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背后的困境与温情

农炎灿

摘要：凡一平将“身份互换”作为《蝉声唱》的情节核心，表现了因城乡贫富差距过大而造成的社会现实困境，及困境背后的温情。本文将通过对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进行深入分析，探索凡一平通过蝉声所表现的现实困境与困境中的温情，以及凡一平上岭村系列小说创作的某种困境。

关键词：凡一平;《蝉声唱》;困境;温情

从《上岭村的谋杀》开始，凡一平致力于创作以“上岭村”为故事发生背景的上岭村系列小说。《蝉声唱》是凡一平上岭村系列小说又一力作，小说以“身份互换”作为情节核心，体现出了凡一平与以往相同的以故事为中心的写作策略。（1）但这次他没有单向描写城市或乡村，而是将空间上的城乡对立与主人公相反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从主人公命运的变化，表现城乡差异对人所造成的精神困境，以及困境中所闪烁的点点人性的温暖，使小说拥有张力。但凡一平在追求讲好故事与平衡文学性之间，也陷入了某种写作困境。

一、故事与现实中的困境

《蝉声唱》讲述了33年前因医院的疏忽，两对父母抱错了罗光灯与蓝必旺这两个小孩，从此两人拥有了不同的命运。蓝必旺因一次打架出血需输血，命运的真相从此揭开，一夜之间两人的身份再次互换。小说中这次的身份互换“就像换了鞋帽穿戴一样，或者像换官位，不变的是职位，变换的是人”，但这却是两人的命运再一次被改写。

罗光灯原本生活在穷苦的上岭村，是农民的儿子，没有良好的家庭、学校教育，33岁的他没有事业，是一个赌博成瘾欠下巨债的乡村小混混。身世之谜揭开后，他成了南宁市明星企业马到成功集团的新总裁，是拥有亿万身家的富二代。以前渴求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他玩弄权利与美色，挥霍无度，甚至投资影视行业方便自己进行权色交易。

蓝必旺过去是个富二代，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多才多艺，留学海外。如今他从富贵之家跌落到了一贫如洗还欠着外债的农村家庭，从集团总裁变成了一事无成的农村青年。到农村后，他想利用身边的条件在上岭村成立一个钢琴制造厂，但资金不足，没有技术支持，建厂用地审批也困难重重。

凡一平作为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作家，他不仅想讲好“身份互换”的俗套故事，他更想通过身份互换，让小说中的人物體验超阶层的人生，摆脱现有的困境，并运用荒诞和强烈对比的形式，提醒读者关注“命运”背后阶层、贫富差异等现实问题。罗光灯从被高利贷追打的赌徒变成了富二代，可以轻松地获得他之前所无法得到的金钱、权利、美色。罗光灯靠着资本的力量挥霍无度，肆意妄为，任人唯亲，最后成了在飞机上撒钱作乐的暴发户。蓝必旺在失去金钱和社会地位之后，想要自己创下一番事业，成立钢琴制造厂却困难重重，资金缺乏，昔日的同学选择站在利益的一边，行政审批也复杂冗长，自己的女朋友也转身投入罗光灯的怀抱，连心爱的姑娘樊贞秀也因为金钱选择嫁给他人，这是社会因阶层固化而导致的生活困境。罗光灯各种荒诞行为越是不合常理越是令人瞠目结舌，蓝必旺与罗光灯两人的命运越形成强烈的对比，俗套的故事情节背后隐藏巨大的讽刺力量。

同时，凡一平也一改“乡村少年纯良，都市少年叛逆”的刻板印象，乡村长大的罗光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染上了赌博借高利贷的恶习。生长在城市的蓝必旺因为家教良好，谦虚有礼，有思想有能力。罗光灯从农村到城市，因为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自身的价值观与知识结构没能让他在面对巨大的诱惑时保持清醒的头脑，迷失在权利金钱与美色中，甚至想独吞家财，谋杀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乡村少年本应有的善良、淳朴在罗光灯身上荡然无存。蓝必旺从城市到乡村，虽有过挣扎与颓废，但被抗战老兵樊家宁感动，用自己挣的钱与知识进行创业，在心爱的姑娘樊贞秀需要资金帮助时，选择将事业先放一放，把创业资金拿来帮助樊贞秀，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救樊家宁，帮他完成迁坟回乡的心愿。第一次命运互换而得到的知识教养等资源，使他在乡村中开启了新的人生。凡一平将俗套的故事翻新，反其道而行之，将城乡的差距投射在蓝必旺和罗光灯的身上，凸显了现实的不公与残忍，侧面反映城乡差距对农村新一代人的影响。

二、蝉声是悲歌也是甜酒

生活中的人与事是凡一平写作素材的重要来源，对于如何升华生活中的故事有自己的见解：“一个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决定了要表达的主题、创作的基调和方向;本来是生活故事变成小说故事，结果小说故事又上演成生活故事，而人性一直在循环。”（1）凡一平在后记中写到促使他写作《蝉声唱》的原因之一，是他参加越战后患上抑郁症的远房堂哥跳河自杀，于是他想写一部关于上岭村男人的故事。这部小说让人看到了人性本质的复杂，但凡一平说《蝉声唱》是迄今为止他所有小说中注入正能量最多的一部。小说中书写了身处困境的人们的苦难，还有困境中的奋进与上进，让读者感受到了凡一平倾注在小说中的温情。

蝉鸣是小说的催化剂，蓝必旺心路历程改变的时刻，都有蝉鸣的出现。蓝必旺刚刚经历换亲之痛，虽深感命运多舛，但他逼迫自己坦然接受命运的玩笑。他却一直被离蓝家十步之遥的大榕树上的蝉鸣所折磨，他感觉蝉虫“肆无忌惮地喊叫，像惊天动地的打杀声和惨绝人寰的哀鸣。”这是小说中第一次描写到蝉鸣。蓝必旺决定驱赶这些扰人的蝉虫，当失去一条腿的抗战老兵樊家宁告诉蓝必旺，这些蝉虫用十七年的时间才换来了一个季的歌唱，生命极其短暂，暂且让它们歌唱吧。蓝必旺被樊家宁的话所打动，觉得蝉虫虚度短暂的生命时光，值得被尊重，对蝉鸣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在蝉虫波澜壮阔的音乐海洋里，一觉到天亮。”对蝉鸣态度的转变，也让蓝必旺对自己的人生重新审视，樊家宁的出现让蓝必旺对上岭村有了新认识。蓝必旺与樊贞秀的爱情无疾而终后，他又听到了蝉鸣。此时的蝉鸣让他意识到自己已成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难道因为生命短暂，蝉虫就不会在黑暗的泥土中孵化十七年了吗？不是的，必须要经过十七年，因为它是蝉虫。那好吧，我接受命运的所有的安排，因为我是蓝必旺。”蝉鸣见证了蓝必旺的成长，他在乡村得到了磨砺，也在樊家宁、樊贞秀等村民的影响下，看到了乡村与都市不同的一面，在《蝉声唱》中，乡村是比城市更有生命力的，更有温情的。

蝉鸣不仅是蓝必旺变化与成長的见证者，还是乡村精神的寄托，上岭村的男人们正像蝉虫一样，为了一季的歌唱不惧深埋黑土17年，这是他们对命运不屈的抗争，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一群人，乡村也拥有了强大的生命力。凡一平在后记中写到：“《蝉声唱》是献给上岭村男人的一曲悲歌，或一杯甜酒。”如果是一曲悲歌，可以壮志，如果是一杯甜酒，也足以温暖人心。这就是《蝉声唱》能够在故事情节引人入胜的同时，也传递出了凡一平的价值观与能量，使得这部作品的生命力更加鲜活。

三、作者的写作困境

《蝉声唱》让读者看到了现实中困境以及凡一平笔下不一样的乡村世界，同时该小说的叙事也呈现出了以往小说共同的特点。凡一平是一个拥有较强编剧功底的小说家，他的小说中常常以突发性事件为开端，在故事中常常出现谋杀、犯罪等情节，这使小说具有侦探文学的特质，《蝉声唱》也有这样特点。故事从突发打架斗殴就医，需要输血的事件开始，身份的互换打破了罗蓝两家原本平静的生活秩序，接着才一步一步揭开真相。故事也存在着侦探小说中的谋杀，即罗光灯谋杀同父异母的弟弟。凡一平还选择“身份互换”这样一个故事性强的情节核心，使小说情节吸引力极强。《蝉声唱》一共二十四小节，蓝必旺在上岭村的故事和罗光灯在南宁的故事一直交叉着开展，故事的叙述并没有埋藏各种各样的伏笔与线索，而是用极具简洁的对话或大量动词来表述，使文本中的二十四节都如同一幕幕戏剧画面般存在，文本的可视性变强。

但对电影画面的敏感与塑造，确实损害了他小说文本的文学性，《蝉声唱》亦是如此，凡一平似乎沉醉于讲述一个好故事，使故事的推进与发展不断加快，人物的细腻的内心描写缺少了，最后给读者印象最深刻的只有“身份互换”的情节核心。与此同时二十四节画面感极强的章节，可视性超过了可读性，使一些情节和人物的心理经不起推敲，例如蓝必旺与罗光灯以及两家人对于此次身份互换的巨大转折，竟如此安然地接受了，缺少细腻的心理描写，使文本稍显得粗糙。

由于身份的隔阂和生活经验的缺失，当代许多作品中的乡村往往呈现出苦难和田园牧歌两种形式。凡一平从具有新写实主义色彩的都市小说重返乡村小说，这种重返原乡的叙事对他来说是一种“心灵的救赎”。凡一平是具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作家，在他近年来的上岭村系列小说中，乡村不是苦难或牧歌的代言者，上岭村中出现各类性格鲜明的人物，发生着各种看似荒谬却真实的故事，凡一平笔下的乡村是社会变革中真实的乡村。但上岭村更多的是作为故事发生的空间背景，在小说中并没有对上岭村日常生活以及生活细节的细致描绘，而缺乏了对人性更深入的挖掘，使上岭村失去了空间的主体性，对人性和欲望的更深层次的探索也没有超越他之前的作品。

四、结语

《蝉声唱》让我们看到了城乡差距过大影响下乡村的困境，以及普通大众在困境中不断的努力与尝试，更让我们感受到了凡一平深埋在蝉声背后的温情。他一直关注着普通人的命运，执着地描写着他的“上岭村”，他的写作已然成为处于生活困境中的人的一种慰藉或纪念，这是难能可贵的。但与此同时小说人物缺乏细腻的刻画，上岭村没有生动细致的生活细节描写，陷入了为讲故事而讲故事的困境。如何讲好一个故事的同时又兼顾人性的挖掘和乡村世界的重构，平衡好故事性和文学性，是我们对凡一平往后创作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