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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方言完成体标记的演变

2020-06-16邓小琴

关键词:混用白话传教士

邓小琴

(汕头大学文学院,广东 汕头 515063)

一、引言

根据饶秉才、詹伯慧、彭小川等学者的研究,粤方言广州话完成体可以通过动词35 变调和体助词“咗”来表现[1-3],并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同。陶原珂进一步指出:最典型的完成体助词是“咗”,但“起、埋、晒、喇”等助词也在各自的一定语义范围内表达完成义。[4]318

关于粤方言完成体标记,除了变调类型外,袁家骅等、张洪年、李新魁、詹伯慧均标记为“咗”[2,5-7],詹伯慧同时还有另一标记“□hεu”[2]113。标记的语法单位则存在着“词尾”和“助词”的区别:袁家骅、张洪年认为是词尾;詹伯慧、李新魁没有明确指出是词尾还是助词,仅指出是动词的体貌标记;彭小川、陶原珂则称之为动态助词。刘叔新则在助词类别的基础上,提出将“咗”等已虚化到起构形法形态作用的助词,称之为“形态词”,“形态词”的功能应该相当于“词尾”。[8]本文认同詹伯慧等先生的观点,将动词后表完成语义体貌特征的语法成分统一称之为“标记”。

粤方言完成体的共时标记以“咗”为强势典型,尤其在广州方言中。虽然变调不采用“咗”来表示完成体,但彭小川认为:35 变调是基于“咗”快读所致的声韵省略,而仅保留35 声调,然后通过附加在前面谓词音节形成变调来实现的。变调是“咗”的合音变形,“咗”是最基本的广州话完成体标记,必须着重研究。[3]227而张洪年则亦指出,通过变调表动作完成,是广州粤方言的残留,现在的香港人已不太使用,尤其是阴平阴入的字,大多使用“咗”。[6]153

从以上文献的研究结果表明,“咗”是粤方言完成体的重要标记。然而从粤方言书面文献语料观察中发现,粤方言的完成体历时标记曾出现过:V 敲;V 哓;V 休;V 咻;V 阻;V 左;V 楚;V 唨;V咗,“咗”是后起并定型的强势标记。语料显示粤方言的完成体标记存在着历时的变更及演变发展的规律。

因此,从历时与共时的层面上,探讨粤方言完成体标记的演变及其来源是本文研究的重点。①此处粤方言的内涵是狭义的,主要指粤海片,粤海片分区则以袁家骅《汉语方言概要》和李新魁的《广东的方言》为准。由于本文研究为历时演变考察,部分文献作者具体归属地尚未定论,但因基本分布在广州、香港、东莞、顺德等地,故可归入粤海片。粤海片中,广州话作为粤方言标准语的强势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尤其对其书面语而言。

历时研究的主要语料来源为清代木鱼书、来华传教士粤方言圣经译著、粤方言教科书、历代文人粤方言创作文本(含报纸、杂志)等。共时语料来源为慧科新闻数据库。

二、清代以降粤方言完成体标记的历史演变

(一)清康熙年间至清中叶:敲/休

具有粤方言语言特征的文本,较早主要出现在明清时期的木鱼书中。由于明代木鱼书《花笺记》完成体标记依然采用近代汉语的“了”,所以完成体标记的考察延至清代木鱼书。“了”作为完成体标记,在清代木鱼书中占据语用主流,说明了通语对书面语影响的主导地位。但在粤方言入文程度较高的木鱼书文本中,粤方言完成体标记得到一定程度的记录。其中以《二荷花史》(简称二荷)、《金丝蝴蝶》(简称金丝)为代表。梁培炽在《花笺记会校会评本》指出:事实上康熙五年以后(公元1666)“才子书”系列(共11 部)已全部形成了,也就是说《二荷花史》的创作时间应该早于1666 年。[9]《金丝蝴蝶》相对于《二荷花史》,其粤方言的口语程度更高,所记录的粤方言语言面貌更加丰富。薛汕认为,《金丝蝴蝶》从内容及刻本的版式看,是清中叶作品。[10]464

【V 敲】Vhau55,清代木鱼书中粤方言完成体的典型标记,即普通话的“V 了”,在《二荷花史》中较早出现。比较而言,“敲”在《金丝蝴蝶》中的出现频率则明显增多。②引用自木鱼书的例子均为薛汕校订《木鱼书》(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 年版),其中《二荷花史》为单行本;文中注音为国际音标。

(1)如此困敲(被困了)三四日,捱来都似几年长。(二荷27)③例句中,简称书名后所标数字为页码,括号中数字表册序数;例句中括号内为普通话释文。圣经例句,书名后所标数字则为所属章节,如2.5,即第二章第五节。例句按原文录下,故有繁体字。由于清末民初标点符号正在形成过程中,大部分尚未定型,句读方式较为随意,主要采取“、”“。”“。。”符号,教材和经整理过的木鱼书则较为规范。

(2)嗰(那)时就系迟敲(迟了)了,回思空惹恨茫茫。(二荷36)

(3)哩下哥你好敲(病好了)来我馆,只觉四围花木亦精神。(二荷65)

(4)如今你若辞敲(辞了)菜,转头休想食波菱。(二荷79)

(5)今已夜敲(晚了)难走动,唔时直到我家堂。(二荷88)

(6)总怕醉时起得三间屋,醒敲(醒了)都无一条梁。(金丝415)

(7)干坤一定世无双,丢敲(丢了)若是唔相与。(金丝451)

【V 休】Vjau55,粤方言完成体标记,出现在清中叶木鱼书《金丝蝴蝶》中,但出现频率较低,“敲”占主流。

(8)放休(放了)你又讲刁乔。(金丝414)

(9)因系太守公子困监房,兄弟饮休(喝完)来保渠(他)。(金丝417)

(10)屡有状词来控告,前日捉休(捉了)一党海洋。(金丝417)

“敲”是这个时期出现频率最高的粤方言完成体标记。詹伯慧、陈晓锦认为:“敲”相当于北京话的结构助词“了”,如:食~饭佢他一早就走~‖,“敲”也写作“休”。[11]185“敲/休”是东莞粤方言的常用词之一,并由此进一步推断《二荷花史》的作者可能是东莞人。完成体标记“敲”“休”与“了”共现,这种语用现象在明代木鱼书《花笺记》中并不存在,但“敲”是否仅是东莞粤方言的常用词,与广州粤方言形成区别则值得商榷,据甘于恩、赵越考证,以“V 敲”为代表的粤方言完成体标记[h-]声母的发音系列的分布区域与水系密切相关,北起阳山,与连江水系连接,至英德与北江汇合,向南进入西江流域。[12]546-547余霭芹指出,广州方言的前身应该兼有南海、番禺的方言特征,十九世纪的广州话与南海方言无大差别,当时的标准粤方言地区可能包括今广东省中南部珠江三角洲及其附近一带地区。[13]507

(二)晚清(1873-1888):哓/咻

19 世纪下半期,来华传教士编撰了不少粤方言教材及出版了粤方言(广东土白)圣经译本。经研究发现,粤方言教材及圣经译本在语言的使用上都存在着内部的一致性,与同期的其他粤方言书面化文本形成一定的区别,教材与圣经译本类偏向于粤方言口语,其他文人整理的粤方言文学作品,如清中叶的《粤讴》、晚清的《金山歌集》《俗话倾谈》,由于受文体所限,其口语化程度不如传教士圣经粤方言译著及教材。由于传教士粤方言教材大部分是非自然的语篇形式,有些是词汇汇编,有些是以词为中心编写的功能扩展,即使有语篇存在,也是较为短小,并带有教材的特点。因此,本文选择了完成体标记出现频率较多的传教士所著文献作为研究对象,并以晚清1783-1888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研究时段来进行考察。其中圣经译著以《路加福音书》(广东土白,1873,简称:路加)、《四福音书》(羊城土话,1882-1883)为代表;粤方言教材以A Handbook of the Canton Vernacular of the Chinese Language(N.b.Dennys,1874,简称Dennys);A Chinese and English Phrase Book in the Canton Dialect《英语不求人》(T.L.Stedman&K.P.Lee,1888,简称TK)为代表。

【V 哓】Vhiu55,通过对1882-1883 年《四福音书》穷尽式语料分析,“哓”共出现了277 次。“哓”是传教士著作中表粤方言完成体的典型标记,一直沿用较长时间,直至20 世纪30 年代传教士撰写的粤方言教材仍然使用。

(11)个阵时、马利亚已经怀哓胎(怀了胎)咯。(路加2.5)

(12)除哓(除了)钱粮定额之外、就唔好要多的嚹。(路加3.13)

(13)耶稣啖就落船、过哓(过了)海、番归自己个城。(四福音书,马太9.1)

(14)我哋已经舍哓(舍弃了)所有慨、嚟跟从你咯。(四福音书,马可10.28)

(15)因为佢门生入哓(进了)城买食物呀、(四福音书,约翰4.8)

(16)我睇哓(看了)两套戏;你慨兄弟有睇冇。(Dennys 97)

(17)你买哓(买了)花未。(Dennys 31)

【V 咻】Vjau55,粤方言完成体标记,主要出现在1888 年的《英语不求人》中。

(18)昨日落咻(下了)一日雨。(TK 13)

(19)佢慨头都光咻(光了),发亦转白咯。(TK 31)

(20)呢的白衫,洗咻(洗了)几多银呢。(TK83)

(21)你要纳咻(纳了)税,正攞得你的杠去。(TK 151)

与前期不同的是,清中叶粤方言“完成体”标记“敲/休”,这个阶段是“哓/咻”,并且主要使用于传教士所著文献中,粤方言文人创作则较少使用。“哓/咻”应该也是“敲/休”,只是标记选用不同而已,用“哓”而不是“敲”来表完成体是粤方言圣经汉字译本和粤方言教材的强势标记,也是区别性标记。“咻”是“休”的借音字。从以上文献可见,“敲/哓”与“休/咻”作为粤方言完成体标记占据了清朝很长的时间,是粤方言完成体在清朝的强势句法标记,至今仍散存于不同的粤方言区域。

(三)清末民初(1905-1912):哓/阻/左/楚/唨

以“兴办新政”“开通民智”为宗旨而推行语言变革是晚清白话文运动的发端。粤方言作为“开通民智”的工具,是晚清广东白话文运动追求通俗话、浅显化的语言抉择,对于白话文的意义而言,粤方言是更为接近于岭南生活的通俗语言。晚清白话文运动与西方传教士对新教的传播,为粤方言完成体的发展演变留下不少珍贵的文献,以粤港报刊与传教士所编撰的方言教材为例。

1.清末文人粤方言书写文献。清末文人粤方言书写文献以《唯一趣报有所谓》(1905,简称趣报)、《广东白话报》(1907,简称白话报)和《岭南白话杂志》(1908,简称岭南白话)为代表。《趣报》是报纸类型,《白话报》和《岭南白话》为杂志类型。《趣报》发行时间约一年多,差不多每日一报,粤方言文本只出现在两个板块中,即粤调和戏曲剧本;《岭南白话》是一份完全用粤方言写作的周刊,《白话报》则大部分为粤方言写作,其中部分小说采用浅近白话文。《趣报》文献保留相对完整,但其他两份刊物则佚散较多,《岭南白话》仅存四册,《白话报》仅存一册,但这些为数不多的文献对粤方言清末语言面貌的研究具有珍贵价值。

【V 哓】Vhiu55,清末完成体标记之一,继续沿用,但出现式微,有被“左”类替代的态势。

(22)有瘾都要戒哓(戒了)、人格唔好咁贱。(趣报·社会声1905-08-25))

(24)我旧年解馆之后。。搬哓(搬了)番嚟。。都未有郁动到。。(岭南白话(3)·记事室22)

(25)就大骂几声就去哓(去了)。。(岭南白话(2)·记事室15)

【V 阻】Vʦɔ35,新出粤方言完成体标记,从文献记载来看,当代粤方言(广州话)完成体典型标记“咗”在清末较早使用的应该是“阻”,1905-1906年的《趣报》已使用,且“哓”“阻”混用。1907 年的《白话报》则“阻”“左”混用,但以“左”为主。而1908年的《岭南白话》则没有使用“阻”。不过,传教士所编撰的教材“唨”(方俗字)是“哓”后的高频词,作为完成体标记沿用了较长的时间。

(26)今日招阻(招了)嚟做女婿、重话前时相许过。(趣报·新鼓吹1905-07-04)

(27)遍地鼾声、似得系饮阻(喝了)长眠酒。(趣报·社会声1905-8-8)

(28)己自做阻(做了)出嚟、亦都唔在震。(趣报·社会声1905-08-11)

(29)欢喜过头、肚饿都冇阻(没有了)咯。(趣报·新鼓吹1906-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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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不过佢霸占阻(霸占了)我地慨啫。(白话报(1)6)

(31)讲完咁就一手挽起个半斤菜去阻(去了)。

(白话报(1)26)

【V 左】Vʦɔ35,粤方言新出的完成体标记,在《白话报》与《岭南白话》中高频使用,有置换“阻”的趋势。《白话报》中仍有少量“阻”字存在。见(30)与(31)例。《岭南白话》则基本不使用“阻”。

(32)敢我上床一阵啫。。见左(见了)周公咯。。(岭南白话(3)·记事室18)

(33)造左(做了)咁耐官。。唔知害左(害了)几多人命添喇。。(岭南白话(5)·演说台7)

(34)唔知到自己慨土地。俾人霸左(霸占了)。(白话报(1)9)

(35)重话宁可送左(送了)过朋友。都唔肯俾家奴得翻。(白话报(1)8)

(36)我地老爷开支楚(开支了)慨咯噃。。(岭南白话(2)·记事室12)

(37)借人钱唔还。。借人衣服着。。将嚟当楚(当了)。。(岭南白话(2)·记事室14)

(38)今年出楚(出了)年馆。。文章无疑进境好多。。(岭南白话(2)·记事室16)

(39)快的话过唔该老师。。自后唔敢呀。。喝楚(喝令了)几回。。(岭南白话(4)·记事室24)

(40)睇楚(看了)成点多钟。。(岭南白话(3)·记事室19)

清末民初是粤方言完成体“左”类与“哓”类混用期,“哓”为粤方言完成体清代以来的传统标记,“左”以及其他音近标记“楚”“阻”的出现,说明清末(1907-1908)“左”类有替换“哓”类的趋势,但尚未定型。不论是传教士粤方言教材文献,还是文人创办的报刊,“哓”与“左”类均可以出现在同一文本中:《趣报》是“哓”“阻”混用;《岭南白话》是“哓”“楚”“左”混用;《白话报》是“阻”“左”混用。

2.清末民初传教士编著的粤方言教材。在清末白话文运动的推动下,大量以粤方言书写的文献出现。在推动新文化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记录了粤方言的语言面貌。而传教士编著的粤方言教材对粤方言口语特征的保留以及对后世粤方言教材编著的辐射影响也不可忽视。

本文以Beginning Cantonese《教话指南》(O.F.Wisner,1906,简称Wisner)、How to Speak Cantonese(J.Dyer Ball,1912,简称Ball)为考察文本。

【V 哓】V hiu55,粤方言完成体标记,虽然1905-1908 年报刊文献已经大量使用“左”类完成体标记,但在传教士的文献中,仍然倾向于选择较为正式的完成体标记“哓”。1906 年出版的《教话指南》,完成体标记全书采用的基本是“哓”,但同一文本中亦会“哓”“唨”共现,见(46)例。

(41)本来系中国慨地方,但而家属哓(属了)英国咯。(Wisner 19)

(42)因为少哓(少了)好多人,冇旧时咁多苦。(Wisner 39)

(43)中国除哓(除了)儒教之外,亦有道教。(Wisner 41)

(44)亦有拆哓(拆了)的寺门嚟做学堂。(Wisner 42)

(45)我哋喺处住哓(住了)成个月。(Wisne 49)在同一语篇中共现的:

(46)又踢哓(踢了)佢一脚,啖个细蚊仔(小孩)就走唨(走了)开去,喺处(在那里)流眼泪,唔敢出声。(Wisner 51)

【V 唨】Vʦɔ35,新出完成体标记,主要用于传教士文献中,后来无论是传教士还是国人编著的粤方言教材多承袭使用“唨”标记,可见传教士对后续粤方言教材编写体例的深刻影响。“唨”与“左”类标记的不同是音近标记选择上的不同。与1906 年《教话指南》不同的是:1912 年出版的How to Speak Cantonese,完成体标记主要是“唨”,但仍有出现使用“哓”“左”的用例。(该书句读全用顿号,实录如下)

(47)昨晚落雨、我瞓唨(睡了)唔知咯、(Ball 32)

(48)点失唨(丢了)呢、唔知咯、(Ball 60)

(49)我旧帽烂唨(烂了)咯、(Ball 156)

(50)有乜吾(唔)见唨(见了)、要你赔咯、你明白吗、(Ball 162)

“哓”用例的:

(51)放炮个时、成地都震哓(震动了)、但烧细枪冇几大声咯、(Ball 92)

“左”用例的:

(52)就入左(入了)堂、副臬司坐左(坐了)堂审钱债案、(Ball 224)

从以上用例来看,1906 年前后,“左”类完成体标记已存在,但在传教士文献中基本采用的仍然是流行已久的“哓”。与粤方言口语中“左”类标记存在的语言事实相对应,传教士文献中也出现了个别“唨”的使用。而民国1912 年前后,可以说“左”类标记已逐渐强势,此时以降的传教士文献基本也以“唨”为主,但不排除仍然会偶尔使用“哓”来表完成体。

清末(1905-1912)是粤方言完成体标记“哓”与“左”类的混用期,“左”类是新出标记,但尚未定型,“左”类同时出现的近音标记还有:楚、阻、唨。“楚”主要在《岭南白话》中使用;“阻”主要在《趣报》中使用;“唨”主要在传教士文献中使用。“哓”与“左”作为完成体的标记典型得到普遍的认同,即:无论是报刊文献还是传教士文献,均存在“哓”与“左”的用例。作为“哓”与“左”混用期,“哓”有语用较为正式的地位,但在口语中已逐渐式微。

(四)20 世纪20-40 年代:左/唨/哓

这个时期依然是“哓”“左”的混用期,但“左”已成为粤方言的强势完成体标记。“哓”则逐渐式微沿用至30 年代末,然后在书面文本中完全被“左”类标记所替代。以《分类通行广州话》①所用语料版本收录在林语堂等撰《方言专号》第八集中(文海出版社,1929 年版)。(番禺谭季强,1929,简称广州话)、《广州儿歌甲集》(刘万章,1928,简称甲集)、Progressive and Idiomatic Sentences in Cantonese Colloquial(A.A.Fulton,1931,简称Fulton)为代表。《分类通行广州话》中,“左”“唨”“哓”均出现用例,而《广州儿歌甲集》则一般使用“左”,Fulton 的粤方言教材则在“左”已通行的时期,全书依然使用“哓”,可见粤方言完成体“哓”在30 年代的传教士文献中仍占有一席之地。

【V 左】Vʦɔ35

(53)发福左(发福了)好多噃。(广州话5)

(54)等下开左盘(开了盘)就知嘞(广州话7)

(55)而家就俾法国……割左去(割了去)咯。(广州话14)

(56)阿蒙蒙,买柠檬,跌左(跌了)沧,漏左(漏了)碗,阿蒙喊阴功:佢话真系穷,不如去做官。(甲集79)

【V 唨】Vʦɔ35,由于粤方言的教材编写由传教士开创,因此粤方言教材的用字往往具有承袭特点,“唨”是《圣经》和粤方言教材常用以表完成体的另一标记。

(57)唔见唨(见了)佢十零日。(广州话17)

【V 哓】hiu55,此完成体标记在传教士的文献中沿用较长的时间,与译著风格的传承性及庄重性有一定的关系。

(58)呢的面饱局哓(烘焙了)有几耐(Fulton 53)

(59)你喺省城交银过佢抑或离哓(离开了)至交呢(Fulton 63)

(60)你寄哓(寄了)封信几耐呢(Fulton 74)

(五)20 世纪40-70 年代:左/咗/唨

“左”“咗”“唨”时期,以流行于上世纪40 年代三及文《鬼才伦文叙》(衬叔,40 年代(具体年份不详),简称鬼才)和《三德和尚三探西禅寺》(我是山人,1948,简称三德),及粤剧剧本《苦凤莺怜》(马师曾,1957,简称苦凤),粤语教材《中级粤语课本》(刘锡祥,1972,简称课本)为例。

【V 左/V 咗】Vʦɔ35,“左”“咗”混用,在《苦凤莺怜》一书中,两种标记均用。

(61)唔见你几年,肥左(胖了)咁多,入嚟坐。(三德(1)5)

(62)你而家闹边个(你现在骂哪个)?好似食左(吃了)热饭乎。(鬼才76)

(63)唔好因招呼我,误左(误了)你地做正经事呀。(苦凤8)

(64)一见咗(见了)你就头晕,你个正衰神。(苦凤5)

【唨】Vʦɔ35,虽然“左/咗”在1906 年的文献中已出现,但传教士的有关文献则采用“唨”标记较长的时间,直至1972 年。

(65)佢买唨(买了)杀虫药嘞(课本665)

(66)你打唨(打了)霍乱针未呀?(课本791)

(67)佢带唨(带了)佢啲细蚊仔入去公园散步。(课本856)

(68)佢寄唨(寄了)啲新闻纸返去图书馆。(课本882)

(六)20 世纪80 年代以降:咗

“咗”为强势,并在书面语中得到定型。虽然有时依然“咗/左”混用,但“咗”相对为完成体标记的高频词。以80 年代出版的《小男人周记》(郑丹瑞,1988 年,简称周记)和报刊(1988 年以降)为例。

【V 咗】Vʦɔ35,完成体。

(69)Rose 最近瘦咗(瘦了),面色就好咗(好了)。(周记(3)148)

(70)我呆呆企咗(站了)喺度。(周记(5)56)

(71)唔知系冇事定死咗(死了)呢?(周记(8)25)

(72)顾住“趣”而冇注意到刺咗(刺到了)人亦唔知。(《大公报》1988-11-01 15 版八卦论坛)当代较为成熟的粤方言文本,首推香港报刊,以“咗”为高频词。广州地区报刊,随着香港报刊用字习惯的辐射影响,“咗/左”不再混用,“咗”表完成体标记定型,“左”则规范使用为方位名词。

(73)我瞓咗(睡了)唔知咁多,可能系自己唔小心。(《成报》2011-03-18 C10 娱乐城)

(74)从社会大环境着手,尽量令毒品冇咗(没有了)生长扩大慨土壤。(《广州日报》2011-03-14 DA17 民生)

(75)行咗(走了)足足十个钟都搵唔到外公。(《东方日报》2016-12-01A15 港闻)

(76)连大家煮咗(煮了)乜嘢餸(什么菜),互相都会知道。(《信息时报》2016-06-06 A12 云山论见)(广州)

(77)食咗(吃了)饭未?(《羊城晚报》(全国版)2016-09-24 B02 综合新闻)

三、粤方言完成体标记的演变规律及其来源

粤方言历时演变中曾出现过的完成体标记有:V 敲;V 哓;V 休;V 咻;V 阻;V 左;V 楚;V唨;V 咗。这些完成体标记根据音韵相似度,可分为两类:V 哓类(敲、哓、休、咻)与V 咗类(左、楚、阻、唨、咗)。

(一)V 哓类中的标记来源于“休”

曾出现的近音标记有:敲、咻、哓。关于“哓”标记,张洪年认为源自“休”。[6]143香坂顺一认为:用于句末表示限制语气的“~休”在宋元时期较常用,并有一定的动作性。[14]159概而言之,“休”原应为动词的“休止”义,虚化后表停止、终止,并与动词粘附性增高,又由于属不及物动词,还处于句末位置,因此也产生句末语气的功能。在《二荷花史》中,“休”标记为“敲”,其功能已经虚化为体貌标记,动作性已不强。而在《英语不求人》(1888)中则标记为“咻”。从历时语料的记录来看,“哓”来源于“休”的可能性很高。

(二)V 咗类中的标记来源于“着”

V 咗类标记应该在晚清已出现,有据可查的文献体现在《唯一趣报有所谓》和《岭南白话杂志》中,当时的“咗”还未定型,《岭南白话杂志》中高频使用“左”“楚”,《唯一趣报有所谓》则使用“阻”,《广东白话报》是“阻”“左”混用,“唨”则一般使用于传教士编写的粤方言教材中,成为完成体“咗”的标记,七十年代粤方言教材还选用“唨”。大部分的文献中都有V 哓类和V 咗类早期标记共现的现象,这是语言演变共存期的体现。

V 咗类标记应该来源于近代白话的“着”(tȿau35),词尾“着”是继承了表示处所的“着”字,由“附着”于某一处所的意义虚化而来。王力先生认为:直到元代,“了”和“着”的分工还是不够明确。有时候,“着”字表示行为的完成,等于现代汉语里的“了”字。……有时候,“了”字又表示行为的持续,等于现代汉语里的“着”字。……到了明代以后,特别是十七世纪以后,“了”和“着”才有了明确的分工。这是汉语语法的一大进步。[15]311南方方言不少保留了“着”字作为完成体的用法,如吴语用“仔”标记完成体,不用其进行貌[14]129,粤方言则用“咗”类标记来表示“着”的完成体功能。显然,近代汉语“着”的语法功能,南北发生分化,北方取其“持续”功能的“着”,南方取其“完成”功能的“着”,并呈现出方言标记的差异性。

从以上的论证中可推论出:不同时期粤方言的完成体标记其实是近代汉语表动作完成体方式在方言中的保留。

粤方言清代较早的高频完成体标记是“哓”类,其音近标记还有“敲/休/咻”,“敲/休”主要用于清代木鱼书,而“咻”则多见于传教士所出版的粤方言教材中。“哓”是使用时间长,且范围也较广的一个完成体标记,是《圣经》中表粤方言完成体的典型标记,沿用至20 世纪30 年代传教士所编撰的粤方言教材中,同时“哓”也辐射影响了晚清白话文运动粤方言报刊的用字选择,成为报刊杂志表示完成体的标记之一。

清末(1905-1912)是粤方言完成体标记“哓”与“左”类的混用期,但尚未定型,“左”类同时出现的音近标记还有:阻、楚、唨。作为“哓”与“左”混用期,“哓”有语用较为正式的地位。“左”类是新出标记,“左/阻/楚”多为文人报刊使用,“唨”为传教士《圣经》汉译本及粤方言教材使用,“左”以报刊使用占主流,但在传教士文献中亦出现用例。

20 世纪20-40 年代,这个时期依然是“哓”“左”的混用期,但“左”已成为粤方言的强势完成体标记。由于《圣经》汉译具有传承性,“哓”“唨”仍然在传教士编纂的粤方言教材中保有一席之地。从使用频率及所分布的文献类型来看,“左”已经成为当时高频完成体标记。

20 世纪40-70 年代,为“左/ 咗/ 唨”时期。“左/咗/”在方言文学中使用,而传教士继承使用“唨”。“哓”被“左”替代。

20 世纪80 年代以降,“咗”为强势标记,并在书面语中得到定型。咗/左分工,“咗”表完成体标记,“左”表方位名词。

粤方言完成体标记的演变大致如下:

清代以降粤方言完成体标记的演变,其来源基本为近代汉语,哓类标记来源于“休”,咗类标记来源于“着”,其不同的标记均为近代汉语“休”“着”在粤方言的语音变异,粤方言完成体标记记录了近代汉语语法的演变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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