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教学:四问“新中国初期的外交”
2020-07-04李挺
李挺
《新中国初期的外交》一课,涉及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和两次重要的国际会议,知识点非常清楚,但要上得精彩也不容易。笔者,听过几位历史教师上此课内容,总感觉浮于浅表,其关键是缺乏宽阔的视野和深层的思考,换言之,缺乏问题意识。当下,学界提倡学生进行深度学习,深度学习的前提是教师应开展深度教学。基于此,笔者就“新中国初期的外交”一课,提出四个问题,以就教于同仁。
一问:“一边倒”与独立自主的外交方针是否相悖?
“新中国初期的外交”第一个子目为“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方针”,阐述了这一方针出台的背景及其内涵(“另起炉灶”、“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和“一边倒”)。其中“另起炉灶”和“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学生不难理解,难点是“一边倒”,即“一边倒”是否有悖“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方针”?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
“二战”后,世界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美苏两大阵营之间的对立与斗争,成为国际关系最突出的特点。毛泽东于1946年8月曾一度提出“中间地带”的理论,但很快即放弃了,[1]换言之,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下,中共只能在美国和苏联之间,选择一方。事实上,内战爆发后至1949年7月,中共与苏联、中共与美国都存在着双向选择问题。
中共与苏联:1947年3月,延安被国民党占领后,毛泽东一边在陕北指挥部队与国民党周旋,一边与苏共中央进行电讯联络,想要前往莫斯科进行秘密访问(未能成行)。斯大林则高度重视中共革命的进展,并从1948年始半公开化地支持中共。毛泽东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革命的同时,“积极争取苏联的承认、帮助”,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革命的理论、观念、经验和方法,根本都是源自于苏联”[2]。1949年1月,斯大林派米高扬飞抵河北平山县西柏坡、与毛泽东进行了为期一周长谈,毛泽东“十分满意”。[3]
中共与美国:抗战胜利后,美国对华政策的基调是“扶蒋反共”,并先后派赫尔利、马歇尔到中国调停国共关系,但均告失败。中共则“尽量寻求同美国的战略合作,以最大可能地使美国保持中立态度,以有利于中国革命的尽快胜利”,因此,中共“开始时不偏倚任何一方”(苏联或美国)。“随着三大战役和渡江作战的胜利,美国对华政策有所改变,开始考虑是否在国民党战败后承认中共政权的问题。”[4]1949年5月,美国大使司徒雷登与中共代表黄华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接触而无果,同时,这也让毛泽东“更深切地感受到美国对中国新政权严重的威胁”[5]。
1949年7月,毛泽东发表了《论人民民主专政》,指出:“一边倒,是孙中山的四十年经验和共产党的二十八年经验教给我们的,深知欲达到胜利和巩固胜利,必须一边倒。”“中国人民不是倒向帝国主义一边,就是倒向社会主义一边,绝无例外。骑墙是不行的,第三条道路是没有的。”[6]到此,“一边倒”政策尘埃落定。可见,这是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中共必然的、也是自主的选择。
当然,“一边倒”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国外交向纵深发展,限制了中国在同各国建立正常外交关系上的选择范围,从而压缩了中国外交的空间。但是,“一边倒”并没有妨碍中国外交的自主性,这在围绕着《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签订与抗美援朝的决策等重大问题上与苏联的斡旋中可以看出。
二问:抗美援朝在新中国初期外交中起怎样的作用?
“新中国初期的外交”没有专门的子目讲述“抗美援朝”,而是作为日内瓦会议的背景略过的,但笔者认为,鉴于抗美援朝在“新中国初期的外交”的重要地位,历史教师有必要从外交史的角度补充这部分的内容。
抗美援朝的缘起。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的反应异常迅速而且激烈,立即派兵登陆朝鲜半岛,遏制了北朝鲜的进攻态势。9月30日,“联合国军”进抵三八线,10月1日,韩国军队开始越过三八线。朝鲜已陷入灭顶之灾,“在斯大林和金日成看来,此时能够向朝鲜提供直接军事援助并有望挽回败局的只有中国”[7]。毛泽东最终说服了他的同事,决定出兵朝鲜,除了承担社会主义阵营的责任和义务外,更重要、更深层的原因是:“对中国边境安全和主权完整受到威胁的忧虑。”“中共要保持革命的成果,要保存新生的政权,现在只能依靠苏联的帮助,只能依赖《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威慑,而要实现这一目的,其前提就是要接受社会主义阵营唯一的统帅的安排,通过出兵朝鲜与美国单独作战来取得斯大林的信任。”[8]
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签订,朝鲜战争结束。抗美援朝的胜利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是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地位。“上百年来一向受人欺凌,从不曾在对外作战上取得骄人胜绩的中国军队,竟然能够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北朝鲜实际上已经基本沦陷的情况下,势如破竹地把世界最强大的美国军队打回到三八线上去,并顽强地固守了下来……”“由于这场战争教训了美国人……美国政权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再度把新中國卷入到战争中来。”因此,“这场战争对于新中国的国际形象和国际地位,也有明显的提升。”[9]
二是巩固了中苏的友好同盟。《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表面上莫斯科与北京之间的战略关系似乎达到了一个历史的高点,但实际上两国关系被推到了某种潜在危机的边缘——斯大林已产生了对于毛泽东及中共的极大不信任。[10]而抗美援朝,“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斯大林过去一直存有的对毛泽东和中国革命的疑虑”。“中苏之间的真正合作是从中国出兵朝鲜以后开始的。在战争期间,中苏双方加深了信任和理解……中苏同盟在战争中迈上了一个新台阶。中国从此获得了苏联全方位的援助和支持。”[11]
三是促进了中国外交的转型。“当毛泽东终于下决心出兵朝鲜时,他关注的重心已从履行国际主义义务转向维护中国的安全利益,其中也包括为了未来的考虑而维护中苏联盟。”[12]从中可见,开始时,毛泽东的外交决策更多是基于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考虑,而到后来,则更多是从中国的安全利益考虑。从这个意义上,抗美援朝对中国外交由革命外交转向国家外交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彭德怀说:“朝鲜停战谈判不能不是一场异常尖锐的、复杂而长期的军事与外交交织着的斗争。”[13]因此,将抗美援朝作为新中国初期的外交事件作必要补充是有理由的。
三问:“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是否意味着外交转型?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提出标志着新中国初期外交政策从注重意识形态的革命外交向重视国家利益的国家外交的转变。所谓“革命外交”,是“基于阶级斗争的需要设计出来的,其形在和,意却在战”[14]。新中国初期确立的“三大政策”,尤其是“一边倒”带有明显的“革命外交”性质。当这种“革命外交”完成了时代赋予它的使命之后,它必然被正常的“国家外交”取代。所谓“国家外交”,是“一切当以是否合乎自身的实际利益为转移。既讲外交,就要讲‘礼之用,和为贵”[15]。促使新中国初期外交政策转型的因素有:
从国内因素讲:经济上,1953年,新中国制定了“一五计划”(1953—1957),面临着开展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和進行“三大改造”,迫切需要安定的国际环境。外交上,1949年与中国建交的国家是10个,1950年是9个,1951年是1个,1952和1953年都是0个,尽管有多方面因素,但是注重意识形态的“革命外交”不能不说是制约新中国外交发展的重要因素。中共领导人的身份上,也完成了角色的转变——他们从革命运动的领导人转变为国家领导人(中共也从革命政党转变为执政党)。
从国际共运讲:1953年,斯大林去世,苏联领导人“马上中止了斯大林几年来一直在推动的进攻性政策,并开始劝告中国、朝鲜和越南,以及其他亚洲国家的革命党,停止武装斗争,尝试着与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和平共处”[16]。
从地缘政治讲:美国继续敌对中国,阻挠解放军解放台湾,阻挠新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在中国北方,朝鲜问题尚未解决,在南方,抗法援越战争正在进行,在东南,台湾问题依然复杂尖锐,周边许多国家对中国心存疑虑。新中国需要改变外交政策,缓和与周边国家及西方国家的关系。
为何“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中印协议中首先提出?因为,中印同为亚洲大国,也是重要的邻国,虽然在西藏和边界问题上有分歧,但两国在历史上都有过共同的命运,独立后又都面临着共同的任务,且印度是在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里第一个和中国建交的国家,所以存在提出的基础。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提出,标志着新中国外交政策的成熟,同时,也在国际上产生了深远影响。1954年日内瓦会议和1955年万隆会议,都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实践中的成功运用,充分证明了这一政策的正确性。
四问:“新中国初期的外交”一课应告诉学生什么?
历史学是一门人学,历史教育的宗旨是服务学生的发展,即让学生的人性走向光辉。当今学界主张历史课要有“课魂”,即历史教学要让学生沐浴真、善、美的春风。那么,“新中国初期的外交”一课的“课魂”是什么呢?换言之,这节课应告诉学生什么呢?
常言道:“弱国无外交。”新中国初期,中国肯定不能算是强国。据徐中约说:“1949年,中共政权接收了一副经济烂摊子。通货膨胀完全失控;洪水影响了30—40%的耕地;工业产量和食品产量分别骤减到战前最高点的56%和70—75%。”[17]当时如此贫弱的中国何以能抵挡住美国的经济封锁、政治孤立、军事包围,开创外交的良好局面呢?
回望新中国初期的外交:“三大政策”,以“剑走偏锋”的好棋,亮相国际政治舞台;抗美援朝,以力挽狂澜的气魄,赢得众多国家尊重;五项原则,以破茧而出的勇气,拓展外交工作思路;两大会议(日内瓦会议和万隆会议),以机智灵活的作为,展现中国外交魅力。尽管每一次外交的抉择,都经历了艰难与阵痛,甚至是赴烫蹈火,但每一次抉择都是审时度势后的智慧选择,无不透露出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领导人的外交智慧,诚如杨奎松所说:“毛泽东总是能够别出心裁地为自己不一样的道路选择(外交也一样——引者)找到突破的逻辑支点。”[18]正是中共领导人的外交智慧,才使新中国的外交航船,能在旭日东升的晨光中,扬帆起航,驶向前方。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应告诉学生的!
综上所述,无论是学生的深度学习,还是教师的深度教学,都应确立问题意识,在历史的纵深处、在历史的细节处,在历史与现实的照应处,思考历史教学的深层问题,在此基础上,以全球的视野、辩证的观点和创新的思维,回答这些问题,进而掌握历史学习的方法。只有这样,历史教学(或历史学习)才不浮于表面,历史学科的核心素养才能真正落地生根。
【注释】
[1][4]游艳丽:《美国对华政策与新中国“一边倒”外交政策之联系》,《北京党史》2004年第12期。
[2][3][5][18]杨奎松:《“中间地带”的革命》,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23—525、532、534、539页。
[6]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73页。
[7][8][11][13]沈志华:《冷战国际史二十四讲》,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8年,第116、121—122、126—127、126页。
[9]杨奎松:《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史研究(2)》,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3页。
[10]沈志华:《毛泽东、斯大林和朝鲜战争》,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导言第29页。
[12]牛军:《新中国外交的形成及主要特征》,《历史研究》1999年第5期。
[14][15][16]杨奎松:《新中国的革命外交思想与实践》,《史学月刊》2010年第2期。
[17]徐中约:《中国近代史:1600—2000,中国的奋斗》(第6版),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年,第5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