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武术发展史略
2020-06-04温玉成
《易筋经》与少林武术起源的传说
社会上广泛流传着“少林武术起源于达摩”的说法,近几十年关于少林武术的著作,更是言之凿凿,大有三人成虎之势。
事实上,唐及唐代以前还没有任何关于达摩传教武术的说法。
宋真宗时,张君房总编了一部道教类书《云笈七签》,内中收了一篇《达摩大师住世留形内真妙用诀》。明代的《道藏》说此诀共1200余字,大意是说,吾昔于西国,受得《住世留形胎息诀》,师名宝冠,传吾秘诀云云。
《宋史·艺文志》载,有“僧菩提达摩《存想法》—卷,又菩提达摩《胎息诀》一卷”,“僧慧可《达摩血脉论》一卷”。但这《存想法》及《胎息诀》各—卷,实系宋代人托名达摩编造,用以练气养神的。
到了明代天启四年(1624年),天台山紫凝道人宗衡造了一部《易筋经》,托名是菩提达摩撰写的。为了神乎其事,宗衡又编造了两篇序言,一篇是唐初名将李靖,序于贞观二年(628年);另一篇是南宋初年名将牛皋,序于绍兴十二年(1142年)。
李靖的序言说:达摩死后,留下一个铁箱。僧徒们开箱后,发现内存《洗髓经》及《易筋经》各一部,都是用天竺梵文所书。《洗髓经》被慧可取走,已经失传;《易筋经》虽存于少林寺,但只能看懂一小部分,于是僧徒们便“各逞己意,演而习之,竟成旁门,落于技艺,失修真之正旨。至今少林僧众仅以角技擅名,是得此经之一斑也”。后来,经西天竺僧般剌密谛译出,辗转到了虬髯客手中。虬髯客又传给了李靖,谓之“仙圣真传”。
牛皋的序言则说,他在行军途中,遇到一个游僧,自称是岳飞的老师。游僧感叹岳飞“名虽成,志难竟,天也!命也!”他请牛 皋转送给岳飞一个小箱,内盛《易筋经》一册,然后便称西访达摩师,飘然而去。不久,岳飞为奸人所构,这部书就由牛皋传了下来。
最初,《易筋经》只有抄本流传。清嘉庆十年(1805年),有了祝文澜的刊本。至道光三年(1823年),又有市隐斋刊本。咸丰八年(1858年),由少林寺传出一本,改名为《卫生要术》。王祖源在少林寺住三个月,得到一本《内功图》,一本《枪棒谱》,内容与《卫生要术》相同,他删去“羽流邪说”后,于光绪七年(1881年)刊印,另定名为《内功图说》。晚清诸种版本,在《易筋经》的基础上,又补充了许多内容,一部分则剽自乾隆三十六年(177年)徐鸣峰编的《寿世传真》。
“民国”廿六年(1938年),吴图南先生出版了《国术概论》,其中关于《少林拳史略》等节,亦沿袭旧说,称五拳之法“导源于达摩禅师之十八罗汉手”,又列表为“跋陀——惠光——达昙——达摩——惠可”的传承系列。1988年10月出版的《新编少林寺志》也称:“达摩来到少林寺,他主张‘壁观坐禅……创造了十八手,这便是少林拳的雏形。”均属耳食之谈。
对于《易筋经》及李、牛二序,北京大学张传玺教授在《少林武术与达摩并无关系》(刊于《光明日报》, 1984年2月22日)的长篇论文中,已论辨其伪,对少林武术起源于达摩之说做了有力的批驳。
唐代的寺院武术活动
寺院僧徒的健身活动,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禅定的修炼,一是民间流行的健身之法。
《续高僧传·宝渊传》记载说,南朝萧齐时代,建康(南京)龙光寺僧宝渊,“酷好蒲、扑,使酒挟气”。蒲是“樗蒲”(一种棋艺);扑是“相扑”,即二人角力运动。
隋代有位法通和尚,力大无比,“把豆麦便碎;倒拽车牛,却行”,当时壮士命为“天力士”。
据说有一次,西蕃贡一人,名叫“大壮”,在长安北门外相扑,无能胜之者。隋高祖便召法通来,令其对阵。法通说:“出家人不能与之对阵。但要比气力,把手即知。”把手就是比手劲,结果西蕃的大壮一试即败。
唐初,大律师道宣的《量处轻重仪本》禁止寺院存有“戏具”及“杂剧戏具”,可知当时寺院往往有这类物品,作健身与娱乐之用。
《续高僧传·智实传》记载说,武德七年(624年),唐高祖敕许僧人法雅发京师骁悍千僧,用充军伍。
《宋高僧传·辨才传》称,唐玄宗“以北方禀气刚毅,列刹多习骑射,诏沙门辩才为临坛教授,用加训导”。证明盛唐时北方寺院练习骑射已成风气,皇帝不能骤加禁阻,只好派人去加以“训导”。
北魏至唐代的少林寺,发现两条寺僧参加武装斗争的史料。
一条是《皇唐嵩岳少林寺碑》所记:“大业之末,此寺为山贼所劫。僧徒拒贼,遂纵火焚塔院。瞻言灵塔(即跋陀遗身木塔)岿然独存。”此文中的“山贼”,可能是揭竿而起的暴动者,“僧徒拒贼”,显然是说僧众武装保卫寺院。
另一条即是武德四年(621年)四月廿七日,少林寺上座善护、寺主志操、都维那惠场等十三位僧人,暗中联合轘州司马赵孝宰、罗川县令刘翁重等人,里应外合夺取轘州城,生擒王世充之侄王仁则,归顺秦王李世民的事件。《皇唐嵩岳少林寺碑》记此事云:
寺西北五十里有柏谷墅,群峰合沓,深谷逶迤。复磴绿云,俯窥龙界。高顶佛日,傍临鸟道。居晋成坞,在齐为郡。王世充潜号,署曰轘州。乘其地险,以立烽戍。拥兵洛邑,将图梵宫。太宗文皇帝,龙跃中原,军次广武。大开幕府,躬践戎行。僧志操、惠玚、昙宗等,审灵睠之所往,辨讴歌之有属,率众以拒伪师,抗表以明大顺,执充侄仁则以归本朝。太宗嘉其义烈,频降玺书宣慰……
上述二事表明,在战乱年代,寺僧被迫选择了武装斗争的方式来保卫寺院的利益。
宋金时代的武僧
关于宋金时代少林寺僧人习武之事,只有一條间接可供研究。
这是一幅石板线刻画,高68厘米,宽38厘米,今嵌院南墙上。此团是一尊“妙色那罗延执金刚神”,双手握一金棍,立于山岩之上。立白者是金代少林寺住持祖端(1115~1167),其在少林寺做了十五年住持(1145~1160年)。
在“妙色那罗延执金刚神”像上方有题词曰:“妙色那罗延执金刚神天身吉祥无边力印。先须安净身心坐定,以两手四指向掌内交叉,仰掌向上,指亦向上,直树二大拇指,各附二食指侧,大拇指来去,咒曰……经云:此神即观音示现,若人尽心供养,持此印咒,则增长身力,无愿不获,灵验颇多,罔能具说。以灵騐故,学其印,求其咒,模其像者多,故立石以广其传。住少林祖端重上石。”
佛教经典说那罗延是天上大力士,实系印度教毗纽神转化而来,赤发,周身青色,手持“轮宝”或“金棒”,乘大鹏金翅,“欲求多力者,承事供养。若精诚祈祷,多获神力也”。
住持祖端,率少林僧众供养那罗延神,显然是为了“增长身力”“多获神力”。联系那个战乱的年代,尚武精神的培育,乃为寺院之完全。
北宋晚期至金朝,兵戈四起,天下骚然,部分僧徒转而为军士,参加了抗金战争。
《宋史·范致虚传》记述说:
有僧赵宗印者,喜谈兵,席益荐之。致虚以便宜假官,俾充宣抚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致虐以大军遵陆,宗印以舟师,趋西京(洛阳)。金人破京师(即靖康元年十一月廿五日,1126年),遣人持‘登城不下之诏以止人援之师,收虚斩之。初,金人守潼关,致虚夺之。作长城,起潼关,迄龙门(陕西韩城),所筑仅及肩。宗印又以僧为军,号‘尊胜队;童子行为一军,号‘净胜队。致虚勇而无谋,委己以听宗印。宗印徒大言,实未尝知兵……
这二支僧兵,为抗金而转战于潼关、洛阳、武关等地,后败走于南方。
赵宗印率领的这二支僧兵的来源不详。但范致虚曾在宣和四年(1122年)前后任过河南尹,他还为蔡京所书的“面壁之塔”立石于初祖庵,因此,范致虚与少林寺是有密切联系的,僧兵中加入了少林寺僧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此外,陕西省商县西南十五公里的金陵寺发现一座大墓,内葬僧人二十五位,还有四堆骨灰,人数不详。二十五位僧人中,有八位都是宣和七年(112年)八月十五日才迁葬于此的。金陵寺西依熊耳山,北临潼关,估计这批死亡者与宗印的潼关战役有关。
《宋史·忠义传》还记载了五台山“十寺僧正”真宝抗金的故事:
僧真宝,代州人,为五台山僧正。学佛,能外生死。靖康之扰(1126~1127年),与其徒习武事于山中。钦宗召对便殿,眷赍隆缛。真宝还山,益聚兵助讨。州不守,敌众大至,昼夜拒之。力不敌,寺舍尽焚,酋下令生致。真宝至则抗词无挠。酋异之,不忍杀也。使郡守刘陶诱劝,百方终不顾,且曰:‘吾法中有口回之罪,吾既许宋皇帝以死,岂当妄言也!怡然受戮,北人闻见者叹异焉。
至德祐元年(1275年)元兵南下时,常州宜兴县僧人莫谦之纠合义士捍御乡闾,殁于战阵。时万安僧赵义亦起兵,举义旗曰“降魔”。又说:“时危,聊作将事;定,后为僧。”旋亦败死。
而到了元代,南方寺院出现了逼僧为兵的事。据元至正年间(1341~1368年)住在泉州紫云寺的大圭和尚(字恒白)著《梦观集》所载,此时南方即多有僧兵。
他在《僧兵叹》一诗中写道:
饥兵聚为盗,邻警来我疆。有兵既四出,头会家人良。趣赴义军选,万室日夜忙。吏言僧实多;亦可就戎行。牧守为所误,殴僧如殴羊。持兵衣短袄,一时俱反常!
《僧兵守城行》写道:
驱僧为兵守城廓,
不知此谋谁所作?
但言官以为盗防,
盗在深山为聚蒲。
朝朝上城候点兵,
君操长竿立枪槊。
相看摩头一惊笑,
竹作兜鉴殊不恶。
平生独抱我家法,
不杀为律以自缚。
哪知今日堕卒伍,
使守使攻为官约。
谓僧非僧兵非兵,
未闻官以兵为虐。
……
我官自有兵与民,
愿放诸僧归云壑!
大圭还有一首诗《盗起》,述及僧兵之事。诗曰:“贼起南山不出兵,攻守一切付诸僧。便将焚诵为无益,争奈征战非所能。佛法自兹看扫地,吾徒谁复辩坚冰!”对官府逼僧为兵的做法,发出了抗议。
明代少林武术的发展
明代万历年间以来,文人墨客的诗词游记和笔记小说中多了一个生动的武僧题材。到了清代,这题材又有了较大的发展。蒲松龄(1630~1715)《聊斋志异》中的武技;清凉道人《听雨轩笔记》中的莊叟技力,郑燮(1693~1765)《郑板桥笔记》中的魏子兆;俞樾(1821~1906)《荟蕞篇》中的莆田僧;刘鹗(1857~1909)《老残游记》中的刘仁甫等等,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人物。
这与僧人习武的风尚不无关系。
少林寺僧人习武,在明代达到高潮。
万历年间的游记中,有不少关于少林僧人习武的描写。
王士性《嵩游记》(约作于1585年前)云:“寺八百余僧,自唐太宗退王世充,赐昙宗官,僧各习武艺俱绝。”
金忠士《游嵩山少林寺》(约作于1608年)云:“午刻,少参君招饮溪南方丈中,观群僧角艺。尽酒十巡乃起。”
袁宏道《嵩游》(作于1609年)云:“晓起出门,童白分棚立。乞观手缚,主者曰‘山中故事也。试之,多绝技。”
乾隆十二年版《少林寺志》收录了二首专写少林武术的诗歌,为万历末至天启年间的作品。
一首是公鼐的《少林观僧比试歌》。公鼐,字孝与,蒙阴人,万历廿九年进士,天启年间迁礼部右侍郎,充《实录》副总裁,史称“好学博闻,磊落有器识”。其歌云:
震旦丛林首嵩少,
比丘千余尽英妙。
战胜何年辟法门,
虎旅从自参像教?
我渡轘辕适中秋,
晓憩招提到上头。
倏忽绀园变苃舍,
缁徒挺立如貔貅。
蜂目斜视伏阻趋,
距跃直前霜鹘速。
迅若奔波下崩洪,
轻若秋箨随清风。
崖目高眶慑猛兽,
伸爪奋翼腾游龙。
梭穿毂转相持久,
穷猿臂接毚兔走。
李阳得间下老拳,
世隆取偿逞毒手。
复有戈剑光陆离,
挥霍撞击纷飙驰。
狮吼螺鸣屋瓦震,
洞胸散胫争毫厘。
专门练习传流古,
凭轼观之意欲舞。
自從武德迄当今,
尔曹于国亦有补。
偶来初地听潮音,
观兵何事在祗林?
棒喝岂是夹山意,
掌击宁观黄檗心?
鼓泽载酒惬幽尝,
崖桂高悟对潇森。
一时佛谓散空花,
庭音满院风泉响。
这首诗展现了三百九十多年前少林寺壮观场景,如身临其境,目见其人,耳闻其声,感佩于不可战胜的浩然正气之中。
少林拳的—个突出特点是“拳打一条线”,“蜂目斜视伏阻趋,距跃直前霜鹘速”一句,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这一特点。
在交斗中,有虚有实,刚柔相济。用力时,如山洪崩泻,不可阻挡;虚晃时,似秋风吹落叶,—闪而过。这就是“迅若奔波下崩洪,轻若秋箨随清风”的巧妙之喻。
少林拳素有“龙拳练神,虎拳练骨,豹拳练力,蛇拳练气,鹤拳练精”的“五拳要领”。歌词中“崖目高眶慑猛兽,伸爪奋翼腾游龙”一句,便是精彩的概括。
少林武术在实战中必须把招招势势融入攻杀和防守的动作中,还要善于指上打下,声东击西,佯攻而实退,似退而猛进。所谓“梭穿毂转相持久,穷猿臂接毚兔走”,正是与敌周旋,麻痹对手,寻找战机。而“李阳得间下老拳,世隆取偿逞毒手”,一旦抓住可乘的瞬间,就予以致命的打击。
公鼐赞扬了少林武僧“洞胸散胫争毫厘”“袒裼攘臂贾余勇”的英雄气概,肯定了其“尔曹于国亦有补”的社会功能,但也提出了怀疑:“棒喝岂是夹山意,掌击宁观黄檗心?”禅宗的“棒喝”“掌击”,是为弟子们“顿悟”佛法而设的法门,而今戈剑挥霍,下老拳、逞毒手,不是背离了佛法和戒律么?
《少林寺志》所收的另一首程绍(字公叶,德州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曾任河南巡抚)的《少林观武》七律诗,却回答了这一问题。诗云:
暂憩招提试武僧,
金戈铁棒技层层。
刚强胜有降魔力,
习惯轻携搏虎能。
定乱策勋真证果,
保邦靖世即传灯。
中天缓急无劳虑,
忠义毗卢演大乘。
程绍说,这叫作“定乱策勋真证果,保邦靖世即传灯”。
把儒与佛统一起来,正是中国佛教的特点。自北朝以来,历代高僧不是把皇帝当成“现在佛”么?“谈玄更演武,礼佛爱论兵”,一且成为时尚,也就见怪不怪了。
当时,一代武学名家、抗倭名将俞大猷(1503~1580),还与少林寺有段特别的缘分。少林武术中的棍法,即得俞大猷之真传。
俞大猷,字志辅,泉州人,先后从师于棍法大师李良钦、《赵注孙子兵法》的作者赵本学,又从师于刘邦协、林瑛等人,皆一时武术名流,他本人的武艺更是集诸大家之精华。
俞大猷早闻少林寺有“神传长剑技”。嘉靖四十年(1561年),他由北云中奉命南征时,曾专程访问少林寺。在观看了上千位以精通剑术知名的武僧的表演后,他直言不讳地对方丈小山宗书说:“此寺以剑技名天下,乃传久而讹,真诀皆失矣!”
他在小山方丈陪同下游历了本山大小庵场及达摩面壁洞等处。见寺前有块山地,形势更奇,他说:“此地可建一个十方禅院,以增少林之胜。”小山方丈慨然说:“建院之责,愚僧任之,即可平治地基以经始也。而剑诀失传,请示真诀,则有望于名公了。”俞大猷说:“此必积之岁月而后得,非旦夕可授而使悟也。”
于是,小山方丈挑选了两位年少而有勇力的僧人宗擎、普从,随俞大猷南行,以便学习。
俞大猷在出入营阵之中,时时授二人以阴阳变化真诀,又教以智慧觉照之戒。三年之间,二人皆得真诀,虽说未入得心应手之神通,但“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功夫是学得差不多了。
此后,二人辞行,北归少林寺。他们将所学剑诀禅戒传给寺众,所学最深者达百人。
又过了十二年(1576年),宗擎赴京师戒坛受戒并留下听经论。次年(1577年)四月某日,他专程去神机营拜访俞大猷,感谢师恩,并告知普从早已去世。
师徒喜再相逢,一叙往事。俞大猷临别时赠以《剑经》,勉其精益求精,并写诗一首相送。诗曰:
学成伏虎剑,洞悟降龙禅。
杯渡游南粤,锡飞入北燕。
能行深海底,更陟高山巅。
莫讶物难舍,回头是岸边。
宗擎感佩流泣,也写一诗回赠。诗云:
神机阅武再相逢,
临别叮咛意思浓。
剑诀有经当熟玩,
遇蛟龙处斩蛟龙!
宗擎将《剑经》带回了少林寺。俞氏《剑经》专讲棍法,为一代名著。戚继光(1528~1587)评价其所讲“短兵长用之法”为“千古奇秘”。又说:“不唯棍法,虽长枪各色之器械,俱当依此法也。近以此法教长枪,收明效。极妙!极妙!”
少林武僧得《剑经》后,经过五六十年的传习,到明末已获得很高声誉。茅元仪在《武备志》中称颂说:“诸艺宗于棍,棍宗于少林。”《剑经》总诀的“一打一揭,遍身着力;步步进前,天下无敌”就是少林棍法中“五虎拦”的来源。
送别宗擎不久,少林寺僧普明到京师,向俞大猷汇报十方禅院的修造情况。原来,小山方丈于工程尚未完工时,便寂然化去。接任的方丈幻休常润(?~1585),继承遗志,命普明主持其事。这普明是匾囤悟空和尚下第三代法孙。普明到京城向匾囤和尚俗弟子们请求资助,御马监太监张暹、卢鼎、高才,各输俸资以助之。禅院已于近日落成,名曰“十方禅院”。普明此次进京是请俞大猷赐文勒碑,以垂不朽。
俞大猷欣然命笔,写下了《新建十方禅院碑记》(1577年作,收入《正气堂集》),文中表示:一则愿圣天子寿考之万年,一则愿四海民物之康阜;一则是四方游僧过客有所栖止,一则是宗擎剑法又得广传。他还希望后进之行者多忠义之士,能为保卫社稷多做贡献。
此外,“三奇和尚”周友的法侄洪转有一位俗家弟子即潮州人程宗猷(字冲斗),尝著有《少林棍法阐宗》三卷,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刊。程宗猷曾在少林寺学习“夜叉棍”十余年。这“夜叉棍”相传是元末少林寺的紧那罗僧所传授,而程宗猷《少林棍法阐宗》序言则说是一位哈麻师(即喇嘛)“以拳棍授匾囤(即悟空)”的。
宗猷入少林寺习武,先从师于洪纪,“梗概初闻,未惮厥技”。又师事八十多岁的洪转。这洪转“棍法神异,寺众推尊”,宗猷乃曰“得闻所未闻”。与宗猷同时向洪转求教的还有宗想、宗岱二位同好。
宗猷最后投师于广按。广按,“法门中高足,尽得转师(洪转)之技而神之。耳提面命,开示神奇。后以出寺同游,积有年岁,变换之神机,操纵之妙运,由生诣熟,缘渐得顿。”
和程宗猷一同入少林寺习武的还有他的叔祖、武学生程云水、侄程君信、太学生程涵初等人。在他们的鼓励下,宗猷乃把“口授心识”的棍法整理,用图形歌诀的形式写出来,使“人人得以自师”。
少林武术在明末已传入日本。杭州人陈元赟(1587~1671)在二十七岁时曾入少林寺从师习武,达一年之久,后于1638年东渡日本,寓止于江户西久保区(今东京)国正寺,收了三浦义辰、福野正胜、矶贝次郎、左卫门等一批日本弟子,传授少林擒拿跌扑之法。明亡(1644年),陈氏欷歔惆怅,怀思故国,竟客死于异国他乡。
清代的少林武术
清雍正年间(1723~1735年),一度禁止汉人习武,少林寺僧只有偷偷传习,在公开场合则讳莫如深。
道光八年(1828年)三月,满洲镶黄旗人麟庆(字见亭,完颜氏),代表巡抚杨国祯(字海梁)祭祀中岳庙,并来到少林寺。他在那罗殿看到紧那罗神像,着单衫,持火棍,甚是雄伟。这是少林寺供奉的“伽蓝神”,相传元末时曾显灵御寇,至今祷之辄应。麟庆向主僧问“拳法”之事,主僧讳言不答。他便说:“少林拳勇,自昔有闻。只在谨守清规,保护名山,正不必打诳语。”主僧笑诺,乃选健僧校于殿前,熊颈鸟伸,果然矫捷。
少林寺的白衣殿内,保存有清末所绘的武术壁画,生动地再现了和尚们练武的场面,十分珍贵。画中武僧可分为十五组,或练拳,或持刀、枪、剑、戟、棍、鞭对打,基本上反映了清末少林武术的面貌。
有趣的是,在北墙上所绘的观武人员中,有满人麟庆(1971~1846,时为河南按察使)及其随员的形象。这表明,此时习武已是官方许可的行为,不再讳莫如深了。
在少林寺东北数十公里的巩义市“三官庙”中,也发现了晚清所绘的武术壁画。东壁画“拳术”,西壁画“棍术”,均绘于方形内,共计二十二幅。弄拳者皆头结发髻,裸上体,下着宽裤,卷起裤腿,足穿圆口布鞋。使棍者的形象亦相同。从题榜中可知,拳术的套路有“太山黑白跌势”“倒骑龙”“探马势”“豹单鞭”“高四平”“燕子飞天”“雁翅侧飞势”“低四平”等等;棍术有“回头势”“滴水势”“齐眉杀势”等等。
晚清时,关于天地会和福建南少林的故事在沿海流传,或把南少林描述为英雄聚义之处,鼓动揭竿起义,反清复明;或把南少林视同罪恶渊薮,颂扬皇清鼎盛,圣主英明。清末白话小说《圣朝鼎盛万年青》(全书八集七十六回,约四十万字)就是把少林寺至善禅师及其弟子作为反面人物来描写的。此书自光绪十九年(1893年)起陆续出版,影响很大。
(编辑/赵国华)
作者简介:
温玉成,1939年出生,黑龙江省宾县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河南省龙门石窟研究所名誉所长、研究员,河南省文物考古学会常务理事,河南省东方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央民族大学、武汉大学、山东大学、鄭州大学、鲁迅美术学院兼职教授,出版学术专著多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重要论文1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