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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的铁路人(中篇)

2020-06-23黄蕾

中国铁路文艺 2020年6期
关键词:妮妮口罩书记

黄蕾

春节才过一半,卫子美就感觉小区气氛不怎么对劲。

卫子美住的是一个老式铁路小区,20世纪80年代初期修建的五层楼红砖房,90年代初经过改造,每户拥有了属于自己家的厨房和卫生间。虽然使用面积一如既往的像鸽子笼,但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终于结束了四五家人在走廊上一排溜做饭的烟熏火燎历史。

卫子美和老公章大勇都是知足的人,只要下班能在家吃口热饭热菜、洗个热水澡就非常满足了。勤快的卫子美把60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打理得干干净净,拾掇得规规矩矩,那个年代的水泥地质量好,被她拖成了亮莹莹的青灰色,闪着青玉一样的光泽,简朴的房间透着一种别样的质感;章大勇闲暇时养的兰花兰草被卫子美的淘米水滋养得花枝招展,就算是在普通的白塑料钵里,也没影响它们的姿色。原来卫子美还动过搬离老楼的心思,但随着房价一路飙升,再加上这些年孩子读书、老人看病,等等,买房这事就耽搁下来,眼看着翻年还有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儿子工作也搬出去了,老公平时忙起来也难得回家,卫子美换房的念头就一年年淡了。倒是这一两年看着儿子到了适婚年龄,想给儿子买套婚房的大事又摆在面前,卫子美就彻底断了自己买房的念头,一心一意给儿子攒钱。

卫子美边拖地边听新闻,正听播音员说“贵州省新冠肺炎已确诊5例”时听到楼下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她正想打开窗户看看,听见门响,扭头一看老公章大勇回来了。

章大勇是苦井小站派出所的一名铁路干警,苦井派出所离家大概一百多公里,章大勇除夕后就一直在派出所,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章大勇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也不进门,站在门口说:“我刚和所长从处里开会出来,马上要回所里,就专门过来和你说两句话,疫情很严重,你今天赶紧去药店、超市看看,家里也要备一点口罩、感冒药之类的,记住,这段时间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我走了。”

卫子美连忙追过去说:“你,你就走了?不进来吃口饭?”

章大勇本来已转身,听卫子美问又回头说:“不进来了,所长还在车上等我呢,你有空赶紧去买点口罩、消毒液、酒精,没事别瞎跑,我这段时间可能都不回来了!”

章大勇说话的声音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楼道里……

卫子美冲着空空的楼道喊:“我不出门咋上班啊?你养我呀?”

没有回应,卫子美关上门悻悻地嘟囔:“好像你经常回来似的!”

章大勇走了,可他的话却一直在卫子美耳边萦绕,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地听说有什么病毒,没想到一下子就近在咫尺。新闻里还在播放有关疫情的报道,卫子美关了电视,返身回房拿上包包换上鞋走下楼。

卫子美住的这种铁路老小区,经年累月积攒下来无数条四通八达的小路,现在全部用整块白铁皮封死了,只留了一条主通道。现在小区一群戴着红袖章和口罩的人正在搭帐篷、搬桌椅,一副备战的样子。

正在看热闹的肖大妈看见卫子美,一下子蹿过来,急切地说:“哎呀,你也下来了,你买到口罩没有?听社区这些同志说呀这次病毒很厉害,要戴口罩呀。你瞧,我女儿昨晚给我送来的口罩,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段时间一定要戴口罩,不然就会中招哦!”

卫子美这才注意到肖大妈戴着的口罩,说:“我这就去买。”

肖大妈冲着卫子美的背影喊:“朱家菜场边的那家小药店还有口罩,宋妈、大雁她们刚买完回来!”

卫子美头也不回地说:“好,好,知道了,我这就去,谢谢。”

今天居然出了太阳,正午的阳光那么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如果不是疫情,卫子美根本不会觉得这与往年有什么不同。

小药店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戴口罩的工作人员。还没等卫子美开口就直接问:“买口罩的吗?你运气好,还有最后十个。”

卫子美连忙说:“我都要,酒精、消毒液还有吗?”

女店员说:“75%的酒精没有了,95%的酒精还有最后一瓶,消毒液也没有了,你去超市问问?”

卫子美拎着十个口罩和酒精出了药店,迅速跑到汽车站坐上车直奔市里最大的一个超市,一路上看见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匆匆忙忙的,手里拎着大包小袋的,卫子美心里不由得有些慌。

超市里的消毒液果然已经售罄,卫子美看了半天,最后拿了两瓶老陈醋,心想:熏熏总也有点效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再从超市出来,路上的行人突然就像被扫过一样干干净净、了无踪迹;太阳突然也没有了,天色阴沉沉的,空气不再清澄也不再透明……卫子美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公交,索性走着回家。她舍不得用这宝贵的口罩,把领子竖起来,用围巾挡着嘴。一阵风吹过,卫子美觉得身体一个激灵,鼻子一痒,在空旷的街道上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第二天天还没亮,卫子美戴好口罩,全副武装出门去高铁站上班。

这是她春节期间轮值的第二个班。

高铁站离卫子美家挺远的,要先坐四站路的公交,然后再走十分钟到地铁站,再坐2号线到达终点站——贵金高铁北站。卫子美出了地铁都是走路回家,就当锻炼了,即使遇上刮风下雨也依然如此,但想想那高不可攀的房价和儿子未来的幸福,卫子美就这么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春节值第一个班的时候这个城市还到处是人,人流攒动,像哗哗流淌的青江水,到处激荡起过节的喜悦。而此刻,漫天飞起的鹅毛细雨又冷又瘆人,路灯的光暗幽幽地晃着,使偌大的街道更加空旷和沉寂。卫子美下意识地把口罩上的金属丝在鼻子周围按了又按,像害怕稍微留点缝隙病毒就会钻进来似的。

城市,像按下了暂停键。

刚到高铁站,值班员“糖包”唐书敬踩着小碎步“蹬蹬蹬”就跑了过来,戴着口罩的脸只剩一双眼睛咕噜噜地在动:“卫姐,你来了,今天享受的是专列吧?”

卫子美说:“差不多吧,平时人多嫌吵得慌,没想到人少心里更慌,你说,这病到底是個啥病?怎么这么可怕?”

“糖包”说:“电视上专家说了这种病毒叫新冠病毒。”“糖包”把脸凑到卫子美面前,眨眼睛,“而且现在还没有药可以治。”

“这么恐怖,真的假的?”卫子美被“糖包”的一本正经逗笑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车站值班室。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一下,”这时,车站书记董会涛一边拍手一边走进办公室,“鉴于疫情期间我们工作的特殊性,集团公司工会昨天已经给我们调拨了一批口罩,大家平时工作中和旅客说话时尽量保持一米远的距离,勤洗手,常用物品每天要用酒精消毒,食堂用餐用一次性饭盒,大家尽量错峰吃饭或取餐后回办公室进餐。同志们,上级领导指示,疫情期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大家一片掌声,七嘴八舌地说:“太好了,这下不愁买不到口罩了,真是雪中送炭呀。”

“糖包”说:“谢谢领导关心。董书记,东西在哪?怎么发?马上发吗?”

董书记说:“口罩马上发,当班的同志一天两个,每天到你这里领取。酒精和消毒液今天到,待会支会主席符红兵和你一起商量怎么分配,尽量用到下一批物资到,现在这些几乎买都买不到,大家有什么购买渠道的,可以分享一下。”

卫子美和大家领了口罩各自往自己的岗位走。

卫子美的岗位在高铁站的东售票厅,和郭巧英搭班。

郭巧英比卫子美小一岁,从参加工作两人就在一起,虽是同事但更像姐妹,郭巧英也住在铁路小区,只不过卫子美家在东头,郭巧英家在西头。郭巧英和她老公一家三代都是老实巴交的铁路职工,但到了孩子这辈女儿却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刚一毕业,就被省里最有名的一家医院抢去了。就冲这一点,不要说在单位,就是在整个贵州铁路职工里郭巧英的腰板那都是硬的呀。

卫子美儿子章小林在沿线的一个小站当货运值班员。小站离家比章大勇的派出所离家还远,章小林休班不是要休息就是要学习,春节替有家庭的兄弟值班也没回来。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卫子美想管也是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是章小林现在谈的那个女朋友,卫子美是看哪哪不满意,为这事,母子俩好久都没联系了。

卫子美走进售票室时郭巧英已经到了,看见卫子美进来,郭巧英赶紧把口杯盖上并把口罩戴好。

卫子美说:“往年这个时候人流量早就起来了,上个厕所吃个饭都要小跑才行。”

郭巧英说:“那咋办呢?现在全国都这样。我家妮妮一个春节都没回家,听说现在医院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了。我都不敢给她打电话,怕打扰到她,就算打电话她也没时间接,还不准我去医院,说是危险,只能在每天晚上给她发个微信。弄得我心惊肉跳的,整晚到天亮睡不着。”

卫子美说:“我家也是。我今年过年就见了我家章大勇一面,还家门都没进;我家章小林从春节到现在我都没见着。唉,你说我们这些干铁路的哪有什么家呀?”

刚说到这,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卫子美把门打开,唐书敬跳了进来:“今天136列旅客列车全部停运,旅客问起来或退票,麻烦姐姐们耐心解释。”

卫子美瞬间紧张起来:“赶紧把布告和停运的车次张贴出来,旅客走不了不是我们解释一下就能理解的。”

郭巧英也在旁边直点头:“对对对,‘糖包,赶紧贴出来吧。”

唐书敬好像还不太习惯戴口罩,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拉口罩边缘:“知道知道,马上把停运的车次张贴出来,滚动屏已经在播放了。有些旅客根本不看这些,所以你们还是要尽量做好解释工作。两位姐姐辛苦了,我还要去其他售票厅,再见。”话音刚落,唐书敬已“飞”出门去。

郭巧英追着她的背影喊:“手脏,你不要老是用手摸口罩!”

卫子美笑着说:“这‘糖包,一天到晚跑得比兔子还快,像尾巴上绑了鞭炮一样。”

郭巧英摇着头,叹口气说:“她也不容易啊,从疫情开始就一直泡在站上,老公支援春运在跑临客,家里还有个刚断奶的娃娃,全部丢给一个老人家了。”

卫子美咂着嘴说:“你忘了当年的我们了?条件哪有现在好?老人也不能帮忙带孩子,不也熬过来了!”

郭巧英说:“那是那是,现在想一想,都不知道当时怎么撑过来的。”

卫子美说:“先说好,我们互相提个醒,这几天无论旅客说什么我们都不能急啊。”

郭巧英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老职工了,这点技术动作不能变形的。”

一天下来,高铁站关站已经是晚上10点。今天客流量已经大大下降,好在来退票的旅客基本没有难缠的,疫情之下,没有谁还有精力顾及这些小事,一心只求平安。

卫子美和郭巧英从地铁站赶到公交站时,正看到公交无情远去的背影。天上飘着冻雨,比早上那阵子还密集,卫子美打了个寒颤,她的鼻子又痒痒起来,吸了两下终于忍回去了,这个时候打喷嚏有点儿吓人。

郭巧英哆嗦着说:“子美,我们打个车吧,等下去会感冒的,我女儿说,这阵子千万不能感冒,感冒了免疫力就会降低,免疫力降低了就容易感染病毒。”

卫子美也哆嗦着说:“是的是的,毕竟健康最重要,我们今天不走路了,打的回去。”

郭巧英說:“你说今年这样子,会不会影响我们的效益呢?”

卫子美说:“影响不影响的不知道,反正铁路不能停啊。”

郭巧英点头说:“就是就是。我打算过完年就换一台烘洗一体机,我家那洗衣机修了好多回了,都快没法修了,我们那种老式铁路房没阳台,晾在窗台上又怕风又怕雨又怕油烟,天冷的时候还冻得跟冰棍一样,这个房屋设计也太有缺陷了。”

卫子美跺着脚说:“你现在讲话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啥设计不设计的,原来哪有什么设计?”

郭巧英忍不住打了卫子美一下:“你倒没变,嘴巴永远和年轻时一样厉害。”

卫子美说:“你要用得好我也换了,你问问妮妮什么牌子好,她有文化,听她们年轻人的没错。”

郭巧英就笑了,口罩下都掩饰不住的得意:“她哪知道这些事呀?她连芹菜和韭菜都分不清的,唉,你说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生活还不得全得靠我这个妈来张罗!”

卫子美及时打断了郭巧英的显摆:“车来了,车来了,上车上车。”她推着郭巧英的屁股,嘟哝着小声说:“谁都没你能!说什么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终于回到家属区,远远就看到蓝白相间的帐篷已经搭起来了,穿防护服的社区工作人员全副武装地守在门口。

“是这个小区的吗?住在哪栋?”

“是这个小区的,老住户,刚下班呢。”

穿白大褂的社区人员拿着体温枪对着卫子美的头说:“量下体温。”

“嘀”一声,白大褂说:“37.1°C。”

又对着郭巧英“嘀”一声,说:“36.5°C。”

卫子美说:“多高温度算不正常啊?”

白大褂说:“超过37.5°C。”

卫子美一缩头说:“那我不是快到临界了吗?”

郭巧英赶紧拉她,小声埋怨说:“你没事给自己找事是不是?”

俩人低下头赶紧往里走,这时候卫子美的鼻子又痒痒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在寂静异常的夜里像两个响雷一样,把跟在身后的郭巧英吓了一跳,说:“你是不是冻着了?回家赶紧吃点感冒药,再烫个热水脚,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生病哦。”

卫子美说:“呸呸呸,你这张乌鸦嘴,我就是鼻子痒,哪就会感冒了?我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

郭巧英说:“你还是小心点吧,自己啥岁数不清楚啊,能和年轻时候比呀,我走了,你自己当心,回家赶紧吃药。”

卫子美向郭巧英摆摆手,俩人各自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卫子美回到家,灯一打开,眼睛受到刺激,一连又打了几个喷嚏,口罩都歪了。喷嚏一打脸上一下子燥热起来,但是又感觉后背冒凉风,像家里哪在漏风一样。卫子美赶紧把家里窗子全部检查了一遍,都关得好好的,卫子美顺手就拉上了窗帘。这才想起手还没洗,衣服也还没换,赶紧又去洗手换衣服,想一想好像又忘了用酒精给衣服消毒,赶忙又去找酒精,一通手忙脚乱,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指到12点了,这才想起药还没吃。卫子美觉得周身寒浸浸地冷,开了烤火炉的房间此刻依旧冷得像个冰窖,胃里直泛酸水……卫子美意识到自己感冒了,她咬着牙坚持把水烧好,把家里的感冒药全部翻了出来,每样按照最大量拢了一大把,再一仰头灌着热水吞了下去……

药性很快就起来了,卫子美感觉踩在了棉花上,头晕乎乎地,她摇摇晃晃地摸进卧室一头扎进了被子里,下意识地想:“非常时期千万不能添乱啊……”她的意识很快进入模糊状态,嘴里喃喃地说:“好热啊。”

早上6点钟,卫子美被闹钟吵醒了。她摇摇头,还好,头不昏了,恶心的感觉也没有了。慢慢坐起来,感觉身上又有了劲,她立刻翻身下床。为了增加抵抗力,她特意在面条里给自己卧了两个鸡蛋,吃完一大碗面条,又吃了一大把感冒药,卫子美一身舒坦,她觉得自己又充满了能量。她仔细地戴好口罩一头扎进了依然沉睡在黑暗中的铁路小区。

小区的临时岗哨接了一个临时的电灯泡,光秃秃的电灯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闪着萤火虫一样的光。岗亭里有一个保安,穿着旧的军棉大衣,戴着厚厚的棉帽坐在那,脚下烤着一个烂搪瓷钵钵,里面闪着微弱的炭火。

“这么早就出去呀?”见到有人出来,岗哨抬起眼皮声音沙哑地问。

卫子美苦笑一下,说:“铁路上的职工,哪里停工我们都不能停啊!”

岗哨不易察觉地点点头,由衷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们知道铁路职工很辛苦的,特别是春运期间。”

卫子美也由衷地说:“你们也一样啊。”

公交车好容易等来一趟,司机戴着口罩,一言不发神情肃穆地开车,把卫子美当空气一样。

卫子美看了看车厢,除了司机就是她,心想真是开专列了。不过这么早又是这种非常时刻,除了交通系统卫子美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工种需要这么早出门上班,所以卫子美对司机的麻木充满了理解。

到了地铁站,卫子美看见郭巧英裹着厚厚的围巾正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卫子美走到她跟前都没发现。

卫子美想拍一下她的肩膀,突然想到这是非常时期,手举到空中又收了回来,说:“郭巧英,你这是在想啥呢想得那么入神?你咋出来那么早啊,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呢,早知道我就叫你了。”

郭巧英也不看卫子美,有气无力地说:“反正也睡不着,5点就起来了。”

卫子美说:“我昨晚睡得还不错,一觉到6点,你看,今天又是一条好汉!”

郭巧英眼睛往旁边瞟,心不在焉地说:“哦,哦,没事就好。”

卫子美觉得郭巧英有点反常,正好这时地铁进站了,也来不及多想,赶紧上了车。

地铁车厢里也没有几个人,卫子美坐下刚想叫郭巧英,却见郭巧英远远地在另一排椅子上坐下了,嘴角忍不住往下一撇:“有个做医生的女儿就了不起啊,病毒影子都没见着呢,就矫情成这样!”

出了地铁,俩人一前一后,各懷心事。

到了车站,卫子美去值班室领口罩,转头一看,郭巧英直愣愣地向售票厅方向走了。

卫子美说:“这人是咋的了?一大早的啥毛病啊?”

领了口罩卫子美回到售票室,把口罩往郭巧英桌上一丢,有点没好气地说:“你今天的口罩,帮你领了。”

郭巧英也不吭声,直愣愣地看着口罩,慢慢地,眼泪流了出来。

卫子美看到郭巧英的样子有点慌了,站起来顾不上保持距离,凑到她跟前说:“你,你这是咋的了?啊?哭什么呀,你说话嘛。”

郭巧英才抬起脸对卫子美说:“妮妮,妮妮去武汉了。”

“啊!?”卫子美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郭巧英吸着鼻子说:“我就觉得这孩子有什么事瞒着我,所以我昨天直接打电话到她们科室给她来个突然袭击,科室的小丫头见实在瞒不住了,才告诉我,妮妮,妮妮1月27号就跟第一批援鄂医疗队走了……我是说,她怎么这段时间总那么忙,家都没回一次,想和她视频她总是推三阻四的,发微信也很少回……”

卫子美说:“妮妮这孩子看着文绉绉的,没想到那么有主意。”

郭巧英白她一眼说:“你这是表扬她?”

卫子美连忙摆手说:“那倒不是。不过,孩子做这种事是光荣的,是响应国家号召的,是英雄,我们做家长的不能拖后腿。”

郭巧英拍着手说:“天地良心,我不是想拖她后腿,我也不是没觉悟的人,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国家有难医护人员应该冲在前面……可她也应该给家里说一声是不是?我气的是在这点上。”

卫子美说:“说了又能怎样呢?你除了担心还是担心,孩子还不是怕你担心才不说的嘛。”

郭巧英说:“不说我就不担心了?说一声我也好送送她嘛,起码当面叮嘱一下,这下好,都不知道她东西带够没有……”说到这里,声音又哽咽了。

卫子美正想安慰她,“糖包”又在外面拍门了,卫子美赶紧去开门。

“糖包”进门就急匆匆地说:“接上级通知,从今天开始,所有退票旅客全部免收退票费,退票时间延长至3月31日。这次疫情來势汹汹,姐姐们上班下班都小心点,在窗口尽量避免和旅客近距离说话。”

卫子美赶紧给“糖包”眨眼睛、递眼色。“糖包”这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随着卫子美的视线她看到郭巧英红红的眼睛,她惊呼一声扑到郭巧英面前,问:“郭姐,你咋了?你发烧了?”郭巧英吸吸鼻子,推她说:“去,你才发烧呢。”

“糖包”说:“那你眼睛咋这么红呀,鼻子也是堵的。”郭巧英说:“唉,也没啥事,就是说起妮妮……”一下子又哽咽了。“糖包”急了,问:“妮妮咋了?妮妮咋了嘛?感染病毒了?!”

卫子美打了“糖包”一下,正想解释见有旅客到窗口来,赶紧把指头竖在嘴边,比了个“闭嘴”的姿势,和郭巧英坐在窗前打开话筒开始办理业务,“糖包”赶紧闭嘴,乖乖地站在旁边不敢吭声。

两三个旅客一会儿就处理完了。见旅客走远了,“糖包”指指郭巧英低声问:“卫姐,到底咋回事嘛?”

卫子美说:“其实吧……也是好事。郭姐的女儿妮妮不是医学博士吗?报名支援武汉去了,27号就走了,走的时候妮妮怕她妈担心就没跟家里说,你郭姐觉得不对劲,昨晚一打听才知道。”卫子美一呶嘴,“喏,她就这样了……”卫子美两手一摊。

“糖包”一下子跳了起来:“啊,真的呀?妮妮太伟大了!”她搂着郭巧英的肩膀,激动地摇晃着说,“郭姐,你怎么教育的呀?把妮妮教育得这么优秀!我要向你学习,等我儿子长大了我也要教育他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郭巧英被“糖包”这么一闹,心情好多了,哼哼着说:“她有什么好学的,除了学习其他都让人不省心。其实她去吧,我也不会反对,但是她不应该不说一声,对不对?搞得这么大的事我这个亲妈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隔着口罩,卫子美都知道郭巧英的嘴巴一定又噘起来了。“糖包”拿出手机说:“郭姐你别着急,我帮你搜搜具体情况。”郭巧英一下站了起来:“手机上会有?”“糖包”说:“这么大的事新闻上不可能不讲的。”卫子美说:“那你赶紧搜搜。”一会儿“糖包”就大叫着说:“有了有了,这里!”郭巧英和卫子美一下子围上去,急切地问:“哪儿呢哪儿呢?”

“糖包”拿着手机念念有词道:“1月27日23时45分,来自全省各地135名医务人员组成贵州省第一批援助湖北医疗队,由贵州省卫生健康委两位工作人员带队,搭乘南航CZ2345次航班从贵阳龙洞堡国际机场出发,赴湖北省鄂州市援助开展疫情防控和患者救治工作。医疗队来自全省9个市州和省属的27家三级综合医院,分成普通患者、危重症患者救治2个医疗组。涵盖呼吸科、感染性疾病科、医院感染科、重症医学科等4个专业。其中,医生42人(呼吸科20人、重症医学科12人、感染性疾病科5人、医院感染管理科5人),护士93人。”

“完了?没有了?”郭巧英抢过手机,像要把这些字吃进肚子里去。卫子美劝她说:“孩子长大了,不一定什么事都要告知我们,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了,我们要习惯。”

郭巧英白她一眼说:“你就是属于典型拿电筒照别人的人,那你家章小林谈个女朋友你咋管东管西的呢?”卫子美说:“唉唉唉,这是两码事好不好?”

“糖包”扑哧一笑,从郭巧英手里抢过手机:“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先撤了,你们俩慢慢聊。”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竖起大拇指,对着郭巧英说,“妮妮好样的,加油!”

郭巧英冲着她的背影喊:“你把这新闻发给我啊!”“糖包”愉快的声音:“好——勒——!”

卫子美“哼”了一声坐下了,这边郭巧英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了,见卫子美的样子像真生气了,又来哄她:“好吧好吧,算我说错了,我不该提小林的事,好吧?”

卫子美说:“小林找的那女孩工作工作没有,家庭家庭不好,换做你,你高兴啊?你一提这事我就,我就心里堵得慌。”郭巧英说:“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了。”

俩人都有了心事,便不想说话了。往常春运俩人忙得昏天黑地,感觉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一眨眼一个春运就过去了,而这个疫情下的春天,仿佛被一只可怕的手按了暂停键,卫子美甚至想,如果能直接跳过这个时间段该多好呀。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少到几乎看不到。像卫子美、郭巧英这样还坚持上班的就像电视上演的不怕死的敢死队员一样。卫子美知道铁路是国家的交通大动脉,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停摆。董书记从春运开始到现在吃住都在站上,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还有“糖包”、郭巧英、郭巧英的女儿妮妮、自己的丈夫、儿子都还坚守在疫情一线,想一想他们,她就觉得并不孤单,也没那么害怕。只是随着疫情发展很多门店都关门了,虽然春节前买的有年货,可现在也吃得差不多了。卫子美最迫切想吃到的是新鲜蔬菜,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急上火,她嘴角长了好多泡,说话都痛。

好不容易等到休班,卫子美戴好一切装备准备出门买点蔬菜,她实在不想再吃面条加腊肉香肠了。

小区寂静得不得了,连平时到处乱窜的野猫都不见了踪影,总是热气腾腾的小区此刻冷冷清清的,卫子美都快不认得它了。

卫子美在小区门口碰到了正在检查的高桥社区书记王勤。

王书记见卫子美要出去,赶紧过来叮嘱:“这是要出去吗?”

“是啊,家里没菜了,必须出去买点呀。王书记,您知道哪里还可以买到蔬菜吗?”卫子美问。

王书记说:“我们在群里发通知了,你没看吗?”

“什么通知呀?什么群呀?我怎么不知道呢。”卫子美赶紧拿出手机。

王书记说:“你们这个铁路小区呀是个老小区,没有物业,这次疫情期间就划在了我们社区的管辖范围,为了方便管理,我们就在这个小区建了一个群,有什么通知呀信息呀就都发在群里。”

卫子美说:“哦,抱歉啊王书记,我在高铁站上班天天早出晚归的,不知道这事呢。”

王书记连连摆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我们知道这是个铁路职工集中的小区,春运又是你们最忙的时候,是我们没通知到位,不好意思。”

衛子美真心实意地合手作揖说:“王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这段时间你们的工作我们都看在眼里,就那么点儿人就那么点儿精力管这么大摊子事,我们真的很感谢了,你们是我们的防火墙啊。”

王书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抱着手向卫子美拱了好几下:“有你这几句话我们就满足了。你拿出手机来,扫下我手机上的二维码,以后群里有啥通知你就知道了。”

卫子美见王书记眼圈红了,自己的喉咙也觉得有点哽,赶紧拿出手机来扫。

王书记拿着手机给卫子美看:“你看你看,今天下午三点社区负责采购的同志要送一车新鲜蔬菜到小区门口来,到时候你来买就行了。”

卫子美说:“好好好,那太感谢了,那我也不出去了,在家里坐着给国家作贡献去。”

王书记说:“对对对,你就是出去呀,也没有开门的店,等着下午来门口买菜就行了,我们不出去,把病毒都‘闷死。”

卫子美慢慢往回走,享受着走在日光下的自由,她抬头惬意地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想着什么时候能摘下口罩来自由呼吸呢?什么时候可以重新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呢?一个月?还是更久?

不知不觉就走到楼下的公共垃圾桶旁,卫子美看见垃圾桶旁边的那棵樱花树不由得发起呆来。此刻,这棵树光秃秃的、干焦焦的,像被火烧过一样看不到一点儿绿色也看不到一点儿生机,卫子美甚至都想不起这棵树到底开过花没有。唉,原来的日子过得确实是太匆忙了,忙得都没停下脚步看看身边的风景。卫子美这一刻在心里做了个重要决定,等这场疫情结束了,首先要和章大勇休个公休假,一起出去玩一趟,他们应该10年都没出去玩过了;还要和章小林好好谈谈,毕竟是母子有什么谈不开的呢?其实儿子的女友宋红雪还是不错的,性格也好,相貌也好,小小年纪就自己开了饭馆养家,小林喜欢就同意吧,卫子美现在想想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才是最重要的。想到儿子,卫子美心口又一软,说句实话,其实小林这孩子除了学习不好其他都挺好的,从小父母工作忙管不到顾不到,5岁就自己搭着小板凳在丁爷爷家的灶上热饭吃,逢他们两口子都当夜班,老楼房邻居哪家没有留过他过夜的……卫子美想到这些眼睛就湿润了,赶紧看看四周有没有人看见,还好,周围依然那么安静,连一丝风都没有。

卫子美的视线又落在了这棵樱花树上,自言自语地说:“现在的武汉,樱花开了吗?还是会开的吧?”

正出神,手机响了,卫子美一看是董书记的电话,心里不由一紧。

董书记那头声音很嘶哑但更急切:“卫姐吗?您在休息吗?”

卫子美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没休息,董书记,有什么事?”

董书记沉吟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卫姐,客运二班的仇小丽发烧了,现在是疑似病例,整个班组都要隔离,你和郭姐是老客运员了,这两天需要你俩先来顶班。现在站上人员太吃紧了。”

卫子美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另一只手不由地抓紧了胸口,她想都没想立即说:“没问题,我马上到,书记您别着急。”

董书记那边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只低声说:“谢谢你们的支持。”

卫子美挂了电话,突然觉得口好干,心突突地跳,一摸脑门竟然一头汗,传得那么可怕的病毒竟然真的来到了身边?她深呼了一口气,想想应该马上给郭巧英打电话,手哆嗦着还没打呢,手机响了,一看是郭巧英打来的。

刚接通,就听到郭巧英急哄哄的声音:“子美你听说没有,客运二班全班被隔离了!”

卫子美就直接说:“刚才董书记给我打电话了,我正准备给你打呢,你去顶班不?我要去,我马上就走!”

郭巧英激动地说:“我怎么能不去呢?还有啊,‘糖包也被隔离了,她和仇小丽密切接触过。”

卫子美心一沉,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吸口气,强作镇定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郭巧英说:“先别问了,我正下楼呢,我在小区门口等你,见面聊。”

卫子美说:“好好好,我就在小区门口,我等你。”

远远地,卫子美看见胖胖的郭巧英像只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跑来了,换作平时,卫子美一定要调侃她几句,但现在,却觉得特别感动,觉得郭巧英特别可爱。

郭巧英跑近了,戴着口罩喘得呼哧呼哧的。

卫子美说:“你慢慢说,不急,我们边走边说。”

郭巧英喘了两口,气稍微顺点了说:“仇小丽今天当班,早上在进大厅的时候测温度就是37.3°C,结果还不到中午就烧到了38°C,已经被医院带走了,现在整个班组都被隔离了,‘糖包和她们接触密切,所以也被隔离了。”

卫子美六神无主地说:“那,那这可怎么办呀?‘糖包的孩子刚断奶呀。”

郭巧英抚着胸口、撑着腰说:“子美,我们打的去吧,这会儿站上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我想早点过去。”

卫子美瞪大眼说:“打的?!这么远的距离,没有七八十的路费下不来的哦。”

郭巧英气呼呼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钱钱钱的,那我打的你自己去坐公交再转地铁好了!”

肖大妈说:“你说的是周素娥老周吧,我知道呀,你们找她干啥?”

郭巧英指着卫子美对她说:“她想买甘蔗。”

肖大妈眯着眼看着卫子美说:“买甘蔗?这么晚的买什么甘蔗?”

卫子美说:“肖妈,您就别问了,大晚上的那么冷,等有空了我再和您慢慢说。您就告诉我周妈家住哪就可以了。”

肖大妈说:“周妈住……哎呀,我说了你们也找不到,你咋想起吃甘蔗呀?”肖妈一下子来了劲,探出头发现新大陆似的问,“你是不是有了?还是我带你们去吧,等我穿上衣服戴上口罩……”

卫子美傻傻地问:“啥?啥有了?”

郭巧英听明白了,笑得弯下腰去。

卫子美一下就明白了,跺着脚说:“肖妈,我多大岁数了我还有?小林都多大了?您,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肖大妈说:“那是谁有了?你家小林有了?”

卫子美连忙打断她,说:“唉唉,谁都没有!肖妈,您再不说,您再不说我们走了。”

肖大妈连忙招手说:“唉唉唉,别走别走,我陪你们去,你们多陪我聊会天会掉一块肉呀?等着,等着我去戴口罩。”

卫子美还来不及阻拦,肖妈已返身回屋了。

郭巧英笑着说:“老太太要无聊疯了。”

卫子美摇头说:“再和她聊下去我也要疯了。”

半天,肖妈穿得像一头熊一样踱了出来,戴着棉帽和口罩就露一对眼睛在外面,手一挥说:“走,我带你们去,从过年到现在我就响应国家号召没出过门,今天第一次出门,唉,再不出来走动走动这腿都要僵了……”

卫子美边听她念叨边小声跟她说:“唉唉,肖妈,其实您说说就行,您看这么冷,又那么晚真是没必要亲自带路,我们真的过意不去……唉唉,肖妈,您是不是走错了?这是走出去的路了。”

肖妈回过头来说:“没错,周妈过年就到她儿子媳妇家去了,离我们这小区不远,过马路再走过房建段的预制厂就是,唉,我说了你们也找不到。我都快20天没见着老周了,还怪想她的,顺便去看看她,你们说这么晚她见着咱们会不会吓一跳,呵呵呵……对了,这黑灯瞎火的究竟是谁要吃甘蔗呀?”

卫子美后来想,亏得肖妈去了,周妈家楼道前拦了警戒条,不是该楼房住户不让进。肖妈给周妈打了电话,周妈二话没说,把家里的甘蔗唰唰唰削了两根叫儿子提了出来,还说:“街坊邻居的,要啥钱呢,只要有,想吃啥尽管来拿。”卫子美和郭巧英很是感动。

第二天上班,卫子美把甘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抱在胸口上,上公交坐地铁过安检,终于把甘蔗带到了站上。

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糖包”给她发了个抖音。抖音里的“糖包”两手抱着甘蔗,化身大熊猫吃得摇头晃脑的,逗得卫子美笑得前仰后合的,觉得一晚上的辛苦没白费。

郭巧英见她那么开心,说:“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

卫子美说:“快说,啥好消息?”

郭巧英说:“我家妮妮昨晚和我视频了,讲了好久的话,你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

卫子美说:“这说明她想你了呗。”

郭巧英說:“你这人就是没有战略思想。想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说明现在疫情没那么严重了,所以妮妮才有时间和心情和我废话。”

卫子美呵呵地笑着说:“你终于承认你的废话了。”

郭巧英翻着白眼说:“听不听重点?”

卫子美赶紧坐直:“听,听,咋不听呢?就是你不要铺垫太多了,影响我的注意力。”

郭巧英白她一眼继续说:“妮妮说现在武汉的疫情基本遏制住了,方舱医院已经把患者应收尽收,全国物资都在支援武汉,疫情防控越来越好!胜利就在眼前。”

卫子美瞪大眼睛说:“真的?那太好了!那妮妮是不是很快就要回来了?”

郭巧英戴着口罩都掩盖不住笑意,说:“可能吧,但愿吧。”

卫子美说:“那我家大勇、小林也可以回来了?我都好久没见他们了,你别说,还怪想他们的。”

郭巧英说:“也希望‘糖包她们的检测结果都是阴性。”她举起手郑重地说:“如果老天保佑她们都是阴性,那我发誓我三个月,不,半年不碰荤腥!”

卫子美郑重地说:“我一年!”

晚上下班,远远地就看见社区王书记站在门口,卫子美惊讶地说:“王书记,这么晚了,您还没下班呢?”

王书记也认出了卫子美,开心地说:“唉,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卫子美说:“啊,等我呀?有什么事吗?”

王书记转身回帐篷里提了一个塑料袋出来,鼓鼓囊囊一大袋递到卫子美面前,喘着气说:“那天我看你和一个女同志慌慌张张地走了后就没再来小区门口拿菜,想着你肯定是工作太忙了,今天小区又来菜我就帮你留了点。有茄子、番茄、青椒、大白菜,还有一斤猪肉,你看看够不够对付一阵的?”

卫子美接过这一大袋菜,不知怎的嘴唇就有些哆嗦,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好天黑,王书记看不到她的表情,继续絮叨着说:“你们铁路职工了不起,疫情那么危险,你们还天天起早贪黑的,没有你们,物资就运不出去拉不进来,你们是好样的。”

卫子美的眼泪已经快要掉下来了,低着头说:“王书记,谢谢您,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这菜多少钱?我转给您。”

王书记摆手说:“钱不多,下次一起吧。什么时候需要菜了就在群里说一声我还帮你留着,天不早了,赶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走了。”

卫子美说:“王书记,那,那谢谢您了。”

王书记背对卫子美挥挥手,一瘸一瘸地走了。

卫子美看着她的背影,问保安:“王书记的脚怎么跛了?”

保安说:“今天来菜的时候王书记帮着卸货,地上太滑一不留神就连人带菜摔下了堡坎,当时把所有人都吓住了,都以为她骨头摔断了呢,还好堡坎不算高,天气冷穿得厚,要不就太危险了。我还纳闷呢,她在这连板凳都坐不下去,敢情是一直在等你啊。”

卫子美的眼泪要掉下来了,怕保安看见,赶快把手机扬起来挡着脸说:“我扫码了,正常的。”

卫子美提着菜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区里,抹着眼泪又笑了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是她从来不曾体验过的一种幸福和踏实感,她想是人到五十就变得那么易感了吗?但她很快又否定了,她心里从没有任何时候这么清晰地觉得这种幸福和踏实与年龄无关、与金钱无关、与物质无关,只与生活在这样的国家和身边这些美好温暖的人有关。

早上一上班,卫子美觉得有点异常,候车大厅没旅客很正常,但上班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正疑惑,售票室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郭巧英像一发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大声地说:“阴性阴性,统统阴性!”

卫子美愣了一下,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真的吗?是她们吗?是全部吗?结果出来了?”

郭巧英兴奋地直点头:“千真万确,刚才我看见书记、站长都朝小楼跑去了,仇小丽就是普通感冒,阴性!‘糖包也要出来了,她们都没事,都没事,太好了。”

卫子美高兴地在原地打转:“我请大家吃饭!”突然意识到不妥,又说,“疫情以后。”

郭巧英立马指着她说:“你说的,不许赖账!”

卫子美说:“咦,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要忌荤腥半年的呀?”

郭巧英说:“有吗?没有吧?就算有好像也是有人说要忌一年的吧?”

卫子美和郭巧英相视而笑:“好像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哈,哈哈哈哈……”

“糖包”又开始上班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子美看到“糖包”上蹿下跳的身影就觉得踏实,就感觉车站又恢复了正常运行。

“糖包”又来敲门了。

卫子美说:“咋不多休息两天呢?”

“糖包”笑着说:“在家待不住,小宝也不要我,所以我还是回来吧,还是这好玩。”

郭巧英说:“年轻真是好啊,不管有多累,睡上两天就恢复,我们这老年人可不行喽。”

“糖包”说:“那美女姐姐你的心愿马上就可以实现了。接上级通知,防控疫情已进入紧要关头,为保证安全,全面收缩战线,从明天开始,四个售票厅并为一个,大家这段时间在家公休,等候上班通知。”

从春运开始天天上班到现在,卫子美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早出晚归的生活,现在突然听到要求回去休息的通知都没反应过来,就好像一只拉满弦的弓突然有人给你说没箭了一样。

郭巧英看看“糖包”,又看看卫子美,傻傻地问:“真的吗?”

“糖包”说:“董书记说了,从春节开始,你和卫姐不仅上自己的班还帮其他职工顶班,认真负责不讲条件,表现非常优秀,所以这次你们两个在第一批公休名單中,董书记还说了要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注意安全,等候通知。”

卫子美说:“那,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天上班?”

“糖包”看看她们,又转身看着售票厅外空空荡荡的候车大厅,语气坚定地说:“姐姐们,这不会是工作的最后一天,这里很快就会变得有很多很多人来,有很多很多车在跑,这里一定会像以往一样,把一切失去的都追回来!”

今天下班早,五点,卫子美和郭巧英走出高铁站。

站在高铁站的门口,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此刻,高铁站的上空霞光万丈,把整个高铁站染得金碧辉煌,她们看惯了高铁站晚上肃穆的夜色,乍一看到这傍晚的晚霞,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卫子美喃喃地说:“好美呀,还到什么地方去看风景呀,在这看就够了。”

郭巧英目不转睛地说:“就是,等我们老了,带着小板凳,带点水,带点吃的,就在这看。”

卫子美说:“一晃在这个单位都快30年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啊。”

郭巧英说:“当年的我们就是现在的‘糖包她们。”

卫子美说:“你说,第一批公休的名单就有我们,你说,是不是嫌弃我们老了呀?”

郭巧英说:“嫌弃不会,老是真的。”

卫子美说:“忙的时候吧是挺烦的,可不让我忙了,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郭巧英搂着卫子美说:“这是人类发展的规律,新的力量注定会取代旧的事物,社会才能不断朝前发展嘛。”

卫子美转过身来看着郭巧英说:“我有个想法,你不许笑我!”

郭巧英看着她严肃的表情,赶紧表态:“我绝对不笑你。”

卫子美扭捏一会,说:“我想给红十字会捐款,我真的觉得我太想为这个社会,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了…….”

郭巧英看了卫子美半天,认真地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可以跟我做这么多年朋友吗?因为你真的是一个又善良又温暖的人。”

卫子美第一次被郭巧英这么夸奖,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哼哼唧唧地说:“就,就才这点优点?”

郭巧英忍不住打她一下,笑着说:“还要好多?走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社区,请他们帮我们代捐。”

卫子美捅了捅郭巧英:“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这人就是这么一点亏都吃不得。”

郭巧英胖,怕痒,边跑边笑:“那是,好人你都做完了,我不就成坏人了。”

没有谁会怀疑,阳光下的病毒还能疯狂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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