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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箧中帖》:米芾与苏东坡的古玩交易

2020-06-08刘墨

中国书画 2020年3期
关键词:王献之米芾东坡

◇ 刘墨

米芾传世有一帖,叫《箧中帖》:

芾箧中怀素帖如何?乃长安李氏之物。王起部、薛道祖一见,便惊云:自李归黄氏者也。芾购于任道家。一年扬州送酒百余尊。其他不论。帖,公亦尝见也。如许,即并驰上。研山明日归也,更乞一言。芾顿首再拜。景文隰公阁下。

从帖尾可以知道,这个帖是写给“景文隰公阁下”即刘季孙的。

刘季孙(1033—1092),字景文,祥符(今河南开封)人,大将刘平之子。刘平在仁宗时,死于抵抗西夏的战役中。刘季孙博通史传,性好异书古文石刻,仕宦所得禄赐,尽于藏书之费。

他是苏东坡的好友,东坡称其为“慷慨奇士”。苏轼正在杭州知州任上,刘季孙以左藏库副使为两浙兵马都监。苏轼改造西湖时,刘季孙出了大力,“佐公开西湖,日由万松岭至新堤”。这一年,苏轼曾经向朝廷极力推荐刘季孙,到了元祐七年(1092),刘季孙知隰州,但到任不久,即死于隰州任上。苏轼说,刘季孙死的时候,“家无一钱,但有书三万轴,画数百帖耳”。“死未半年,而妻子流落”。苏轼特意作《乞赙赠刘季孙状》,希望朝廷能够给刘的后事多加抚恤。

刘季孙交游广阔,与苏轼、米芾、黄庭坚等人关系极好。从苏轼写给他的诗中可以得知,刘季孙虽然是一位武将,但也是一位杰出的艺术收藏家,比如在他的藏品中,有南朝宋宗炳的《一笔画》、白居易《身心问答三首》诗稿等等,而最重要的藏品,则是王献之的《送梨帖》。苏轼特意为此帖作了一诗:

君家子敬十六字,气压邺侯三万签!

[北宋]米芾 行书箧中帖 28.4cm×39.5cm 纸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东坡志林》卷九误将王献之此帖的内容记成“黄柑三百颗”,但不妨他对此帖的印象颇深。

同样作为收藏家的米芾,与刘季孙过从极多。在《书史》《画史》中,经常可以看到米芾观看刘季孙收藏的记录。元祐六年(1091),米芾将名字中的“黻”改为“芾”之后,将改名的理由告诉了刘季孙:“芾、芾,名连姓合之。楚姓米,芈是古字,屈下笔乃芾字。”然后,米芾举了三代“大夫字”合刻印记的例子(见《群玉堂米帖》),以证明自己将“黻”改为“芾”的合理性。

苏轼惦记着米芾手里的砚山,米芾惦记着刘季孙手里的王献之《送梨帖》,而苏轼、刘季孙、米芾三人的关系又如此紧密,于是这个帖的内容就成了一桩朋友之间的交易:刘季孙愿意以手中的帖换米芾的砚山,然后将砚山送给苏轼,以作为苏轼推荐他出仕的回报。

米芾《书史》对此有详细的记录:

王献之《送梨帖》云:“今送梨三百颗,晚雪,殊不能佳”……缝有“贞观”半印,世南、孝先字跋。孝先是本朝王曾丞相字。刘季孙以一千置得,余约以欧阳询真迹二帖、王维《雪图》六幅、正透犀带一条、砚山一枚、玉座珊瑚一枝以易,刘见许,王诜借余砚山去不即还,刘为泽守,行两日,王始见还。约再见易,而刘死矣。其子以二十千卖与王防。

这里需要提一下米芾提到的早期收藏者王曾(孝先,978—1038),他是北宋名相,青州益都(今山东青州)人。咸平五年(1002),少年孤苦好学、善作文辞的王曾连中三元(即发解试、省试、殿试皆第一),累官吏部侍郎,两拜参知政事。王曾既忠心又正直,曾经规谏宋真宗造天书、修宫殿之事。宋仁宗即位后,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计智逐权臣丁谓,朝廷倚以为重。

为了得到这个帖,米芾真是下了血本了:欧阳询的两个真迹、王维画的六张《雪图》、一条犀牛皮的皮带—米芾特意强调,是“正透犀带”—何谓“正透”?指黑而透黄的犀牛皮色。姚宽《西溪丛语》卷下记:“犀以黑为本,其色黑而黄曰‘正透’,黄而有黑边曰‘倒透’。正者世人贵之,其形圆谓之‘通天犀’。”另外还有他所珍爱的砚山以及玉座珊瑚—当然不是他笔下的《珊瑚帖》中的那个,《珊瑚帖》中的座是金座,这个是银座。刘季孙当然答应了,只是因为砚山被王诜借走屡催不还,等王诜将砚山还回来时,刘季孙去隰州上任,已经走了两天了。接着,刘季孙死讯传来,这桩交易告吹。

[北宋]苏轼 行书获见帖 28.2cm×37.8cm 纸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但在《书史》的这条记载中,尚未说到东坡。《群玉堂米帖》说得直接:

苏轼要芾研山,不与。季孙遂以此帖来易以与之,芾爱帖,许之。王诜借山去已一月,闻欲易帖,渠自欲山,恐易了,遂百简索,不还。至季孙赴任数日,乃还山。无人追及,遂不及易。季孙卒,以二十千其子卖,王防父知太原,得之。二三年间,以数种好玩于防处易,不成。

原来在这桩交易里,除了苏轼、米芾、刘季孙之外,还牵进了一个人:王诜。他也是狂热的收藏家,他也想留下这个研山,因而任米芾怎样催要,他就是不还。而刘季孙如果拿不到苏轼想要的砚山,他是不会将《送梨帖》交到米芾手里的。

那这个研山是否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唐后主传下来的研山呢?也未必。米芾《书史》引了一首林希送给他的诗:

壶领更倾银霅水,墨皇犹展玉楼风。米芾特意注明:“壶领,谓砚山也。”

这与米芾的另一个传世名帖又联系起来了。《竹前槐后诗帖》云:“壶领华胥屡往还。”这里所说的“壶领”,无疑也是研山。

在蔡绦的笔记《铁围山丛谈》中,有一段文字是与此有关的:

江南李氏后主宝一研山,径长尺逾咫,前耸三十六峰,皆大如手指,左右则引两阜坡陀,而中凿为研。及江南国破,研山因流转数士人家,为米元章所得。后米老之归丹阳也,念将卜宅,久勿就。而苏仲恭学士之弟者,才翁孙也,号称好事。有甘露寺下并江一古墓,多群木,盖晋、唐人所居。时米老欲得宅,而苏觊得研山。于是王彦昭侍郎兄弟与登北固,共为之和会,苏、米竟相易,米后号“海岳庵”者是也。研山藏苏氏,未几,索入九禁。时东坡公亦曾作一研山,米老则有二,其一曰“芙蓉”者,颇崛奇。后上亦自为二研山,咸视江南所宝流亚尔。吾在政和未得罪时,尝预召入万岁洞,至研合得尽见之。

蔡绦作为“目击者”的这一记录,颇为翔实,且强调了有两块研山:一个李后主人研山,一个名为“芙蓉”—李后主的研山,被米芾在镇江换了一块地:

元章以所珍研山,易苏学士家甘露寺地,结庵其中,自号“海岳”。(毛晋辑《海岳志林》)

房子盖好后,取名为“海岳庵”,他被后人称为“米海岳”,也是这么来的。但他说东坡“亦曾作一研山”,就留与好事者再去讨论吧。

《箧中帖》,书于元祐六年(1091),米芾时年41岁。此时,正是米芾润州州学教授任满将接任雍丘县令之际,他应该在汴梁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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