俗面貌。

4.与(东/西)汉碑刻关系

苏家圪坨杨孟元墓后室口出土的中柱石(图6),阴刻“西河太守行长史事离石守长杨君孟元舍永元八年三月廿一日作”27字。中柱石上的文字书写风格古朴淳厚,方正平直,线条厚实硬朗,用笔上方而不锐,与《肥致碑》《张迁碑》《鲜于璜碑》风格相似。如中柱石上的“君”与《张迁碑》中的“君”形态十分相像(见表9),都是上半部分比例较大,重心靠下,使方正的字形显得活泼,上大下小,极为悬殊,不拘一格,且燕尾处波挑劲拔、斩截,委婉含蓄却又朴厚扎实,显得格外俏皮可爱。“君”字的长撇短促而向上回,与第二横形成了气势上的呼应,给人一种烂漫天真的憨情稚态。还有许多形态相似的字,在上表一一列举(见表8、表9、表10)。中柱石整体笔画趋于方正,字势方重中敛,章法在端方整齐中寓以文字长短、大小的变化,长短大小的参差,像乐谱上跳动的音符,在古拙沉实之中别有一番天真灵动之气。《肥致碑》出现于东汉晚期建宁二年(169),《张迁碑》东汉中平三年(186)刻立,《鲜于璜碑》出现于东汉延熹八年(165),而苏家圪坨杨孟元墓后室口出土的中柱石刻于永元八年(96),早于《肥致碑》《张迁碑》《鲜于璜碑》,极有可能说明此中柱石上文字的书写风格对后期碑刻文字的书写风格产生了很深的影响,并得到推崇,到了东汉晚期,这种风格已经流行于世,且得到广泛认可。

表2

表3

表4

表5

表6

表7

5.楷书的端倪

五里店出土的郭稚文墓门框,左石外栏阳刻“永元十五年三月十九日造作居”,右石外栏阳刻“圜阳西乡榆里郭稚文万岁室宅”(图7)。文字粗细均匀,结构方正,与东晋时期的《王兴之墓志》书写风格非常相似。其中的每个字起笔收笔均为方笔,郭稚文墓门框与《王兴之墓志》共有的几个字,如“年”“乡”“月”“十”字风格都十分相像(见表11),郭稚文墓门框上这种文字的风格极有可能是楷书字体的端倪。高峡先生曾评价“郭稚文”墓门框刻字:“属汉篆式的隶书,纯用方折笔且极匀正规则,不横放纵敛,不疏宕舒展,点、横、撇、竖、捺,粗细均匀,虽缺乏书法的韵味,但由于此刻字的纯粹符号化,结体用笔装饰化,似乎可以说:这是近两千年前出现的美术黑体字,具有美学史的研究价值。”[17]此外,绥德王得元墓后室口上的中柱石(图8)也带有这一特点,以及周边子洲县的郭元通墓、米脂县的牛文明等墓中的铭刻也均明显有这一特点。所以,我们不得不惊叹陕北或许就是中国“古代美术黑体字”的兴始地,而那些没留下姓名的能工巧匠正是这种“黑体字”的始创者。[18]这些形如黑体字的文字又离之后出现的楷书更近了一步,故也可称其为楷书的端倪。

图7

图8

表8

四、结语

绥德画像石上的书迹文字,是“书写”这一行为的典型体现,它不仅明确记载了墓主人的姓名、地位,生卒时间、地点等,还反映了汉代人们的生活形态以及思想观念。刘守安先生在《中国古代书写文化简论》中谈道:“书写,作为人类实践活动的一种,都是在文字产生以后在文字的使用中发展起来的,按照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社会实践的理论,人类的活动都是追求目的的,掌握规律的,即总是自由自觉的活动。人是理性的动物,书写,总是追求一种目的,为用而书,或为艺而书,‘实用’与‘艺术’都表现为‘目的’。以此来看中国古代文人的书写,更多地表现为‘为用’。”[19]故古人在书写时,落笔为记,实用为目的。绥德纪年铭文画像石文字内容丰富,风格多样,它代表着在那个时期人们以实用为目的书写的状态与形态,是自然地呈现,精彩纷呈。从绥德画像石上的文字内容、书写风格,以及这些刻石具体所在墓室的方位,仿佛看到了汉代人的日常书写形式,即使它们并没有多么精彩的艺术价值,但却真实地向我们展现出属于汉代时期民间书写的真实状态、墓室建筑的文字功能、使用方式以及审美态度,也给后世留下了珍贵的资料。画像石同商周的青铜器、南北朝的石窟艺术、唐诗、宋词、明清小说以及贯穿整个中国历史的书写文化一样,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

表9

表10

表11

我们现在对中国书写文化的研究与探索也应从民间做起,这些丰富的画像石资料为众多书写文化研究者与书法艺术爱好者开辟了广阔的天地,这些民间工匠的审美情趣与开拓创新也的确让两千年后的我们赞叹不已,这些鲜为人知的民间工匠们也为中国的书写文化留下了珍贵的财富。

注释:

[1]李贵龙,王建勤编.绥德汉代画像石[M].陕西: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19-192.黄家塔7号墓(辽东太守墓)·西耳室横额中“左宫”二字应为“左官”。据《汉书·诸侯王表》中注曰:“汉时依上古法,朝廷之列以右为尊,故称降职左迁,仕诸侯王为左官也。”古代左官有贬官的意思,以“左”来表示其地位低于其他的朝廷官员。

[2]范晔.后汉书·[G]//二十四史第12册.志28.北京:中华书局,2012:3621.

[3]范晔.后汉书[G]//二十四史第10册.卷85.北京:中华书局,2012:2809.

[4]范晔.后汉书[G]//二十四史第3册.卷20.北京:中华书局,2012:745.

[5]范晔.后汉书[G]//二十四史第11册.志11.北京:中华书局,2012:3231.

[6][8]范晔.后汉书[G]//二十四史第3册.卷20.北京:中华书局,2012:746,746.

[7][11][12][13]范晔.后汉书[G]//二十四史第10册.卷90.北京:中华书局,2012:2986,2395,2397,2397.

[9]范晔.后汉书[G]//二十四史第3册.卷23.北京:中华书局,2012:810.

[10]范晔.后汉书[G]//二十四史第1册.卷2.北京:中华书局,2012:121-122.

[14]吕宗力.中国历代官制大辞典[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4:780.

[15]来嘉琪.绥德汉代画像石研究[D].广西:广西师范大学.2014:50.

[16]刘蓉.陕北东汉画像石来源问题再探讨[J].榆林学院学报,2011(5):25-28.

[17]高峡.汉代七残石集评[G]//碑林集刊(2).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138.

[18]张俐.论陕北东汉铭文刻石[G]//中国汉画研究(第二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19.

[19]刘守安.中国古代书写文化简论[J].艺术百家,2012(5):103-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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