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意态
——读《徐培基30年代纪游画稿》
2020-07-01汪为新
汪为新
知晓徐培基先生,应先知俞剑华《中国绘画史》和《中国画论类编》。而期间交集,方知徐培基除俞剑华先生外,尚有诸闻韵、黄宾虹、汪声远、顾坤伯、诸乐三、朱天梵、潘天寿、陈师曾、张大千等等,整整一部近现代绘画史上大部分巨擘,以此再来梳理徐培基之山水,就更容易理解其师俞先生言“能识其大,又能写其细,一丘一壑无不为山灵传神,用笔用墨又无一背乎古人”。
手里唯有一册《徐培基30年代纪游画稿》,而除此外的其它都待考证。我认真拜读了作品的内容和有关文字资料,许多散佚毁掉作品也许只能给我们想像的空间,面对这些劫后余生的作品,难免心底有点五谷杂陈。
为了欣赏方便,我大致把徐先生的创作分为几个阶段。
一是三十年代初的摹古阶段,因为我见到的几乎都是徐先生三十年代的写生,所以把这十年的变化分成几个阶段。从三十年代初始,灿然分明,端庄、严谨且有超出其年龄的那种稳重。先生年二十岁出头,乃师俞剑华先生称其雁荡山的写生是“锋芒初试”,面对江山胜图,每幅画从头至尾反复画,如临大敌,然后尽收五色云气,气势颇多壮阔,读之有方整险峻之感。尚用笔力,多皴雨点、豆瓣、钉头,山顶好作点苔,缀以树木,自然山水中的川流涧谷,山中房屋用来标示胜地之美景,山中林木错落,遮蔽与隐现以证远近,溪流涧谷时断时续用来区分浅显、深邃,补足人力能及之事,补充人对自然山川的意趣,这也是古法中的基本实用:按次序在周围分布山丘、林木与涧壑,这向来是宋人的手笔;而朝向揖让、顶部有遮掩、下部有支撑、前面有凭依、后面有倚靠、俯瞰有若临近观览、远眺游目有若指挥千军万马,这也是宋人一贯的造境法门。点景人物却是苦瓜和尚的简练与概括,前面在不显眼处偶尔点缀人物,与后面的景致铺设遥相呼应。
而《华山纪游册》则绝似俞剑华先生之坚硬苍古,尤其这时的画面题跋与俞先生酷似。
历代画论都认为为山水画家需要涵养扩充、观览淳熟、经历宏丰方能“掇景于烟霞之表,发兴于溪山之颠”,实则是对画家综合素质的具体、高标准要求。董其昌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盖可溯源至此。徐培基先生此时作品尽管在摹古阶段,但是扎实的用笔,画面的文人气息,是其一生的重要指标。
第二个阶段是他的《太华终南纪游册》,与之前的坚硬相比,在“观察古人图象”之外多了些轻柔,更多的是淡墨和细线,在山水勾线上辅以重墨点苔,细节处理借鉴黄宾虹先生,尤其是《浙东纪游册》,山水之法遵循法度,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意趣丰裕充实。
我们常常把画面混乱、毫无条理叫做粗疏,粗疏过了就失去了自然意趣;画面墨色不滋润叫做枯瘦,枯瘦了就会没有生机。古人曰:故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今天的人在弱冠时大都读不懂这些,而徐培基先生已经用得很好了。
《宜兴纪游册》与《诸暨纪游册》则是徐培基先生的重要的成熟阶段的作品,画面清晰疏朗,大量的复笔,或由左而右,或由上而下,与之前的耸拔、高峻、轩昂开阔、箕踞相比,这套册页尽管有梅清等人的痕迹,但画面上面的形态千变万化,表现出深静、柔秀,浅山敷色,清明干净而不薄弱,呈于象,感于目,会于心。
而《仙都纪游册》及《方岩纪游册》和《洞源纪游册》是前面写生的进一步深入,也接近其内心想表达的:以形作画,以画写形,而道理又在画中。这是在俞剑华先生侧旁,慢慢消化石涛等提出的“情”、“法”之论而然。
《江山纪游册》奇特挺拔、神异秀美,对面之山水,不能穷尽它的奥妙,要想画出它的自然、真实神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喜好,莫过于勤勉,莫过于饱览足看,自然山水真相汩汩罗列于胸中,眼虽见山,而画的却是内养。“智者乐水”之说,其实除了画外,还须读书,胸中才脱略尘浊之气。乃师为其题画也大致上说为山立意,高低大小均应相互照应,浑然一体,山的意趣才才充盈;否则只得其骨,不得其肉,得其气,却不能得其韵。
《黄山纪游册》以后的每一本写生册是最接近物象的,“画不求工而自工,景不求奇而自奇矣。” 故有言:执笔直下,草率立意与触发情思,涂抹满幅,观之填塞眼目,令人不快,这套《纪游》画见近其物象,却记其大意,而不为刻画。大凡游过黄山者皆知“远望可尽,近者拘狭”之理。
我们考察的是徐培基先生不到十年的时间(1931-1937年左右)——这是极短暂时期,经历了先生从22岁至28岁左右的艺术阶段。这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仅仅是艺术生命的萌芽。唐代的司空图教人学诗“须识味外味”,其实对于徐培基先生而言恐怕更是如此,尽管现有的这一切对于研究徐培基一生的绘画无疑是非常局部的,但精诚由中,故其局部也感动人深,从这个意义上讲,又足够了。还有,经历种种磨难,大量的作品未能保存下来,而这些作品还能面世,无疑又是不幸当中的万幸。
据说除了绘画,徐培基在篆刻上也下过苦功,对“十钟山房印举”有较深的研究;在书法上,徐培基对行书与隶书的研究在题跋上也有呈现,翻阅其画册,几乎每幅都标注了地点及详细的地理情况,而多体书法的应用不难读出画外的勤勉之功。同时,他也通诗文,山水画上的题诗亦证其功。再则,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
以近世画者,多执好一家之学,不通诸名流之迹者多。尤其今日,乱乎规格,或入邪陋,或入浮虚,今以徐培基先生反观画之理:非融心神善缣素精通诸家者,不能达是理也。
这也是我对徐培基先生最浮浅的认知,而于我个人而言,无疑是一种人生之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