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
2020-06-12沧海沙
沧海沙
我的老家挨着麻城,直通武汉,在大别山区。
春节本来我是回不去的,没买到票。妹妹在电话里说,爸反复叮嘱我们,不要问你哥回不回来,别让他为难,其实爸很想你,嘴上不说。
我顿觉从万里云端一头栽下来,所有现实的困难瞬间瓦解。腊月二十八,我独自驾车1300公里,从深圳开到家门口,已是后半夜。平时9点就上床的我爸愣是忍住没睡,迷迷瞪瞪枯坐在火盆边等我,听到车声,他打着手电筒把我引入家门,手电筒照着他呼出的白气。不远处的狗吠此伏彼起。我站在院子里,使劲呼吸了几口凉爽的空气,朦朦微光中,老家的夜显得寒冷而寂静。
这些年来每逢过年都要考虑一样的问题,到底是回还是不回。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行动起来自然不那么容易。孩子不适应北方乡下的酷寒,老婆的父母又同我父母一样老迈,也需要陪着过年。于是,春节这几天团圆的时间,我们的小家只好暂时分开。临行前,老婆说,至少我们平时是在一起的,路远,安全第一。
可是谁也没想到,回老家还没焐热,疫情新闻就开始铺天盖地,武汉突然封城,当地政府在逐一了解从武汉返乡人员,毕竟两地离得太近,往来太频繁。又有传闻说,连高速公路都可能被封云云,如此一来,短期内恐怕我就不能开车回深圳了。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在老家,年初一历来都最热闹,大家互相串户拜年问候,可是今年,路上看不到一个人。我爸坐在火盆边,一言不发,电视开着,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春晚的回放,完全没走心。
我爸年轻的时候喜欢指导我们这那,如今他越发老了,也越发沉默,无论我们做什么,他都事不关己。可中午饭后,他郑重地和我说,你得走,明天一早就走。我妈坐在旁边轮椅上,一边听,一边重重地点头。她2008年突发脑梗塞,抢救过来以后,便再也不能走路和说话,但心里是清楚的。当时她一直看着我,又指一指大门,好像在说,孩子,快走!
疫情的各种新闻和传闻真把他们吓着了。他们并不在乎我是否按时返工,而是疫情兵临城下,老家已不安全。我想起2003年,我去了更远的地方,他们非常反对,可突然传出了非典,他们反而对我的远行感到庆幸。那时候我妈还能说话,她在电话里说,走得好,记住,暂时别回来!
此时我努力回忆着我妈说话的声音,嘘寒问暖的声音,喊我回去的声音,送我离家的声音,跟别人聊天夸我的声音……这一切都很遥远了,我要拼命想、拼命想才能隐隐约约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
年初二一早,竟然下起了雪,密密麻麻的从天上冲下来,像万箭齐发。我爸站在门口,不说话,一直望着我的车开上大路。那条大路通到鎮上,再往前走便是高速。我要乘着雪还不厚,一路向南。在我的后尾箱里,满满当当塞着我爸种的菜,为了这些菜,年初一,他在菜地里忙碌了一整个下午,谁也不要帮忙。
后来朋友们都笑话我千里走单骑。这到没啥,可是我和全国人民一样,并没能按时返工,还错过了与父母在一起长住的机会。
这个春天,无数的人流淌了无数的眼泪,有许多默默无闻的牺牲,许多猝不及防的离别,许多永生难忘的感动。这样的时刻,在一起,显得尤其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