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蓝裙子

李红都

身穿鹅黄色沙滩裙的林悦正惬意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突然，一位穿蓝色连衣裙的少女从眼前走过，那熟悉的款式将她的记忆拉回很多年前的夏天……

一

那时，她正上初二，初夏来临的时候，身边的女生纷纷换上漂亮的连衣裙，看得她心里痒痒的。放学经过一家服装店的时候，店铺玻璃门里模特身上穿的那条鹅黄色的背带裙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周日，她拉着妈妈过去买，但妈妈只看了一眼，就果断地否定了：“难看得要死。还是我帮你挑吧，肯定比这好看。”

第二天放学回家，妈妈递给她一条蓝色长裙。林悦一看，就失望地嘟起了嘴：“怎么是蓝色的？我天天穿蓝校服，早对这种颜色审美疲劳。再说这种A型连衣裙样式也太过时了吧，都不显腰，明明是中年妇女穿的嘛，我怎么穿得出去门？”

“怎么不好看了？我看画报上的一个小姑娘穿的就是这样的蓝裙子，可漂亮了！”妈妈说。

尽管心里不爽，但想到自小父母离婚，妈妈独自带她吃了很多苦，林悦真不忍心惹妈妈生气，只好不情愿地穿上蓝裙子。但她万万没想到，因为她没有拒绝，后来，“喜欢蓝裙子”竟成了妈妈给她设定的“标签”。再后来，每年给她添新裙子的时候，老妈一眼就会替她相中蓝色衣裙。

二

高三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林悦很争气地考进年级前20名。家长会上，老师专门对她的进步提出表扬。那天妈妈特别高兴，回家的路上路过小吃街，妈妈提出到附近餐馆吃点好的，改善一下生活，也算是为林悦的进步庆祝一下。林悦高兴地挽着妈妈的胳膊推开一家餐馆的门。

走进餐厅，妈妈让林悦挑自己喜欢吃的菜。林悦满心欢喜地指着墙上的菜谱说要蜜汁菠萝饭，妈妈却不屑地说：“那就是个黑暗料理，别挑那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林悦就又指了指干锅辣虾，妈妈又立马否定：“现在海洋和河流污染重，吃了对身体不好。”林悦扫兴地看了看妈妈，顺手往旁边的图片一指：“要不挑这个？日式豆腐煲。”妈妈一看价格，脸就变了：“不就是盘豆腐吗？居然这么贵，不买……”林悦不高兴地说：“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来挑吧！”

妈妈就挑了两个菜：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又要了两碗米饭。等菜端上后，妈妈高兴地往林悦碗里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快吃吧，都是你最爱吃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最爱吃鱼香肉丝了？明明是你自己喜欢嘛，怎么说是我喜欢？连每次你买了腰果和花生，也都说是我喜欢，可你知道不知道，我其实从来都不喜欢吃干果。你不要总一厢情愿地把你自己的喜好强加到我身上！”林悦越想越生气，嗓音不由地提高了，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妈妈也生气了：“那你爱吃啥？果冻？薯片？那些零食尽是垃圾，哪有干果有营养？”

看到妈妈发火了，林悦又后悔了，只好不说话，闷头吃饭。

高中毕业，林悦考上离家很远的哈尔滨工业大学。住进学校，没了妈妈的管控，最初的感觉也真好。但时间长了，她又忍不住常常想起被妈妈照顾饮食起居的幸福。可是放了寒假，回到家里重新享受到妈妈的爱时，却又不得不继续“享受”妈妈对她管控和没完没了的唠叨。而当她每次被妈妈的管控和唠叨弄得情绪崩溃忍不住大吵一架之后，看着妈妈幽怨的眼神和流泪的眼睛，她又心生愧疚，最终在妈妈的管制面前选择了妥协……但妥协一旦成为常态，就容易迷失自我，把人生活成了母亲的翻版。

三

苏远征是林悦的大学同学，因为父母不想让儿子跟单亲家庭的林悦谈婚事，苏远征为了爱情不惜跟父母闹僵。林悦一直觉得两人有真爱，一定能白头到老。却不想，结婚仅仅一年，两人就时常为鸡毛蒜皮类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本以为，夫妻俩吵架也像她跟母亲吵架一样，吵完要不了两天就和好了，但让她想不到的是，第三年，苏远征提出了离婚。

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那天，林悦流着泪问：“为什么要离开我？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苏远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承认你对我好，但你对我的好，不是我想要的好，就跟母亲对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想管，处处想控制，应该吃什么、穿什么，怎么做，你全帮我想好了，只有按你的想法去做才是对的，不然，就是我错了。但我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和喜好，你不要一厢情愿地把你自己的喜好强加给我！”

“你不要一厢情愿地把你的喜好强加给我……”这不是她以前在“高压牌”母爱的照射下，曾对妈妈说过的话吗？想想妈妈年轻时离了婚，而今自己也离了婚，林悦不由地深思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也难逃离婚的命运？

那晚，情绪低落的林悦打开手机看电影《囧妈》，当她看到在火车上，卢小花不停地给儿子伊万喂他根本不喜欢吃的小番茄，喝养生汤时，脑子里一下涌现出老妈逼着她穿蓝裙子、吃鱼香肉丝的情景。当她看到伊万忍无可忍地对卢小花发脾气的时候，她的心仿佛被电击一般，猛的一震，这不说的正是她对母亲的怒火吗—“在你心里住着一个幻想出来的孩子，他应该吃几块红烧肉，脸上的肉是横着长还是竖着长，什么时候要孩子，甚至膀胱几点钟排水，你全都设定好了……”

等她看到伊万的妻子张璐离婚时说：“你心里长着一个幻想出来的老婆，她应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应该说什么话，你全都设定好了……”那一瞬间，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這不和苏远征离婚时跟她说的话大同小异吗？

林悦终于找到了自己婚姻不幸的根源：不要为了想陪伴得长久而去努力把别人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也不要压抑自己的需求，强迫自己活成别人心中的模样。唯有用不带任何要求的心去爱别人，才能拥有最舒服而长久的陪伴。当晚，她拨响了苏远征的手机：“我终于懂了，爱情就像手里的沙，握得越紧，失去得越多……”

这次，是他们复婚后第一次旅游。林悦一直想来厦门看看鼓浪屿，苏远征就请了年休假专门陪她来看风景。一阵风吹过，苏远征微笑着向林悦摊开了手掌，林悦看见，他的掌心上有一把沙，正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