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闭眼(目)”的历时演变及词汇化
2020-06-06蒋玲
蒋玲
摘 要:对“一闭眼(目)”的历时演变及词汇化过程进行分析,论述了“一闭眼(目)”与具体虚景组合对“闭眼(目)”与非具体虚景组合的历时替代、“一闭眼(目)”在此之后形成快速义的过程,并对其形成机制进行了探究。“一闭眼(目)”与具体虚景的组合,在整个话语中起到语境提示的作用,提示整个话语语境为非现实语境。快速义产生的实质是“闭眼”“睁眼”两个动作的压缩、折叠。随着语义的弱化,“一闭眼(目)”所包含的动作义逐渐消失,时量意义凸显,最终虚化出快速义。这种快速义的产生则与认知隐喻和主观化有关。
关键词:“一闭眼”;词汇化;展开;快速义
在歷时层面,“一闭眼(目)”先后经历了后接成分展开与快速义产生两次变化。其中,后接成分展开指的是“一闭眼(目)”可以后接具体虚景;而快速义的产生则是指“一闭眼(目)”发生的词汇化。至宋代,“一闭眼(目)”开始与虚景(精神活动)组合,构成“一闭眼(目)+虚景(精神活动)”形式。在宋代以后,“一闭眼(目)”才开始与具体虚景(精神活动)组合,整体展现的是具体生动的场景,从而实现了对宋代之前及宋代“闭眼(目)”与非具体、非场景性虚景组合的历时替代,完成了“后接成分展开”的第一次转变。到了清代,“一闭眼(目)”开始产生出快速义,之后,最终呈现出眼前的实景。通过[闭眼][睁眼]两个动作的折叠来实现它的快速义,这也就完成了“快速义产生”的第二次转变。本文主要就“一闭眼(目)”这两次转变进行历时阐释,并揭示出“一闭眼(目)”后接具体虚景与快速义的产生机制。
一、“闭眼(目)”的产生与发展
“闭”“目”这两个字产生的时间都在上古汉语时期。“目”最早见于商代甲骨文,古文字字形像人的眼睛,后引申为动词,表示“看”义。“闭”最早见于金文,从门,中间是门闩一类的东西,合起来表示插上门闩,有关门之意。之后,“闭”字的适用对象范围逐渐扩大,不再局限于“门”这一特定的对象,开始泛指“闭合、合拢”,这也就为“闭”与“目”的结合提供了可能。
“闭目”连用最早是在汉代,出自《杂事密辛》:“莹泣数行下,闭目转面内向。”这里“闭目”的意思是“闭上眼睛”。之后,“闭眼(目)”的用法逐渐扩大,它的后面开始接虚景。目前见到的最早用例出于东晋葛洪的道教典籍《抱朴子内篇·对俗》:“或曰:得道之士,呼吸之术既备,服食之要又该,掩耳而闻千里,闭目而见将来。”
“闭眼(目)”后接的虚景内容基本为非具体性的精神活动,缺乏细致生动的场景展现,因此,场景性大都表现不足。例如:
(1)举头未能对,闭眼聊自思。(唐代韩愈《将归赠孟东野房蜀客》)
(2)闭眼思己身在绛云之内,乘天纲飞空上升九天之门,随纲转轮九过。(北宋张君房《云笈七签》卷二十)
(3)凡存思之时,皆闭目内视,人体多神,必以五脏为主。(北宋张君房《云笈七签》卷四十三)
(4)闭目内观,妙见自如。(北宋苏辙《种药苗二首·种决明》)
例(1)~例(4)中的“聊自思”“思己身”“内视”“内观”,都是一种自主性的思维活动,没有体现出明显的场景性特征。这是宋代以前及宋代“闭眼(目)”后接“虚景”的显著特点。
二、“一闭眼(目)”后接成分的展开
在北宋时期,“一”开始与“闭眼(目)”组合,构成“一闭眼(目)”格式。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一”并不是数词,而是副词,用来修饰动词“闭眼(目)”,表示闭眼这一动作发生的时间状态。这与“一下子”词汇化过程中,“一”由数词虚化而来的路径不同。北宋陈朴的《陈先生内丹诀》中出现了如下用例:“却开眼良久,再一闭目存神,依前卷舌,候气至泥丸宫,即止。”不过,这里的“一闭目”后并未接虚景。“一闭眼(目)”真正开始后接虚景的最早用例是南宋时期道人白玉蟾所作的《赠方壶高士》:“一闭目顷游六合,坐里汗漫诣浑沦。”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一闭眼(目)”虽然开始与虚景组合,但此时的虚景仍是非具体的。它与“闭眼(目)”后接虚景一样,同样不具有场景性。
“一闭眼(目)”后接场景性的虚景的用法出现较晚,这类虚景往往表现出具体生动的特点,多为具体场景的展现。例如:
(5)到了家中,茶思饭想,躺在炕上茶饭懒用,一闭眼就见章氏香娘在眼前,自己得了单思病。(清代郭小亭《济公全传》第一百四十五回)
(6)入苍崖戌,病已甚笃,夜不安寐,偶一闭目,便见无数冤鬼,前来索命。(民国蔡东藩《明史演义》第三十回)
(7)他睁着眼看不到东西,一闭眼就感到那美貌女郎站在自己身边,口吐香麝、眉目传情,他高叫着:好姐姐,想死我了!运动身体扑上去,睁眼却是虚空。(莫言《酒神》)
(8)孩子们看上瘾以后,一种是变得胆怯恐惧,精神萎靡,晚上一闭眼就出现那种血淋淋的恐怖场面,十一二岁还不敢单独睡觉。(《人民日报》,1994-03-19)
例(5)~例(8)中的“一闭眼(目)”后所接的具体虚景,实质上就是一种具体的精神活动。
为了进一步揭示“闭眼(目)”与“一闭眼(目)”后接虚景(精神活动)的关系,我们对国家语委语料库、BCC语料库中的相关语料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在宋代以前,“闭眼(目)”承担了后接虚景的功能,同时也存在少量后接具体虚景的用例。到了宋代,“一闭眼(目)”开始出现,后面可接虚景,而其后接具体虚景的数量为空缺。到了宋代以后,“闭眼(目)”后接具体虚景的功能则基本转移到了“一闭眼(目)”的身上,“闭眼(目)”后接具体虚景的数量为空缺。因此,可以说,宋代以后,“一闭眼(目)”后加具体虚景(具体精神活动)的功能取代了“闭眼(目)”的这一功能,从而对实现了对“闭眼(目)”的历时替代。
“一闭眼(目)”在完成了对“闭眼(目)”后加具体虚景(具体精神活动)的历时替代后,它与虚景(精神活动)的位置关系也表现出一定的灵活性。除了可以出现在所展开的具体精神活动的前面,“一闭眼(目)”也可以处于具体精神活动的后面。例如:
(9)【他们的院里满是花木,高而浓绿的梧桐,与红白相间的木槿花】,首先在大家欢笑中被我看到,至今还一闭目就在我眼前。(老舍《向王礼锡先生遗像致敬》)
(10)我会画出【他的笑容】,因为我还记得,一闭眼就能看见。(老舍《来来往往》)
(11)我一想起她,总还像是眼前的事情,【她倒毙在华三的烟榻上,嘴巴糊满了鸦片膏子,眼睛瞪得老大,那副凄厉的样子】,我一闭眼便看见了。(白先勇《孤恋花》)
(12)忘是忘不了的……【那么多人的血散在面前】,一闭眼就能看见啊。(沧月《镜·双城》)
总的来说,这些例句中“一闭眼(目)”与具体虚景(具体精神活动)的组合,实质上就是“一闭眼(目)”后接成分的展开。这也就完成了“一闭眼(目)”的第一次转变。
三、“一闭眼(目)”快速义的历时演变
“闭眼”既可以表示“闭眼后的一种持续性的状态”,也可以表示“一种瞬时性的动作”。与之相应,“一闭眼(目)”也具有“持续性”和“瞬时性”这两种特征。当“一闭眼(目)”表示“持续性”特征时,它往往与虚景组合,表示语义的展开。当它表示“瞬时性”特征时,“一闭眼(目)”就产生了“快速义”,其实质是将“闭眼”“睁眼”这两个动作进行压缩、折叠,最终呈现的是一种实景。
为了进一步探究“一闭眼(目)”快速义产生的源头,我们对相关语料库进行了检索。可以发现,在南宋时期,“一闭眼(目)”已与“间”组合,表达快速义。例如:
(13)以大神通,启其真性。一弹指顷,尽出苦轮。一闭目间,各识宿命。众生未度,悲愿长存。尽诸未来。(南宋吕太古《道门通教必用集》卷六)
例(13)中的“一闭目间”与前面的“一弹指顷”形成对照呼应,表示的都是时间迅速。这就是“一闭眼(目)”表示快速义的最初源头。可以看出,在起始阶段,“一闭目”与“间”通过组合的方式,共同表达快速义。在之后的发展过程中,“间”字发生脱落,开始由“一闭目”独立表达快速义。“一闭眼(目)”快速义得到普遍运用,大致是在清代。例如:
(14)说罢,叫大众把眼闭上。大众依言,不料才一闭眼,济公已说道:“到了,到了。”(清代坑余生《续济公传》第七十二回)
(15)说罢,举刀就剁。大人一闭眼,只听“扑咚”一响,贼人栽倒就地。大人一瞧,从桌底下钻出一人,将贼人捆上。(清代贪梦道人《康熙侠义传》第五十二回 )
例(14)、例(15)中的“一闭眼”并不是真的完全闭上双眼,它实际包含了“闭眼”“睁眼”两个动作,是“闭眼”和“睁眼”这两个动作的压缩、折叠,后面连接的是真实看到的景象,而不再是虚景。
如例(14)、例(15)所示,早期表示快速义的“一闭眼(目)”,仍然保留了“闭眼”这一具体动作。而到了“一闭眼(目)”快速义发展的后期,闭眼的动作则开始消失,语义更加虚化。例如:
(16)剛上火车,我的心就激动起来,恨不能一闭眼就到家。(《人民日报》,1989-11-16)
(17)我始终认为时间对于我来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昨天我还是个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一闭眼的工夫,我居然已经二十二了,我知道再一闭眼,我的年纪就要飞起来了。(周洁茹《飞》)
此后,“一闭眼(目)”又在快速义的基础上,逐渐产生了附加义,即由“一闭眼(目)”的短时义引申出狠心义。例如:
(18)事在人为,我一闭眼,说:“这店我接了!”我先取出家里仅有的1000元积蓄,然后去向朋友们借钱。(《人民日报》,1997-11-11)
(19)为了买这头骆驼,义父“耳朵火”挖了三年煤,扛了两年石头,最后一闭眼卖掉了老婆。(于良志、宋瑞斌《渔家女》)
(20)他低低地道:“锦颜,我想我是老了,我从不知道我可以这样清静地爱一个人,只是爱,没有欲望。锦颜,忘忧草的事……”我一闭眼:“我答应。”(叶倾城《不是每一场舞都会心碎》)
(21)她望着窗外万家灯火,真恨不得一闭眼从窗口跳下去算了。可她是个坚强而又现实的女人,绝不会放弃一线生的希望。(文夕《海棠花》)
在例(18)~例(21)中,“一闭眼”后接的内容往往是负面的,是当事人所不相信的、不愿接受的或者是对其相对不利的事情。
需要指出的是,“闭眼(目)”还可以表示“死亡”义。例如:
(22)自少至老,自生至死,积累既多,缠绵坚固,无由解脱,闭眼之后,不免随业缘去,杳杳冥冥,不知在何处。(南宋王日休《龙舒增广净土文》卷三)
(23)非为恶业所障疾病所昏,已不能回心念善,闭眼之后,将奈之何?故修此者,宜急早回首也。(南宋王日休《龙舒增广净土文》卷三)
与之相应,“一闭眼(目)”也可以表示“死亡”义。这里的“一”是副词,表示动作发生的时间状态。在现代汉语中,它往往与“就”连用,凸显死亡的即刻性或是后续事情发生的紧接性。例如:
(24)我有个想法,已经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实现。人一闭眼就作废了,我这身上能用的东西可以捐献,我是O型血,还有些有用的器官,希望能造福别人。(《人民日报》,2013-05-29)
(25)没想到,老人一闭眼,朱彦夫就让老大队长张茂兴去办火化手续。(《人民日报》,2014-04-02)
综上所述,“一闭眼(目)”大致于清代完成“闭眼”“睁眼”的折叠后而形成了快速义。到了20世纪中后叶,“一闭眼(目)”中闭眼的动作开始消失,语义更加虚化,独立表达快速义,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引申出附加义,表示狠心做某事。此外,“一闭眼(目)”还具有“死亡”义。
四、“一闭眼(目)”的形成机制
(一)后接具体虚景的机制分析
如前所述,“一闭眼(目)”后接“虚景”是受到了“闭眼(目)”后接“虚景”的影响。由表1可知,在宋代以前,“闭眼(目)”后接虚景的数量一共只有9例;到了宋代,“闭眼(目)”后接虚景的数量增至57例;宋代以后,“闭眼(目)”后接虚景的数量为0;在现代汉语中,“闭眼(目)”后接虚景的数量仅有4例。可见,“闭眼(目)”后接“虚景”的功能逐渐被“一闭眼(目)”所替代。
上文提及,“闭眼(目)”后接虚景的用法开始于东晋的道教典籍《抱朴子》。在宋代,这一用法得到广泛发展。因此,对宋代“闭眼(目)”后接虚景的情况进行细化统计,能有助于我们去了解“闭眼(目)”“一闭眼(目)”后接虚景的具体状况。为此,我们使用国家语委语料库,对宋代苏轼的《东坡文集》、苏辙的《栾城集》、张君房的《云笈七签》三部著作中“闭眼(目)”后接虚景的用法进行了穷尽性统计,具体结果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在这三部著作中,除去重复的,“闭眼(目)”的语料共计159条,其中,后接虚景的语料数量有57条,占总语料数的35.8%。值得注意的是,在这57条语料中,有47条都来自于张君房的《云笈七签》。而《云笈七签》与《抱朴子》一样,都是道教典籍。由此我们推测,“闭眼(目)”后面可接具体虚景可能与道教有关。
在道教发展过程中,魏晋南北朝和宋朝是两个重要阶段。道教最初形成于东汉,此时的理论较为简略、粗陋。到了魏晋时期,道教理论逐渐系统化,并为士族地主阶层广泛接受。其中,葛洪在推动道教从形式到内容的全面变革中作出了重要贡献,使道教在这一时期得到迅速发展。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神仙道教。相较于之前的原始道教来说,一个最重要的变化就是:“把求仙和成仙的着眼点,从遥远和飘渺的上天和海外神仙,转入到自己生存的环境周围,转入到自己个体的精神和肉体的建设上来。”[1](P26)他们更多的关注自己内在精神世界的建构,以追求人、道的一体化,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葛洪作为神仙道教的重要奠基人,特别强调个人后天的主观努力对于修道的重要作用:“夫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抱朴子内篇·论仙》)[2](P46)。同时,他也注重修道时的形神统一,重视从心性层面追求超越。葛洪在《抱朴子内篇·道意篇》中说:“人能淡默恬愉,不染不移,养其心以无欲,颐其神以粹素。”[2](P288)由此,便不难理解“闭目”后接虚景为什么会最早出现在葛洪的《抱朴子》之中。正是由于这一时期的道教开始由追求外在的修道成仙而转向自身内在精神世界的修炼,才为“闭目”一词后接虚景这一用法的产生提供了必要条件。
宋代是道教发展的又一个高峰期,也是整个道教发展的隆盛时期。从宋太祖到宋徽宗等数代帝王都推行崇道政策,在真宗和徽宗时期更是出现了两次崇道高潮,并推行了一系列的崇道措施:大量兴建宫观;编撰各类道教书籍,如《云笈七签》《政和万寿道藏》等;重视道经学习,建立道学制度,设置道官道职;迷恋神仙方药、养生之术等。在这一时期,“闭眼(目)”后接虚景的数量与道教发展的态势相一致,呈现出大幅度的增长。
总的来看,“闭眼(目)”后接虚景的产生和数量的大幅增加,与魏晋时期道教的兴起、宋代道教的隆盛是同步进行的。在一定意义上说,道教对内在精神的追求使得“闭眼(目)”与精神活动的结合有了可能。就此而言,“闭眼(目)”后接虚景的产生、发展跟道教的发展可能存在一定的内在关联。
“一闭眼(目)”后接虚景则是沿着“闭眼(目)”后接虚景的轨迹继续发展而来,并在宋代之后完成了对“闭眼(目)”后接虚景的历时替代。同时,其后接虚景不再是非具体、非场景性的虚景,而是完整的、生动的具体性场景。当“一闭眼(目)”后接具体生动的虚景时,它在整个话语中实际上起到了一种语境提示(context clues)的作用。所谓“语境提示”,是指在语篇理解中,邻近的上下文语境所提供的信息、语篇的某一语项、有助于理解某一语境意义的任何信息”[3](P116)。可以说,此时的“一闭眼(目)”就具备了这样的功能。
(二)快速义产生的机制分析
1.认知隐喻(动作域—时间域)
Lakoff & Johnson首先提出认知隐喻这一概念,它是认知语言学的重要内容。汪少华指出,“隐喻是从一个比较熟悉、易于理解的源域映射到一个不太熟悉、较难理解的目标域。其心理基础是抽象的意象图式”[4](P14)。簡单来说,隐喻就是由一个认知域投射到另外一个认知域、由一个具体概念理解一个抽象概念的过程。它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也是为人们所普遍使用的认知和思维方式。
在所有的认知隐喻中,人们最为常见的就是由空间域向时间域投射而产生的隐喻。“一闭眼(目)”快速义的产生就是通过这种认知隐喻来实现的。“闭眼(目)”表示的是闭眼这一动作,它属于动作域。而任何动作只要存在于空间当中,也都会处在一定的时间进程之中,进而就会在人脑中形成“完成这一具体动作需要花费时间”这样的意象图式。这一意象图式是“一闭眼(目)”产生快速义的关键。可以说,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才使得“闭眼(目)”的语义特征开始由[+计事]转变为[+计时],从而具有了[+时量]特征。“一闭眼(目)”也由此形成了语义模糊现象,由“动作域”转向“时间域”,最终虚化出短时意义,表达一种快速义。
2.主观化(主观短时意味)
沈家煊指出:“‘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而“‘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则是指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5](P268)
可以说,“一闭眼(目)”由最初表示闭眼的动作义,到后来产生表示快速的时间义,经历的就是一个主观化过程。当“一闭眼(目)”仅表示具体的闭眼动作时,体现的是对客观事实的表述;而当“一闭眼(目)”开始具有时间意义时,它在表示时间长短的同时也就具有了一定的主观性。例如:
(26)时崔呈秀在苏州,一闭目即见受刑诸臣,忽报会勘,知不免。(清代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三)
(27)吕禄说:“他茶饭懒用,一闭眼就看见那美女在旁边一站……”(清代佚名《大八义》第二十二回)
(28)李才说:“情实没有,我刚一眯胡。”包兴说:“灯花那么长,你还一眯胡呢!”李才说:“觉着刚一闭眼。”(清代佚名《续小五义》第八回)
(29)高密县五区西庄乡,每次统计都是由文书估计填写的。该乡干部夸奖这个文书说:“俺乡有个好文书,一闭眼,就出来数字了。”(《人民日报》,1953-02-27)
例(26)、例(27)中的“一闭目”“一闭眼”,表达的都是闭上眼睛这一客观事实;例(28)中的“一闭眼”既保留了闭眼的动作,又凸显了时量意义,开始带有主观短时意味,是“一闭眼(目)”产生快速义的早期阶段;例(29)中的“一闭眼”意义开始弱化,动作意义下降,时量意义进一步凸显,带有主观快速的意味,是“一闭眼(目)”进入表示快速义的后期阶段。
可以看出,“一闭眼(目)”这种时间意义从无到有的产生与说话者的主观意识密切相关。当说话者在话语中使用“一闭眼(目)”时,它的视角在于说话者本人,表示说话者主观上认为是如此,并且这种主观是基于客观现实之上的,因为闭眼本身就是一个速度极短的动作。同时,“一闭眼(目)”包含有说话者对所要表达事件结果的主观评价,是个人主观上的快速。就此来说,“一闭眼(目)”产生快速义的过程,是由客观记述到心理感受凸显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一闭眼(目)”的概念意义逐渐下降,主观意义逐渐上升,一闭眼(目)也就具有了主观短时意味。
综上所述,本文主要阐述了“一闭眼(目)”与具体虚景组合对“闭眼(目)”与非具体虚景组合的历时替代、“一闭眼(目)”在此之后形成快速义的过程,并对其形成机制进行了探究。“一闭眼(目)”与具体虚景的组合,在整个话语中起到语境提示的作用,提示整个话语语境为非现实语境。而“一闭眼(目)”最终呈现的是实景,快速义产生的实质是“闭眼”“睁眼”两个动作的压缩、折叠。随着语义的弱化,“一闭眼(目)”所包含的动作义逐渐消失,时量意义凸显,最终虚化出快速义。这种快速义的产生则与认知隐喻和主观化有关。需要指出的是,“一闭眼(目)”经过两次转变后,在用法上是并行不悖的。它们可以共处在一个语言环境中,表示快速义的后起用法并未由此而取代“一闭眼(目)”后接成分展开的用法,两者地位对等,共同存在于我们的话语活动当中。
参考文献:
[1]王静.魏晋玄学与神仙道教[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
[2]葛洪.抱朴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4.
[3]Richards,J.C. & Schmidt,R.Longman Dictionary of Language Teaching & Applied Linguis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3.
[4]汪少华.隐喻推理机制的认知性透视[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0,(10).
[5]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語教学与研究,2001,(4).
On the Usage Development and Lexicalization of “Yibiyan(一闭眼)”
Jiang L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analyzes the diachronic evolution and lexicalization process of“yibiyan(一闭眼)”, discusses the diachronic substitution of “yibiyan(一闭眼)” and specific virtual scene combination for “biyan(闭眼)” and non-specific virtual scene combination. In addition, the paper also discusses the process of forming quick meaning of “yibiyan(一闭眼)” after this, and probes into its formation mechanism. The combination of “yibiyan(一闭眼)” and specific virtual scene plays the role of contextual cue in the whole discourse, indicating that the whole discourse context is non-realistic context. The essence of the rapid meaning generation is the compression and folding of the two movements of [closing eyes] and [opening eyes]. With the weakening of the semantics, the action meaning contained in “yibiyan(一闭眼)” gradually disappeared, the temporal and quantitative meaning became prominent, and finally the fast meaning was blurred out. This kind of rapid meaning is related to cognitive metaphor and subjectivism.
Key words:“yibiyan(一闭眼)”;lexicalization;unfold;the meaning of qui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