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点灯

鄢枫

夜幕擦過桌沿儿降下来，恰好饭也吃完了。

姆妈收拾完空碗残筷，见三六子也在帮忙，两只手抖抖索索地正端一大碗还没沾口的绿豆汤，即上前接过放回了灶屋。那是三六子大大的（当地把父亲称为大大） ，他还没回来吃饭。

刚洗擦停当，姆妈又麻利地搬竹床，提椅子，拿着芭扇，叫上三六子走出茅屋，在泼过水的禾场上纳起凉来。

十岁的三六子是家里的老幺，已上小学三年级了。他生来怕热，心底暗想：一个个夏天真个叫热死人，就好比灶台上蒸馍用的那架竹蒸笼哩。

刚一坐定，三六子见禾场边沿儿的稻草垛处，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像是被燠热炸开了锅，四处乱飞。如果搁在平常，他定会上前去告诉它们，飞到那田野上、大小路边，帮衬帮衬那些夜行的路人，发出它们的一点点光亮也好呀！

这会儿实在是太热，三六子懒得动弹。

“哦喂——哦喂——哦喂——”三六子就扯直小嗓门儿一声声地唤，把身子下的竹床震颤得吱吱作响。

左邻，隔着一口小堰塘，陈姓家的茂森、茂林兄弟俩，是三六子的发小。他们也凑起热闹学舌喊着：“哦喂——哦喂——哦喂——”

在这个节骨眼上，三六子很是恼火，扭过身又喊：“两只跟屁虫，贴在我的腚上喊重重。”

唤风，风硬是没回应。

姆妈在一旁摇着芭扇，说：“三六子，莫要烦躁了，免得惹一身的痱子。厨灶屋还有一大碗绿豆汤呢。”

“那是留给我大大的，不要喝。”

“再添点儿白糖？”

“那也不喝！”

殊不知，三六子心窝里却猫藏着另一桩心事。他当中医先生的大大曾经许诺过，只要用功好好学习，懂事听话，等卫生所里发了薪饷，首先就给他买他最喜欢吃的薄荷糖。

是呀，那种小块小块、白晶晶的，连缀成一小板的薄荷糖，方格棱正，还蛮像老师发给学生们的一页小字练习本。这种糖清凉解热，含嘴巴里又麻又甜，爽爽的！

这几天正是发薪饷的日子，三六子牢固地怀揣着这件事。

…………

“捞到咧，捞到咧。”这会儿， 隔壁家的茂林咋咋呼呼的，手举着线索子，拖拽着一只扑棱翅膀、欲飞逃但又无可奈何的黑蝙蝠，朝三六子家场院轻车熟路地飞奔。而茂森在后面汗涔涔地扛着一根长长的青竹篙子。

“捞到么子呢？”三六子一个鲤鱼打挺，从竹床上跃起，顷刻间将燠热抛到了九霄云外。

三六子伸手提起线索子，正欲瞧个究竟，不想黑蝙蝠猛一下咬断线索子，扑棱棱逃之夭夭。

“这……这……这……” 茂森、茂林和三六子，三个人顿足，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陡然，“哇——”的哭号声响起。茂林开始不干了，身子直挺挺地躺倒在地，时不时蹬蹬腿，滚滚身，看上去很是伤心。

“你赔我，你赔我——”

“等会儿我赔你一块好好吃的糖，总行了吧？” 三六子内疚了。

姆妈急速地摇着芭扇，在一旁劝解，说：“伢子们，竖起青竹篙子再摇呀！招清风，捞蝙蝠，一举还两得咧。”

当下，三六子、茂森、茂林又抖擞精神，合抱那根粗长的青竹篙子，摇得呼呼生出风来。夜空中一只只大小蝙蝠，吱吱吱叫着，围绕青竹篙尖端乱飞，只是不肯轻易就范……

摇得累了，三个人只好停歇下来。

三六子坐在竹床边沿望稻草垛，感觉很是奇怪。咦，萤火虫怎么没了踪影？

他转念一想：不愧是我的知心小伙伴，这会儿它们迎在田野上、道路旁，大大遇见兴许也要分几块薄荷糖。

三六子遐想着。天空中的月牙儿，很快就飘过了场院西头的槐树顶。他强撑眼皮子，盯着一条条大路和小路，巴望着大大背着那方红十字药箱快快回家。

他身旁的茂森、茂林趴在竹床边，倒是发出了呼呼的鼻息声。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