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说书人》的声音描写及教学
2020-06-04蒋婷婷
内容摘要:师陀的《说书人》最大的特色是采用了“淡化情节,定点白描”的散文化笔法,所以文本的解读多是聚焦于人物描写、叙述人称、环境变化或文化隐喻等方面,但在语文教学中无法寻找一个核心主线将教学重点串联。因此,笔者意图从“声响”描写出发,一斑窥豹,对构成“‘说书人与‘小城的一曲挽歌”的三重声响进行细读研究,探寻文字深处的“生命密码”,为《说书人》的阅读教学提供新的思路。
关键词:《说书人》 声音描写 细读
《说书人》是著名小说家师陀于1942年创作的小说,收录在其短篇小说集《果园城记》里。由于这篇小说最大的特色是采用了“淡化情节,定点白描”的散文化笔法,所以文本的解读多是聚焦于人物描写、叙述人称、环境变化或文化隐喻等方面,但在语文教学中无法寻找一个核心主线将教学重点串联。因此,笔者意图从“声响”描写出发,一斑窥豹,对构成“‘说书人与‘小城的一曲挽歌”[1]的三重声响进行细读研究,探寻文字深处的“生命密码”,为《说书人》的阅读教学提供新的思路。
一.说书之声:技艺绝妙,生存挣扎
《说书人》中的说书描写总共有两处,刚开始说书人“声音不高,并且时常咳嗽,但是很清楚”,手握折扇,打、刺、砍、劈,说到关节处把惊堂木一拍,让在场的听众自发地“给他一个或两个制錢”。文中的“我”深深地被高超的说书技术给迷住了,惊叹于说书人无穷无尽的文学想象,盛赞他是“一个世人特准的撒谎家”!到后来第二次见到说书人,“他咳嗽,并且吐血。间或他仍旧吼,但是比先前更衰弱”,随着时代的变迁,听书的人越来越少,他赖以生存的说书艺术已无法养活他,导致身体每况愈下。可是,我们还是看到了一个敬业投入的说书人,他对历史典故依旧熟悉和热爱,穿越时空的长廊,还原历史上一个个精彩的瞬间,这就是“精神支柱”的力量。对于说书艺术,当今社会的学生可能较为陌生,所以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应当拉近学生与说书艺术的距离,可以选择播放单田芳、袁阔成等人的说书视频,再请学生尝试模仿用说书人的语调朗读一下这段描写说书人的话,让他们在不同情境的设置下进行语言表达,更深入地体会说书人的魅力,再现文字场景。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文中只出现了唯一一处关于说书人的语言描写:“再请八个,一个馒头的钱。还有六个;还剩四个;只剩三个了,哪位一动手就够了。”这句话如果让学生去朗读的话,一定要注意标点符号的使用。这里的“六个”和“四个”后面,使用的是“分号”,而非“句号”或“逗号”,因为“分号”的停顿时间比“逗号”长,比“句号”短,最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说书人在讨要赏钱时的心理期待。一方面,说书人艺术在他心中是无比崇高的职业,理应得到赏钱,倘若低三下四、放下尊严,他“不愿”;另一方面,在艰难困顿的现实面前,极少的赏钱已不能满足最低层次的生存,不放下尊严又不能活下去,所以他又“不得已”。一个小小的标点符号能够看出作者师陀的独具匠心,让我们窥探到了说书人极其复杂的矛盾心理。因此,在指导朗读的过程中,教师要提醒学生注意语气的停顿,这样才能更贴近书中的人物和作者的心灵。
二.环境之声
1.自然环境:钟声悠悠,说书不止
《说书人》中的自然环境之声通常在教学中会被教师们忽略,可是这样的描写对气氛渲染和人物形象烘托有着重要作用。小说中对于钟声有这样一段描写:
他从傍晚直说到天黑,一会儿定更炮响过,接着是寺院里的大钟。再接着,鼓楼上的云牌。当这些声音一个跟着一个以它们宏大的为人熟悉的声调响过之后,摊肆全被收去,庙里安静下来,在黑暗中只有说书人和他的听客。这时候,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令人感动的?
这里提到了“定更炮”、“大钟”和“云牌”,分别是八点、九点以及九点之后会敲响的声音,与说书人的声音相伴,具有一定的深意。《晚唐钟声》中,傅道彬先生认为钟声是“一种单纯的物质形式,演变成艺术象征符号”[2]。师陀运用“钟声”这一艺术象征符号传达给了我们三层寓意:
首先,钟声的变化表现了说书时间之久。钟声把抽象的时间付诸感官的听觉形式,使时间成为具体的、可听的,每一次钟鸣也都是时间的警告。随着时间的推移,听众久久不肯离去,间接写出说书人说书之精彩绝妙,引人入胜,这应当是全文最令人为之动容的一幅画面。其次,时间意义的“傍晚”使钟声加入了悲凉的意味,这些“宏大而为人熟悉”的声音,这些小城人精神家园的强音,到最后其实全都消失了,增添了苍茫的历史意味。最后,钟声具有“警世”的作用。正如《后汉书·礼仪志》中所说:“鼓以动众,钟以止众。”[3]钟声有警醒世人的寓意,与说书的社会教育功用有着紧密联系。说书人一共说了《水浒传》《封神演义》《隋唐演义》《七侠五义》和《精忠传》等六部书,而这些都是充满侠义精神的作品,从道德上引导人们向真、向善、向美。在那个战乱频繁、灾难深重的特定时代,说书人给现实生活中难以自救的劳动者们一种精神安慰,如钟声一般使得众人获得灵魂的醒清。因此另一方面,城隍庙的钟声消解了人生的种种不幸,而走向了彼岸世界神圣永恒的生命体验。说书人创造了一个区别于现实的“书中世界”,实现了对苦难的超越,走入了精神富足、宁静和谐的世界。
2.社会环境:冷语薄言,同等悲哀
《说书人》两处提到说书人身边那些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是一个“卖汤的”的声音,这是“我”最后一次到小城来,“城隍庙早已改成了俱乐部,在月台下面,原来说书人放桌子的地方停着一个卖汤的。”我询问卖汤的关于说书人的去处,卖汤的说“他正害病,好几天没有来了”。很多老师会解读这是一个冷漠的看客,可是我们不妨关注一下卖汤的现状,他的生意也并乐观,因为整个小城都是如此“荒凉”,这是整个社会的集体萧条。
另外一处声音描写是杠夫,从杠夫口中,“我”知晓了说书人是吐血而死的,没有家,死时依旧穿着那件“长衫”,独守着说书人的精神信仰。师陀的笔法是冷峻的,内中一位杠夫带着“嘲弄”的语气对死去的说书人说:“现在你好到地下去了,带着你的书。”这个“嘲弄”一词让人感受到了小城人民的集体无意识。但是,看似冷漠的小城人并不是对说书人毫无感情和关照,我们不能忽略他们另一处的声音描写:“他压根儿没有家。大家集了一点铜元,好歹听了他这么多年书。”在说书人死后,大家还是集了一点铜元安葬他,因为他也曾给这如此沉闷的小城吹进了一股生气,让平凡的小城人体验到了永不可企及的,一个侠义勇敢的天地,足见悲凉中仍有一丝温暖。因此,我们可以把说书人和身边的人看成是一种“镜像关系”,即身边人的生存挣扎与说书人的落魄是同步的。倘若杠夫们面临同样的状况,他们的死也并不会风光,可能是一样的卑贱。所以说书人的今天,也许是杠夫们的明天,他们是同等的悲哀!
三.心灵之声:散文笔法,极致抒情
第三重声响的揭示,正是到达了教学的高潮阶段,需要揭示这篇小说的最大特色——散文笔法的运用。之前的两重声音聚焦于人物和环境,那么小说的另一个要素“情节”似乎并未提及,这也可以作为学生存疑的一个切入点。随即教师可以引入:情节散化,少冲突,无悬念,代之以大量的抒情和议论,这个就是散文化小说的特征。
文章中有很多抒情议论的地方,其中以最后一段最为突出。“我”对说书人的人称有了变化,由之前的“他”变成了“你”,而人称的变化、句式、语气的特殊恰恰体现了小说散文化的笔法,运用第二人称“你”更能体现“我”极致情感的抒发,增添了文章强烈的感性成分,增强了真实性和感染力。正是这样的心灵之声,才让我们深刻理解了李健吾先生对师陀的评价:“诗是他的衣饰,讽刺是他的皮肉,而人类的同情者,这基本的基本,才是他的心”[4]。师陀是站在人文关怀的角度喊出了对说书人的同情,实乃一曲挽歌。
这段抒情和议论可以说是对说书人一生的总结,教师可以设计教学任务:结合这段文字为说书人写一段“祭文”。祭文应当包含“标题、开头、死者逝世的情况、姓名、家庭情况、生平事迹、哀痛之情以及结语”,在书写过程中,学生能够对整篇文章的内容进行梳理,深刻体会“我”对说书人以及小城的情感。范例如下:
祭说书人文
维:
公元某年某月某日,于乱葬岗郊野上哀曰:说书人,未知姓名,举目无亲。折扇拍案,侠义世界,此生全部;钟声相伴,无人离去,甚是动人。战乱动荡,食不果腹,日渐衰微;逝前吐血,长衫加身,死守尊严;废冢长眠,书籍相伴,满目荒凉。便奏一曲挽歌,呜呼哀哉!
伏维尚飨!
通过对三重声响的解读,说书人的绝妙之声仿佛仍在耳畔,伴着悠悠的钟声和小城人的冷语薄言,吟唱出了一曲深沉的挽歌。在教学中,我们可以通过这些不可见但值得倾听的“声音”,用心解读文本细节,与学生共同体验人生的卑贱与杰出,短暂与永恒,陨落与升华。
参考文献
[1]张立兵,徐林祥.“说书人”与“小城”的一曲挽歌[J].语文教学通讯(高中),2014(10).
[2]傅道彬.晚唐鐘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范晔撰.后汉书集解[M].上海:中华书局.1984.
[4]李健吾.读《里门拾记》[J].文学,1937(2).
(作者介绍:蒋婷婷,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学科教学·语文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