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天光
2020-06-05草莓一碗
文/草莓一碗
图/丁小年
后来某天,她坐在陌生的教室,旁边的同学同样有才且能说会道,可她那时候才猛然发现,像岑梁这样从里到外都干净美好的少年,再遇多少个人,也始终不及他。
故事简介:姜萄前十六年的生活,在平平淡淡和小打小闹中度过,直到十七岁遇到岑梁,比阳光还刺眼的少年和盛夏一起来到她的生活,让她无语凝噎,又带着她无法无天。但青春里的少年们总有一些话难以宣之于口,亦可以把小事当做天大的坎。幸好两人中,总有一方足够勇敢。
1.
重阳九月,华岭大学迎来新一轮开学季。
女生宿舍楼301 寝室,姑娘们把床铺收拾得干净利落,坐着聊天。
其中一个坐在上床的梯子上,晃荡着腿探头问她们。
“哎,你们为什么要上华岭?”她笑,扬扬下巴一脸骄矜,“我先说,没办法,分太高了,只剩下华岭了。”
其他人一窝蜂笑开,嬉闹着一一说了原因。等到最后一个人时,离她最近的任莹凑过去,问。
“姜萄,你呢?”
姜萄看着她们晶亮的眼睛,怔了怔,不自觉的重复道:“我啊……”
大家都盯着她,笑眯眯地等下文。
姜萄的手指蜷了蜷,手心竟然冒了汗。
“我……原来跟人夸下海口,说要考华岭。”
小风扇滴溜溜转着,姜萄看着又换了话题的姑娘们,心里有一角缓缓地塌陷下去。
没有人追问下文,所以她们都不知道的是,她再也没看到过那么好看的晚霞,也找不回那个当初一起做约定的人,唯一留给她的,只有华岭了。
2
步入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姜萄妈妈在姜萄动不动就大呼的“腰酸”声中,烦不胜烦地甩给她一个二维码。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老医生,姓岑,在柳条巷那里有个小店,你去预约一下,改天给你摁摁腰!”
姜萄吐吐舌头,乖乖加了那位老医生。
老医生同意的很快,姜萄琢磨着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摁着。
“岑医生好,我叫姜萄,想预约一下看看腰,请问您什么时间合适呀?”
对面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回复到。
“这周六吧。”
姜萄回了个“好”,又想到了件事,乖巧地问。
“对了,岑爷爷,我能不能问一下,我每次一捶膝盖下面那里就觉得很疼,是不是也有什么毛病呀?”
这次岑医生回的很快。
“一捶就疼?”
姜萄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发了一个表情包过来,她一看,喷笑出声。
表情包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旁边配字“那就不要这样啊”。
爷爷还挺幽默。她默默想。
她刚笑完,岑医生又说话了。
“等周六来了给你一起看看吧。”说完又加了一句,“别百度。”
姜萄乖乖应下,在心里给了岑医生一个称号——老顽童。
周六转眼就到,姜萄按着手机上的地图指示,左拐右拐,终于在小巷子的尽头看到了这家传说中的“一药堂”。
她敲了敲小木门,门嘎吱一声,自己往里开了。
姜萄探头探脑地进去,小院子里青枝绿叶,扑面而来一股混合着木香的药草气息。
屋前门口的台阶下面,一个穿着白T 恤的少年懒散散地坐在马扎上,捏着鼻子给面前的炉子扇风,听到动静,掀起眼皮朝她看过来。
少年眼眸狭长,懒洋洋的半睁不睁着,看见她,扭过头朝屋子里喊。
“爷爷,接客啦——”
屋子里飞出来一只拖鞋,他一歪身子,鞋从耳边擦过。
“臭小子,你再给我胡说八道!”一道仓劲十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头发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爷子走出来,怒瞪了男生一眼,转头又笑眯眯地对着姜萄招了招手,“姜萄是吧,来来,进来,爷爷给你看看。”
姜萄的目光匆匆地从那个少年身上移开,忙不迭应了两声。和还在扇火的人擦身而过时,听到了极轻的“噗”的一声笑。
她下意识偏头一瞥,看到了他纤细漂亮的脚踝。
等进到屋子里,那股药香更浓郁,岑老医生拍了拍按摩床,招呼着姜萄过去。
姜萄趴上去,岑老医生一边摁一边说教她。
“哎哟你看你这腰硬的,一看就天天在桌子前面坐着,小姑娘,你这样不行啊,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乱来,你这样,再大点可有你受的!”
姜萄一一应下,态度乖巧的不得了。
在岑老医生说话的间隙,她突然想到那天的对话,小幅度扭过头问。
“对了,爷爷,我那天还跟你说我膝盖下面一捶就疼,您还记得吗?”
“啊?”岑老医生手上一顿,声音似乎疑惑了一瞬,下一秒又恍然大悟道,“你在微信上说的?微信都是外面岑梁那小子在看。没事没事,膝盖是吧,一会摁完爷爷给你看。”
岑梁?姜萄呆了呆,脑海中浮现出了刚才进门时的惊鸿一瞥。
他竟然是岑梁,姜萄砸吧砸吧嘴,感叹世界真小。
过去她经常听到他的名字,一是在发成绩时,众人口中的全校第一,二是走廊闲聊,总有些女生嘴里会不经意提到那个名字。
高一高二两年,她和他的班级永远离得最远,一东一西,她竟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家口口相传的天之骄子。
姜萄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院内,夏日的阳光烈烈,少年扇一会儿火,又拿起扇子遮太阳。
那个时候她一定没有料到,白衣黑发,风吹草动,眼前这幅画面竟成了她后来记忆里,对夏天最深刻的记忆。
3
跟岑老医生约好以后每周去一次,姜萄回到家后,告诉她姜妈妈以后每周六去一次的事情,又听她妈妈说:“行,挺好的,我再问问岑老爷子去,看看什么时候我也去摁摁。”
姜萄想到那位微信上的“岑爷爷”,张嘴刚想阻止她,她却已经走出去关上了门。
姜萄不地道地耸耸肩,忽然想到了上回的微信记录,忍不住笑出声。
也不知道姜妈妈跟岑老爷子说了什么,周六姜萄又要去一药堂时,她妈妈忽然问她。
“岑医生的孙子,岑梁,你们学校第一,你知道吧?”
见姜萄点头,她喜笑颜开,满意地叮嘱道:“人家英语次次140 多,我跟岑医生说好了,让他给你补补英语。”
姜萄穿鞋的动作卡了一下,惊悚地回头。
“你这什么表情,有人辅导还不乐意了?”姜妈妈把她推出门,“快去快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浑浑噩噩地走到一药堂,姜萄硬着头皮推开门。
白净的少年大咧咧地坐在台阶上,用手扇着风,看见姜萄,拍拍手站起来,歪着脑袋笑。
“来了,学生?”
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姜萄扯扯嘴角,无奈地点点头。
岑老医生在屋里叫他们,岑梁侧侧身,懒懒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姜萄无言的顺着他的手走进去,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是柠檬汽水的味道。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床还是那个床,就连空气里的药味都没有变化,唯一不一样的就只有蹲在她面前的岑梁。
感受着腰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姜萄忍了又忍,最终把脸埋到枕头上。
岑梁像是一点没看到她的痛苦,自顾自翻着手里的书本,决定了之后,把书卷起来,敲了敲床沿。
姜萄没理他,他自己笑出声。
“有这么疼吗?”
其实是没有的,但是姜萄没他这么自来熟,总觉得尴尬。
见姜萄不说话,岑梁反而愈发觉得有意思,挑挑眉,不疾不徐地说。
“来,我考考你,‘灾难、祸患’,这个单词怎么拼。你说说!”
姜萄简直想骂他变态,最后生生忍住,倒是岑老爷子笑骂道。
“臭小子你可闭嘴吧,闲得没事干烧火去!”
“哎,这就是我的正事啊。”岑梁两手一摊,笑眯眯地说,“我这可是受人之托,专门教人,还不收学费呢。而且咱们现在劳逸结合,多好啊。”
姜萄听不下去了,抬起头艰难的问他,“谁劳,谁逸?”她觉得这两个词哪个都跟她没关系。
“爷爷劳,我逸啊。”岑梁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清清嗓子继续念,“你不会?没关系,我先告诉你一遍,disaster,d-i-s-a-s-t-e-r。”
姜萄彻底放弃,重重把头砸下去,在心里疯狂翻白眼。
那年夏天,蝉鸣聒噪,她身上被按得到处都疼,耳朵里是他念经一样的声音。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得冒泡,时间变得缓慢、冗长,却又好像一眨眼,就成了曾经。
4
后来她每每跟好友说起这段过去,对方总是笑得东倒西歪,她嘴里骂着岑梁不是人,却忍不住一起笑。
不过她此刻还坐在高三的教室里,听着老师在讲台上激励的话语。
下课后,姜萄出去接水,接完转身回教室,刚走到门口,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哎,同学,这你们班开学测的英语卷子——”
等到姜萄转过身,说话声戛然而止。岑梁看着姜萄,张了张嘴,失笑道。
“你这个班的?我隔壁,这么巧啊。”
姜萄想到他们过去两年始终在对角线的班级,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
岑梁笑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抖了抖手上一大摞英语卷子,顽劣地笑。
“快快,把你英语卷子找出来,老师验收教学成果来了!”
清俊的男孩似乎从来意识不到自己举手投足的少年气有多招眼,还总是笑得灿烂,姜萄看着女生们若有若无偷过来的视线,慢慢红了脸。
她不理岑梁的调侃,抬手把卷子抱过来,小声抱怨。
“岑梁,你怎么这么烦……”
岑梁在她身后笑的开心,姜萄红着脸快步回班。
下午放学,姜萄作为当天值日生,麻利地把教室扫了一遍,拎着垃圾准备扔到操场的垃圾回收箱。
刚走出教室门,看到岑梁倚在门外,曲着腿有以下没一下地点着地,见到她出来,叹了口气,抬起手捏捏脖子。
“我真的等了好久。”
姜萄疑惑,问他:“你干嘛等我?”
岑梁放慢脚步和她并排走着,斜眼睨她,“我今天看到你们老师找你谈话了,笑得那么开心,你一定考得很好。”
“我们英语老师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开心。”姜萄反驳,看了眼岑梁的表情,还是说了,“不过我这次确实考得不错。”
她当时还在心里嘀咕,奇怪岑梁这么在意这件事。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年纪最美好的,就是有人,找着各种方法向你靠近。
两人下了楼,一起朝操场走,姜萄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疑惑过的问题,趁机问他。
“为什么岑爷爷那里要叫一药堂啊?”
岑梁随口反问,“你这个岑爷爷,是叫我,还是我爷爷?”
见姜萄表情一僵,看起来又想骂他的样子,他这才懒懒一笑,“一药堂,一药堂,意思就是一个药堂。”
说完,他挺骄傲地补充,“我取得,怎么样,通俗易懂,厉害吧。”
说话间,姜萄手里的垃圾袋突然破了个小洞,掉出一两个垃圾。她还没反应过来,岑梁已经弯下腰去捡了起来。
“得,估计得给你捡一路垃圾。”岑梁看着手里的纸团,无奈地笑。
操场上有打篮球的男生看到岑梁,高声叫他。
“梁哥!打篮球吗?”
岑梁“啧”了一声,喊回去。
“不打,没看见吗,我捡垃圾呢——”
那边一群男孩子哈哈大笑,姜萄也被他的话搞得无语又想笑,开始反思到底是什么环境才能造就岑梁这样的人才。
后来某天,她坐在陌生的教室,旁边的同学同样有才且能说会道,可她那时候才猛然发现,像岑梁这样从里到外都干净美好的少年,再遇多少个人,也始终不及他。
5
虽然是隔壁班,但是能遇到的时候其实少之又少。两人有时候在走廊里碰上,偶尔聊两句,又因为姜萄受不了旁边女生频频看过来的视线,匆匆结束对话。
这天数学老师还没上课就走进班里,要拿粉笔时突然诧异道:“哎,班里粉笔没啦?”
他抬头叫姜萄,“课代表,帮我去隔壁借一盒过来。”
姜萄停下和同桌说话,起身往隔壁班走。
岑梁正擦着黑板,修长的手指松松的摁住黑板擦,看起来格外潇洒。
见到姜萄站在门口,他停下来,挑眉笑笑。
“怎么了,有事?”
姜萄点点头,“借盒粉笔。”
岑梁拍拍手,打开讲桌下面的抽屉,一下子抱出来五六盒,递给姜萄。
姜萄吓了一跳,“用不了这么多。”
岑梁硬塞给她,用手肘把她往外推,“我们班多着呢,你拿走吧。”
姜萄无奈,捧着一堆粉笔盒回到班里,数学老师笑话她。
“课代表打劫去了。”
一节数学课被老师塞了满当当的知识点,课间一堆人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刚整理好笔记,下节课的上课铃就响了。
小小的哀嚎声响起,走进来的语文老师调侃道:“又被老张操练了吧。”
她拍拍讲桌,让大家安静下来准备上课,还没来得及说话,班门口突然站了个人。
受万千老师宠爱的岑梁站在门口,摊开手笑得无辜。
“老师,借盒粉笔。”
坐在门口的姜萄无奈地扶住额头,在班里的爆笑声中快要把头埋到桌子上。
语文老师慈祥地把粉笔递给他,岑梁走了两步接过来,在转身出去的时候,趁大家不注意,飞快地扔了一个小纸团给姜萄。
姜萄一惊,看了一眼老师,偷偷摸摸地把小纸条打开。
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
“(粉笔之交:)”
姜萄无奈的想笑,隔壁班却突然传来一阵起哄声。
她没在意,把小纸团扔到铅笔盒里,坐直开始上课。
隔壁班里,班主任看着拿了一盒粉笔回来的岑梁,气笑了,作势要踹他。
“你还挺大方,一出手就把剩下的粉笔都送隔壁了。”
岑梁笑着躲,没个正经地回。
“没办法,隔壁来借粉笔的小姑娘长得太可爱了啊。”
班里好事的男生拍着桌子起哄,班主任头疼地挥手让他坐回去,看着下面一张张调皮的笑脸叹着气摇摇头,却又在转过身面向黑板时笑得眼睛都眯到一起。
高三的时间像是比其他时候过得都要快,仿佛上一秒还是盛夏,下一秒却穿上了长外套。
学习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每当想要喘口气的时候却又感觉到阵阵疲惫。
姜萄揉揉发酸的手腕,穿过打闹的人群,走到教室后面空旷的窗户旁,推开窗探出头去透气。
外面的风微凉,吹的人很舒服,她忍不住用手撑了撑,探出去更多。
教室里叫闹声热火朝天,外面却安静无声,姜萄默默平复着心情,突然听到“噗”的一声笑。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看到同样探出来的岑梁。
他偏头朝姜萄笑,感受着风,舒服的眯起眼睛,“这么巧啊。”
姜萄也有点惊讶,忍不住笑了笑,学着他的样子吹风,好心情的打趣他,“怎么,全校第一压力也很大?”
岑梁点头,看着天空叹道,“是啊,我每天都梦见城大华岭轮流来抢我,压力无比巨大啊。”
姜萄哼笑一声,故意问他,“哦,那你想好了吗,上华岭还是城大?”
岑梁没回她,还是看着天边的落日,过了一会儿突然对她说,“哎,问你个事儿啊。”
姜萄用眼神示意他问,岑梁转回头,勾唇一笑,“考华岭吗?”
姜萄一愣,却见他虽然笑着,但是表情隐隐透着认真,并无开玩笑的意思。
华岭,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按姜萄现在这个成绩,离它的门槛还有一段距离。
可她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热血,点点头,豪气万丈,“考华岭!”
岑梁拍拍手,笑地眼睛弯弯。
“说好了啊。”
两人都把头探出窗外,两间同样喧闹的教室,一样温暖和煦的微风。
少年好看的眉眼渡上金黄的落日余晖,背景是层层叠叠灿烂如火的晚霞。
彼时彼刻,他们都正当年少,天大的困难都能一笑置之,豪情万丈却又心思细腻,一切都是青春最好的模样。
6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推进,老师对岑梁的重视程度也与日俱增。
中午放学,岑梁被班主任留下,说了足足快半小时的话,他饿得没精打采,蔫蔫地的从教学楼往校门口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依旧懒懒地不抬眼,只是看着脚下,却忽然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哒哒的脚步声。
“岑梁——!”
他抬头,姜萄在不远处,脚步飞快得推着车子朝他跑过来。
“你怎么这么慢啊!蜗牛都比你爬得快!”
空气里已经没有燥热的感觉,她跑的气喘吁吁,不忘叉着腰骂他。
岑梁有点意外,摸摸鼻子说,“你等我?”
“你以为我愿意?!”姜萄翻白眼,“我妈今天中午请你和岑爷爷来我家吃饭,叮嘱我等你,上午忘了跟你说!”
岑梁点点头,没忍住笑了笑。
姜萄瞪他一眼,推着车子要走。刚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车子一沉。
她回头,岑梁自然地坐在车后座,一点也不羞愧地说,“你要不载我呗?”
姜萄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地目瞪口呆,崩溃地的喊:“岑梁!你要不要脸!”
岑梁不说话,扶着车座笑得东倒西歪。
回家的路慢慢悠悠,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三三两两,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闹剧。
街道漫长平直,像是通往不知名的远方。姜萄一边骂着身后的人,一边吭哧吭哧地往前蹬着车子,看着前面的路,恨不得下一秒就到家里楼下。
坐在后面的岑梁悄悄地用脚一下一下地蹬着地,看着女生晃动的马尾勾起唇角,忽地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尽头。
在临近寒假的时候,对姜萄而言,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很喜欢的一位老艺术家宣布要进行最后一次表演,然后就谢幕回家。
刚好最后一场表演地就在隔壁城市,姜萄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无理取闹,但还是不想留下遗憾,央求着妈妈希望能让她去看演出。
结果自然是被驳回请求,姜萄一连求了好几天,姜萄妈妈的态度都没有任何松动。
她心里难过得要死,但也无可奈何,只是在周六晚自习放学后,一个人低着头往回走时,被凛冽的寒风一吹,鼻子一酸想掉眼泪。
姜萄抬手抹了把脸,眼泪越抹越多,最后索性坐在马路边路灯下,一个人无言地掉着泪。
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了岑梁的笑脸。
“你这,看起来有点可怜啊。”他俯视着她,笑得吊儿郎当,“你妈妈跟我爷爷抱怨了一大堆,看不出来,小姑娘还真是胆大包天,这种时候也得去听音乐剧。”
姜萄快气死了,一边抽噎一边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就没见过你这么能说风凉话的人,是不是朋友啊……”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自暴自弃地在他面前大滴大滴的掉着眼泪。泪水把视线模糊了,她就抬手擦掉。
又一次把眼泪擦掉后,眼前突然出现两张门票。
她动作一顿,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上看。
少年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轻轻松松说着胆大妄为的话。
“逃学,敢吗?”
这一年,她十七,有一点胆小,有一点畏手畏脚。
幸运的是,遇到了他,无法无天,却又无所不能。
逃学当然是骗她的,岑梁偷偷让岑老爷子帮他俩请了假,再央求他跟姜萄妈妈说一声,买好车票,“拐”了姜萄去隔壁市。
姜萄一开始还忧心忡忡,但等到真的站在音乐剧门口,又激动地一股脑往里冲。
观众席里一片静悄悄,台上的老艺术家声音浑厚悠长,在落下最后一个音调时,潸然泪下。
姜萄随着众人一起往外走,心情难免有些低落,岑梁也不打扰她,安安静静走在旁边。
两人路过一个摆着木雕的小摊子,岑梁突然蹲下去,一边摆弄着木雕一边问。
“爷爷,什么都能雕吗?”
摊后坐着的爷爷笑眯眯地点头,说话带点口音,“哎——什么都能雕。”
“那能雕个猪,再刻个名字吗?”岑梁问。
姜萄本来只是站在旁边,这会儿听他话里有话,也蹲下来,瞪他。
“看我干嘛?”岑梁理直气壮,“你别对号入座啊。”
姜萄气鼓鼓的,心头的伤感却冲淡不少,最后憋不住自己笑了。
“那就雕一个猪吧。”她对着爷爷,摆摆手说,“顺便刻个名字——岑梁。”
“啧。”岑梁不服输,也说,“我也来一个猪,刻名字——姜萄。”
最后两个人人手一只木猪,都看着猪身上的名字万分嫌弃。
坐上回程的车时,姜萄又担忧起来,她无意识地摆弄着拉链,忐忑不安地说,“真的,如果我妈要打断我的腿,你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怎么,这种事儿还见者有份?”岑梁没她这么不安,还有心情调侃。
姜萄拿他没办法,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不过最后,姜萄想象中的姜母暴怒的场景没有到来。
姜萄妈妈和岑老医生一起站在车站门口,远远地看见姜萄,没有生气也没有骂人,就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过去。
姜萄心里七上八下,等走到她妈妈面前,却忽然发现她眼睛通红,面容上也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顿时有点慌张,顾不上害怕,冲过去握住她妈妈的手。
姜萄妈妈看着姜萄,抿抿嘴想笑,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轻轻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姜萄顺着她的力气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岑梁正低着头,岑老爷子站在他面前,手里的拐杖几乎要招呼到他身上。
姜萄心里一酸,想着明天学校里见面得好好带点东西谢谢他。
车站外面停着一辆出租车,母女两人坐上去,姜萄想主动认错,谁知刚转过身,姜母却猛地握住她的手,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姜萄吓得不轻,颤抖着问:“妈妈,你怎么了?”
姜母的眼泪打湿了姜萄的手,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话。
“萄萄,我和你爸爸离婚了,我们,我们……”
姜萄的脸色刷的惨白,手上力度猛地增大,不可置信的问:“什么?你说什么?”
那个向来坚强泼辣的女子哭地弯下腰,死死搂住姜萄不松。
“萄萄,妈妈只有你了……”
天色阴沉,像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姜萄跟着妈妈回到家里,不过片刻又拉着姜母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随她一起奔赴火车站,连夜赶去南边老家。
她出车站时还在想东想西地思索着该怎么谢谢岑梁,这会儿坐上南下的火车才终于明白,原来属于他们的,是没有明天。
7
姜萄母女走得急,几乎是刚上火车,窗外暴雨就接踵而至。
南方的空气潮湿刺骨,姜萄到了那之后,度过了人生中最忙乱的一段时间。搬家、收拾房子、办各种手续,她甚至因为走得匆忙,连手机都忘在原来的家里没有带走。
等到她在头昏脑涨中发现这件事时,却也没有心情管,把自己缩成一个壳,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关心。
不想说话、不想聊天、不想思考,她度过了一个茫然无措的新年,开年不久,被姜母送去一所全封闭式的高中,冲刺高考。
站在陌生的教室讲台,她简短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看着台下一张张洋溢着善意的脸庞,脑海却想起那张总是带着散漫笑意的脸。
她走得突然,连声招呼都没打,想来岑梁应该气得跳脚。
姜萄表面上若无其事,笑眼弯弯和前后左右说话,晚上回去寝室,在被子里咬着下唇无声哭泣。
她从小到大,虽然有点顽皮,但总体来看,还是一个安分的小姑娘。
直到遇到他这几个月,像是平静的草原遇上惊天霹雳,惊才绝艳的少年把天空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天光乍泄,他站在光里,挑衅地笑着,对她说。
“长路漫漫,总有天光,哭什么呢。”
她在黑暗里攥紧了刻着名字的小猪,闭着眼睛,想到那天的日暮。
-“考华岭吗?”
-“考华岭!”
恍惚间,天地透亮,她在那一片茫茫黑暗中,找到了一点指引方向的光。
之后的时间过得飞快,众人在笔尖摩擦过纸张的声音里,无言的一起战斗。
和还没认全的同学一起站在操场上参加百日誓师大会那天,姜萄看着不知名的远方,每喊一句话,就在心里默念一遍他的名字。
六月厮杀季,她踩着铃声走出考场,拎起空荡荡的书包,冲着天空挥了挥手。
校外拥挤着来接孩子的家长,姜萄找到眼眶红红的姜母,温柔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再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姜萄呆站了很久,手指微微颤抖,却不敢开机。
等到她终于屏住呼吸点开手机,短信如潮水一般涌来。
她一一看完,最后指尖停留在‘岑梁’两个字上。
哪怕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少年也唱得很带劲。
自从姜萄离开那天起,他一开始发得勤,后来就隔几天发一次。
最后一条时间是三月初,他发了一句话。
“要加油。”
姜萄看着那几个字,忽然放声大哭。
少年依旧意气风发,可她的内心却敏感脆弱,控制不住地自卑起来。
青春期的孩子们心思重,把一点小事看得天大。姜萄觉得自己狼狈、可怜,像是在泥潭里滚过一圈,而他依旧光风霁月,眉目清明。
心里还有个声音在不停得讲。
-你们分别的时间都快要比认识的时间长,你把约定当成信念,他说不定只当你是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了。
时间在不停地走,人和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散了,她在自己给自己树立起的累累高墙面前溃不成军,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避而不谈。
她又像曾经一样,把自己锁起来,不去联络任何一个曾经的同学,仿佛这样,就能和过去告别。
有人在考后彻夜狂欢,有人睡了个昏天黑地,而对于姜萄,她在那一天,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也许人生总归要有遗憾。
8
报到登记完后,紧接着就是开学典礼。
姜萄被任莹挽着,在大礼堂找了个位置坐下。
前面按惯例是漫长的领导致辞,舍友一个个分糖吃,凑在一起小声聊着天。
姜萄吃完了糖,凑过去还想要一颗,却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岑梁上台演讲。”
与记忆中无二的少年利落的跨上台子,张扬俊美的脸引起台下一阵扰动。
姜萄的手就那么伸着,转过头僵硬的看着他。
岑梁前面都说的中规中矩,说到最后,却突然懒懒的单手撑在桌子上,拿起话筒。
“我当初和一个小姑娘约好,要一起考华岭,结果小姑娘没良心,不知道是不是没考上,不敢找我,我怕她伤心,也没敢问她。现在我想知道,她在这里吗?”
台下众人给面子的笑,他抬手压了压,继续说。
“如果不在,那当我没说。如果在,”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众人,看向姜萄,弯起唇,“如果在,我想问问,当年那门票钱什么时候给我,我手机号、联系方式一直没换,挺贵的,她是不是想欠一辈子。”
众人笑开,姜萄在笑声中和岑梁的目光对视,慢慢红了眼眶。
有一个少年,在十七岁那年成了她青春里最鲜活的色彩。而在十八岁,他踏着七彩祥云,成了救赎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