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陪父亲喝盅酒
2020-06-23方延明
文>>>方延明
作者(左一)与其父母合影
父母亲去世十多年了,日子过得飞快,真是倏忽之间。我退休也八年多了,时间精力都有,可子欲养而亲不待,终生遗憾。一直想写点回忆父亲的东西,几次拿出纸,总是写不出。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今年没能在清明节携儿孙回老家,和哥哥、弟弟一起到父母坟上烧纸、磕头。
父亲是2007 年4 月2日去世的,入土为安时正是寒食节,清明前一天。不知为什么,我爷爷1970 年去世时,也是4 月2 日,出殡的日子也是寒食节。
2007 年3 月31 日晚上,我正在参加我院学生孙玥(前国家女排运动员)的婚礼,席间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是父亲病危。我和儿子连夜乘车赶回家,等赶到医院见着父亲时,老人意识应该还是清楚的,但已说不出话来,看到我们的一刹那,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
4 月1 日整整一天,我和哥哥就忙着准备后事,不经意间当着父亲说一些后事的事情,没有刻意避讳。我想,父亲一定清楚即将要发生的这一切,他神情中透露出对家庭、子女的不舍,全在不言中。
2 日凌晨,我的妻子也从南京匆匆赶到泰安,还没坐定,我们接到哥哥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急急忙忙到医院,父亲已是弥留之际。老人总算在最后的时刻,看到他最远的儿女一起为他送行。
我们哀痛之极,邻床一位大嫂告诉我们,这个时候不能哭,泪水不能滴在要走的人身上,要把老人的眼睛合上。我用双手慢慢捂上父亲的双眼和嘴巴,感到他的体温慢慢消去……
我们没有父亲了,爸他走了。
……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老早就参加了工作,长期奋斗在公安战线。我的妹妹、妹婿、侄女、侄女婿,也都在公安系统工作,我们家算是公安世家。
父亲脾气好,应该算是内向,没见过他和母亲吵架。母亲是心直口快的人,常常“路见不平一声吼”,时常发脾气,但过去了也就算了。万一夫妻俩有了不同意见,爸爸也是从不言语,静等母亲气消了再说。母亲老说父亲是好人主义,不得罪人。
父亲做人做事忠厚踏实,严于律己,两袖清风,多次被评为优秀党员、先进工作者,那时的荣誉含金量很高。我弟弟出生的时候,刚好遇上三年自然灾害,母亲晚上起来侍弄弟弟,没有煤油点灯,后来想出一个土办法,用一根细铁丝串起一些蓖麻子,点着了救急。而当时,父亲经常查处一些倒卖煤油的投机倒把分子的货物,但他从来没有往家拿过一分钱的东西。
父亲一辈子秉持孝道。我们家没迁到泰安市前,还住在鲁中丘陵的一个小村庄。那是个几百口人的村子,父亲在那里算是吃公家饭的人,在村里很有面子。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每次回家都要骑几十公里的自行车,一般回家只住一两晚就回去。临行之前,他总要到爷爷和同院的大爷爷床前道别。1970年,爷爷去世,父亲没能赶回来,事后父亲回来,一个人跑到爷爷坟上,和爷爷说了很久的话。
2020 年清明节,作者手书心迹
抽烟喝酒是父亲的嗜好。后来他患了肺气肿,就戒了烟,不过酒照喝。父亲80岁时,每天还能喝两次酒,每顿二两。父亲退休以后,工资并不多,他隔三差五拿着一个塑料大桶到酒厂去买酒,买回家来,再由妈妈分装在旧酒瓶里,放在床底下,随时取出饮用。我们工作后,也经常给老人备点酒。
父亲非常爱我们。
我们兄妹四人,从我记事起,父亲从没打骂过我们,四个孩子中最调皮的就是我了。有一年父亲回家,我想偷拿几张父亲的公文纸,一不留神把父亲的公文包拉锁弄坏了,老爸也没责备几句,倒是母亲把我数落了一通。
妹妹从小在农村,吃苦受累最多,在那个年代又无学可上。后来,爸爸为了让妹妹有一个正式的工作,提前退休让妹妹接了班。
我年轻时做过一些让父母操心的事,父亲曾专程从山东赶到学校悉心劝说我。我后来结婚,没有举办仪式,领一个结婚证就算了。父亲给我的结婚礼物是一块上海牌手表,记得当时的价格是125 元,而他自己戴的是一块30 元钱的钟山牌手表。
父亲对我们兄妹四人是很欣赏、很知足的。哥哥喜欢书法,1997 年,他给父亲写了一个硕大的“寿”字,挂在中堂。1999 年,父亲75 岁生日,哥哥又写了一副联,上联是“松寓深山知风雨”,下联是“鹤意清高宜延年”,和“寿”字拼挂在一起,天衣无缝,父亲很喜欢。妹妹又请人画了一幅寿桃,挨着挂在墙上,老爸看着也很开心。
1978 年,我临摹了一幅西方油画,特意带回老家,裱好后挂在堂屋的正面墙上。有亲朋好友来,父亲毫不吝啬地给他们推荐、夸奖。我每逢出版了书,都送给爸爸妈妈一本,看不看是另外一回事,这算是交给家长的作业。
算起来,兄妹四人中,我和父亲聚少离多,是最有亏欠的。但有一条,父母在的时候,每年父亲的生日和春节,我都尽可能赶回家去,尤其是春节,弄几个小菜,和父亲一起喝几盅酒,后来儿子大了,也加入其中。
等我们再回南京时,母亲都要起早,煮上一二十个鸡蛋,给我们在路上吃。每次煮好后,她都会放在冷水里“激一激”,说是好剥壳。父母送儿到小区大门口,直到望不见我的影子,才回家。
2007 年,年三十晚上,父亲身体已非常虚弱,没能在桌上和儿子、孙子喝一盅酒。他半靠在床上,我满了一小杯茅台酒,端在床前,老爸只是抿了一点点。
回南京的早晨,二老没能再送儿到门口。那时母亲的身体也有点不好了。
父亲过世后54 天,老娘也去找父亲了,我们兄弟姊妹四人,成了没娘的孩子,无家可归。
十多年,如果父母在的话,多好啊!四世同堂,三十多口人,曾孙辈也已经有两个大学生了。
我真想,再陪父亲喝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