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马蹄岭(中篇)
2020-06-23乔全和
乔全和
一
陈傲雪从潼关急匆匆赶到位于四川省内的马蹄岭工地时,才知道丈夫常小喜真的被哑炮炸死了。工地人都说常小喜的死与他企图强暴马玉娥有关系。
那天,半山坡工地打好了11孔炮眼,中午11点半,11孔炮眼里全部装完了炸药和雷管。
马蹄岭工地距离成都200多公里。这里之所以叫马蹄岭,是因为三国时,关公在这里与曹操的爱将徐晃交战时,将徐晃的马蹄剁掉了一只,为了羞辱徐晃,把马蹄吊在了山岭最高处的一棵树上,因而得名马蹄岭。这是一座石头最为坚硬的山岭,曾流传这样一句话:马蹄岭,马蹄岭,马蹄岭的石头比铁硬。他们这个号称“硬骨头”的第五施工队,就是要把这个马蹄岭的一个山头炸去一半,炸出一个三等火车站来。炸山的方法是施工人员布满山半腰,然后一个人抡八磅大锤,另一个人手握钢钎,一锤一锤地凿出一个个炮孔,炮孔凿好后,装上炸药、雷管和导火索。由专职点炮手去点燃,一两炮一起点的叫单炮;5孔以上,甚至十几炮一起点的叫排炮。每当放排炮,躲在安全地带观看放排炮的工人都很激动,虽然大伙的双手都磨出了许多血泡,但都爱看放排炮。十几孔炮从最长的导火索按长短顺序点起,十几秒钟全部点完。点炮手急速撤离,然后看十几孔炮瞬间按顺序炸响,山崩地裂,山谷隆隆,一孔孔炮炸得石头飞上天空,伴随腾空升起的烟雾,那阵式十分壮观,宛如空中散开的烟花。此时最感到激动的是点炮手,因为是他亲手描绘了这壮观美景。
可是,那天放排炮,却突发了意外。
那是中午11点,工地安全员用旗帜给了信号后,常小喜便爬上工地。他把11孔炮一孔一孔地检查完后,走到最长的导火索跟前,点上一根香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从地上拿起导火索点燃,奔跑着从长到短一根一根地点起来。半分钟不到,所有导火索全部点完,他便向山下隐蔽处跑去。随即,11孔炮便雷鸣般地炸响了。大家都自觉不自觉地一、二、三、四、五……地数着。当数到第10孔后,炮不响了。所有人都意识到出现了一个哑炮。
午饭后,常小喜便向山坡上走去。他要去排除哑炮。这位点炮班班长,排除过无数哑炮。平常,他去排哑炮的行动是很敏捷的。但今天的行动却很迟缓。当他弯腰排到一半时,那个哑炮突然爆炸了,“轰”的一声,炮声震响了整个山沟,震到了每个工人的心里。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驚讶地望着烟雾弥漫的山顶,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山下的工人远远地看着常小喜被突然爆响的哑炮掀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一边。大家心里都明白,常小喜凶多吉少。
其实,今天本不该是常小喜排哑炮,今天当班的是罗志刚。罗志刚头一天患重感冒发高烧,所以常小喜就替了罗志刚。常小喜当点炮手已经1年零3个月了,也就是说,宝成铁路开工以来,常小喜就是第一个被挑上的点炮手。点炮手不仅点炮,还要排哑炮。1年3个月以来,哑炮不知发生过多少次,除了7次哑炮伤人以外,都安全排除了。那7次哑炮伤人造成1死4伤。所以,排除哑炮是很危险的工作,在挑选人方面十分严格,十个条件有一个条件达不到就挑选不上。但是,越是危险的工作越有人想去干,因为工资比一般工种高。
工人冲上工地,把常小喜抬下山,放在帐篷里,急忙叫来工地医生,工地医生跑来抢救时,常小喜已经没有了呼吸。
工人把常小喜的尸体抬到一个山洞里,等候他家里来人处理。
由于常小喜上山排哑炮时,队长李志杰没在现场,于是,他叫了几个人到他的帐篷里了解情况。大家把所看到的情况说完后,又说了一件常小喜中午为吃饭打架的事情。
李志杰问:“为什么打架?”
一位工人说,中午吃饭排队打饭时,一位叫孙二娃的工人跑到常小喜前面插队。因为常小喜急着吃完饭去排除哑炮,就不高兴地喊了一声:“不要插队好不好!”
孙二娃转身看是常小喜,就不客气地说:“就插队了,你有啥脸管我的事?”
常小喜气愤地说:“我怎么没脸了?”
孙二娃讥讽地说:“你有啥脸?你干了不要脸的事有啥脸?”
常小喜恼怒道:“我干什么不要脸的事了?”
孙二娃指着常小喜的脸说:“你强暴女人还有啥脸?”
大家“轰”地笑了起来。
常小喜恼羞成怒地冲到孙二娃跟前说:“谁强暴女人了?你再说一遍。”
孙二娃大声说:“你强暴女人了,怎么着?”
常小喜气愤至极,上去照孙二娃脸上狠狠给了一拳,就这样,他们两个扭到一起打了起来。大家伙急忙上来把他们拉开了。常小喜没吃饭就去上山排除哑炮了。
李志杰气愤地说:“我不是早宣布过,常小喜不是强暴马玉娥的那个人,为什么还要纠缠这个事?”
大伙说:“队长是宣布了,可有人就是不相信,认为常小喜就是企图强暴马玉娥的流氓。”
李志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说:“去,去把那个孙二娃给我叫来。”
孙二娃被叫来后,李志杰把他大骂了一顿,并宣布对他进行严肃处理。
情况很清楚了,常小喜是饿着肚子带着情绪并带着羞辱上山排除哑炮的。
事情太突然了,也太严重了,队长李志杰十分着急。着急的是怎么向领导汇报。一年多来,这个队死了1个人,伤了4个人,其中就有马玉娥的丈夫高学武。如今又死了1个人,而且是点炮班班长,这可怎么办?另一个原因是早就听说常小喜的妻子陈傲雪刁蛮难缠,很难对付,这又怎么办?
二
陈傲雪是常小喜死后第四天赶到马蹄岭的。她先找到同乡陈新建,陈新建告诉她常小喜的死和他企图强暴女人有关系。陈傲雪不相信。她太了解丈夫了。丈夫常小喜跟女人说话都脸红,而且非常守规守矩善良敦厚,她相信就是所有男人干坏事,他也不会干。她怀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她一定要为丈夫讨个说法。
马玉娥差点被强暴,确有其事。
马玉娥是施工队高学武的妻子。常言说,陕西米脂出美女。马玉娥长得秀眉小眼,高鼻梁红嘴唇,皮肤白得像雪人,就是性格过于柔弱。她和高学武结婚前,村上有两个地痞流氓总欺负她,无奈之下,她父亲就将她嫁给了同村一个教书匠的三儿子高学武。高学武来秦岭修宝成铁路,就把她带到了工地。马玉娥虽然性格柔弱,但有一双巧手,不但针线活好,还特别勤快,大包大揽了工人的脏旧衣服,缝缝补补,洗洗晒晒,大家都很喜欢她,李志杰还专门给她和高学武搭建了一个帐篷,供他们夫妻居住和洗缝工人的衣物。但好景不长,没有半年,高学武就去世了。
那是那年7月的事儿。
高学武身胖体壮,仗义疏财,队里谁有事儿,他都爱帮忙。谁的手头紧了,只要他看见,肯定出手相助,因此,他的人缘特别好。也因此,他和马玉娥有事,大家也都肯帮忙。他最大的爱好是喝酒。由于他力气大,所以,他的工作是抡大锤。八磅大锤在他手里如同棍棒,抡起大锤又准又狠,从未砸到过扶钎人的手,故人称高大锤。他每次上工前,都要喝一碗当地老乡自己酿的柿子酒。一碗酒下肚,大锤抡得更有劲。
那年7月中旬的一天,他早晨起来跟马玉娥说:“头有点疼。”马玉娥说:“那就请假别上工了。”他说:“没事,可能是晚上没睡好。”就去倒酒喝,马玉娥不让他喝,可拗不过他,还是让他喝了一大碗。他那天大锤抡得有劲。快到中午时,他突然给扶钎人说:“头疼得厉害。”扶钎人说:“那就休息一会儿吧。”哪知他刚放下大锤,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呕吐起来。大伙赶紧停下手,跑过来扶起他,发现他翻起了眼睛。大伙一看不妙,抬起他就往山下跑,哪知还没有到山下,就断了气。据略懂一点中医知识的常小喜说,他那是脑疾风,也就是现在说的脑出血。高学武被安葬后,马玉娥没敢回老家,她害怕本就有病的公公婆婆知道了受不了,就想一直瞒下去。于是,她就一个人住在她那个帐篷里给队上的工人们洗衣服缝被子,大家都很同情她又很喜欢她,还有好多好心的工人经常支助她。因为她漂亮,也有些心怀不轨的人想打她的主意。
高学武去世后,马玉娥悲伤至极,因为高学武对她特别好,马玉娥一直叫高学武为武哥。高学武一直把马玉娥叫娥妹。如今高学武走了,马玉娥感情上一直接受不了,经常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哭泣。
那是8月中旬的一天,马玉娥到高学武的坟头上哭了一会儿,然后来到河边,独自坐在河边发呆,突然,她的头被一件衣服蒙住,然后在脖子上用力缠了起来。她被吓了一跳,正挣扎着要喊,只听那个人恶狠狠地说:“不许喊叫,喊叫就勒死你。”马玉娥本来就性格柔弱,听那人一说,她再也不敢喊叫了,任意被那个人把她拖进旁边的小树林里,然后把她衣服扒光欲强暴她。由于她强烈反抗挣扎,那个人没有得逞就跑了。等她扯掉缠在头上的衣服坐起来一看,发现头上蒙的是常小喜的衣服,地上还扔着一只常小喜的手套。常小喜的衣服和手套她都認识,她曾亲手给他洗过。
马玉娥拿着常小喜的衣服和手套,去驻地找到队长李志杰的老婆刘桂兰,哭着把这事情告诉给了刘桂兰。刘桂兰一边骂着常小喜,一边去李志杰的办公帐篷里找李志杰。李志杰听说后,气愤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他抬腿去找常小喜。刘桂兰的骂声惊动了大家,都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刘桂兰把事情一说,大家一下炸了窝,一个个气愤地一边骂常小喜,一边到处去找常小喜。可是把驻地前后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常小喜。下午三点多,只见常小喜手里提着几条小鱼,嘴里哼着小曲从河边回来了,几个小伙二话没说,上去把常小喜扑倒在地便打起来,一会儿把常小喜打了个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常小喜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吼着问为什么打他。大家立眉瞪眼地问他为什么要强暴马玉娥。常小喜一脸诧异,大声冤枉地喊道:“谁强暴马玉娥了,我什么时候强暴马玉娥了?”大家不由他争辩,把他拉到了李志杰的办公帐篷里。李志杰拿起衣服和手套问常小喜:“这是不是你的衣服和手套?”
常小喜接过来看了一下说:“这衣服和手套是我的。”
李志杰问:“这衣服和手套是你的,怎么跑到河边小树林里了?”
常小喜说:“我怎么知道,我把这衣服和手套全扔到床上准备晚上洗呢,我怎么知道它们跑到小树林了?”
李志杰问:“你中午干什么去了?”
常小喜一边擦着嘴角的血水一边说:“我去河边了。”
李志杰问:“你去河边干什么去了?”
常小喜说:“我去摸鱼了。”
李志杰:“你去摸鱼干什么?”
常小喜:“我去摸鱼是想到下午让马玉娥给我顿鱼汤喝呀!”
李志杰:“你在河边摸鱼见到马玉娥了吗?”
常小喜:“没有哇,我去那摸鱼的河边一个人影也没有哇!”
这时,围在门口的人们喊叫道:“别听他胡说,人证物证都在,他自己也承认他去河边了,不是他耍的流氓事情还能是谁?”
“打!不打他,他不会承认!”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对!打!”
人们拥进帐篷里要打常小喜。
李志杰急忙上前拦住说:“别别别!大家别激动,事情会弄清楚的,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大家都先回去吧,回去吧!”
大家散去后,李志杰对常小喜说:“你都看到了,这件事情没个交代,大伙是不会原谅你的。”
常小喜气愤地说:“原谅不原谅也不是我干的事情。不能没有干坏事非让我承认吧!”
李志杰想了一下说:“那,你也先回去吧,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常小喜瞪起眼睛说:“照你这么说,这件事情是我常小喜干的不可了?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李队长,我没干就是没干,你让我想一辈子也不是我干的。”他说完气冲冲地出去了。
哪知常小喜刚一走出帐篷,就又有人扑上来要打常小喜。李志杰急忙跑出去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有人喊叫说:“他欺负了马玉娥就应该打!”
李志杰大声问:“你们说他欺负了马玉娥,是你们亲眼看见了,还是亲手逮住了?”
李志杰这一声问,问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互相看了一下不吭声了。
李志杰说:“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谁都不许打人,从现在起,谁打人我就处分谁。到点了,都给我到工地干活去!”
大伙都散了,常小喜也怒气冲冲地向工地走去。
三
晚上,李志杰和老婆刘桂兰躺在床上,李志杰问李桂兰:“哎,你说马玉娥这件事情,是不是常小喜干的?”
刘桂兰说:“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常小喜干的。常言说,做贼心虚。如果是常小喜干的,从眼神上都能看出来。可是今天看常小喜的表情和眼神,端端正正,清清爽爽,一丁点做贼心虚的样子都没有,我看不是常小喜干的。”
李志杰说:“是啊,我也是这么看的。可是,人证物证都有。”
刘桂兰接着说:“看常小喜的平常表现也不像。常小喜说话办事一向认认真真,说话客客气气,品行端正,作风正派,和女人说句话都脸红,他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
李志杰表示同意地说:“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桂兰一下坐起来小声地说:“哎,你们是不是忽视了一个人?”
李志杰问:“忽视了谁?”
刘桂兰说:“副队长冯宝祥?”
李志杰问:“冯副队长怎么了?”
刘桂兰说:“从出事情到现在,一直没有看到冯宝祥的影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志杰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坐起来说:“是呀,怎么一直都没见他的影子呢?”
刘桂兰说:“虽说他是副队长,整天把难听的脏话挂在嘴边,看女人时眼睛直勾勾的,油嘴滑舌,投机取巧,精明狡猾。我总看他不是个好东西。”
李志杰靠在帐篷上想了一下说:“不不不,说什么我都不相信这是冯宝祥干的。有些表面现象只是你的看法。他聪明能干,积极向上,连着写了三份入党申请书,处里早有把他提拔到其他队上当队长的想法。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如果事情败露,他不是自毁前程吗?不不不,绝不是他干的。”
刘桂兰撇了一下嘴说:“你们当队长的,一个护一个。他没干这事,怎么一天不见他人影?”
李志杰说:“也许他有啥急事出去了,明天我问问。睡吧。”说完又躺进了被窝。
李志杰很快睡着了,刘桂兰却许久没有睡着,她在回忆冯宝祥这个人。
冯宝祥原先是个抡大锤的工人。因为聪明机灵,能说会道,手脚勤快,干活进度快,来工地不久就被李志杰提拔成了班长。几个月后的一天,他在抡大锤砸钢钎时,因把大锤把抡断了,就回驻地拿大锤。他找到一把新大锤正要走时,只见来了三个人。他问他们三个人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年轻人说:“这两位是段上的领导,一个是段组织部部长,一个是副段长,他们是到一零二工地检查工作的。工作检查完了,顺便拐到这里看一看。李队长在不在?”他回答说:“李队长在工地。”那人让他去工地把李队长找回来,冯宝祥就去找了。冯宝祥走出驻地,心想先把三位处里的干部招待好是重要的,就转身去了山民家,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只大公鸡和一块熏腊肉,并买了一斤老乡自己酿的柿子酒,然后把这些东西送到伙房并向厨师说:“处里来了三位大领导,李队长让把这些东西做得香香的。”然后就去工地找李队长了。等李队长回来后,厨师已经把大公鸡和熏腊肉都烧好了。厨师把两道肉菜端上来,副段长批评李志杰说:“谁让你们做这些鸡和肉的?段上早发有文件,领导下现场检查工作不许特殊招待,不许大吃大喝,不许给基层增加经济负担,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李志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没有哇,我没有安排食堂做这些呀,你们先坐,我到食堂问一下。”李志杰到食堂问清楚后,正赶上工人下班,他去把冯宝祥找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冯宝祥笑着回答说:“李队长,咱们在这大山沟里,恐怕一辈子都见不着大领导,我心里激动又高兴,是我的福分,所以在去找你之前,我先去老乡家给三位领导买了一点好吃的。再说了,这么冷的天,领导翻山越岭到咱们这大山沟里也够辛苦的了,咱们改善一下生话,招待他们三位领导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买这些东西又不是花队上的钱,是花我自己的钱。请三位领导和李队长吃好喝好,我去吃饭了,下午还要去工地干活呢。”
冯宝祥这几句话,让三位领导的心里很高兴。副段长让冯宝祥坐下来一起吃饭,冯宝祥说什么也不吃,抬腿跑了。
冯宝祥走后,副段长问李志杰:“他叫什么名字?”李志杰说:“叫冯宝祥。”副段长说:“冯宝祥,好名字,小伙子挺机灵。”李志杰说:“是的,很聪明,工作也认真。”
副段长三人走后,李志杰要把钱给冯宝祥,冯宝祥说什么都不要。李志杰只好把钱装回衣兜里,说:“段领导到咱们队上来,这是第一次,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来,你算是给我撑面子了,我会记着你的。”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冯宝祥被提拔为班长。
原先,他们的驻地不是在这里,而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山包下面。那年四月的一天晚上,冯宝祥半夜起来解小手,突然,他发现駐地上面的山顶上往下掉石头,他大喊一声:“不好。”立刻跑回帐篷拿起脸盆敲起来,一边敲一边喊:“山上要塌方了,快跑哇,山上要塌方了,快跑哇……”
大家听到喊叫声,急忙爬起来往帐篷外面跑。说时迟,那时快,当所有工人都跑到安全地带后,山体果然塌方了,把下面的驻地帐篷全砸扁了。由于大家撤离及时,无一人伤亡。这件事情,被李志杰报到了处里,并表彰了冯宝祥。没出三个月,一纸调令寄到了队部,李志杰打开一看,原来是提拔冯宝祥为副队长的任命书。大伙听说后,都很高兴,都说冯宝祥应该提拔,若不是冯宝祥,大家说不定早成山鬼了。
冯宝祥被提为副队长后,主要分管生活,负责队里所有人的吃喝拉撒。他建议剩菜剩饭不要倒掉,送给山里的山民。山民也常给队上送山鸡和野猪肉,队上伙食得到改善。他还建议把李队长的老婆刘桂兰和马玉娥编为卫生班,刘桂兰任班长,专门负责洗涮缝补工人的衣物和被褥,并每人每月发工资。这个提议大伙都很赞成,都夸奖他给大家办了件好事,也给刘桂兰和马玉娥办了件好事。从此以后,冯宝祥成了队上的香饽饽,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这么一个人,怎么能跟强暴马玉娥一事联系在一起呢?所以,李志杰说什么也不相信是冯宝祥干的。
但是,马玉娥事件发生后,冯宝祥不见了,这又怎么解释?又怎么不会让人生疑呢?
晚上7点多,冯宝祥回来了。李志杰把冯宝祥叫进他的帐篷问:“你今天上哪儿去了?”
冯宝祥说:“我去山头那边的六队了。”
李志杰问:“你去六队干什么?”
冯宝祥说:“我亲侄子在那边,听说他要回老家,我去送点钱让他给我家带回去。怎么有事吗?”
李志杰说:“中午队里出了件大事。”
冯宝祥问:“出了什么大事?”
李志杰说:“马玉娥中午在河边差点被人强暴了。”
冯宝祥听到这句话,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跳起来问:“啊!是谁干的?”
李志杰说:“现场遗物是常小喜的衣服和手套。”
“啊!常小喜?”冯宝祥惊叫起来说,“那就把常小喜抓起来嘛!”
李志杰说:“常小喜没有作案时间。”
冯宝祥问:“你怎么知道常小喜没有作案时间?”
李志杰说:“常小喜说,今天中午他在河下游的水磨湾处抓鱼。我派刘波和孙红军去水磨湾调查了,据水磨湾常来咱们队上挑剩饭剩菜喂猪的老陈的两个儿子说,他们两个整个中午都在陪同常小喜在河里摸鱼,中午还在他们家吃的饭,吃完饭又一起摸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当时,还有一个农民在河里炸鱼,他也证明了常小喜整个中午都在水磨湾。”
冯宝祥气愤地说:“那这个混蛋会是谁呢?如果查出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们说话期间,李志杰一直想观察冯宝祥的眼神。人的眼神就是测谎仪,说谎或不说谎时眼神是不一样的。可是,冯宝祥天生有个习惯,那就是一说话就快速地眨巴眼睛,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眼神。李志杰接着说:“可大多数工人不相信,认定坏人就是常小喜,已经把常小喜打了一顿了,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我怕再这么闹下去,其他队很快就会知道,如果再传到处里,我们队年底评比肯定就没戏了,一年的工作都算白干了,工人们加班加点,月月都超额完成工就算白努力了。如果这样,就太对不住全体职工了。”
冯宝祥依样眨巴着眼睛说:“是呵,这可怎么办?”
李志杰说:“怎么办,我不是在跟你商量的吗?你点子多,想个什么办法赶紧把事情压下来。”
冯宝祥从衣兜里掏出纸烟,抽出一根递给李志杰,自己又抽出一根点上想了一下说:“有了,这样……”
李志杰问:“咋样?”
冯宝祥吸了一口烟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马玉娥改口,说那人正要进行强暴,她一喊叫,那人跑了,而且看背影不是咱们队上的人,更不是常小喜。这不就好办了?”
冯宝祥站起来说:“这事交给我了,你别管了,我去找马玉娥谈谈。”说完就走出了帐篷。
冯宝祥走进马玉娥的帐篷时,马玉娥正坐在那里发呆。脚下放了一堆工人们的旧衣服。她看见冯宝祥走进来,急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冯队长!”
冯宝祥关心地问:“还忙呢?”
马玉娥说:“不忙,冯队长有事吗?”
冯宝祥笑着说:“坐,坐,别紧张,没啥大事情,就是想跟你聊聊。”
马玉娥又坐了下去。冯宝祥坐在椅子上,掏出纸烟点上吸了一口说:“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想问问你,你想怎么办?”
马玉娥迷茫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冯宝祥说:“我先问你几个问题行不行?”
马玉娥说:“问吧。”
冯宝祥问道:“你觉得这一年来,李队长对你怎么样?”
马玉娥说:“对我很好。”
冯宝祥又问道:“李队长的爱人刘大姐对你怎么样?”
马玉娥说:“对我很好。”
冯宝祥又问道:“那么,我对你怎么样?”
马玉娥说:“也好。”
冯宝祥又问:“队上工人们对你怎么样?”
马玉娥说:“工人们对我都好。”
冯宝祥又问:“你看清楚企图对你施暴的人是常小喜吗?”
马玉娥说:“没有看清楚。”
冯宝祥说:“没有看清楚,那就是说,不能肯定是常小喜了?”
马玉娥说:“有他的衣裳。”
冯宝祥说:“光有衣裳,你就断定是常小喜。那要是别人偷了常小喜的衣裳呢?”
马玉娥哑口结巴了一下说:“那,这,我也说不清。”
冯宝祥说:“是呀,连你都说不清,常小喜被打是不是有一点冤枉呢?”
马玉娥低下头说:“是,是有一点儿。”
冯宝祥说:“你凭良心说,常小喜平时对你怎么样?”
馬玉娥说:“对我挺好。”
冯宝祥说:“那么说,大家都对你好啰!”
马玉娥说:“是的,大家对我都好,都很关心我。”
冯宝祥说:“那么,你想让李队长、我,还有大家伙都倒霉吗?”
马玉娥愣了一下说:“都倒霉?我不知道是啥意思。”
冯宝祥:“那我就跟你说一下。按段上的文件规定,哪个队发生违法乱纪事情和聚众打人现象,第一,队长要先受到处分,甚至撤销队长职务。第二,副队长受到相应处分。第三,年底取消全队职工评比先进生产队资格。大家伙拼命干了一年,流血流汗的,那不是白干了?今天,由于你的事情,违法乱纪和聚众打人事情都发生了,而且,弄不好还会发生众人殴打常小喜的事情。这么下去,事情闹大了,万一传到段上,你说怎么办?”
马玉娥听完了冯宝祥这番话,惊讶了半天说:“啊?这么严重?这,怎么办?”
冯宝祥说:“这样吧,我说个办法,你考虑一下看行不行。行的话,你就按照我给你说的办法去做。觉得不行,那就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马玉娥立即说:“不不不,不能让处里知道。”
冯宝祥说:“那你必须按我的办法去做!”
马玉娥急迫地说:“什么办法?请冯队长快说。”
冯宝祥说:“改口!”
马玉娥说:“改口?怎么改口?”
冯宝祥说:“你现在就去找李队长和刘大姐,你就说,那人正要对你使坏时,你一喊叫,把那个人吓跑了。这样一来,李队长明天早晨上班点名时一宣布,一切事情都云消雾散了。你也清白了,常小喜也清白了,大家都相安无事了,你看怎么样?”
马玉娥听到这里,一下站起来说:“那好,那我现在就去找李队长和刘大姐,本来就没有嘛!”
第二天早上,工人在院里站好队,李志杰点完名后,板起脸说:“关于马玉娥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跟常小喜没有关系。至于是谁干的,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从现在起,谁都不许再污蔑常小喜同志。谁再污蔑常小喜同志,就给他计处分。上工!”然而,尽管李志杰在第二天早上宣布了这件事情,可还是有些工人依然认定常小喜就是流氓,只不过是以大局为重,暂时平息了下来而已。所以,四个月后,常小喜被哑炮炸死后,说这是对常小喜的报应,坏人做了坏事就该遭报应的议论又在工人中间传开来。
四
陈傲雪祖籍山东,家有一匹骡子两匹大马。父亲以赶车贩卖盐巴和烟草为生计。陈傲雪从小跟父亲坐马车走南闯北,学会了抽烟喝酒,养成了男孩子性格。那年因日本人侵略山东,他们逃至潼关,与小喜家为邻。常小喜忠厚善良,与男孩子性格的陈傲雪相识为友,后结为夫妻。婚后第二年,常小喜因拒学中医与父亲闹翻,独自到西安闯荡谋生,正赶上西南修宝成铁路招收工人,便去当了修路工人。
陈傲雪收到常小喜殉职的电报时,正在县上修水库的工地当女民兵队长。她跑回家给家里打了个招呼,立刻坐火车到了宝鸡,然后乘汽车去了牛背梁。一到工地,就让工人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大步流星。不算太漂亮,但长得还算端正。脸上略带一点悲伤,但更多的表情是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一个善茬。果不其然,当她走进山洞,看到常小喜的尸体便扑了过去,哭了一阵后,开口跟李志杰谈起了索赔条件。李志杰什么也没说,先把她领到驻地,问她吃饭了设有?她说没有,李志杰就让伙房给她炒了三个菜。李志杰亲自把菜端到她面前放下后,她问李志杰:“有没有酒?”
李志杰愣了一下说:“有,有,快去拿酒。”
片刻,冯宝祥拿来一瓶酒。陈傲雪接过酒瓶,什么菜也没吃,直接咕咚咕咚喝得干干净净,然后端起碗吃饭,不一会儿,一碗白米饭和三碗菜便全部下肚。之后,从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出什么。李志杰问她摸什么?陈傲雪说:“烟!”
李志杰说:“有,我这有。”急忙掏出纸烟递给陈傲雪,并掏出火柴划着后帮陈傲雪点上。
吃完饭,陈傲雪吸了一口烟,吐着烟雾说:“说吧,怎么个赔法?”
李志杰说:“你看,你到这里来,也不问常小喜同志是怎么牺牲的。现在,常小喜同志的遗体还在那里躺着,你先说赔款的事,对得住你丈夫常小喜?你放心,咱们队上又不是没有牺牲过人,你问问咱们拖过或压着不赔过吗?你放心,对于牺牲的同事,队上都会有赔偿。”
陈傲雪问:“你是干什么的?”
一直站在旁边的冯宝祥说:“他是我们这个队的李队长。我是副队长。”
陈傲雪问:“队长有多大?”
冯宝祥说:“队长就是这里最大的官。”
陈傲雪听说李志杰是最大的官,就变了口气说:“我陈傲雪在村里就服村委会主任,在修水库工地上,我就服工地总指挥,因为最大的官说话算话。李队长,我信服你,你说咋办就咋办。”
大家愣了一下,刚才还怒气蛮横的陈傲雪,怎么一下变得顺从了?大家都明白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人。于是,李志杰和蔼地说:“只管放心,我只会让你满意,绝不会让你失望。这样,咱们今天先把常小喜同志安葬了,你呢,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恐怕也累,好好休息一夜,有关的事情咱们明天早上坐下来慢慢谈怎么样?”
陈傲雪说:“好,我全听你的。”
安葬了常小喜,已经是晚上了,李志杰把陈傲雪安排在马玉娥帐篷里的一张空床上。
陈傲雪一下又睡不着,就跟马玉娥聊起来。
陈傲雪问马玉娥:“你丈夫也在这里吗?”
马玉娥说:“跟你丈夫一样,三个月前死在工地了。”
“哦?”陈傲雪惊讶地望着马玉娥片刻问,“那你怎么不回家?”
马玉娥说:“一是不想让我公婆知道。他们身体都不好。二是队上对我好得很,跟自家兄弟姐妹一样。”
陈傲雪问:“对你怎么好?”
马玉娥说:“跟对待工人一样,每个月都给我开工资。”
“每个月开多少工资?”陈傲雪问。
马玉娥说:“工人开多少,给我也开多少。”
又问:“你丈夫过世,怎么给你算的赔偿金?”
马玉娥说:“赔偿金是上面规定好的,赔偿三个月工资,75块。李队长和大家伙又给我凑了25块,总共给了我100块。”
“真的?”
“真的。我骗你干啥,尤其李队长的媳妇刘大姐,对我更好,像亲姐妹一样,所以,我就不想回老家了。”
“那你將来怎么办?总不能一个人这么过吧。”陈傲雪说。
马玉娥说:“三年之内我肯定不会再找男人。我要对得住我男人。三年以后再说吧,有合适的就找一个,没有合适的就不找了。”
这时候,刘桂兰抱着被褥进来了。她对陈傲雪亲热地说:“这被褥都是新的,一次都没有用过。”她说着把被褥放到床上说:“有啥需要和要求对我说,只要能办的,千方百计都给你办到。实在办不到的,那也没办法。”
陈傲雪急忙站起来挡住说:“不不不,大姐,这么新的被褥我怎么能用?我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就行了。”
刘桂兰亲切地说:“你到这里来怎么能凑合,住一夜也要睡舒服嘛!”
这时,有人叫刘桂兰,刘桂兰答应了一声对马玉娥说:“玉娥,你把小陈招待好啊!”
“放心吧,姐!”马玉娥说。
五
第二天上午,一切都很顺利。出乎李志杰意料,看上去陈傲雪有些胡搅蛮缠的样子,其实挺明事理。当李志杰把有关文件和规定拿到陈傲雪面前时,她什么也没有说就在交接协议上按了指印。和马玉娥一样,李志杰给了陈傲雪100块钱。陈傲雪装好钱,说要去整理常小喜的遗物。在整理遗物中,陈傲雪发现了一个常小喜的笔记本,虽然陈傲雪文化不高,简单的字还是认得的。她打开笔记本,只见首页上写着:我一定要当一个最优秀的点炮手。首页中夹着一张纸,她把那张纸打开一看,原来是常小喜写的入党申请书。她把那张入党申请书放回首页,然后一页一页翻看。其他纸页上,记的大都是某一天点的炮数和所排的哑炮数。当她看到中间时,一行文字让她惊呆了。只见8月6日的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话:“我冤枉!我冤枉!我没有企图强暴马玉娥。他们为什么说是我干的?而且还把我打得浑身是伤?马玉娥对我们大家这么好,我又特别爱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打马玉娥的主意?我冤枉!我冤枉!”
再往后边翻,当翻到最后一天的日记时,只见上面这样写道:“李队长在点名会上,已经给我平反了,说企图强暴马玉娥的不是我,可他们为什么还在私下说是我干的?为什么还要想打我?还有没有天理?我冤枉!我冤枉啊!我的爱妻傲雪啊!你要相信我呀!我真的不是那个坏人呀!我抬不起头,我抬不起头。我冤枉!我冤枉啊!”
看到这里,陈傲雪既惊讶又气愤。她立刻拿上笔记本去找李志杰。
陈傲雪怒气冲冲地走進李志杰的办公帐篷,把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拍,说:“李队长,这是怎么回事?”李志杰诧异地望了一下陈傲雪,拿起笔记本认真地看了起来。看完后,他把那张“入党申请书”放回笔记本,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声说道:“我一再给他们说常小喜同志是被冤枉的,他们就是有人不相信,明天早上点名会上再说。”然后,他让陈傲雪坐下来,细细地把事情前前后后给她说了一遍。陈傲雪听完后哭着说:“那就是说,常小喜当天去排哑炮,是带着羞辱,带着冤屈,带着情绪去排哑炮的?”
李志杰带着疚愧,安慰道:“是是是,对对对,没错没错,常小喜同志是清白的,是带着情绪工作的。这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工作太疏忽,太大意,没有注意到小喜同志的情绪。”
第二天早晨,冯宝祥把全队工人集合好之后,李志杰黑着脸走过来大声说:“我今天要骂人,要骂人。”他用手挥着笔记本怒气冲冲地吼道:“这笔记本是常小喜同志的笔记本。能记笔记的人,记的都是心里话,没有人记笔记是专记谎话的。我现在把常小喜同志8月6日晚上的笔记和牺牲前一天记的笔记给大家念一下……”
李志杰念完后,吼着嗓子怒声说道:“这就是说,常小喜同志那天去排哑炮,是带着冤枉、屈辱的情绪去的。就这样,把一个清白的,有上进心的好青年、好同志炸死在了工地上。前几天我一再给你们说,干坏事的不是常小喜同志,你们有些人就是不相信。尤其当天中午,你孙二娃为什么要在餐厅吃饭时侮辱、冤枉、打骂常小喜同志。如今,常小喜同志就躺在对面的山坡上,你孙二娃有何可想?你就是个混蛋。现在,面对这本笔记本,面对常小喜同志的妻子,面对山坡上的常小喜同志,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啊?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们狗日的良心呢?说!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听完李志杰的训斥,所有人都低着头,一个个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李志杰吼完怒气冲冲地回帐篷了。冯宝祥说:“好了,都去工作吧,孙二娃留下。”
没有一个人吱声,一个个拿着工具向工地走去。孙二娃独自一个人垂着头站在那里。
冯宝祥大声喊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队长那里承认错误接受批评?”
孙二娃顿了一下,垂着头走过去。
冯宝祥带着孙二娃走进李志杰的办公帐篷,李志杰对冯宝祥说:“你去把小喜媳妇请过来。”
冯宝祥出去了,李志杰瞪了孙二娃一眼,严厉地说:“一会儿小喜媳妇来了,你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吧!”
孙二娃低着头“嗯”了一声。
片刻,冯宝祥把陈傲雪领进来,转身出去了。李志杰指着孙二娃对陈傲雪说:“傲雪同志,他就是孙二娃,就是那天中午吃饭时打骂常小喜同志的人。”
李志杰话音刚落口,孙二娃就扑通跪在刘傲雪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嫂子,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小喜哥,对不住您,您打我吧,打我吧!”他几下就把前额磕了个大血包。
陈傲雪也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走过去拉起孙二娃说:“起来吧,二娃兄弟。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受了别人的欺骗,嫂子不怪你。”一边说,一边往起拉孙二娃。
孙二娃没有起来,而是用双手打自己耳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不,嫂子,怪我,都怪我,你打我吧,打我吧!”
陈傲雪抬起手,照孙二娃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说:“好了,打过了,快起来吧。”
陈傲雪的举动,把李志杰也感动得掉下了眼泪。他抹了一下眼泪大声说:“孙二娃,你看看人家小喜媳妇,多大肚量,你先去上工吧!”
孙二娃还是没有动。
陈傲雪又拉了一下孙二娃说:“起来吧,二娃兄弟,嫂子真的不怪你。快起来。”
孙二娃这才站起来,向陈傲雪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了声:“谢谢嫂子。”然后抽泣着出去了。
李志杰敬佩地望着陈傲雪说:“傲雪同志,真想不到,看着你大大咧咧,凶巴巴的,早就听说你刁蛮难缠,想不到竟这样胸怀宽广,通情达理。”
陈傲雪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再说,他的本意也不是故意气死小喜,只是替玉娥出气。我来了几天,也发现玉娥真的是个好姑娘,大伙都很喜欢她。”
李志杰对陈傲雪说:“再过几天,你就先回家吧。”
陈傲雪说:“我先不回家。”
李志杰问:“为什么不回家?”
陈傲雪说:“我要在这里把陷害常小喜的坏人找出来。”
陈傲雪的话音刚落,只见冯宝祥手里的一个工作记录本掉在了地上,他急忙弯腰捡起来眨巴着眼睛说:“对,一定要把陷害常小喜同志的坏人找出来。”
李志杰对陈傲雪说:“是要把这个坏人找出来的。但那是咱们队保卫工作人员的事情,我们已经安排他们调查了。你家里人恐怕还惦记着你呢,还是先回老家吧。”
陈傲雪坚定地说:“不,我陈傲雪一向说话算话,我说不走就决不会走。不把那个坏蛋找出来,我决不离开这里。”说完向外走去了。
晚上,马玉娥趴在陈傲雪腿上哭着说:“姐,实在对不住你,是我害死了小喜哥,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陈傲雪流着眼泪抚摸着马玉娥的后背说“这不能怪你,是那个坏人太坏了,我们应该想办法把那个坏人找出来,让他受到惩罚。你没事时把那天的事情好好想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马玉娥点着头说:“好。我一定。”
六
这天晚上,有三个人彻夜未眠。一个是陈傲雪。如果不是她发现了丈夫的笔记本,她或许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怎样死的,更不知道丈夫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和侮辱。如今,丈夫的冤枉已经昭雪。丈夫的冤魂可以在天上得以慰藉了。但丈夫笔记本首页那行“我一定要当一个最优秀的点炮手”几个字,始终萦绕在她的眼前。结婚前,丈夫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可以说是品学兼优,否则,她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也不会把丈夫追到手。丈夫听说秦岭山脉上要修铁路,就想去外面闯一闯。她答应了丈夫。到这里后,丈夫想当一个最优秀的点炮手,这也是他的理想。可这种理想没有实现,她不能让丈夫抱着遗憾躺在那里。她一定要让丈夫的理想得以实现。怎么实现?她苦苦地思索着……
另一个彻夜未眠的是马玉娥。马玉娥心里十分苦恼和懊悔。白天发生的一切,才让她大梦初醒,原来那天强暴她的不是常小喜,是她冤枉了常小喜。想到那天中午事情发生后,她一口咬定是常小喜,让常小喜蒙受了那么大的屈辱,最后竟死在了她所造成的屈辱上,她心里针扎一样疼。她越想越对不住和她对床躺着的这个女人。这几天和陈傲雪同吃同住,她发现陈傲雪虽然抽烟喝酒,性格粗犷直率,却是个很会疼人的女人。她每當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再根据常小喜平时的表现,平时对她的尊重,她也曾经多次断定不是常小喜。如果她坚强些,善良些,出面否定常小喜,常小喜也不会蒙冤而死。她越想越对不住常小喜,更对不住面前这么好的陈傲雪。
其实,马玉娥心里并非没有怀疑对象,从那天那人把她往小树林拖的过程中,虽然那人说话是故意变了声调的,但她还是听出来是她很熟悉的一个人。因为当时脑子里因恐惧、紧张、害怕而变得空白,对当时发生的经过也没有多想,就拿起地上常小喜的衣服和手套去找了李队长的妻子刘大姐。
第三个彻夜未眠的那个人是副队长冯宝祥。
冯宝祥出生在山西一个偏僻农村,父亲以磨豆腐为生,家里还养了几只山羊,他从小和山羊为伴。长大后,父亲把邻居一个帮他们家磨豆腐的女孩子许配给了他。那女孩子又矮又胖,脸上还有几颗麻子。一年后,给他生了一个小胖丫头。那女孩子脾气太坏,力气又大,动不动就打骂他。他实在过不了这被打骂的日子,更不想过农村的贫苦生活,偷了父亲一点钱,去西安找他做生意的三叔。到西安后,没有找到他三叔,却打听到了秦岭山脉修铁路招工人,于是,他被汽车拉到了阳平关,分配到了施工第5队。先是在阳平关至绵阳区段开山修路,后因施工需要,整队迁到了绵阳以南区段施工,后又迁到了现在的马蹄岭一零一工地。突然有一天,当同班工人高学武带着漂亮的妻子马玉娥走进驻地时,冯宝祥就看傻了。想不到人间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每当看到马玉娥,他就恨自己为什么娶了那么个丑妻子。于是,他往家里写了封信,宣布和那个丑妻解除婚姻。
不久,他家里来信同意解除婚姻。
就在这时,马玉娥的丈夫高学武在工地上不幸殉职,这可乐坏了冯宝祥,他认为这是天缘良机,他便拜托李队长的夫人刘桂兰去找马玉娥为他提亲。不料,刘桂兰后来对他说,马玉娥丈夫刚死,她还不想找,要找也看不上他冯宝祥,说他油嘴滑舌,办事投机取巧,和她不是一路人。这大大伤害了冯宝祥的自尊心,使他倍受打击,决心伺机报复。
那是7月6日上午10点多钟,略带一点热风。工人都在工地。这时,冯宝祥拿着施工报表从帐篷出来。突然,他发现一个人坐在河边,原来是马玉娥,瞬间,一个邪念袭上心头。他轻声将报表放回去,匆忙向河边走去。此时,他发现职工住的帐篷门虚掩着,便轻轻推开,发现里面没有人,便急速走进去从一张床铺上抓了一件衣服就向外走去。他悄悄走到马玉娥身后,突然用手中的衣服蒙住马玉娥的头。马玉娥被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说:“谁呀,这是干什么?”冯宝祥变着声调恶狠狠地说:“别喊叫,再喊我掐死你。”说着把衣服缠到马玉娥脖子上,然后一只胳膊搂着马玉娥的脖子,用力把马玉娥往身后的小树林里拖。马玉娥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没敢喊叫,只是用力挣扎。然而她哪里是身强力壮的冯宝祥的对手,只有在无声的挣扎中被冯宝祥拉进了小树林——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小树林里有个人影闪动了一下,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提起裤子丢下马玉娥就跑了。就在冯宝祥跑走的瞬间,马玉娥看见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人钻进了小树林。再看扔在地上的衣服——原来是常小喜的。常小喜的衣服她认识,上衣口袋开了一寸的缝,她前两天帮他洗净后,还没来得及帮他缝上。又看到地上掉了一只手套。她捡起手套,便哭着跑向刘桂兰住的帐篷……
冯宝祥钻出小树林,直接去了牛背梁南面的施工六队,去找他的侄子冯新安了。他告诉冯新安他上午十点就出来找他了。他的目的是让冯新安知道他中午身在六队,以便瞒过他作案的时间。
七
这天是常小喜“头七”。常小喜被安葬在河对岸的山坡上,这是陈傲雪选的地方。这里是个小山坳,正面对着宽宽的河滩。将来这里通火车,无论是南来北往的,还是北来南往的,从牛背梁车站两端都能看到这里。今天,陈傲雪来上坟时,李志杰和妻子刘桂兰一起跟了来。他们走到墓地时,惊奇地发现坟头整齐地摆着馒头、半瓶白酒和一盒纸烟,旁边有焚烧过的纸灰。这说明有人已经先他们而来了。他们四下望去,只见在另一条路上走着一个人,像是孙二娃。
他们在坟头摆上带来的供品。陈傲雪掏出纸烟,递给李志杰一支,自己点了两支,一支一支吸了吸,然后将一支插在常小喜的坟头上。她把剪的纸钱掏出来,一张张地烧起来,一边烧,一边流着眼泪说:“小喜,今天是你的‘头七,我和李队长跟刘大姐来看你来了。你在那边还好吧?你放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刘桂兰说:“我们陪小喜坐一会儿吧。”
李志杰说:“好吧!”他们在几块石头上坐下来。
陈傲雪说:“李队长,我真不明白,你们这工地上放的炮,怎么经常有哑炮呢?”
李志杰说:“这种事情很难说清。这里的石头太硬,就没见过这么坚硬的石头。也可能是炸药的事,也可能是雷管的事,也可能是导火索的事。反正哪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出现哑炮。”
陈傲雪说:“我来之前,是我们县修水库的女民兵队队长,我们那个水库修了一年多,几乎每天都放炮炸石头,不知放了多少炮,有几百炮吧,怎么一个哑炮也没有发生过呢。”
李志杰奇怪地问:“一个哑炮都没有发生过?”
陈傲雪肯定地说:“没有,一个哑炮都没有,那些炮都是我点的我还不知道吗?”
“几百炮都是你点的?”李志杰不相信地瞧着陈傲雪。
陈傲雪说:“是呀。开始放第一炮时,让那些男人来点导火索,他们那些男人一个个都不敢点,我看着着急,上去就把导火索点着了,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像炸了窝一样到处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了,猪群炸窝一样四处乱窜,我也吓坏了,也抱着脑袋到处跑。你猜最后结果怎么着?”
“怎么着?”李志杰和刘桂兰一齐问。
陈傲雪“哈哈哈”笑起来,笑够了才说:“那只是一根多余的导火索,打炮眼的人在装炸药、雷管、导火索时,把剩下的导火索扔在了旁边。我以为就是插在炮孔中的导火索呢,抓起来就点着了。”
陈傲雪说:“修水库的总指挥是解放军王营长,他见我胆子大,就让县武装部的爆破能手李排长来到水库工地专门教我怎样装炸药,怎样装雷管,怎樣装导火索。我照着李排长教我的方法装炮孔,就这样一个哑炮都没有发生过。另外,你们昨天放的十二炮,我都听了,有四炮是冲天炮。”
李志杰问:“什么是冲天炮?”
陈傲雪说:“冲天炮就是爆破装置安装不正确,本来是横向爆炸,炸出大面积的。但你们的冲天炮是响了,可力量都冲到天上了,没有炸下多少石头。这样是不是又浪费材料又浪费时间。”
李志杰惊讶地说:“对对对,你说得非常对,经常有这种炮。怎么,连这你都能听出来吗?”
陈傲雪说:“是的,这都是王排长教我的。”
李志杰惊讶地说:“是吗?王排长是怎么教你的,能不能给咱们传授一下?”
陈傲雪笑了一下神秘地说:“这……天机不可泄露。要不然这样吧,从明天起,炮孔打好后,我来装炸药,怎么样?保准没哑炮。而且炸的面积大,炸下的石头也多。”
?李志杰想了一下说:“那好吧,明天准备放炮,你先装两炮,我看看怎么样。”
陈傲雪说:“好吧,我先装两炮你看看。”
第二天早晨,上工点名之后,李志杰对大家说:“我现在宣布件事。昨天,一位同志对我说,我们放的炮,装炮技术有问题,经常有冲天炮甚至哑炮……所以,从今天起,将有专家专门给我们装炮,你们打好后,只往炮眼上放一根树枝做记号,就不要装炮了,由专家为我们装炮。”
“专家?专家在哪里?”大伙问。
李志杰大声说:“专家不是别人,是常小喜的妻子陈傲雪!”
“她?她是专家?开什么玩笑?”常小喜死后,剩下唯一的点炮手罗志刚笑着说。
“是啊!她是什么专家,开什么玩笑,恐怕连什么叫炸药、雷管、导火索都不知道吧!”大家也跟着起哄。
这时,只见陈傲雪抽着纸烟从帐篷里走出来笑着说:“是不是专家,今天让我装十炮,大家看看就知道了。”
大家一下炸了窝地吼道:“还装十炮?这不是越说越离谱了吗?”
陈傲雪正要说什么,被李志杰打住了。李志杰说:“我看这样吧,离谱不离谱,今天就让傲雪装一炮……”
陈傲雪大声说:“哎!李队长,装一炮我可不干。”
李志杰对陈傲雪说:“那就装两炮,先装两炮,让大家见识见识嘛!”
陈傲雪说:“好吧,听队长的。”
点炮手罗志刚问:“装两炮谁来点?”
李志杰命令般地说:“你来点!”
罗志刚立即说:“我不点!”
陈傲雪大声说:“我点!”
李志杰对陈傲雪大声吼道:“叫你装两炮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还要得寸进尺。”然后问大家,“谁的炮孔今天上午可以打好?”
“我!”
“我!”
“我!”
三个工人举手说。
李志杰说:“好的,你们11点前做好记号,然后全部撤离。上工!”
大伙一齐散去,拿着工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上山了。
中午11点,李志杰吹响了提前收工的哨子,大伙一齐向山下走去。
这时,只见刘傲雪背着爆破材料和李志杰向工地走去。
山下所有工人们没有一个离开的,全部站在下面翘首向上凝视着。
十几分钟后,两孔炮装好了,李志杰和陈傲雪迅速跑了下来。
李志杰大声喊道:“罗志刚,上去点炮!”
蹲在地上的罗志刚扭过头说:“我不去,我还要命呢!”有点磨磨蹭蹭。
李志杰大声说:“罗志刚,上去点炮!”
罗志刚依然末动,说:“我不去!”
李志杰大声地问道:“罗志刚,你到底去不去?”
罗志刚说:“不去!”
李志杰说:“你不去,我去!”说着脱起了外套。
罗志刚看到这种情况,立即站起来说:“好,好,好,好!我去,我去!大不了找我师傅常小喜去!”
陈傲雪笑着说:“去吧,志刚,放心吧,我把导火索留得长,你走下来都没有问题!”
罗志刚说:“算我倒霉!”说完点上纸烟向工地爬去。
罗志刚上去后,找到埋好的导火索,迅速地点着,又迅速地跑下山来。好一会儿,只听“轰轰”两声炮响了。罗志刚转身和大伙向工地跑去。他们到跟前一看,一个个愣住了,两孔炮炸的面积比过去放的炮炸的面积大得多。大家一齐喊起来:“陈傲雪成功了!陈傲雪成功了!”
山下的工人也跟着欢呼起来:“陈傲雪成功了!陈傲雪成功了!”
此时,大家一齐找陈傲雪,却没有发现她。当大家四下张望时,只见陈傲雪正独自向常小喜的墓地走去……
八
陈傲雪静静地坐在常小喜的坟前,她点上一支纸烟,将纸烟吸了两口插在坟头上说:“小喜,你都看见了吧,我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了,你放心,我的第二步计划也一定会实现的,请你在那边支持我,保佑我,祝福我一定会实现第二步计划。”
从那一天起,每次放炮,都是陈傲雪装炮,罗志刚点炮,两个人配合默契。一个多月过去了,从未发生过冲天炮和哑炮,工程进度快了许多,各种指标都在六个施工队之首。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罗志刚在一次点炮后往下跑时,眼看就要跑到下面了,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右小腿骨折了,这就意味着队里三个月没有点炮手了。为了选拔一个点炮手,李志杰和冯宝祥商量后,决定以自愿报名的方式选拔点炮手。因为点炮手最重要的特点是胆大心细,动作敏捷,奔跑速度快。布告贴出去后,先后有四名工人报了名。
这天天空晴朗,大山散发着青草的清香味。任谁都没有想到,陈傲雪也报名参加了。更让人吃惊的是,她竟然在竞争中超过其他四名选手,赢得了第一,周兴华第二。
事已至此,李志杰考虑了一下宣布道:“我现在宣布,陈傲雪为第一点炮手,周兴华为第二点炮手。”山谷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于是,在这条铁路的修建中,破天荒地有了一位女点炮手。
第二天上午,陈傲雪第一次点炮,李志杰只允许她装六孔炮。中午11点,工人撤下工地,但都没有回驻地,一齐等待着观看陈傲雪点炮,大伙都为他捏一把汗,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山谷静得只能听到山泉的流水声。陈傲雪装完炮开始点炮了。只见她点炮身如飞燕,撤离如猛虎下山。随之,身后便依次炸响,整整十炮,炮炮成功,山下一片欢呼之声。原来她把所完成的炮孔全装了。人们不得不佩服这位女中豪杰。
为了祝贺工地产生了一位女点炮手,李志杰要求食堂改善一下生活。伙食班班长早早去山民家买了一大块猪肉,中午吃饭时,每人半碗红烧肉。陈傲雪端着红烧肉,心想安慰一下比赛失利的周兴华,就想把红烧肉送给周兴华,以表示对周兴华的歉意。谁知刚要过去,就见马玉娥已经走到周兴华身边,把半碗红烧肉倒进了周兴华碗里。陈傲雪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前去打扰,走到一边吃饭去了。
九
罗志刚小腿骨折虽然痊愈了,但走起路来仍有点跛,他已经不能再点炮了。于是点炮的任务就落在了陈傲雪和周兴华的身上。几个月下来,不但没有发生哑炮,更没有发生过冲天炮,使牛背梁车站的爆破任务速度加快了许多。很快,女点炮手这件事情传遍了六个施工队,自然也传到了段领导那里。一天,段办公室给李志杰打来电话,说段领导三天后要到马蹄岭观摩女点炮手点炮。听到这个消息,全队一片欢腾。
三天后,段长一行四人来到了马蹄岭。段长先是开会认真听取了李志杰的汇报,中午11点,观摩就要开始了。段长对李志杰说:“这次观摩,主要是观摩女点炮手的整个装点炮过程,要思想放松,安全第一,三五炮就可以。”李志杰再三对陈傲雪传达了段长的指示,并反复交待不许点多,最多五炮。陈傲雪满口答应。谁料陈傲雪上去后,忘了数数,把有完工记号的炮孔全装了,然后飞燕般地点起来。点完后,她抬腿向山下奔去,不一会儿,身后炮声便响了。陈傲雪急忙躲到了一块巨石后面,双手抱头蹲在那里,吓得山下段长和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巨石后面的陈傲雪。待炮声停止,烟雾消散,记工员向李志杰报告响了十三炮,超过了常小喜一次点十二炮的最高纪录。顷刻,山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当陈傲雪笑着走下来时,段长上前握住陈傲雪的双手,表扬中带着担心说:“厉害,厉害,太厉害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不愧为全处流传的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呀!但我也要批评你,你把我吓了一身冷汗。以后不要点这么多了,一定要安全,安全,再安全!”
陈傲雪脸红地笑着点着头说:“是,是,感谢段长的表扬和批评。”然后话锋一转说,“段长同志,请问我算不算最优秀的点炮手?”
段长高兴地说:“我听李队长汇报了,由于你的机智和勇敢,使全队施工任务提前完成了许多,当然算最优秀的点炮手了。”
陈傲雪流出了眼泪,向段长鞠了一个躬。
段长笑着问:“你说说,为什么一定要当最优秀的点炮手?”
陈傲雪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这……大道理我也不会说 。我就是想为修铁路多出点力!”
段长赞扬地说:“好,好,好!言简意赅。值得表扬,值得表扬!”
陈傲雪说了声“谢谢段长!”转身跑走了。
三天后,段通讯员送来了一个大信封,李志杰把大信封打开一看,抽出了一张奖状,只见奖状上写着“陈傲雪同志被评为最优秀点炮手”。李志杰把奖状交给陈傲雪,陈傲雪激动得哭了起来。她拿着这张奖状向常小喜的墓地跑去。
陈傲雪跑到坟前,将获奖证书展开对着坟头流着眼泪说:“小喜,你看,你想当一名最优秀点炮手的愿望我替你实现了。”然后她在坟前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快黑,刘桂兰和马玉娥才把她找回来。
晚上,马玉娥突然把陈傲雪拉到一边说:“姐,我想起一件事,不知跟找那个坏人有没有帮助。”
陈傲雪说:“你说。”
马玉娥说:“那天我用力挣扎掰那人的胳膊时,碰到一个硬东西,当时我没在意,现在仔细想一想,那个硬东西是手表。”
陈傲雪“哦”了一声说:“这么重要的细节,你怎么不早说?”
马玉娥说:“我没有往这方面想,是你那一天让我仔细想一想,启发了我。”
陈傲雪问:“你敢肯定是手表?”
马玉娥肯定地说:“我敢肯定。”
陈傲雪说:“那我们两个想一下咱们队上都有谁戴手表?”
马玉娥说:“昨天晚上想过了,一共有四个人戴手表。”
陈玉娥问:“哪四个人?”
马玉娥说:“有李队长、冯副队长、赵长中和田祖耀。”
陈傲雪想了一下说:“那咱们分析一下这四个人。李队长绝对不可能。冯副队长,先放一边。咱们先说赵长中。”
马玉娥说:“赵长中不可能。”
陈傲雪问:“为什么?”
马玉娥说:“赵长中瘦得像猴子一样。干活都没有劲,只会扶钎子。肯定不是他。”
陈傲雪问:“田祖耀呢?”
马玉娥说:“田祖耀更不会。”
陈傲雪问:“为什么?”
馬玉娥说:“田祖耀矮胖矮胖,劲倒是有,还没有我高,也不会是他。”
陈傲雪说:“那只有冯副队长了。”
马玉娥说:“其实,我曾怀疑过他。”
陈傲雪问:“为什么?”
马玉娥说:“说不来,反正自那件事情以后,我总觉得他哪一点不正常。”
陈傲雪说:“其实我也有这个感觉。为什么刚才你提到他时我说先把他放一边,我是先排除赵长中和田祖耀,然后专门说他。你等着,我会让他现出原形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冯宝祥正在帐篷里写工作总结,陈傲雪抽着纸烟走了进来。冯宝祥见陈傲雪走进来,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有事吗?”
陈傲雪坐下来说:“没啥事,就是想跟冯副队长聊会儿天。”
冯宝祥笑着说:“好哇,说吧,聊什么?”
陈傲雪看着陈宝祥手上的手表说:“冯副队长的手表真好看。”
冯宝祥自豪地说:“为了工作,花了两个月工资买的。上海牌的。”
陈傲雪说:“咱们队上有几个人戴手表?”
冯宝祥说:“不多,三四个吧。”
陈傲雪故意问道:“三四个,都是谁呀?”
冯宝祥说:“有李队长,有一班的赵长中,还有五班的田祖耀。”
陈傲雪说:“就是那个瘦子和矮胖子。”
冯宝祥说:“对,就是他俩。”
陈傲雪摇着头说:“不对,还有人戴手表。”
冯宝祥笑着说:“不可能。咱们队上谁戴手表我还不知道吗?”
陈傲雪说:“那就奇了怪了。”
冯宝祥问道:“怎么了?”
陈傲雪说:“刚才马玉娥亲口对我说,那天那个坏人,她亲眼看到手上戴着手表。我和她分析,你们四个戴手表的人,都不是企图强暴她的人,那第五个戴手表的人会是谁呢?”
冯宝祥听到这里,一下紧张了起来,脸色陡然变得僵硬。急忙摇着头慌张地说:“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陈傲雪说:“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先来跟你聊一下,然后去李队长那里跟李队长说一下。”
陈傲雪说完就要走,这时只见冯宝祥大声喊了一声说:“傲雪,别,别去找李队长。”
陈傲雪回头一看,冯宝祥脸上的汗水流了下来。
陈傲雪故作奇怪地说:“怎么了?冯副队长怎么流汗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找李队长?”
冯宝祥结结巴巴地说:“这……我……这……我……”
陈傲雪笑着说:“怎么,冯副队长怎么结巴起来了?莫不是……”
这时,只见冯宝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傲雪同志,求求你,求求你,我承认,我承认,我求你替我保密。傲雪同志,求你替我保密。我……我……我真的不是有意陷害小喜兄弟,是我那天见一个帐篷的门没关,进去随便抓了一件衣服,没想到是小喜兄弟的。我……我……”他跪着朝陈傲雪爬了两步哀求着说:“傲雪同志,求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陈傲雪流着泪说:“我可以替马玉娥原谅你,可我没办法替我丈夫常小喜原谅你,是你间接害死了他。”
冯宝祥哀求道:“我知道我错了,我错了。你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陈傲雪悲伤地抽泣着说:“事到如今,我能让你怎么样?你如果要忏悔,你就去跟常小喜说去吧。”说完她转身跑出去了。
陈傲雪哭着一口气跑到常小喜的墓地,一下扑到坟头上一把眼泪一把悲伤地说:“小喜,你的冤屈昭雪了,是那个王八蛋冯宝祥干的,他已经承认了。你可以闭眼了,你听见了吧!小喜,你听见了吧!”
这时,只见冯宝祥走了来,扑通一声跪在常小喜的坟前磕着头说:“小喜兄弟,我有罪,我有罪,我对不住你呀小喜兄弟,对不住你呀小喜兄弟,你惩罚我吧,怎么惩罚都可以,我都可以接受哇小喜兄弟。”
陈傲雪站起来,拉着冯宝祥说:“起来吧,你知道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既然承认了,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只有你、我、马玉娥,当然,还有小喜知道就行了。起来吧!”
冯宝祥擦着眼泪站了起来。
谁料,从那天晚上起,队上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冯宝祥。
李志杰担心冯宝祥发生意外,差人四处寻找,几天不见踪影,无奈之下,陈傲雪向李志杰坦露了一切。李志杰听后异常镇定地说:“其实我也怀疑是他。看来他是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那就随他去吧。”
然而,谁也更不会想到,一个不幸的意外,正悄悄地向工地袭来……
十
车站的爆破已接近尾声,比原计划整整提前了三个月,就剩南边一个小山包了,要不了十几炮就完工了。
这天是星期六,山包上打好了八孔炮,准备下周三装点炮。中午时分,马玉娥和周兴华喜冲冲地来找陈傲雪,一进门,马玉娥就拉住陈傲雪的手说:“傲雪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陈傲雪问:“什么好消息?”
马玉娥含羞地说:“我和兴华要结婚了。”
陈傲雪高兴地说:“好哇!啊!怪不得改善生活那天你给兴华兄弟碗里倒红烧肉。原来……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呀?”
马玉娥说:“我们准备明天回兴华他们老家成都一趟。我们已经跟李队长请过假了。”
陈傲雪问:“太好了,你们准备回去几天?”
马玉娥说:“最多一个星期。我们走这几天,就请姐顶替一下兴华。”
陈傲雪兴奋地说:“你们放心去吧,剩下的炮我来点,只要到时候把喜糖给姐带回来就行了。”
马玉娥笑着说:“那是当然的,我们回来还要请大伙喝喜酒呢!”
陈傲雪从身上掏出一打钱对马玉娥说:“把这点钱拿上,以免路上不够用。”马玉娥和周兴华急忙说:“不不不,傲雪姐,我们有。”
陈傲雪硬把钱塞到马玉娥手里说:“你们有是你们的,这是姐的心意。不拿上姐就生气了,快拿上。”
马玉娥知道拗不过陈傲雪,只好说了声:“谢谢姐!”
周兴华也急忙向陈傲雪鞠了一个躬说:“谢谢姐!”
第二天上午,马玉娥和周兴华就要去县里坐汽车回成都了,陈傲雪拉着马玉娥的手把他们送了好远好远。直到他们拐过牛背梁看不见了,陈傲雪才往回走。
星期一中午11点,山包上的工人撤了下来,告诉陈傲雪只打好了九炮,还有七炮没打好。陈傲雪说:“好,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然后她背着爆炸材料向山包上爬去。
陈傲雪上去后,把九孔炮的位置看了看,便一孔一孔地装埋炸药、雷管、导火索。全部装好后,他向山下打了个手势,便掏出纸烟和火柴,划着火柴点上纸烟吸了几口,便迅速地点燃了导火索。她把九炮全点完,正要往山下跑,只听山下有人大声喊叫,她往山下一看,只见山下工人对着右边的小树丛齐声喊:“放炮了!放炮了!别过去!别过去……”
刘傲雪转身一看,发现有两只山羊冲着放炮的禁区跑过来,后边跟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对山下人的喊声似乎没听见,仍在追赶那两只山羊。
说时迟,那时快,陈傲雪急忙转身朝那个小男孩跑去。就在她即将跑到那个小男孩面前时,九孔炮炸响了,陈傲雪直接扑了过去,把那个小男孩压在身下。
九孔炮响完后,人们冲上去一看,全都愣住了,只见陈傲雪后背上压着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人们赶紧把石头搬掉,将陈傲雪扶起来,只见那个小男孩没受一点伤,而陈傲雪的嘴里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不一会儿,陈傲雪便闭上了眼睛。
陈傲雪,这个令人骄傲的女性,施工史上唯一的女点炮手,虽然她闪光的时间不长,却留下了永远的记忆。像流星一样永远印记在人们的心中。大家流着眼泪把陈傲雪抬下山,安放在她的帐篷里,给她老家发去了电报。第二天,电报又退回来了。电报上写着“查无此人”。
無奈,大伙只好在常小喜的坟墓旁边挖了一个墓穴,用棺木把陈傲雪埋在了常小喜旁边,坟头前立了一尊用水泥立起的石碑,石碑上刻着“最优秀夫妻点炮人常小喜、陈傲雪。”旁边种了两株松树。
全队人员含着眼泪给她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奇怪的是,葬礼刚刚结束,天上突然响了一个炸雷,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谁也没动,在大雨中站了许久许久……
经查,点炮那天,南边防护员小吴突发阑尾炎,疼得躺在地上打滚,导致小男孩追山羊跑向禁区。
不久,马蹄岭工程提前半年完工。五队转迁到其他工地。
于是,马蹄岭便留下了这样一段难忘的人和难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