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靠座装，案头旧石与配座的善缘

梁基永

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石亦不如旧，玩石必须要旧，否则宁可厥如。石何分新旧乎？答曰，唯唯，否否。作为古董的观赏石，旧石自有其独特魅力。

这里说的旧石，是指已经被古人用作案头观赏过的石头，也就是说，石头作为观赏把玩物已经有相当年头之谓。记得幼年时，在老宅子里，偶尔在抽屉尽头，尘封已久的破纸杂物之中，翻出一块如拳头大小的黄色石头，擦去尘埃，似乎有点油润的意思。问祖父，他也记不太清，好像之前是有个木头座子的吧！你喜欢这些就拿去玩。于是珍而重之地拿了去，慢慢地对着石头凝神看，贴在脸上摩挲，久之就越发喜欢看石头，后来读了几本古书，很喜欢其中一段话，似乎是来自于《长物志》：石令人古，水令人远。原来喜欢观赏石，还能有陶冶性灵的妙用。然而玩石既久，便会发现，玩赏石也与人一般，有今古之分。

石须有座始于清初

古董行里面，“旧石”的重要依据之一，就是有原配座子，这在玩赏石中，可谓百不逢一，且先说有座的玩石。

石须有座。始称雅物，案头玩石何时开始有木座，似乎没见记载。宋米芾虽然喜欢石头，但是他拜的肯定是大石。明中期仇英画文人雅集的《竹院品古》案上所陈设各种古玩，独没有玩石。《汉宫春晓》卷中也没出现案头玩石，太湖石都是出现在汉白玉雕栏中，可知明代并没有案头石。所以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王子遒劝人种竹，予复劝人立石（这里指案头观赏的“零星小石”），如果晚明人已经有玩石风气，则李笠翁不须再劝了。

现存为玩石制座，应该始于洁初，而盛于浮夸的乾隆朝，我们所熟悉的“台北故宮”红烧肉石，其金座就有浓厚的乾隆朝风气。至今藏家能收到的原座玩石，则以晚洁制作居多。

案頭玩石，品种固然很多，然而大略可举出南北两宗。南宗为岭南福建一带，所产为英石蜡石居多。北宗为江南以至安徽附近一带，所产以太湖灵壁为主，再北过黄河，则因地土干燥，不易出润泽的观赏用石。其中蜡石一种，又称黄蜡石，南北皆有之，也最为大宗，大凡高山河谷出黄色卵石，挑选其中油润通透的作观赏石，至为简便。

为石制座分南北两宗

再说为石制座，古人选取材料，也分南北两宗。北宗以江南为正，最重红木，花梨次之，紫檀除宫廷外较少见。北宗制座多有足，上层为实心浮雕云纹，因北石多大而重，且讲究“云头雨脚”，即上重下轻，所以必须要厚实的底座才能承受重量而不致跌坠。

南方制座，以广式为代表，其特点是轻巧玲珑，因南方石多数是英石蜡石，很少有太湖那样嵌空玲珑，而是小巧稳重居多，所以要在底座上下功夫，使与石相得益彰。

在取材上，南方虽多酸枝（即红木），但在实际鉴定中，通常用酸枝木者少见，反而是黑色杂木居多，其质较轻，可能是酸枝制作过于镂空又承重者不是很适合。

广式旧座，其制作实甚考究，首先是多作两层工艺，即石头并不像北方那样直接插在座上再雕出几只脚即可。而是先将石头立稳了，在这一层基座的下方再加镂雕一层工艺，这样的做法功夫更多之余，也能使石头的平实与座的工艺形成对比，却又不致喧宾夺主。

试看清末赏石《芝仙祝寿》即是一例，此石由一高一小两蜡石组成，高者峻拔不屈，犹如高士，小者蜷曲如灵芝，又似顽童，小石卷曲位置恰好与高石腰处一微凹互相呼应，古画中所谓的“揖让”其谓此乎！细看之下，高石底足为一尖削状收束，其险处在高石只是卡住了身高不到一成的位置，然而木工的巧手卡得浑然天成，纹丝不动，若今日俗工，怕石头跌落，定挖一深坑藏之，则高士似穿上水靴，其介岸顿失了。

赏石之中有一类是天然平面的，这一类犹难处理，因石势扁平，不如立石之突出气势，更要以巧见拙。寒斋藏一方黄蜡，一面润如凝脂，而另一面却略有砂砾，制作者便以酸枝一整块，雕作荷叶水草纹，先将上层承托部分以荷叶的微微翻卷将石头底面不油润之处——遮盖，然后中层收腰，使整个底座线条变得不致臃肿，下部再以卷荷水草舒卷放开，整体线条在流畅的律动中见变化，又不损蜡石的妙处。

古人制座，其妙处难以尽说。然而在静观时，便能得其奧妙，又以一方清中制《猛虎回头》为例，此石天然油质细腻，其势极似一头张开嘴怒吼之猛虎，知当年其值不菲。座为紫檀雕琢，双层工艺云蝠纹非常细致。其最妙之处，则是那一只在祥云中翻飞的蝙蝠，细看之下，其视线上仰，刚好在注视着猛虎的眼睛部分，这种巧思绝对是高手所为。

如前所述，清代人多有案头蓄石的习惯，可是近世动乱频繁，石头多数与座子分了家，于是今日很多老玩石已经没有了原座。也有不少老座子，失却了石头。近年老石老座，愈见名贵，于是也有人动起脑筋来，将一些老座子加工配上其他石头以牟利。可是老石老座，当年可是——相配的，今日纵动手偷改，又如何能恰如其分呢？这种鉴定其实不难，大概先看其座与石的接触处，是否包浆与底座其他地方相符，此其一。其二，原座的雕琢物，多与石头主题有关联，如前述蝙蝠等，即使无关，如云文、花草等，要看其花草有无缺损枝叶，云纹有无强行截断等。最后重要的是，旧石与座，必定比例协调，若看起来石半座半，或者座大石小等，则应多留心。

鉴定旧石，唯靠座乎？

走笔至此，似乎说石又说座，则鉴定旧石，唯靠座乎？此又不是一定真理。要知道鉴定一方石头是否“旧”，若无辅助底座，其实也是能分别的。首先是玩赏痕迹，例如包浆，尘封，是其中外在部分。包浆指多年人工玩赏摩挲的痕迹。现在包浆可以通过经常打蜡，用机器抛光等做旧，然而石头不是玉器，它的表面并不光滑而且不规则，很难强行用机器去做包浆。尘封不同于泥土，因为旧石出土已久，亲近红尘，自然会在洞隙中留下尘埃，这些洞中尘埃可不是一两天能堆积起来的，也很难通过胶水等方法塞进去，要自然而然。

最后鉴定旧石的高境界，乃是内在的“望气”，这种功夫，则要观赏者多看老石，多看书画，熟悉古画中石头的审美才能达臻境。前面说过，石也像人一样，古石如古人，其审美与今人并不一样。不是所有云头雨脚的石都是古，古人对于石头的姿势、比重、身高比等，都和今人大异其趣。尤其是古人最重视的拙、朴，与今日所重的奇、巧，是审美差异差别至大处，善鉴者自能识之，不必非参枯木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