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树

郭述军

七月，正是阳光灼热的时候。男孩哈罗却每天在这样的阳光下欢跳，为自己，也为妹妹。在这个世界上，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希望给妹妹最大的快乐。妹妹说过，阳光照在脸上，她就感到很幸福。所以，无论是阳光和煦的时候，还是阳光似火的时候，他都会和妹妹到阳光下站一会儿，跳一会儿，笑一会儿。

今天也不例外，男孩哈罗和妹妹晒完了太阳，听完了鸟鸣，妹妹回到屋子里去休息了，他独自出了门，沿着一条小路走着。路边有野花，有小鸟，有淡淡的香味。只要走在这条小路上，他就可以静静地迈着步子，浮想联翩，让无尽的遐想占据自己的一切。总之，在他的生活里，少不了这条小路。

小路蜿蜒着，像是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他。小路的尽头，是一片广袤的林海，走进里面，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可以聆听悦耳的鸟鸣。

哈罗钻进树林后，继续向前走。没有什么目标，没有什么方向，转过一棵树，再转过一棵树，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前面拉着他。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落在地面上，斑斑驳驳的，像一些颜色灰暗的大蝴蝶在缓缓扇动着翅膀。

“你们好吗？”哈罗随意喊了一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问候谁。总之，喊了这么一声，他就覺得这里的一切都很亲切。没有人回答他，他也并不在意，继续钻过几把绿色的“大伞”。就在他打算停下来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盯着前面，愣愣的，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欣喜。

“那是什么呀？”哈罗自言自语着，在那个瞬间竟然不敢向前再迈出一步，“天啊！从来没见过！”

出现在哈罗眼前的，是一棵特别高大的树，最奇怪的是，在稀稀疏疏的叶子间挂满了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如同一树璀璨的繁花在阳光下闪烁。哈罗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两下眼睛，再使劲眨巴几下，重新睁大后再看——没错，果然是满树的小星星。

“这是一棵什么树呢？真漂亮！”哈罗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好奇又谨慎地走过去。他围着这棵满是星星的树转了两圈，扬起头来瞧瞧，那些星星如宝石一般闪烁的光也是五彩缤纷的。他忽然想爬上去，如果能坐到树杈上，伸手摸一摸那些星星，多好啊！哈罗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请问，我可以上去吗？”哈罗不敢贸然向上爬，他对着那些小星星询问，他担心这些宝石般的小星星是有主人的。

除了继续闪烁，小星星没有说话。于是，哈罗放心了，觉得这些星星就是属于这棵大树的。他搓搓手，抱住了树干，“嗖嗖”向上爬去。攀爬时他在琢磨，这棵树为什么会长出小星星呢？这些小星星是它的花呢？还是果实呢？

哈罗一口气爬到树冠，选了根合适的树杈坐在上面。现在，他的身边全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毫不费力地抓到一颗。

“对啦，我要给妹妹摘一颗回去，她肯定喜欢！”哈罗时刻都想着自己的妹妹。如此美丽的小星星，他有点儿舍不得往下摘，万一摘下来不闪亮了怎么办呢？就像花朵似的枯萎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要是把妹妹带来就好啦，可是……哈罗还是把手伸向旁边的那颗小星星。

他的手指触摸到小星星时，仿佛有一种暖暖的感觉，从指尖传遍全身。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他一时间想不出来。后来，他才意识到，那应该是自己被妈妈搂在怀抱里的感觉。小星星竟然是柔软的，透明的，形状跟眼睛差不多。

“难道它们是这棵大树的眼睛吗？怎么会长这么多呢？”哈罗握住那颗小星星，疑问越来越多了，“不管是什么，先摘下来再说，妹妹肯定喜欢的。”

他像摘桃子那样，轻轻往下拽，生怕一用力把小星星弄坏了。可是，那颗小星星牢牢地长在树枝上，他没能摘下来。怎么会呢？哈罗用了用力，小星星还是摘不掉。“难道不能摘下来吗？真是太奇怪啦！”他嘴里嘀咕着，又抓紧小星星，猛地往下一拽。树枝剧烈摇曳起来，很多小星星也随着晃动，像是飞动着无数的萤火虫一样。只是，每一颗小星星都牢牢地和树枝连在一起，包括他手里那颗。

哈罗不得不放开手。他看着那些星星，忽然间显得很紧张：“这到底是什么呀？怎么摘不下来呢？”

就在这时，他的头顶上忽然有人说话了：“哈哈，你当然是摘不下来的！”

哈罗吓了一大跳，慌忙间差点儿从树杈上掉下去。哪来的人呢？怎么会在自己的头顶上？他下意识地抓紧一根树杈，然后抬头看去。

在繁花似锦的小星星间，居然掩映着一座小木屋呢！就搭建在树杈上，现在，有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站在木屋门口。

“老爷爷，您是？”哈罗目瞪口呆。

老爷爷来到他身边。老爷爷年纪很大，走路却很轻盈。

“别怕，我是专门看护这些小星星的。这些小星星啊，没有我的许可，谁也摘不走。”

“既然这样，您还看着干什么呢？”哈罗觉得这是位很神秘的老人。

“它们是一群调皮的小家伙，不看着点儿不行啊。”

“可是，老爷爷，我很想摘下两颗送给妹妹，可以吗？”哈罗看着老爷爷，充满期待。

老爷爷的回答让他失望极了：“那可不行，谁也不能摘走这些星星。”

哈罗只好放弃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树，为什么会长出闪烁的小星星。于是，他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老爷爷，您能告诉我这是一棵什么树吗？”

老爷爷捋一把胡须，说：“这是一棵神奇的星星树，这些小星星啊，白天的时候在树上;晚上，就会飞到天空上去。”

哈罗更惊奇了，原来夜空中的那些星星是从这棵树上飞去的呀：“那……这棵树上长着多少颗星星呢？”

老爷爷愣了一下，琢磨琢磨才说：“很多很多呢。”

哈罗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继续追问：“很多是多少？”

“有多少只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就有多少颗星星，懂了吗？”

哈罗一惊：“难道这些小星星都是盲人的眼睛？”

“可以这么说吧。”

“哦。”哈罗望着这些神奇的小星星，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盲人的眼睛都在这儿，难怪他们看不见东西呢。”

老爷爷微微一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如果你很虔诚地在树下祈祷，小星星就会自己落下去。还有呢，如果你把小星星给盲人吃了，盲人就会立刻看见东西呢。”

哈罗一听，喜出望外：“真的吗？”

“我是不会骗你的。”

“太好啦！老爷爷，您不知道，我妹妹就是个盲人，一出生就看不见东西，我想给她祈祷两颗小星星，让她也能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可以，不过呢……”老爷爷看着哈罗的眼睛。

哈罗有点儿着急：“不过什么？”

老爷爷靠近他，悄悄地告诉他几句话，然后又问他：“怎么样，你还愿意为妹妹祈祷吗？还想让妹妹的眼睛恢复视力吗？”

哈罗眨着黑亮的大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那好吧，你到树下去祈祷吧。”

“谢谢爷爷！”

哈罗像猴子一样爬下树，规规矩矩站好，默默地祈祷：“小星星，小星星，为了我亲爱的妹妹，你们就落下来吧！”他是那么的虔诚。

两颗小星星被他的诚意感动了，像是两颗熟透的果实从树枝上落下来，带着闪闪的光亮。哈罗赶忙小心翼翼地接住它们，把它们捧在手心里。

“谢谢，谢谢小星星，谢谢老爷爷！”他激动地扭头跑了。

哈罗一口气跑回家，见妹妹正坐在轮椅上。妹妹不仅看不见东西，也走不了路，如果不是他用轮椅推着妹妹，妹妹就离不开这间小小的屋子。

“哥哥，你去哪了？这么长时间。”妹妹听出了哥哥的脚步声。

哈罗忙说：“妹妹，哥哥去给你找眼睛啦！”

妹妹立刻就不高兴了，是啊，她是个盲人，是最不愿意有人提到她的眼睛的，哥哥也不例外。“哥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哥哥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可这是真的呀，他从没怀疑那个老爷爷会骗他。“妹妹，是真的，是真的！”他捧着两颗有体温的小星星，讲述了刚才的经历。

妹妹問：“真的？”

“你看看，小星星在这儿，亮晶晶的。”哈罗盯着妹妹的眼睛，马上换了句话，“你摸摸，它们软软的，暖暖的。”

妹妹伸出手，在哥哥的手心里摸到两颗小星星：“嗯，真是那样的。”

“来，你张开嘴。”

妹妹很听话，张开了小嘴巴。哈罗把两颗小星星塞进她的嘴巴里，妹妹还没来得及感受是什么味道，小星星就瞬间融化了，一闪，在她的小嘴里消失了。

“哥哥！”妹妹有点儿惊奇，有点儿紧张，使劲眨眨眼睛。

哈罗盯着妹妹的眼睛。此刻，他的心跳得厉害，他不知道那两颗小星星是良药，还是毒药，妹妹的眼睛会怎么样呢？

妹妹忽然惊奇地喊着：“哥哥，哥哥，我看见阳光啦！还有花、树……还有哥哥！”妹妹兴奋极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贪婪地观察着一切。这时，她才真正认识到了世界的美丽。可是，当她看见自己亲爱的哥哥时，却忽然愣住了，哥哥那么英俊，没想到他的眼睛竟然……“哥哥，你……”

哈罗摸索着抓住轮椅，笑着说：“没想到吧，哥哥也是个盲人。不过现在你能看见东西了，哥哥就高兴啦！”

“可是哥哥，我怎么觉得你以前不是盲人呢？”

“那是你觉得，哥哥一直都是盲人。”哈罗揉揉眼睛，在妹妹见到光明的那一刻，他失去了光明。他不奇怪，也不后悔，因为看管星星树的老爷爷已经告诉他了，他可以祈祷到两颗小星星，让妹妹恢复视力，但是，星星树上的小星星一颗都不能少，他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补上。

妹妹相信了，因为哥哥从不骗她。

“哥哥，我也想去看看星星树。你带我去好吗？”

哈罗犹豫了，自己怎么带妹妹去呢？但是，他必须满足妹妹的一切要求。他还记得星星树在哪里，就说：“妹妹，来，哥哥推着轮椅，你告诉哥哥方向，我们就能找到星星树啦。”

“哥哥，你真聪明。”

于是，妹妹成了哥哥的眼睛，哥哥成了妹妹的双腿。在夕阳下，他们沿着那条蜿蜒的小路，向树林的方向走去。

“哥哥，按照你说的，如果我在星星树下祈祷到了小星星，就能治好你的眼睛，对吗？”

哈罗停住脚步，他知道妹妹为什么非要去看星星树了。“当然不是，那些小星星其实就是星星树的果实，老爷爷说需要几百年才成熟呢，不成熟，是不会落下来的，祈祷也不行。”

“那你怎么能拿到两颗呢？”

“那是……老爷爷说，是他留下来的，是以前成熟的，就两颗了。”

“哦，那怎么办呀？”妹妹有些遗憾。

哈罗终于松了口气，笑笑说：“其实，哥哥不是天生的盲人，已经什么都看过了。现在，你能够尽情地看，哥哥就高兴啦！”

“哥哥……谢谢哥哥！”妹妹甜甜地笑着。

找到那棵星星树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在朦胧的夜色中，星星树更加璀璨，妹妹激动地喊着：“哥哥，哥哥，我看见星星树啦，真的长满小星星啊！”

“看吧，看吧。”

这时，小星星开始向夜空飞去，一霎间，森林的上空像是有数不清的萤火虫在飞舞。妹妹仰着头，看着黑暗中的光亮，夜空中布满了星辰。再看看星星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真漂亮啊！它们飞到天空去啦，明天还会回来吗？”

哥哥也望着星空，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一定会的！”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老爷爷，真对不起您，我带妹妹来看星星树了。”

此后，星星树消失了。原因只有哈罗知道，老爷爷叮嘱过他，只要他带别人来看星星树，小星星飞上夜空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