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微雕中的中国艺术之生命哲学

徐望

江苏省文化艺术研究院

紫砂微雕艺术是紫砂陶艺中的一个重要分支。它精细的工艺使其长于表现小事物，更使其拥有独特的美学价值。应该说，紫砂微雕艺术“小而灵”的特征，通生命之灵性，能极好地表现大自然的灵秀气韵，显现生命体的灵动生气。大自然中的生命形态万千、造化万千。一粒种子能生长成参天大树，一条小溪能汇流成磅礴巨河……生命的源头往往微乎其微。这生命的细微之所在，启发着紫砂微雕的创造灵感。

一、在质朴的紫砂泥中一以贯之生命的自然之道

紫砂泥温润含蓄、淳厚质朴，承载着蕴藉深远、意蕴悠长的紫砂陶文化。紫砂陶的特色是清明古雅，制品外部不施釉，呈显自然本色。其经1100～1180℃高温氧化烧成，浴火变色，可变化出几十种缤纷色彩，紫而不姹、红而不嫣、绿而不嫩、黄而不娇、灰而不暗、黑而不墨，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土与火这两种自然元素结合的神奇。可见，紫砂这种材质，本身就极具自然之美，无需人工施色，只需等待深沉的土与炽烈的火交融而形成巧合。这一艺术品制成的过程恰似一个新生命形成的过程，充满可遇不可求的偶然性，物理和化学变化所产生的结果常常出乎意料，有时成、有时败，却总能带来惊喜。因此，在这一过程中，艺术家恰似一个创造新生命，在未知中期待新生命的伟大创生者。艺术家注入手上的陶泥中的唯有一颗虔诚匠心，对于充满神秘感的火无限崇拜并寄托信仰，燃烧着火焰的激情，像放出强大光与热的火一样无怨无悔地贡献热情、倾付热力，从事这份无私的创生工作。因此，紫砂艺术的精神是一种强调牺牲与贡献的伟大的爱的精神，这种精神是一切生命之所以生成的根基。这一精神力量之源也是希望之源，为艺术家实现艺术理想提供不竭的精神动力，决定了艺术上的不断创新取得成功。

不仅是艺术家将人生理想融入艺术创造之中，艺术在全人类的精神生活中一直起着重要作用。在中国特色的艺术世界中，中国人的艺术之道是皈依自然的，中国人的艺术思想是浪漫主义的，中国人的艺术思维是极富诗性的。泥土的艺术是最纯然、最素朴、最真实、最还原生命本真的艺术，火焰的艺术是最浪漫、最奔放、最热烈、最变幻自由的艺术，火烧泥的制陶艺术将脚下浑厚的泥土与不停跃动的火焰合为一体，最得“陶冶”之性情，是最培养中国艺术情操的艺术。由于中国艺术哲学亦是生命哲学，所以传统的中国艺术最重生命精神，要求有生气、出神采、传神韵。中国艺术家们从天人关系出发来看待艺术，将艺术中的生命精神视为对自然和主体的生命精神的体悟和传达。因而，艺术并非无生命的无机体，而是艺术家一手创造出的新生命，是与天与人相通交感的生命有机体。因此，艺术是人生的有机组成部分，人可以通过追求艺术境界来提升人生境界，艺术创造被看成是成就人生的重要途径。并且，中国哲人对于天地万物的理解是基于感性认知而又不滞于感性认识的独特感悟，重点与终点是悟，是由天地宇宙这一大物象来领悟个体生命这一小本体，体验并顿悟到宇宙和人生本为一大生命，一流动欢畅之大全体。于是，生命超越命题成为中国哲学的核心命题。而艺术创造表现内心世界，实现心灵自由，因而最能成全自我超越。

中国思想家（主要指道家思想家）主张与自然为一，极崇以清虚、虚静来超越现实的名利欲、世俗的浮躁心。这点思想对于中国艺术家影响极大。中国艺术家热爱自然、向往自然、亲近自然、回归自然，在艺术创造中尽现自然的天趣，贯彻生命的自然之道。而且，中国哲学是气化哲学，中国人眼中的宇宙是一气化的空渺、空茫、空旷、空灵宇宙。这样一个虚空宇宙的大气象，用无论多大的空间也无法装下，却可用紫砂微雕来雕刻一隅，表达主体体验之真实，表露内心情感之真切，而气化流行的中国式宇宙的中和气质也和紫砂陶自然平和的质感和谐一致、相契相合。

二、在具象和抽象之间营造心中一组组生命意象

紫砂泥本身不需要加配其它原料就能单独成陶，是极纯粹的雕塑材质。它的液限为33.4%，塑限15.9%，指数为17.5，属高可塑性，可任意加工成大小各异的不同造型，制作时粘合力强，但又不粘工具不粘手；且其干燥收缩率小，从泥坯成型到烧成收缩约8%左右，烧成温度范围较宽，变形率小，生坯强度大，因此造型轮廓线条规矩严实而不致扭曲变形。然而，紫砂雕塑也有一定的局限性。若不能在一定时间内完成造型，泥料便会干燥开裂，喷再多的水也无济于事。所以，创造艺术形象时要心手合一，从心所欲，既要突破传统的具象，又要高于现代的抽象，要把西方艺术的写实手法与东方艺术的写意手法融会贯通，干脆利落、流畅自如地把心中的意象营造出来，进而烘托出艺术意境。正是这种独特的内心体验、心中构思使得作品独具匠心，凸显艺术感性魅力，能引起情感共鸣。可以说，紫砂微雕艺术具有高度的创意性，造型的灵活性无可比拟。

用紫砂微雕来状写生命，题材十分广阔，可以是花鸟鱼虫，可以是草木山川，可以是人物神仙，可以是书法文墨……可以说包罗万象、别开生面。这些艺术作品的感染力之所以强大，是因为这是生命的真实写照。这一组组生动的生命意象，寓意于万象之中，通过呈示形象来陈示意义。其意义丰富，用逻辑性的语言不可言说尽，用感性的艺术形象来传达，却能沟通心灵、打动心弦，将内在的意义直截地、直观地传达到位。尤其中国艺术善于以神取形，以形传神，融自然与艺术之奇趣于一体。于是乎，中国独有的紫砂微雕技艺将模、塑相结合，写景、写物、写情、写生，以形神示人，以真情动人。

三、在细小微小之处展示精湛技艺、显示生命灵气

微雕是一门传统的手工艺绝活！其作品因为小，所以灵，灵气毕现、活灵活现，具有精、微、巧、妙的形式特征，有叫人叹绝的形式美。微雕技艺“艺在微”而“意在精”。首先，该技艺极讲究精细，要精雕细刻，用各种特制的工具，用堆、塑、雕、镂、挖、贴、捏、点、按、揉、剔等技法，极考验刀法的娴熟程度。要以刀代笔，运刀必须稳、准、狠，如果功力不足的话，就会因微失控，刀不达意。并且，工艺美术师还要有特别精熟的书法和国画功底，雕刻的时候才可进行“意雕”、“意刻”。这就要求在临场时屏息凝神，集中意念，毫厘千钧，一气呵成。为了使刀法和心意达到完美统一，就一定要把握好刀具作用于材质所产生的线条变化的艺术效果，要游刃有余、胸有成竹。

紫砂泥本身给人厚重、深沉的感觉，然而加工成微雕，却显得轻盈、灵巧，作品具有高度概括的精炼性，最能以小见大，精妙不可言。因为“小”是一种心灵真实，所以用微雕来反映自然现象，雕刻生命形态，最符合主观体验之真实，最倾诉主体体悟之真切，最使心性自由伸展。如在作品《生命之源》中：一片老树皮，几只金龟子，皆是大自然中最最微不足道的小生命体，一者归于寂静，一者生机活泼，对比强烈，方显生命力之顽强。于是，塑造出一个新旧交替、生命延续的意象：在悲凉萧瑟的深秋时节，却有枯木逢春之景象，昭示出“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新的希望，展示着自然界的新陈代谢、生生不息，展示着新生命的茁壮强大，展示着生命力的不竭之源，展示着新生于旧、新取代旧的生命发展的永恒，展示着创新、革新的时代精神。这个极为简略、极为浓缩的自然界的小小情景，所呈现的不仅是一个外在客观现象，更是一个内在主观心象，不是一个物理事实，而是一个心理事实，是一个生命的当下体验之真实。这种当下体验之真，是源于一种共同情感，一种物与物相联、生命与生命相交通的同情心。无论东西方，古之时皆产生了唯灵论，古之人皆认为“万物有灵”，所以众多生灵之间灵契相通。于是，这是一个生命与生命休戚相关，生命与自然互生、共生的世界；于是，艺术能展现一个极小的内心世界，且能赋予这个极小的世界以特殊的意义，只待这个内在的小世界与外部的大世界联络情感、交流信息之时，一个生命宇宙便当下圆成，生命的意义便立即圆满。因此，微型艺术能极尽缩略之妙，极显生命之妙悟。微型艺术作品微妙地展现出“静里春秋”与“乱里世界”，表现的是“刹那永恒”的一刻，求的是“自在兴现”（自在彰显）的生命，达到了时空凝固的艺术特效。

四、在刻画生命形态时传达显微效果的超真实感

紫砂微雕艺术以其细致入微、细微生动的艺术特征独树一帜，尤其见长于描摹自然生态、刻画生命形态，可以达到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精彩艺术效果。结合超写实技法的紫砂微雕艺术在加工处理对象时讲求巨细无遗，求精、求细、求准、求真，强调精确性。可以说，一经开创，便填补了紫砂界超写实艺术的空白。它所达到的惊人的逼真程度，比起摄影术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超写实艺术比写实更写实，比真实（非人为的）更反映真实（人为加工后的）。毫不夸张地说，超写实艺术展现的世界是显微镜之下的世界。现代的摄影技术还完全不能达到如此地步。所以，依靠光学机器的摄影术，艺术造诣不高、欠缺艺术境界，严格意义上说，还只是技术，不是艺术。艺术所要做的，正是技术远不能企及的。

超写实的紫砂微雕艺术要让观众们在显微镜下看世界。为此，十分地注重刻画细节，真正地、第一次地关注到对象本身。这恰恰是唯心色彩颇浓的（以“重神轻形”的中国传统艺术为典型代表之）东方艺术以往所忽视的。因为这点忽视，东方的、中国的传统艺术作品往往只是现出一个主观臆想之中的虚无缥缈的梦境，给人虚幻失真、玄虚不实之感。然而，世间最真实之事莫过于生，生命之感是所有生命体体验最直截的再真实不过的感受。因此，表现生命必须真实，务必写真逼真、写实生动。因此，在刻画生命形态时，只有运用超写实技法才能够获得超真实感。这种技法写物象之真、写动静之实，力求极细极真、极贴切极准确，不仅要照相一般地复制对象原貌，还要超越对象原貌——经艺术处理后的对象形象要经得起放大，放大千百倍后要仍不失真、绝无不实感——这样，在还原事物的真实面貌时达到显微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