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V出个+NP(来)”句式分析
2020-06-28韩健
韩 健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230039)
现代汉语动趋式历来受到普遍关注,①参见杨德峰《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的动趋式研究述评》(《语言教学与研究》2004年第2期)。其中,关于动趋式句式的研究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对某一个句式的专题研究。例如,陆俭明分析了“V来了”句式有三种句法关系,即述宾关系、述补关系和连动关系,根据句式中动词不同的语义特征,其内部可分为“V 来/了”和“V/来了”两种构造层次。[1]李冠华的分析思路及方法和陆俭明基本相同,认为“V去了”句式也表示述宾、述补和连动三种语法关系。而引起此类格式表述上的歧义,是由于“去”的不同义项造成的。[2]邢福义详细讨论了形容词动态化的趋向态句式,并认为“A 起来”是“兴发态”,“A下来”是“垂临态”,“A下去”是“延展态”。[3]二是对相近句式的比较研究。如肖秀妹比较了“动+来+名”和“动+名+来”两种句式,前者是动趋式加宾语,用于陈述,表示已然;后者是连动式,用于命令句,表示未然。[4]张健认为“动+趋+了”表示结果意义,而“动+了+趋”强调趋向动词的存在意义。[5]岳中奇从语义和语用角度比较了“V去O”和“VO去”,后者句式中的动词“V”具有未然性,语用上“去”除了强调所指示的趋向外,还可以带有命令、要求、意愿、劝诫和号召等轻微的祈使语气;前者句式中的“去”即使动词“V”具有未然性,也不会有这种轻微的祈使语气,语用上主要强调受事宾语。[6]除以上例举的几种动趋式句式外,在现代汉语中,还有一类由动趋式插入“个”,构成的“V出个+NP(来)”句式,如:
(1)a.那中年妇女想了想,便又掏出个五分的钢镚儿。(刘心武《钟鼓楼》)
b.可老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跤竟会摔出个“儿女”满堂!(《人民日报》1998年1月12日)
(2)a.她掏出个小镜来,说道:自己照照吧。(王小波《青铜时代》)
b.您来一趟不容易,总得清出个眉目。(茅盾《手的故事》)②本文所用语料,主要来源于CCL语料库(北京大学中国语言研究中心语料库)和BCC语料库(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语料库),部分语料来源于中国知网各期刊文章标题。
为方便论述,我们将a 类句子记为A 式,把b类句子记为B式。我们认为,A式是对动作行为的客观陈述,是数量结构“一个+NP”在动词后省略“一”构成的。而B式中的“个”是后附于动词的类词缀而非量词,不存在这种省略用法。在表达上,B 式往往体现出说话人的态度、意向、认识等主观性(subjectivity)意义。以下我们对这两类句式进行分析。
一、A式与B式的句法测试
上面我们将“V 出个+NP(来)”句式分为A 式和B 式两类。对于这两类表层形式相同,而深层句法关系不同的句式,我们可以用以下几条鉴别标准来测试:
(一)“个”前是否可以添加数词
我们说A 式是数量结构“一个+NP”在动词后的省略,B 式不存在这种用法。那么,如果将数词“一”还原或者在“个”前添加其他数词,A式成立,B式则不成立。如:
(3)a.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信封上写着“赵连生”字样。(李準《黄河东流去》)
b.我问你,“假如把你爹吵出个三长两短来了,我们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你看怎得了?”(张恨水《北雁南飞》)
(4)a.钱先生向桌底下摸了会儿,摸出个酒瓶来,浅绿,清亮,像翡翠似的。(老舍《四世同堂》)
b.为啥女人想要脱脂药棉,我隐隐约约也能猜出个究竟。(野坂昭如《萤火虫之墓》)
例(3)和例(4)中,A 式可以在“个”前添加数词“一”,还原为数量名结构。“掏出个信封”可变换为“掏出一个信封”,“摸出个酒瓶来”可变换成“摸出一个酒瓶来”。并且,添加其他数词句子仍然成立,如“掏出两/三个信封”“摸出两/三个酒瓶来”。数量名结构“一/两/三个信封”“一/两/三个酒瓶”单独使用也能够成立。B式如果在“个”前添加数词,句子则不能说。变换式“*吵出一/两/三个三长两短来”“*猜出一/两/三个究竟”不成立,而且数量名结构“*一/两/三个三长两短”“*一/两/三个究竟”单独使用通常不合法。
(二)“NP”是否可以用“什么”加以提问
A 式中的“NP”可以用“什么”来提问,而B 式则不能进行这种提问。例如:
(5)a.可是,尽管我花费了几个星期的工夫,还是没本事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桶来。(丹尼尔·笛福《鲁滨逊漂记》)
b.明年,我们也要到野外去干出个“样儿”看一看!(BCC科技语料)
(6)a.他的伙伴们挤紧了点儿,给我匀出个位子。(普希金《上尉的女儿》)
b.看不见自己有什么动作,能熬出个什么头尾来呢?(赵树理《李家庄的变迁》)
对于例(5)a,我们可以说“做什么?”,回答“做桶/做一模一样的桶。”同样(6)a 也可以用“什么”进行提问,“匀什么?”“匀位子。”而(5)b和(6)b不能用“什么”加以提问,例如“干什么?”我们不能回答为“*干‘样儿’。”,“熬什么?”也不能回答说“*熬头尾。”
(三)是否可以用“的”提取“V出”
A 式与B 式在用“的”提取“V 出”作主语的表现上也不相同。A 式提取后形成的“V+出的是+NP”结构的句子成立,B式则不然。例如:
(7)a.忽然从里头翻出个纸条来,上面的话我一字不漏地记得。(王小波《黑铁时代》)
b.自己帮来帮去,竟帮出个仇人。(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
(8)a.但是,我能给你编出个英雄人物来,明白了吧?(李国文《体验生活》)
b.凭她的直觉,她对我的心思能猜出个几分呢?(埃里奇·西格尔《奥利弗的故事》)
例(7)和例(8)中的A 式用“的”提取“V 出”作主语,原句变换成“翻出的是纸条”“编出的是英雄人物”,句子可以说。但是B 式变换后,“*帮出的是仇人”“*猜出的是几分”句子不成立。
(四)“个+NP”是否可以移位
吕叔湘认为,“动趋式动词后边代表事物的名词可以有三种位置:(1)在整个动趋式之后,(2)在趋1和趋2的中间,(3)在主要动词之后,趋向动词之前;加上用‘把’字把它提前的格式,一共有四种格式。”[7]形式化可概括为,(1)VC1C2O,(2)VC1OC2,(3)VOC1C2,(4)把OVC1C2四种。我们先看例句:
(9)a.玉梅写了好大一会才写出个“翼”字来,比刚才写的那个“梅”长两倍,引得有翼哈哈大笑。(赵树理《三里湾》)
b.只要你能在外面闯出个世事来,爸爸不拉你的后腿!(路遥《平凡的世界》)
(10)a.对方还是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个黑皮夹儿来。(司马中原《狂风沙》)
b.那老人想了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说:“没个寻处哩!”(刘白羽《第二个太阳》)
本文分析的“V出个+NP(来)”句式,加上“来”字,可知是上面所说的格式(2)。我们先将例(9)和例(10)中的A式变换为其他三个格式:
原式 写出个“翼”字来
掏出个黑皮夹儿来
变换式(1) 写出来个“翼”字
掏出来个黑皮夹儿
变换式(3) 写个“翼”字出来
掏个黑皮夹儿出来
变换式(4) ?把个“翼”字写出来
?把个黑皮夹儿掏出来
格式(4)构成无定把字句,储泽祥认为,无定式把字句在现代汉语中是受限的格式,它的存在必须同时满足事物首现、把字句句法、听说双方未知已知对立等要求。[8]所以格式(4)是否成立取决于这些方面的要求。我们再来看例(9)和例(10)B式的变换:
原式 闯出个世事来
想出个所以然来
变换式(1) ?闯出来个世事
?想出来个所以然
变换式(3) * 闯个世事出来
?想个所以然出来
变换式(4) * 把个世事闯出来
* 把个所以然想出来
变换式(1)在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意向时,有一定的语境支撑才可以成立,大多数情况下不能单独成句。以上的变换可以看出,B式的“个+NP”移位受到很大的限制,当然这种限制也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张伯江认为,“在实际运用中,动趋式的这四类格式,句法上都有一些强制性的或半强制的条件,决定了某些条件下只宜采取某种格式而不宜换成其他说法。”[9]
通过以上几条鉴别式的测试说明,表层形式相同的“V出个+NP(来)”句式,内部存在着不同句法关系的A 式和B 式。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由于“NP”句法特点的不同。A 式中的“NP”,其中心语大多是能受“个”修饰,构成数量名结构的名词,这包括个体名词、集体名词和抽象名词。如:
个体名词:房间、馒头、学生、棋子儿、车站……
集体名词:团体、阶级、民族、家庭、组织……
抽象名词:办法、问题、榜样、口号、命令……①本文关于名词的分类参见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第233-236页(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物质名词通常有特定的量词修饰,大多不能受“个”修饰。有少数情形,一个名词兼属个体名词和物质名词两类,往往能受“个”修饰,此时我们认为是个体名词。
而B 式的“NP”可以是专名、成语、惯用语、加有双引号表示特殊含义的语类,甚至是数字或字母的组合等等。例如:
(11)b.1.现在又冒出个博罗维耶茨基来,还许愿,说要“生产高尚化”。(莱蒙特《福地》)
2.要不是半路杀出个#济南中院#,它很可能就当选改革开放后最佳法庭题材的电影了。(BCC微博语料)
3.他说他也拿不准,一下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莫言《酒国》)
4.刘根民也和徐治功一样急,找不出个“冒尖户”,县上不会饶了石圪节公社。(路遥《平凡的世界》)
5. 咋可能开出个1,2,3,6,8,33,13呢?(BCC微博语料)
而形成A 式和B 式“NP”差异的原因,是由于“个”在历时发展中称量的泛化导致的。
二、A式和B式的历史来源
(一)A式和B式的分化
张伯江认为,现代汉语的“V出O来”是从古汉语的“VO出来”逐渐发展出来的,由于“出”和“来”意义的虚化,导致二者语义上的分化,进而造成“出”句法位置前移,最终形成“V 出O 来”的格式。[10]“V出O来”格式的宾语前插入“个”,即为本文所说的“V 出个+NP(来)”句式。下面是我们搜集到的唐代白话语录体中的两个例句:
(12)1.如善知识,把出个境块子,向学人面前弄。(唐《佛语录·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
2.被学人拈出个机权语路②“机权语录”即“机语”,佛教用语,指接引、启发人们开悟和讨论、交流禅法的语言句式。参见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第4卷第1322页“机”字条(上海辞书出版社,1994年版)。,向善知识口角撺过,看尔识不识。(唐《佛语录·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
说明至晚在唐代,已经产生出“V 出个+NP(来)”句式。我们用上面的几条鉴别式测试可知,例(12)1是我们所说的A式,例(12)2属于B式。
上一小节,我们说A 式和B 式中“NP”的差异是由于“个”称量的泛化导致的。关于“个”,王力指出,“个”字原来只是竹的单位,其应用范围在唐代扩大了许多,不仅水果称“个”,鸟类也称“个”,同时人也可以称“个”。[11]王绍新则进一步认为,唐代是量词“个”发展变化的一个重要时期,“它跳出了魏晋时代才最后确立的‘数量名’格局,不但可以称量各种复杂的名词性词组或其他结构,而且在它的后边还出现了动词、动宾结构、引语以至非实体性成分,这为现代汉语中‘个’后出现形形色色更为复杂的成分打开了通路。”[12]例句(12)2“个”后面佛教语“机权语路”的使用也说明了这一点。同时“‘个’前数词‘一’的省略值得注意,它可能为‘个’突破量词的原有意义和用法创造了一定的条件。”[12]
我们认为,B 式中“个”这种意义和用法的突破,是“语法化中的主观化”导致的结果。 与王绍新的观点稍有不同,并不是“一”的省略为“个”意义和用法的突破创造了条件,而是“个”称量的泛化,由量词进一步语法化,打破了原来“数量名”的结构,导致“一”的脱落,“个”成为一个用来表达主观性的语法标记。另一方面,A 式中的“个”则继续保持量词的用法,最终B 式从原式A 式中分化出来,成为分裂式。如图1所示:
图1 A式和B式的分化
(二)A式和B式的结构关系
A 式的“个”是量词用法,和后面的“NP”成分构成数量名结构。恰好结构中的数词是“一”,位于动词后省略作“个+NP”,所以A式的结构关系是动趋式加数量名结构,即[V出+[个+NP](来)]。
B 式中的“个”是由量词进一步语法化而来。在现代汉语中,这种非数量名结构中的“个”,被认为是冠词、词缀、补语标记、宾语标记等①吕叔湘认为宾语前的“个”是表数量兼表无定的冠词,参见吕叔湘《汉语语法论文集》第157页(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游汝杰认为动词或形容词前的“个”是补语标志,参见游汝杰《补语的标志“个”和“得”》(《汉语学习》1983年第3期)。朱德熙、石毓智以及邵敬敏等的观点大致相同,认为动词或形容词前的“个”是宾语标记。参见朱德熙《语法讲义》第121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石毓智、雷玉梅《“个”标记宾语的功能》(《语文研究》2004年第4期);邵敬敏《“动+个+形/动”结构分析——兼与游汝杰同志商榷》(《汉语学习》1984年第2期)。。就本文B 式而言,我们认为它是一个类词缀兼主观性标记,这也符合语法化中“内容词>功能词>附着形式>屈折词缀”的斜坡(cline)理论②关于语法化斜坡理论,参见Paul J. Hopper& Elizabeth Closs Traugott,“Grammaticalization (4th)”,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6-7.。另外,王绍新不仅指出了唐代是“个”发展的重要时期,还认为“‘个’做后附成分也是这个时代的一种现象,如实个、好个、真个、浑个、早个、蓦个、能个、分明个、些儿个等等。”[12]唐以后,“个”作为后附成分的现象依然存在。例如:
(13)1.筤篣晓携去,蓦个山桑坞。(唐·皮日休《茶中杂咏》)
2.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宋·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3.王庆为这节事得罪,如今一定不能个活了。(明·施耐庵《水浒全传》)
4.说着,回房去了,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清·曹雪芹《红楼梦》)
此外,如《现代汉语常用词语例解》[13]和《现代汉语词典》[14]认为,“好些个同学”“那些个花儿”等结构中的“个”是词缀。所以B 式中的“个”,我们认为它是一个后附于“出”的类词缀,那么B 式的结构关系应当是[V+[出个]+NP(来)]。
三、B式的主观性
B式中的“个”由量词进一步语法化,成为一个后附性的类词缀,同时主观化为表达说话人态度、意向和认知等的主观性标记。
(一)表达说话人的态度
“个”标记的“NP”成分,往往表达出说话人喜爱、厌恶、贬低、讽刺等的感情态度。例如:
(14)1.生出个博学名儒来,姓苏,名洵,字允明,别号老泉。(冯梦龙《醒世恒言》)
2.轻易不打,一旦打起来就要打出个高风亮节来。(杨志军《藏獒》)
3.伤筋动骨,吉凶难测,万一弄出个三长两短,只怕是不好收场。(格非《江南三部曲》)
4.我想去找他,你可别告诉爸爸,免得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
以上例句中的“博学名儒”“高风亮节”“三长两短”和“好歹”,只能出现在B式中,而不能进入A式的数量名结构。B 式可以表达出说话人情感的价值判断,A 式则限于客观陈述。有些A 式的句子,例如:
(15)1.裙带官又碍着谁的事?只怪你爹娘没养出个千娇百媚的女儿来,害得你也做不成国舅。(徐兴业《金瓯缺》)
2.把我们中最好的人都召来,齐心合力,订出个周全的计划。(荷马《伊利亚特》)
此处的“个”不是标记“千娇百媚”和“周全”的,而是称量“女儿”和“计划”的量词。如果删去中心语,句子则不成立,“*养出个千娇百媚”“*订出个周全”。
(二)表达说话人的意向
“个”所标记的成分,除了表达说话人的情感态度外,还可以反映出说话人的主观意向。例如:
(16)1.这小子像我,能在城里弄出个名堂。(贾平凹《高兴》)
2.此刻她心乱如麻,无法理出个头绪。(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3.总怕去了大机关给你丢人,总想混出个成色,最起码也得套上西服才能去看你。(毕淑敏《原始股》)
4.如果事情没了指望,就可以胡搅它一下,没准搅出个指望来。(王小波《怀疑三部曲》)
“名堂”“头绪”“成色”等,都表达出说话人意向中所追求的,希望可以发生的事情。如果删除“个”,或者替换成其他词语,在表达主观性的功能上是不同的,试比较:
1.弄出名堂 弄出了名堂 弄出个名堂
2.理出头绪 理出了头绪 理出个头绪
3.混出成色 混出了成色 混成个成色
4.搅出指望 搅出了指望 搅出个指望
删除“个”后,句子偏于客观陈述;把“个”替换成“了”,则表达对已然事件的陈述;而“个”标记的句子,通常事情还未发生,是未然的。如果要表达完成时,需要在趋向动词或句子末尾添加“了”,如“弄出了个名堂/弄出个名堂了”“理出了个头绪/理出个头绪了”“混出了个成色/混出个成色了”“搅出了个指望/搅出个指望了”。
(三)表达说话人的认知
另外,“个”标记的成分可以表达说话人主观上的认知。这类成分包括专有名词、熟语、加有引号表示特殊含义的语类以及数字和字母等。例如:
(17)1.赌气分手后相亲,与相亲对象都快结婚了,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BCC微博语料)
2.其实有谁真正能比谁干的好多少呢,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BCC 微博语料)
3.亚洲可以出现“四小龙”,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先打出个“三小龙”呢?(《人民日报》1988年1月09日)
4.可是犯罪嫌疑人留给侦探的这封短信实在是晕,只能辨认出个60%,字迹太“嚣张”。(BCC微博语料)
5.一天拖着一天,真的可以拖出个happy ending么?(BCC微博语料)
这类成分通常有两层含义,说话者往往用深层含义表达对客观状况的认识。例句(17)1 中的“程咬金”并是不真的指历史上的程咬金,“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一句俗语,指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而“半路杀出个+NP”也成为一个“反预期”的构式,表示“超出说话人预期的,意料外的变化”,如:
(18)1.但半路杀出个法因戈德先生,同他那许多口人的无形家庭一起接管了商店。(君特·格拉斯《铁皮鼓》)
2.心里正高兴,不想半路杀出个“孙悟空”。(《人民日报》1980年12月20日)
3.谁知道半路杀出个TAP,轻取M5,夺得S2皇冠。(BCC微博语料)
例句(17)中其他成分,如“三六九等”的深层意思是指类别层次的区分;“三小龙”指经济发达的地区;“60%”是说话人对信件内容辨认的程度;“happy ending”通常指类似影视作品幸福美满的大结局。
(四)表达“主观小量”的特征
此外,“个”还可以标记“主观小量”的特征。任鹰指出,汉语中的“个”具有“主观赋量”功能,含有说话人把事情“往小里说”的意味,[15]即“主观小量”特征。例如:
(19)1.你妈小时候可不像你,没嘴葫芦似的成天不吭一声,我说一百句也应不出个一句半句的。(王朔《刘慧芳》)
2.加上他每月再省出个块儿八角的,也许是三头五块的,一年就能剩起五六十块!(老舍《骆驼祥子》)
3.对于像雅纳这样一个意志坚强的女人,这些情况就足以使她猜出个大概。(大仲马《王后的项链》)
4.我道不出个一二,只是感到,这好像在传递这一个信息。(《人民日报》1985年2月12日)
以上所说的几个方面,当说话人处于不同的语境时,表达功能上往往会有交叉和联系。但在表达主观性方面,这些功能是B式具有的,所以也是区别于A式的一个方面。
四、余论
最后,从信息焦点(focus)方面来说,B 式的“个”有标记焦点的作用。汉语中,通常语序上处于句末的位置,是信息焦点的常规位置。就这一点来说,A式和B式句末的宾语都是信息的焦点所在。但在B式中,“个”相当于把句子分为两部分,这两部分在认知上类似背景和图形。如果说B式的宾语是图形,那么这个类型复杂的宾语,构成的是多种多样的图形。所以,由“个”标记焦点的B式,其作用还在于强调和凸显句末宾语负载的信息。为吸引读者,一些文章的标题喜欢用这种格式。例如:
(20)b.1.卢声权:手机养出个生态鸡场(中国知网《现代营销》2017/10)
2.“扶贫就要扶出个名堂”“扶贫功臣”史军辉的故事(中国知网《西部大开发》2017/07)
3.哨所走出个“刘和刚”(中国知网《政治指导员》2015/07)
4.永德胜:“瓷都”走出个“全能儿”(中国知网《印刷工业》2011/10)
另外,网络微博信息量大、更新快,往往采用B式来凸显信息焦点。如:
(21)b.1. 哼,又 蹦 出 个“僵 尸 新娘”?(BCC微博语料)
2.晚餐吃出个“小胡子”(BCC 微博语料)
3.肿么突然间冒出个#囮物语#来了(BCC微博语料)
4.只要先发图片不写文字,就蹦出个#随手拍#(BCC微博语料)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V出个+NP(来)”是一个表层形式相同而深层结构关系不同的句式,原式中的“个”由于称量的泛化,由量词进一步语法化成为一个后附性的类词缀,同时主观化为表达说话人态度、意向、认知等的主观性标记,最终形成分裂式。总之,不管是句法上还是历史来源,或是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性以及信息焦点方面,“V出个+NP(来)”句式的原式和分裂式都表现出不同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