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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维诗歌“丽”与“深”的均衡之美

2020-06-11焦健

北方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文辞情味红莲

焦健

摘要:中国古代文学范畴中,“文”与“质”是一对基本概念。本文立足于中国传统文论和批评史,论证出王维诗中“文”与“质”的均衡主要体现在诗中的“丽”与“深”的均衡之美。简而言之,即同时能做到文辞上的清丽美好,又能做到内蕴上的深厚隽永。这是王维诗歌美学特征的重要来源之一。

关键词:王维;丽;深;均衡之美

中国古代文学论范畴中,“文”与“质”是一对基本概念。而从辩证法的角度看,几乎任何事物都存在“文”和“质”均衡的问题。中国古典诗歌中,“文”和“质”的均衡问题则主要表现为辞采和内蕴的矛盾。苏轼曾认为太白诗虽潇洒不群,却失于平凡浅显——是“文”胜于“质”。近代学者胡适则说杜甫的《秋兴》是“难懂的诗谜”,(1)也在一定程度上指出,子美诗虽细致精工,却也有生涩冷僻之嫌——是“质”胜于“文”。而作为几乎同时代的伟大诗人,王维在辞采和内蕴这两方面则更显均衡,“丽而深”正是其中表现之一。

明代学者胡应麟说王维的诗歌“和平而不累气,深厚而不伤格,浓丽而不乏情。”(2)清人赵殿成亦评价王维的诗“丽而不失之浮”,(3)这和《诗薮》对王诗“浓丽而不乏情”的评价遥相呼应。可见,文辞方面的“丽”和内蕴方面的“浮”“乏情”是相伴相生的。为什么“丽”者易“浮”呢?这也不难理解,诗歌如果在辞采上华丽美好,那么作者就容易因雕饰词句而忽略注入意义和情感。正因王诗具有“丽”的特征,同时又能“不失于浮”“不乏情”,所以才产生了“丽”与“深”的均衡之美。为了更细致地说明“深”的内涵,本文将“深”分为“义”和“情”两个方面来談。

一、辞丽义深

初唐时期,陈子昂在《修竹篇序》中曾感慨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4)推崇“骨气端详,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的“风骨”。应该注意到,在这段赫赫有名的说辞中,“彩丽”和“兴寄”是对立的。而王维的诗恰恰能将这两个因素调和均衡,体现出“辞丽义深”的特点,这尤为难得。王诗在环境、色彩、意象等方面设置得十分绚丽,但在绚丽中却透出深深的哲理。李泽厚先生也曾以《辛夷坞》《鸟鸣涧》《鹿柴》三首为例,阐述过王维诗歌中深刻的哲思:“一切都是动的。非常平凡,非常写实,非常自然。但它所传达出来的意味,却是永恒的静,本体的静。……便是在‘动中得到的‘静,在实景中得到的虚境,在纷繁现象中获得的本体,在瞬刻的直感领域中获得的永恒。自然是多么美啊,它似乎与人世毫不相干,花开花落,鸟鸣春涧,然而就在这对自然的片刻直观中,你却感到了那不朽者的存在。运动着的时空景象都似乎只是为了呈现那不朽者——凝冻着的永恒。”(5)从这几首诗来看,不管是《辛夷坞》中“山中发红萼”“纷纷开且落”的辛夷花,还是《鸟鸣涧》中的桂花、明月、山鸟、春涧,抑或是《鹿柴》中的空山、返景、深林、青苔,都体现出文辞的美好。但诗人并没有止于外在文辞上的秀丽,在内在涵义方面也力求做到深刻。

这种深刻如何达到?陈伯海先生的说法给人以启发:“王维的《鹿柴》《辛夷坞》等,它们着力抓住并突出整个过程中最富于诗意的瞬间和片段,将其余的情事隐没在诗歌画面的背后,艺术表现上达到了更为浓烈、深沉也更具暗示性的境地。”(1)试看《鹿柴》一诗: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诗中“不见人”写出山之幽静,空山之中而偏闻“人语响”,暗示“人”之超逸不俗,此一层;能闻人语却无法见其人,暗示山林之茂密,此一层;日光射入深林,暗示光斑之细碎,此一层;日已西斜,人语犹响,暗示“人”乃索居山中之隐士,而非游客,此一层;青苔处处,暗示山之空寂,照应“空”字,此又是一层。短短一首五绝,文辞清丽,却利用古典诗歌特有的暗示性,表现出了丰富的涵义。《辛夷坞》更是如此: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芙蓉花三字以芙蓉作比,写出辛夷花之形状,此一层;辛夷花发出红萼,它的美好并不因山中无人而有任何改变,它象征着自在自足的品质和精神,此一层;山中有涧,涧旁有户,户中自然有人居住。此人居于山中,自是隐者,诗外交代人物身份,此一层;隐者居于山中,栖于涧旁,可见其心志之高洁,诗外暗示人物品格,此一层;空山与涧户呈静态,纷纷开落的辛夷花呈动态,二者互相衬托,同时体现出山中的寂静和花开花谢的生机,此一层;辛夷花开,自是美艳动人。如此美丽的事物也有纷纷凋零的一刻,呈现出哀婉的情调,此一层;从宏观的角度来看,辛夷花开而复落,落而复开,是一个无限的循环。这是有限和永恒之间的矛盾。其中哲思,又是一层。

以上两首诗,文辞上清丽动人,而在内涵意义层次也非常多。这与前文中陈伯海先生的“诗意”“深沉”“暗示性”等说法相合。应该注意到,《鹿柴》《辛夷坞》等诗只是冰山一角,王维的其它山水田园诗、甚至送别诗、应制诗都呈现出“辞丽义深”的特点。

二、辞丽情深

王维的诗句除了在涵义上深刻之外,其中也透露出深邃的情感。刘勰《文心雕龙·情采》中已体现出“情”和“质”的同一性。郭绍虞先生在《中国历代文论选》中更是认为:“情即质,采即文。”(2)虽然从严谨缜密的学术视角来看,不好将“情”和“质”完全等同,但将“情”纳入到“质”的范畴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妨略举几例,先看《莲花坞》:

日日采莲去,洲长多暮归。弄篙莫溅水,畏湿红莲衣。

诗中有女子、有红莲、有暮色、有小舟、有河水,文辞上绮丽精致,但其中的情韵却很深。这种“情韵”一方面是诗人对采莲女的爱怜——“日日”二字以叠字开篇,隽永绵长,是诗人对采莲女勤劳的赞许,“洲长多暮归”写出其日日晚归之状,暗含对采莲女的怜惜之情;另一方面,这种“情韵”也包含对红莲的喜爱——撑蒿时不要溅起水花,以免沾湿红莲,这样就会减损红莲的美好了——爱莲之情通过近乎不合常理的嘱托体现出来,更显得一往情深。“弄篙莫溅水”一句没有主语,可以认为是采莲女的心理活动,体现出采莲女的细腻多情;也可以认为是作者的吩咐,体现出诗人的一片诗心。杨文生先生评价此诗道:“清新明丽,淡淡有情,比南朝《采莲曲》更有远韵。”(3)原因即在于此。

再看著名的《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霍松林先生说:“诗人把送别的场景写得如此明丽,蕴含着安慰、鼓励和祝愿的深情。”(4)点出了此诗“辞丽情深”的特点。前两句中的朝雨、轻尘、客舍、杨柳共同构成明丽之景。对这两句,清人高士奇在《三体唐诗》中指出:“首句藏行尘,次句藏折柳,两面皆画出,妙不露骨。”(1)的确,清晨时分哪来的烟尘呢?根据诗意不难判断,这是远征之人的马匹踏起的飞尘。而诗人加一“轻”字,则说明马匹行进速度很慢。在清晨为何缓行?原因自然是行者与诗人依依不舍了。第二句中,“柳色新”三个字给读者带来了“折柳”行为的联想。至于是真的“折柳”相送还是“借典”抒情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诗人暗用“折柳”事典,写出二人之间的惜别之情。所以马茂元先生评此诗道:“浥轻尘,柳色新,以明丽之景,反衬下面的离别之恨。”(2)其中奥妙,正在于此。后两句把深深的离情寄托在“更尽一杯酒”的请求之中——喝一杯酒只能将分别延迟片刻,但离分别越近便越在意这片刻的光阴,这是源于深厚的友情;喝一杯酒只能再浇灭一点点离愁,但离分别越近便越关心友人细微的愁绪,这也是源于深厚的友情;喝一杯酒只能再互诉几句衷肠,但离分别越近便越不舍这难得的知己,这还是源于深厚的友情。

王维此类作品极多。如《欹湖》前两句“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有流水夕阳,亦有箫声相伴,可谓“辞丽”,细细品味,为何诗人在日暮时分才送别友人?必是因为二人感情深挚,相言甚欢,故而不肯早别;又为何吹箫相送?想来多半由于二人已是伯牙与子期般的知音,故可以乐音传情。又如《山中送别》后两句“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芳草萋萋固是绮丽,而其中情味亦深。今年未去,诗人便念及明年此时友人是否再来。独处之时心中牵挂对方已是一层情味,对“归”的期望又是一层情味,而对“不归”的担忧更是一层情味。再如《杂诗》中“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两句,表面看来只有绮丽的窗户、傲雪的梅花,但透过这些美丽的意象,隐藏着的是诗人对家乡每一个细节的关注。不管是窗户的外形还是梅花开花的日期,都是深深乡情留在作者头脑中的烙印罢了。另如《渭川田家》《归嵩山作》《白石滩》及大多送别题材作品都呈现出“辞丽情深”的特征。

三、结语

关于王诗“丽而深”的特点,古今学者都有论述。例如清人李因培在《唐詩观澜集》中评价王诗:“秀色外腴,浩气内充。”(3)当代学者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也认为王诗“既有明丽的色彩,又有深长隽永的情味”。(4)对这个问题加深认识,可以让读者更充分地体会到王维诗中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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