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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情”说“爱”话《雷雨》

2020-06-30陈怡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0年8期
关键词:鲁侍萍曹禺周朴园

陈怡

教师常常告诫学生:欣赏文学作品时,要投入到作品中,沉浸到人物角色中。可是事实上,教师往往囿于“主观的见解”或者“预设的想法”,一味“强推”己见。这样不仅无法让学生沉浸到作品中去,反而压制了学生自然纯朴、真实鲜活的思想。

比如茹志鹃的《百合花》,教师的预设一般是让学生理解军民之间美好、真挚的感情;但学生关注的却是小通讯员与两位年轻女性之间那种似爱非爱的关系;又如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教师期待学生感受到人物的铁汉柔情,而学生却想探讨两位主要人物在细节处传递出的微妙的关系;再如曹禺的《雷雨(节选)》,相比于探讨社会对人性的压抑,高中生们好奇的是周朴园到底爱不爱鲁侍萍,对她到底有没有真感情。

这是否说明了学生的阅读层次不高?在我看来,学生只是从他们的关注点和兴趣点来解读人情、人性罢了。笔者认为,要真正激发出学生的内心情感体验,教师自身也要沉浸到文本和人物中,适时地放下成人视角、主观见解,尝试着与学生平等地对话,以此引导学生真实地触摸文本,如此学生才会有自己的发现、感悟和震撼。

教育部统编教材再次节选了曹禺先生的《雷雨》这部经典的戏剧,与以往不同的是,编写者在此单元的“教学指导”中表明了“抱有同情”“心怀悲悯”这样的倾向;在此文的“课文解说”中更提出了“三十年后的周朴园对鲁侍萍是否依然保留着真情?”这样的问题。

在以往的教学中,课堂探讨比较多的是“鲁侍萍的悲剧命运”。在课前对學生所提问题的整理中,笔者发现将近80%的同学提到了“是否有真情”的问题;课堂上自然形成了“虚伪论”和“真情论”两个对立的阵营。笔者原以为学生有热情但缺少逻辑,可是课堂上学生却能从“人物语言的矛盾性”“表情的细微变化”“对模糊表述的辨析”等方面,分丝析缕,探石发穴,直至人物内心:

生甲(持“虚伪论”):周朴园在未知鲁侍萍身份时,问鲁妈:“她为什么不再找到周家?”然而,当他知道鲁妈就是侍萍时,他立即严厉地质问:“你来干什么?”这还算有真情吗?

生乙(持“真情论”):一个三十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人,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没有疑惑?况且,就算鲁侍萍没有企图,从整个剧本来看,鲁贵粗俗扭曲,课文中也提到“鲁贵像是个很不老实的人”。鲁贵难道不让周朴园担心?

生甲:就算周朴园质问的不是鲁侍萍,他也是虚伪的。既然现在问:“她为什么不再找到周家?”当初为什么要把她从周家赶走?

生乙:请你们仔细阅读剧本!鲁侍萍说“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是“你们”,并没有直指“你”;她又说“那是你们老太太看着孩子快死了,才叫我带走的”。是“老太太”让鲁侍萍走的时候把孩子带走,当事人是周朴园的母亲!周朴园未必在场。

各执一词,能自圆其说,固然很好,但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这是一般高中生对人情世故的认知。关于周朴园的“爱情”,绝对无法用“虚伪”“痴情”或其他某一个简单的词语来概括。人性本来就复杂难懂,经历丰富的周朴园更是深不见底。曹禺先生说过,塑造周朴园这一人物,并不是要去匡正什么,只不过想反映当时社会中像周朴园这样的人的“人性”而已。(曹禺《<雷雨>序》)那么如何丢弃艺术形象的脸谱标签,真正把周朴园当做一个“人”来看待呢?

趁着学生那股热情还在,笔者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三十年前,当事人彼此都欠对方一个解释,请“虚伪论”的支持者,结合文本内容,以周朴园的口吻写一封短信给鲁侍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再请“真情论”的拥护者,结合文本内容,以鲁侍萍的口吻写一封短信给周朴园,细诉当年的痛苦经历和心理感受。

有一位支持“虚伪论”的学生以周朴园的口吻写道:

我不想忤逆母亲,我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但是我更不想辜负你!我想找到折中的法子,做妾的确委屈了你,但是我的心始终在你那里。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我觉得彼此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是你竟然带着病弱的孩子不告而别。我四处寻你,却传来噩耗,我心如死灰……家里的陈设、你当初的习惯,为了你,都不曾变过。或许你会认为我虚伪,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但是一个人能虚伪三十年,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吧。

还有一位支持“真情论”的学生以鲁侍萍的口吻写道:

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我本来想带着四凤一走了之,但是不知为何我还是想让你认出我。说不上原因,可能是我想让你知道我当初经历了什么。你的母亲让我做小,我没有同意,我相信你也不会同意,因为你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我们不是主仆,在爱情里我们是平等的;你也说过,你会娶我。然而,你竟然默许了!看着你在你母亲面前一言不发,你甚至不敢看我一眼,我绝望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解释,我也不再相信你的鬼话。与其这样屈辱地活、不明不白地活,我宁愿死!

那些一口咬定周朴园是伪君子的学生竟然道出了他的苦衷、真心;那些一味相信真情不死的学生竟然也看到了周朴园在爱情中的软弱、妥协与伪善。人性不是那么纯粹的,感情的世界也没有绝对的真诚与虚伪。只有明白这一点,我们才能真正读懂周朴园对鲁侍萍的感情。我们承认周朴园对鲁侍萍的感情是真的,但是他的怀念和追思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我们也承认周朴园是冷酷虚伪的,但不能因此就认为他对鲁侍萍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我们不能把一个人的复杂的心理面貌简单化了,不能把人性简单化了。

在了解了周朴园的复杂性后,该如何看待这个人物呢?曹禺塑造这样的人物想要表达的又是什么呢?常常有这样的说法:作品揭露了以周朴园为代表的带有浓厚封建性的资产阶级家庭的罪恶及其必然崩溃的命运。当然,这有可能是曹禺先生创作的根源之一,但是作品的意蕴又何止于此!

貌似真诚的感情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为什么明明心中有情,却可以做到如此冷酷决绝呢?

【序幕】

姑甲(走向前)你走错了,这屋子是鲁奶奶的病房。你的太太在楼上呢。

老人(停住,失神地)我——我知道,(指着右边病房)我现在可以看看她么?

【尾声】

老人(走到爐前,低头)侍萍!

(老妇回头,呆呆地望着他,若不认识,起来,面上无一丝表情,一时,她走向窗前。)

老人(低声)侍萍!侍——

读过剧本的人都知道,这时候的周朴园已经是一位老人,他把几近疯狂的鲁侍萍和繁漪安顿在自己的医院里。

由这段材料,师生之间展开了一段关键性的讨论。

师:从这段补充材料中,周朴园在乎的是谁,一目了然!正所谓“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但是,为何周朴园在我们的选文中对鲁侍萍如此冷漠?

生: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神志不清的鲁侍萍,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当然就真情流露了。

师:当时的鲁侍萍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生:他害怕鲁侍萍或者鲁贵有所企图,讹他的钱财。

师:他仅仅是害怕被敲诈吗?

生:他还害怕人设的崩塌。在别人的眼中他是一个怀念早逝“贤妻”的“深情男人”。

师:他仅仅是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生:他更害怕自己内心世界的崩塌。

师:怎么说?

生:其实周朴园也失去了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西,但是这一切好像又是他自己造成的,所以他只能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才能活下去。

师:这位同学提到了周朴园也失去了很多东西,可我觉得这个资本家拥有的东西简直太多了!

生:他在感情世界失去了太多了。我们在谈感情呀,老师!

生:连心爱的恋人和骨肉都守护不了,作为一个男人,太失败了。

师:赞同!简直就是“巨创”。心理学认为,人经过巨大创伤后,在面对其他压力时,也会产生无法掌控的焦虑。

生:所以呀,当他感到威胁或潜在的威胁时,就会产生一些极端的反应。而最后,所有的威胁都不存在了,所以本性回归了,真情也回归了。老师,可以这样理解吗?

能够思考到这一步,已属不易。有些回答在意料之外,学生竟然提出周朴园也失去了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西!我们通常习惯于用悲悯的情怀来解读鲁侍萍,可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悲悯的情怀重新审视一下周朴园呢?

谈论“浅表化”的问题只能停留在学生自身认知层面。只要教师懂得适当引导,学生就能顺着这根思维的藤蔓真实地触摸,深入地体验,学生才会有自己的发现、感悟和震撼。并非只有从教师的设定出发才能触及人情、人性,跟着学生谈“情”说“爱”,也能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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