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该做的事情

我被一只流浪猫截住了，手里提着刚买的卤味。

起初，它端庄地蹲坐在一块伏在草地里的青石上，两只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审视着我，或是我手中的食物。它拥有一副典型的野猫皮囊——它几近纯白的皮毛上可恶地混进几抹漆黑，点在它的脑袋上方，让一张原本就瘦削的猫脸上增加了几分猥琐。

被一只野猫投以不信任的眼光当然不是一件令人胆寒的事，大概也没有任何一个生灵会愿意对一种主动与其他生物为敌的生物拥有天生的好感，对人类的恐惧怕是早已深深地嵌在流浪猫的本能里。

我自作主张地忽略了它的目光，像其他小孩子常做的那样蹲下来，试图与它保持在一个水平面上的平视，口中发出在人和猫看来都毫无意义的蹩脚哼叫。

一改常态的，那野猫没有像它的同胞们一样狼狈地缩起瞳孔，嚎叫着逃走，而是仰起头，甩着和它的头一样缀着黑色斑点的尾巴轻盈地跳下青石，向我走来，目光仍在漫不经心地扫向我。

它看起来高傲极了。

我有些意外，野猫怎么会主动秉持着一种高傲的态度靠近人呢？

它看不透我的疑惑，可能根本就没有去猜疑，它缓慢地在我身旁徘徊，细长的尾巴抽动着，带起的微风扫过我的脸颊。我蹲着，一动不动，享受被一个无法沟通的生命信任时所带来的快感，也恐惧自己一个稍大的动作会打破短暂的一刻。

我承认我曾经认为这段美好的时光仅仅是建立在我手中的卤味的魅力或者说是香气上。他对我的亲昵像是和我做的一场等价交易，商品分别是温存和生存。

忽的，这只猫仿佛梦醒般一拱身子，以猫特有的姿势从我身躯下斜刺出去，消失在一片树丛中。我迷惑不解，但也无法亲口询问那只野猫。

如我所說，被一只野猫所害怕并不是一件值得我停下脚步感伤人与自然问题的事情，尽管它很离奇，但我还是拎着晚饭走了，我能感觉到它在草丛中默默注视着我。

第二次相遇就在第二天，相似的时间，相似的地点，相同的猫和人。它没有躺在石头上，而是猛地从台阶下刺出，身上的毛因兴奋而膨胀，颤颤巍巍地裹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

我受宠若惊，俯下身子想用手顺势抚下它脑袋上的几抹黑色。可是这野猫一竖耳朵，几乎可以扭转半圈的颈椎大概划出了一个优美的曲线，将身一扭，锐利的尖爪蹭着我的皮肤略过，磕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吓坏了，连忙查看自己并未遭殃的手指。

我无可辩解的是，当时我拥有一种从心底产生的耻辱。身为人类却被主动示好的野猫倒挠一爪。野猫，智力和体型都远远被人类压制的生物凭什么可以自作主张地来接近我？它又有什么资格做出与它种族不符的行动，即自作主张地挠一个被它的行为所迷惑的人类呢？

我气愤地起身，还不忘用脚在它面前虚晃一下，发出可笑的警告。

野猫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往后退了几步，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从喉头内挤出几声我认为是刻薄的谩骂声，悻悻然钻进草丛里。

此后有很久，都没见过那只猫主动靠过来，我因此而洋洋得意，以为自己给它狠狠地上了一课，让它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它当然不知道我如何看待它，起居照常，做着野猫该做的事情。

一个星期后，我又在路中间看见了它，它也发现了我。我们僵持着，我在期待着它迫于我的淫威而逃走。它又在期待什么？我会把刚用十元钱买下的饭献给它？

僵持了一会儿，它弓起背作势要跑，好像正中我下怀一般。

我还没来得及享受对它的行为的准确预判的乐趣时，它悠然撑起几条弯曲的瘦腿，不紧不慢地踱到路边，再次俯身趴下，那双自以为是的细瞳中不应该属于猫的那种眼神直直地锁在我身上。

一只野猫给我让路了，我也不知道它凭什么给我让路，就像当时我不知道它凭什么试图攻击我一样。

它凭什么像人一样以德报怨，显得我像我眼中的野兽一样蛮不讲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后来也有过几次相遇，它有时会在远处观望，有时又会淡淡地从我眼前出现、消失，从容不迫。

它大概没有凭借什么才能活得这么从容不迫，一切都因为它是一只猫，仅此而已。我做着人该做的事，它过着猫该过的生活。

我还持着人该有的观念，对猫该做的事情提出人应该提出的质疑。

作者介绍：陈迪，女，13岁，现就读于广东省珠海市红旗中学初三。10岁时开始在《厦门文学》杂志、《少男少女》杂志、《初中生》杂志、《新作文》杂志、《羊城晚报》《长春日报》等报刊上发表小说和散文作品，其作品《邻居的母亲》还获得过《初中生》杂志的“千金作文”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