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度:方法评述及研究展望
2020-06-04李容柔
徐 姗,李容柔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经济学院,浙江杭州 310018)
1 研究背景
随着世界各国在制造业与服务业领域开展合作的多元化与深入,产品内分工催生的全球化生产网络不断发展,对应的全球价值链也随之延伸。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2013年发布的报告显示,全球20个主要经济体的对外贸易中,有40%~70%的进出口贸易是全球价值链分工活动。当前,全球价值链正进入新一轮调整升级周期,发达国家凭借技术优势和政策导向,努力维持链主地位,而发展中国家也试图在自主创新和后发优势的推动下打破固化状态,力求梯度性转移和价值链攀升。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积极融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贸易大国,虽然参与规模日益扩张,但嵌入深度有限,大多仍处于价值链低端。2016年,商务部等7部门联合下发的《关于加强国际合作提高中国产业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指导意见》提出了促进国际合作、提升中国产业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发展方向和政策构想。因此,准确测度中国产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嵌入位置、探索经济新常态下攀升价值链的路径成为了当务之急。
2001年以来,国内外学者对全球价值链展开了大量的研究,从现有文献来看,鉴于产业属性的异质性、数据来源的系统性以及指标适用范围的差异性,对各类产业嵌入全球价值链位置的测度结果不尽相同,如何量化一国(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具体嵌入位置尚未形成统一的测度标准,因此,本文以2004—2018年期间全球价值链的相关研究为梳理对象,在阐释其知识发展脉络的基础上,重点厘清当前国外使用频率最高、影响最为广泛的5个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度方法,通过对比和评述几大主流方法的测算思想与运用情况,进一步展望该领域未来的研究方向。
2 全球价值链研究发展脉络与现状
2.1 全球价值链的内涵发展
自20世纪60年代价值链分工逐渐盛行,国内外学者就开始聚焦于价值链的研究上。20世纪80年代,哈佛大学商学院的Porter教授[1]25-29首次提出“价值链”概念,认为企业是设计、生产、销售、运输和辅助产品生产过程的集合体,通过一连串互不相同但又相互关联的增值活动共同创造利润,从而形成企业的价值链。这一概念侧重于从微观分析竞争优势与价值增值,认为企业视角的价值链构建在于形成一系列不同但又紧密相关的增值活动。随后,Kogut[2]在研究国际战略优势时,突破性地提出了“价值增值链”,认为价值增值链是由技术、原料与劳动力等投入活动的相互融合,生产出最终商品,并通过市场交易实现商品的最终价值。与Porter[1]25-29的价值链理论相比,价值增值链理论更强调企业的垂直分工和全球范围的再配置。
20世纪末,针对商品的全球化生产和增值,Gereffi[3]提出了“全球商品链”的概念,认为产品从设计生产到销售,由世界不同的产业组织协作完成,构成一个完整的全球商品分工体系。全球商品链包含生产者驱动和购买者驱动两种类型,是建立内在组织化的网络系统,应着重关注投入-产出结构、政治结构、领域性结构和制度结构4个领域。Gereffi等[4]出版的专著《价值链的价值:全球化收益的传播》标志着全球价值链理论体系和框架的基本形成。Gereffi[5]率先对“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的概念进行界定,提出全球价值链是参与分工和贸易的全球范围内,为创造并实现某种商品或服务的价值而连接生产、销售直至回收处理等全过程的跨企业网络组织,包括所有参与生产销售活动的组织及其价值、利润的分配;而学术界应用最为广泛的全球价值链的定义由2002年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UNIDO)提出,即全球价值链是指世界范围内为了能够实现商品或者是服务的价值,通过连接生产、销售、回收处理等过程而形成的一种全球性跨企业网络组织,这一过程涉及到原料采集、运输、半成品和成品的生产和分销以及消费和回收处理。全球价值链内涵的研究发展演进过程如图1所示。
图1 全球价值链内涵研究的发展进程
2.2 全球价值链相关研究现状
为保证研究数据的权威性和代表性,综合数据可获性,本文在中国知网数据库中,以“全球价值链”为关键词,并有针对性地选取了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来源期刊进行搜索,获得了2004—2018年收录的1 570篇全球价值链相关文献(其中包含207篇全球价值链地位。以下简称“样本”或“样本文献”),以此来进行现状研究和计量可视化分析。
2.2.1 文献数量分析
2004年以来,全球价值链文献发表数量的总体趋势如图2所示,从时间维度上看,自2001年“全球价值链”概念正式提出后,其得到的学术关注度日益增加,相关文献发表数量历年递增,呈指数型增长趋势;2015年文献数量骤增,同比增长74.3%;此后,文献数量持续增长,2018年高达273篇,是2014年初的3倍。全球价值链的研究已经成为当前国际经济领域的重点和热点。
图2 样本文献的年度分布趋势
2.2.2 研究主题分析
根据主题词频数统计,将样本文献按均等时间间隔分成3个阶段。由表1可知,不同时期的全球价值链研究主题有所差异,3个阶段均涵盖企业管理、产业升级、全球价值链治理、全球价值链分工、全球价值链理论发展及实证研究6个共同主题,其中第二阶段(2009—2013年)新增加了对国内价值链、战略性新兴产业、转型升级、加工贸易的主题研究,第三阶段(2014—2018年)开始侧重于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价值链升级、“一带一路”经济体等主题研究,而地位指数、增加值贸易、世界投入产出表本质上也是服务于全球价值链测度的工具及方法。从主题文献的数量占比上看,早期的研究集中于发展机制和治理形式、发展中国家如何通过加入全球制造业价值链实现产业升级等方面,而后期的研究侧重于发展中国家如何在全球价值链中实现攀升(路径及策略)、突破价值链低端等。其中,第一阶段(2004—2008年)以企业管理为主题的文献占据了绝对数量,比重高达27.2%,第二阶段的研究中心开始转至产业升级,而第三阶段则侧重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探究,自此涌现了大量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及价值链攀升的文献。随着理论研究的日益成熟,全球价值链测度方法及其应用分析逐渐成为新的研究重心,制造业仍然是测度的热点产业,服务业的测度近几年有所上升。
表1 样本文献的主题词频数统计
2.3 全球价值链地位的研究趋势与特点
2.3.1 全球价值链地位的研究趋势
对全球价值链嵌入地位的测度是近几年的研究重点。如图3所示,GVC、GVCP分别代表全球价值链和全球价值链地位主题的文献数量,GVCP占比表示前者在后者中所占的比值。不难发现在样本文献中,2008年初涉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的量化研究,2012年全球价值链地位的研究数量的占比逐渐增加,从2.82%增长至2018年的26.37%。进一步分析可知,由于缺乏基础数据支持,2012之前的相关研究主要局限于理论层面(如概念界定、定性讨论、案例分析等),无法对全球价值链的产业分工展开测度;2012年后学者们通过构建不同的指标体系,开始对全球价值链地位进行测度对比,侧重量化分析。
2.3.2 全球价值链地位的研究特点
(1)研究视角方面,全球价值链测度理论可分为宏观(国家、区域)和微观(企业、产品)两个层面,其,宏观层面基于全球投入产出模型进行测度,微观层面则是依托企业与海关进出口数据展开测度。
(2)测度对象方面,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度主要从制造业、加工工业、服务业三大产业进行探究分析,早期主要针对制造业、加工工业进行,而后期对服务业全球价值链的探索与日俱增,此外还有极少研究涉及农业行业。
(3)测度指标方面,全球价值链地位的衡量可通过垂直专业化指数、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技术复杂度指数、出口价格指数、上游度指数、平均传递步长等多种指标进行测度,其中垂直专业化指数、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上游度指数是目前学者运用最广泛的三大指标。
(4)数据来源方面,全球价值链地位宏观测度使用的数据主要来源于附加值贸易数据库(TIVA)、世界投入产出表(WIOD)和中国投入产出表,微观测度数据来自于工业企业数据库、税务数据库和海关贸易数据库等。由于传统总值核算法已难以完整反映贸易和产业的发展原貌,据此,一些国际组织如OECD、联合国贸发会议(UNCTAD)开始致力于全球价值链分析所需的基本数据库构建,数据可获得性增强极大地促进了学术界对全球产业贸易的量化分析和实证研究。
图3 样本文献中全球价值链和全球价值链地位研究的统计
综上,全球价值链的理念和实践已广泛渗透到各大经济领域,成为国际贸易、产业经济的研究热点,并呈现出由理论演绎向地位量化的发展趋势。无论是贸易增加值研究,还是产业价值链攀升、突破价值链低端的策略及路径探究都离不开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度和分析,因此,本文的研究对厘清全球价值链的测度方法及其在相关领域的发展有着重要的作用。
3 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度指标及方法研究
当前,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体系正在不断完善。2001年以来,国外研究中测度全球价值链地位的代表性方法主要有垂直专业化指数、出口产品价格指数、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数、GVC地位指数以及上游度指数。本文将对各种测度指标和测度方法进行详细阐释,并就各指数在国内的运用情况进行综述。
3.1 垂直专业化指数( HIY模型)
3.1.1 测度方法
Hummels等[7]最早提出垂直专业化指数,认为垂直专业化分工是指各国中间品贸易不断增加,跨越多个国家的垂直贸易链不断延长,每个国家只在商品生产的某个或某几个生产环节进行专业化生产的分工与贸易现象。具体的,垂直专业化指数表示行业出口中的进口产品投入价值与行业总出口额的比值。该方法的计算公式为:
式(1)中: 为垂直专业化水平; 为行业出口中的进口产品投入价值; 为行业的出口额。
用 代表行业生产中投入的进口中间品价值,以生产单位价值的出口产品与生产单位价值的非出口产品所需进口品投入价值相同为前提,用 代表行业总产值,则出口 产品需要的进口品投入价值计算公式如下:
垂直专业化指数这一指标的思想是突出进口和出口的关联性,一国出口产品中包含的进口价值越多,说明这个国家在分工链上越靠近下游,与市场的距离越近。一国垂直专业化指数越高,表示该国参与国际分工的程度越深。
3.1.2 国内运用情况
文东伟等[8]结合中国国情,利用2009年OECD的投入产出数据库,基于Hummels等[7]2001年的分析框架,测算出中国制造业细分行业的垂直分工程度,发现中国制造业垂直专业化水平较低,但是增长迅速,制造业出口增长近30%的贡献来自国外增加值。孟猛[9]运用垂直专业化指数进行测度,基于投入产出法分离了中国进口中间品的技术含量,得到产品国内生产部分的技术含量,发现虽然中国出口的高技术产品逐年增加,但其分工地位并未得到相应改善。于津平等[10]采用改进的HIY方法对中国各行业一般贸易、加工贸易和总贸易的垂直专业化程度进行测算,以出口产品国内技术含量度量中国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嵌入位置,研究表明中国参与垂直专业化分工确实提升了本国的产业价值链地位,其中,一般贸易对产业价值链有显著的升级作用,但加工贸易却对价值链升级产生了抑制作用。李跟强等[11]从增加值流转的视角统一了国内外价值链的逻辑框架,从垂直专业化生产、区域再流出和增加值供给偏好3方面考察了中国各地区的全球价值链嵌入地位及模式,结果发现各地区在1997—2007年期间呈现由内向型垂直专业化生产往外向型垂直专业化生产的趋势,沿海地区垂直专业化程度较内陆区域更高,参与国际分工的程度也越深。
3.2 出口产品价格指数
3.2.1 测度方法
Schott[12]最早运用出口产品价格指数对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进行测度分析,后经Fontagné等[13]、施炳展[14]进一步修正和完善,认为出口产品价格的不同体现了国际分工地位的差异,因此,价格指数和出口价格变化可用来测度一国的全球价值链的分工地位。具体的,出口产品价格指数表示一个国家在一定时段内所出口商品的平均价格变化。施炳展[14]从一国出口产品与世界平均价格的差异程度给出了数学表达式:
式(3)中:rPci为c国出口产品与世界平均价格的差别程度;c、i分别为国家和产品;Pwi为世界出口i产品的价格;Pci为c国出口i产品的价格。
出口产品价格指数这一指标的思想是强调产品层面的分析,将出口产品的差异简化为出口价格的差异。rPci值介于(1, 1),该取值的有界性使得所有产品都能在一个标准上进行分析和比较:当rPci<0,一国出口价格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反之,则高于世界平均水平。一般的,发达国家出口产品价格高,处于全球价值链高端地位;而发展中国家的出口产品价格低,处于低端水平。此外,由于产品价格的空间异质性,研究时通常先将产品进行有效分层,以客观反映其空间价格差异,其中最常用的是价格细分维度,将同一产品在相同目标市场分为高、中、低端三大层次。
3.2.2 国内运用情况
施炳展[14]认为在同一产品内部,出口产品价格低的国家处于国际分工低端,并通过比较中国与世界平均出口产品价格的差异发现,大部分出口产品处于价值链低端水平,并且分工地位随产品技术含量的增加逐渐恶化,存在一定程度的 “悲惨增长”,得出中国出口产品分工地位不仅低于发达国家,甚至低于印度,提出如何实现中国出口产品的高端攀升成为了重要课题。蒲华林等[15]举例探讨了中国零部件出口产业在国际分工中的嵌入位置,结果表明中国零部件产业贸易逆差严重、单位价值偏低,零部件贸易的失衡和低水平零部件进出口单位价值直观地说明中国零部件产业尚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中国制造业升级须从零部件开始。胡昭玲等[16]从产品与产品内两个层面进行研究,认为中国2001年加入WTO后分工地位有所改善,中高技术产品的国际分工地位低于低技术产品,其中规模经济、研发投入、良好的融资条件和制度因素及外商直接投资都是促进中国分工地位提升的重要因素。由于该方法计算过于简单,测量结果准确度不高,大大限制了该方法的应用,因此国内学者使用较少。
3.3 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数
3.3.1 测度方法
Michaely[17]最早提出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数,后 经 学 者 关 志 雄[18]、Lall等[19]、Rodrik[20]、Hausmann等[21]加以修正和完善。出口复杂度指数是通过分析一国某产业出口商品的技术结构以衡量该产品在世界出口中地位的综合指标,表征产品在价值链中的竞争力。具体的,Hausmann 等[21]将全球价值链地位测算分为产品、行业、国家3个层面,具体计算公式如表2所示。该指标基于一国出口商品的技术结构进行全球价值链地位测评。一般的,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越高,所获得的附加值越高、经济发展越快,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越高;反之,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较低的国家,产品竞争力弱、所获附加值较低,经济发展缓慢,地位越低。
表2 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标分类及测度公式
3.3.2 国内运用情况
出口技术复杂度的GVCP测度通常分为产品、行业、国家3个层面。在产品层面上,关志雄[18]利用劳动生产率水平衡量产品技术含量,发现中国无论高端产品还是低端产品,其出口技术复杂度的世界份额均逐渐提高;在行业层面上,黄先海等[22]利用该指数测度发现,中国制造业的出口复杂度总体呈上升趋势;在国家层面上,刘琳等[23]测度了中国1995—2011年的出口技术复杂度水平,发现指数数值逐年增大,技术复杂度不断上升;李建军等[24]通过改进出口技术复杂度模型,从国家、区域和产业3个维度测算得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全球价值链地位具有依附性、被动性、资源导向性和显著梯度性等特征。
值得注意的是,基于该指数的测算结果存在分歧。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出口技术含量显著上升,如樊纲等[25]根据中国出口产品结构标准划分了高、中高、低技术产品,发现中国在中高、高技术产品的出口市场覆盖率上表现出强劲的上升态势,得出了中国出口技术含量得到显著提升的结论,黄先海等[22]和邱斌等[26]利用该指数进行测度也得出了一致结论;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中国出口技术复杂度并未实现实质性上升,如戴翔等[27]采用出口重叠指数及相对平均单位价值对OECD成员国中高收入国家的出口贸易进行度量,发现中国的高、中高技术密集型产品出口技术复杂度远不及发达国家,与发达国家差距显著,陈丽丽等[28]对不同国家出口到相同市场的同一产品价格进行列序测算发现,尽管中国的中低端产品复杂度呈上升趋势,但高端产品复杂度仍在下降。
事实上,不同学者对中国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变化趋势存在的分歧,主要可归于两个方面:一是测算中国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时是否将中国大量利用外资的实际情况纳入考虑范畴;二是中国出口技术含量主要来自于自身国内增加值还是国外技术引进。
3.4 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
3.4.1 测度方法
Koopman等[29-31]最早提出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用以衡量一国在特定部门中的全球价值链地位,认为即便两国参与国际分工的程度相同,价值链反映出的分工地位也会有所差异,因此基于投入产出法提出了反映一国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宏观测度方法。具体的,GVC地位指数反映了一国某产业出口到其他国家的中间品对数值和本国该产业出口品中所包含的进口中间品对数值之差。具体公式如下:
式(4) 中:i和r分 别 为 产 业 和 国 家;GVC_Positionir为r国i产业的GVC分工地位;IVir、FVir和Eir分别为r国i产业的间接附加值出口、出口中包含的国外价值增值和总出口额;IVir/Eir和FVir/Eir分别被为GVC前向参与率指数和GVC后向参与率指数,前者表示r国i产业出口的中间产品被进口国用于生产最终产品并出口到第三国的程度,后者为出口中的国外附加值率,前者数值越大,一国该产业越处于全球价值链上游,后者数值越高则越趋于下游。
一国在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中同时扮演着中间投入品的供给方(以出口所包含的国外价值增值衡量)和需求方(以用间接价值增值出口衡量)两种角色,若更多扮演着供给方的角色,则意味着该国处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上游。GVC地位指数值越大,表示越靠近全球价值链上游,国际分工地位越高;反之,指数值越小,表示越靠近全球价值链下游,分工地位越低。
3.4.2 国内运用情况
根据数据来源的差异,国内学者主要从TIVA数据库和WIOD数据库对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进行量化分析,其中对WIOD数据库的运用情况较多。
根据测度内容的不同,GVC地位指数的全球价值链位置探究通常基于整体、细分行业、国际比较3个层面进行。在整体和细分行业上,周升起等[32]运用该指数测算发现中国制造业整体分工地位处于较低水平,呈现“L”型演变特征,劳动密集型部门的分工地位明显高于资本、技术、资源密集型部门;刘琳[33]测度了1995—2011年中国整体及3类技术制造业行业的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研究表明中国整体GVC地位指数为负,处于价值链低端地位,3类技术制造业的动态演变特征不尽相同:低技术制造业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稳步攀升并逐渐靠近上游位置,而中高技术制造业的嵌入位置呈现波动下降走势。在国际比较上,吴博文[34]基于WIOD数据库结合编码协调制度(HS制度),对比了中国及其主要贸易国家和地区(美国、印度、欧盟、日本、韩国)在不同产业之间附加值贸易水平的高低,发现虽然中国已在全球价值链中占据了相当地位,但相比发达国家和地区仍有较大攀升空间,向价值链高端结构转换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此外,还有从3个层面进行系统测度的情况,如吴博文[35]结合Koopman[29-31]的两个指数测度了14国35个细分行业的全球价值链参与程度及分布位置,得出结论为:在参与程度上,新兴经济体较发达国家的参与程度更高;在分工地位上,发达国家在研发、设计环节等高技术行业占据绝对优势,而新兴经济体则依靠劳动力和资源禀赋在低、中技术中占据上游位置;从细分行业上,中国的中低技术行业存在全球价值链参与程度和上游度的比较优势,而在高技术行业中则处于比较劣势。此外,黄光灿[36]同样从整体、细分行业、国际比较3个层面对中国制造业的全球价值链地位和参与程度进行探究分析,得出中国整体上制造业参与程度较深、分工地位总体较低但存在攀升趋势、呈现“右偏V”式发展态势,行业间差异明显,结论基本一致。
3.5 上游度指数
3.5.1 测度方法
Antràs等[37]率先展开上游度指数研究,提出了上游度概念:某一行业到达最终使用的平均距离,即一国产品到达最终需求之前所经历的生产阶段数。对应的,上游度指数是用于度量产品与最终需求间距离(即全球价值链长度)的指标,具体测算公式如下:
式(5)中:Dim和Djn分别为m国i产品和n国j产品的上游度指数;gimjn为m国i产品作为中间投入品销售到n国j部门的价值在i产品产出价值中的占比。
在开放状态下,考虑到产业的进出口额和存货量,需要对gimjn的计算公式进行调整,即:
式(6)中:Yj、Xi、Mi、Ii分别为总产出、出口、进口和存货;dij为j产业产出增加一美元所引起的i产业投入需求的增加量,即直接消耗系数;dijYj为投入产出表中第i行、第j列数值该年度生产j产品所需投入的i产品价值。
将式(5)表示为向量形式,即D=u+G·D,其中:D为各部门上游度列向量;u为单位列向量;G为元素为gimjn(存货调整后)的方阵,通过式(6)计算可得到,然后移项合并,即可得到上游度的测算方法D=(I-G)-1u,这也成为生产工序上游度的主流测度方法。
上游度指数用一国承担的中间品生产环节与最终产品环节之间的“距离”以衡量该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上游度指数越大,说明该行业距离最终需求越远,越趋于整个生产环节的上游,其全球价值链地位越低;上游度指数越小,说明这一行业到最终需求之间的距离越近,其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越高。
3.5.2 国内运用情况
国内早期对上游度指数的运用主要集中在省份层面,如刘洪铎[38]使用行业上游度指标衡量了北京市42个行业的分工地位,发现绝大多数行业呈现出不同程度的上升态势,部分二三产业体系的行业分工地位略有下降,融入国际分工体系程度不一,分工地位低于上海。2016年后的研究逐渐转向国家和地区的对比分析上,如何祚宇等[39]基于WIOD测度了全球41个经济体的上游度,发现全球价值链长度及复杂程度显著增加,总体上,中国长期处于价值链上游位置,并出现进一步上游化趋势,此外,中国与印度、巴西的产业结构高度相似,仍处于较低水平;陈晓珊[40]对比分析了1995—2011年中日两国全球价值链中的嵌入地位,得出2003年以前中国全球价值链地位向低端转移的原因是行业间效应,此后向价值链高端地位转移的动因是行业内效应,而日本在推动转向价值链高端环节时,行业间和行业内效应几乎发挥着同等作用;邓光耀等[41]利用WIOD测算了2000—2014年中国和43个世界主要国家或地区的行业上游度,发现中国大部分行业的上游度较高,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地位,而美国大部分行业的上游度较其他国家平均值较低,处于价值链高端地位。此外,有部分学者将上游度指标改进为下游度指标测算一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42-43],本质上仍是上游度指数的测度思想。
3.6 其他指标和运用情况
除了以上使用频率较高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测算指标外,现有研究中还存在其他几种定量指标,如,Wang等[44]运用出口商品结构相似度指数测度对比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不同嵌入位置,进而探究一国产业与全球价值链高端节点上的相对距离;涂颖清[45]利用显性比较优势(RCA)等指数对中国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及全球价值链地位进行产业结构升级研究;林桂军等[46]用中间品出口相对价格和Kaplinsky等[47]升级指数测算了中国装备制造业的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和发展趋势,结果表明中国较发达国家的地位差距逐渐缩小;胡昭玲等[48]以贸易增加值测算了中国制造业的国际分工,认为中国制造业在低技术行业占据主导,在中高技术行业获利较少;倪红福[49]从增加值传递的角度拓展定义了增加值平均传递步长(VAPL),并进一步发现广义VAPL几乎包罗了现有文献中有关全球价值链位置测度的各类指标。
4 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指标述评
4.1 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指标对比
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的五大指标总结归纳如表3所示。其中,指垂直专业化指数是最早被提出来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指标,适用于宏观层面分析,强调出口与进口的关联性,该指数催生了世界投入产出表的诞生,并为统计对外贸易中的出口总量提供了新视角;出口产品价格指数是操作过程最简洁直观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指标,将出口产品的差异简化为出口价格的差异,为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提供了新思路;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数是运用时间跨度最长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指标,为各国出口产品劳动生产率、技术复杂含量、产品竞争力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可能性;GVC地位指数则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指标,适用于宏、中、微观测度,具有较强说服力和适用性,对世界各国贸易增加值核算的发展有促进作用;上游度指数则是近几年较新的测算指标,主要探究产品与最终需求的距离,或一国(部门)产品在价值链中的参与程度以及中间品贸易繁荣情况,适用于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演进趋势的国际对比。此外,其他测度指标还包括平均传递步长(VAPL)、各国价值增值/出口(VAX)、净贸易指数(NET)测度法、全球价值链指数与RCA指数结合、Kaplinsky升级指数和中间品相对出口单价综合衡量和增加值平均传递等。
表3 全球价值链测度的五大指标
表3 (续)
4.2 全球价值链测度方法的局限性
尽管五大指标能较好地测度全球价值链的嵌入位置,但仍然存在各自的局限性,正确认知各种测度方法使用的局限性有助于未来完善和规范价值链地位测度的标准。
4.2.1 垂直专业化指数
垂直专业化指数的精确程度须建立在两大假设之下:(1)一国用于出口的产品与本国内销的产品对于中间品的需求偏好一致;(2)一国生产的所有出口产品均由中间品最终加工而成。前者不能适用于所有国家,这与不完全开放市场、贸易保护主义、加工贸易盛行的现状不符,而后者则没有考虑到同时作为最终产品进口国和原材料出口国的可能条件。强假设条件使得指标测度难以与现实相吻合,而且该测度过程没有运用到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价值链数据库,因而其实践效果与参考价值有限。
4.2.2 出口产品价格指数、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数
出口产品价格指数和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数的共同点在于,都是产品层面的价值链地位测度指标,将出口产品的差异简化为价格差异。出口产品价格指数测度方法虽操作简便,但计算方法过于单薄,会影响结果准确性;而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数缺乏在技术和功能升级上的进一步解释,局限于产品层面的企业价值链升级研究,难以回答全球价值链增值环节的具体部位、出口增值能力等关键性问题。然而,现实情况是同类产品的价格存在空间异质性,测算产品技术含量时的价格信息不容忽视,若仅考虑出口国的收入而疏忽同一产品出口不同区域时存在较大的价格差异,可能导致低端市场的同类产品技术含量被高估,反之则低估高端市场的产品技术含量,因此,需要将产品的价格信息和技术含量有效结合,从而更客观地反映产品的质。
4.2.3 GVC地位指数
GVC地位指数只考虑了一国产业出口中的外国上游进口中间品增加值和进口国用于下游成品组装而出口的上游中间品增加值,但未将更加下游的物流配送、市场营销及售后服务等环节的增加值纳入考虑,导致测度结果造成偏差。WIOD数据库作为该指标体系的重要数据来源,因其统计周期过长(5年一次),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时间变化趋势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相关分析,而且其中最大细分类目是行业数据,无助于探究企业异质性与贸易增加值之间的内在联系,将全球价值链地位局限于国家视角的宏观测度。
4.2.4 上游度指数
上游度指数的不足主要来源于其两个假设:(1)将相邻生产阶段之间的距离视为等间距“1”;(2)国内自产自销和进出口情况下的行业间投入产出均视为一致。然而在当前的各种社会生产活动中,各产业在价值链上的距离都不相同,不同产业特征各异,其创造的价值也不尽相同,这导致不同产业附加值存在差异,前提假设与实际差距过大,因此,部分学者运用上游度指数进行地位测度时会结合现实作出合理改进[50-51]。
5 总结与研究展望
本文梳理了2004—2018年期间全球价值链及其地位研究的发展脉络,通过分析现状和趋势,发现当前全球价值链的研究呈现出由理论演绎向实证量化的趋势,并通过对比和评述测度范围最广、引用频率最高的五大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方法的特点与局限,为未来全球价值链地位测度的指标筛选,以及在国际分工下探究产业升级、价值链攀升提供参考借鉴。虽然现有研究为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测度提供了许多理论基础和实证借鉴,但仍存在各种局限,如前提假设脱离现实、数据更新时滞严重等,需要进一步完善,因此,本文最后从产业结构、测度指标、研究范围、数据库建设等方面展望未来的研究方向。
5.1 侧重服务业全球价值链的研究
现有研究集中于制造业全球价值链的构建,如制造业价值链的发展机制和治理形式、如何通过制造业加入全球价值链实现产业升级等,针对服务业全球价值链的探讨非常分散且文献较少。鉴于高附加值低能耗的新型服务产业大规模发展,未来可从服务业的特征出发,探讨其价值链内涵和测度,在构建服务业的价值链模式时可将服务研发、流程设计、服务生产要素、售后等环节纳入全球分工网络分析框架。
5.2 科学选择和改进测度指标
现有研究对于测度模型的运用大多是照搬套用,而现实研究中产业属性存在异质性,例如,服务业具有非实物性、不可储存性和生产消费同时性,和制造业有着截然不同的生产流程和特征,而波特价值链理论的初衷就是针对制造业分析的,简单地套用该理论至服务业显然不妥,两者须有所区分。因此,未来测度价值链地位时应结合现实,分析不同指标的特点及局限性,有针对性地从研究对象、适用范围、产业类型、数据来源等方面权衡利弊,科学筛选测度指标并作适当改进。
5.3 强化基于微观企业和中观产业的全球价值链探究
现有价值链文献多数集中于宏观和中观视角,而基于微观层面的企业研究较少;而在微观研究中,学者通常侧重主导企业、忽略非主导企业,并且假设地位相近的企业会以类似方式参与价值链的不同环节,这违背了企业的异质性。因此,未来研究应着眼于微观企业和中观产业的分析探讨,微观数据可以通过配合企业调研、大数据研究等方式进行数据质量的优化以提高精读。互通宏微观测度方法,两种方法的互相收敛可能成为未来的发展趋势。
5.4 加强基础数据库建设
虽然WIOD、TIVA等基础数据库的完善与发展为全球价值链的量化分析提供了数据基础,但测度指标中的数据通常无法直接获取,而现有文献大多直接略写测度细节和计算思路,导致测度指标与数据库中的数据对应关系模糊,从而影响测度结果的可信性;此外,企业数据严重缺失,基础数据库更新周期较长、分类标准脱节、统计口径不一等都将阻碍全球价值链地位的研究进程。因此,未来研究在丰富数据获取渠道的同时应注意标准化、一致化中国投入产出表与WIOD数据库的贸易增加值数据。一方面,建立一致的分类标准,进一步细分产业、产品的类别,尤其是加工贸易和服务外包突出行业,统计数据之间衔接一致;另一方面,科学规范使用各项数据,明确测度指标与数据库中数据的对应关系,获取高质量数据,全方位、多视角地探讨,以推动全球价值链研究的蓬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