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179次列车脱轨的惊魂时刻

左璐

3月30日，救援人员仍在车上搜救。当日中午11时40分，T179次列车运行至湖南省郴州永兴县境内发生火车脱轨事故。（中新社 图）

3月30日中午11时40分，T179次列车在运行至湖南省郴州永兴县境内发生火车脱轨事故，事故造成年仅26岁的铁路乘警陈忠元在现场不幸殉职、4人重伤、123人轻伤。

T197次列车29日17点19分从济南发出，全程途经15站，列车当时共载有654名旅客和37名铁路工作人员，若运行顺利，将在30日下午四点半到达终点广州。

惊魂时刻“人帮人”

3月30日下午四点半，姚霖拿起手机，拨通了山东家里的电话。她强撑起精神，对电话那头说了句“爸，我到广州了”后，便匆匆挂掉。躺在郴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她似乎没了力气，但脸上的妆容仍旧精致。

由于受到强烈撞击，医生初步判定姚霖腰椎处有两节骨头骨折，出院时间还难以确定。她怕家里的父母担心，只将实际情况告知了妹妹，“妹妹在电话那头吓哭了”。

五个小时前，姚霖所乘坐的T197次列车在湖南省郴州市永兴县高亭司镇永华村境内撞上塌方体，造成脱轨侧翻事故。

事故发生那一刻，姚霖感觉自己突然就砸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当时坐在列车前进方向左方的她被惯性一瞬间甩向了右侧，腰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但此时更重要的，是逃出封闭变形的车厢。

由于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姚霖在春节期间没能回山东老家过年。二十多天前，她才搭乘这班列车从广州返回老家看孩子。虽然列车全程要运行23个小时，但往返车次发车时间对姚霖来说都很便利，她是这班列车的常客。若有急事时，她也会坐飞机，但始终觉得“火车最安全和方便”。

列车驶入湖南境内，天空愈发阴沉。车厢的人不多，不同往日乘客比肩接踵的“盛况”，姚霖目测估计，车厢也就一半的乘客。她所在的第17节硬座车厢，是火车头后的第二节车厢。看着身边人大多在睡觉、玩手机，她也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等她再睁眼，已是另一番天地。车厢内哀嚎此起彼伏，行李箱落地，还砸到了人。“好多人都以为自己死掉了，但爬起来感觉自己还活着”，姚霖记得有位阿姨惊魂未定，摸着自己的脸，反复确认问道：死了没有？死了没有？姚霖说没有，“没有就好”，那位阿姨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大家在混乱中拿救生锤、保温瓶等车厢内的物品用力击打窗户，以获取一条求生通道。姚霖记得有人在慌乱中一直在敲车窗中心的玻璃，直到窗外的人拿石头击碎车窗。

一个拉一个，“不要慌，越慌越乱”，姚霖听到有人拼命在喊。当她从车厢内出来时，轨道两边的防护坡上，已经站满了逃出來的人。她扯着路边的树枝树干，往坡上爬。天空中还飘着毛毛细雨，站定不久，才感受到自己剧烈的腰痛。

在救援队伍未赶到的这段时间里，附近的村民闻讯赶来施救。“大家都在人帮人，人拉人，很多学生孩子都在救人”，姚霖感叹这次“不幸中的万幸”。

消防、医护等专业救援队伍赶到后，参与施救的村民立刻被劝离了现场，工作人员和他们说，将现场留给专业救援人员。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消防、医护、武警、通信部门接连到达现场参与援助工作，同时，数百名记者顷刻涌入，救护车、警车、工程车、卡车在村内疾驰往来。

永华村一夜未眠。

“我在上面挥手没看到？”

自3月25日始，湖南境内迎来了新一轮的降雨降温，对于多山地丘陵的郴州，塌方隐患逐渐滋生。

永兴县于2019年公布的地质灾害防治方案显示，该县是湖南省地质灾害易发区和地质灾害重点防范县之一，全县有各式地质灾害隐患点149处。

前一辆列车驶过不久，塌方就发生了。当时，李海平在家门口看到铁轨上方的电线晃动不止，他放眼望去，看到前方山体发生了较大面积滑坡，且已经覆盖铁路轨道，于是急忙跑回家拿手机报警。

通话记录显示，李海平在11点29分打出了第一个报警电话，通话时长1分21秒，报告其所在位置有山体滑坡发生，永兴县高亭司派出所工作人员承认确有接过村民报警电话。

随后，他骑上摩托车往滑坡方向赶去，站在铁路桥上，眼见列车越来越近，脱下自己的外套使劲挥舞，试图向火车司机发出示警信号。“他当时站的位置不算好，铁路司机的视线很容易被上方密布的电线电网阻拦”，现场一位参与救援的衡阳公路段工作人员推测当时的情况时说。

事故还是发生了。中国铁路广州局集团有限公司通报称，受连日降雨影响，京广线马田墟至栖凤渡站下行区间因连日降雨发生线路塌方，T179次列车运行至该段时，列车司机发现后立即采取紧急制动措施，但列车撞上塌方体，机车第一节发电车起火，第二节至第六节车厢脱轨倾覆。

据现场村民回忆，列车紧急刹车的一瞬，车轮与轨道摩擦出的火花四溅，声音刺耳，“轰隆”一声巨响后，列车在轨道上保持稳定了几秒，随后被后几节车厢的前行惯性挤压倾覆，车头立刻冒火，浓烟冲上天空。

眼见着撞击发生，李海平跑下桥去问逃出火车头的人，“我在上面挥手没看到？”对方回应，不是他开的车。

对于李海平两次拨打110报警电话，并在桥上挥动衣服试图向火车司机发出示警信号，未能阻止事故发生一事，衡阳公路段的工作人员表示，在发现紧急情况，需要叫停列车时，最佳方法是站立在轨道一侧，身体直立，身穿或手拿鲜艳颜色衣物，双手在头顶交叉挥动，示意司机减速停车。

另据铁路人士分析，可能村民报警电话没有被及时反馈。该人士解释说，村民报警是报给当地公安，再由当地公安经铁路公安间接把信息再传给车站值班员，之后由车站值班员交由司机，需要时间。

本刊记者发现，从李海平当日上午11点29分首次拨打报警电话到11时40分T179次列车发生侧翻事故，相隔11分钟。在11分钟内完成由地方公安将示警信息传递到铁路系统，再由铁路指挥系统向火车司机发出指令的一系列操作，任何一个环节出现时间延误，对高速运行的T179次列车而言，都无法完成紧急规避动作。

据马田墟站信号员代恩宇对新京报回忆，列车在11时40分撞上塌方，11：38分火车才经过其所在的马田墟火车站，11时39分，他们接到调度喊停列车后，用无线调度电台直接对司机持续喊话，一直没收到回应，直到司机传来一句：已经脱轨了。

事故现场视频在郴州本地微信群快速传播，滴滴司机王师傅看到微信群里发来的视频中，乘客惊慌失措，严重至断手断脚，起初认为是假的，平时总是在微信中看到一些假视频。直到20分钟后，新闻铺天盖地袭来。

3月30日，发掘机正在清理现场。（中新社 图）

永华村的村民李师傅正在郴州市里喝亲戚的七十岁寿酒。据他回忆，寿席还未开始，现场就有在医院的工作人员起身，说了句“没时间，出事了”就匆忙离开。李师傅没想到，事故就发生在自家门口。

多方力量救援抢通

当天晚上11时30分，事故发生十二小时后。本刊记者发现，抢修现场灯火通明，桥上、坡上、轨道上照明灯林立架设，工作已经进行到清除塌方、重铺轨道的阶段。

被機器压平的几节车厢铁皮堆在轨道一侧，座椅内置的黄色海绵四处散落。其间有救援工人们来回穿行，挑送轨道零件，“骗子，一个人挑两个早就挑好了”，一位年轻工人撞见有两人挑一个零件，很生气地指责他们偷懒。

龙师傅坐在年轻工人身后的铁轨上休息，刚刚咬下一口手中的蛋糕。从当日下午一点接到电话迅速抵达现场后，他就一直没停歇，清理现场，搬运工具，哪里需要去哪里。现在他终于可以停下小憩一会儿。

事故发生后，广铁局迅速从衡阳、韶关东、棠溪站调集编号为58101、58128、58108三列救援列车携带大型救援装备赶赴事故现场救援;与此同时，应急管理部副部长孙华山带队的工作组也赶赴现场指导应急处置工作;武警某部交通一支队接到救援命令后，立即携带12台挖掘机、装载机等大型机械抵达现场展开救援。

郴州市也在第一时间启动应急预案，消防救援支队先后派出147名消防员赶赴现场进行第一阶段的救援，主要为灭火和救援被困人员，15时10分，现场明火已被扑灭。同时，永兴县第二人民医院、郴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陆续派出10余辆救护车辆赶往事故现场，将伤者分批运回医院。其余生命体征无异常旅客，由交通运输部门安排转乘转运。

湖南本土工程机械制造商三一集团是首批进入事故现场参与抢通的救援力量。事故发生后，三一装备火速驰援，2小时抵达并开展救援。其官网显示，三一集团调用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2台三一SY375挖掘机、1台SY365进场，是第一批抵达的救援装备。

铁路、武警交通部队、应急管理、企业等专业力量共同配合，通宵作业，塌方山体、脱轨车厢已基本清理完毕，生命救援通道打通。事故发生不到24小时后， 31日上午九点，该路段恢复了通车。（文中姚霖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