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致一条鱼的空翻 [组诗]
2020-06-03徐俊国
徐俊国
暮光:致一条鱼的空翻
暮光退却,地平线沉没。
僅剩的,唯一一只
苇莺,往空地上
撒下碎鸣。
《封城记》里,
呼吸艰难的孩子,
在计算
续命的药粒。
鹭背塘黑透之前,
一条鱼,闪着蓝光,
献给寂静一个响亮的
空
翻。
陌上花开:致诗歌的鸟鸣
陌上花开,改变不了
一首挽歌的性质。
春天也有葬礼,
语词也会遭受表达的痛苦。
鸡鸭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香樟往它们头上扔着黑果实,
像叩问,更像惩戒。
在乡村,在田园,
灰扑扑的现实,
并非几声诗歌的鸟鸣
所能改变的。
要承认:
乡村是城市的止疼药,
田园是乡村的麻醉剂。
冬读:致吉皮乌斯
隐居于鹅的花园,
观蝶,捉虫,
熄心,耕读。
忽一日,读到
诗人和语言的流亡。
一页页碎词,隐泛寒光。
被鞭笞的真理,
从小毛驴低头哭泣开始,
每一滴眼泪,闪烁着伟大的可能,
可能死,也可能生。
黑暗尚在,灯替风说话,
雪花只是安慰。
蚯蚓结,麋角解,水泉动。
恰逢冬至,阴阳转换。
重新打开诗集,
许多字,已经解冻,
而我的饺子凉了。
白银时代的枯叶,落满
鱼纹瓷碗。
局部莺啼:致活着的珍贵
雪的反光镜,开始碎裂,
流年并未加快流水的节奏。
我的内心寒意未消。
局部的莺啼,依然感动不了
掌管傲慢的沉默。
把牛棚里的干粪,运往菜地。
这助催丰收的肥料,
填一填光阴被饿坏了的胃。
春天仁慈,答复过许多难题。
樱瓣山、面条溪、蝌蚪湖、醒雪寺,
还有九鹿湖和麒麟坡……
我记着它们的好。
在骨缝长刺的生活中,
共克时艰,大地上行走着
小小的纪念碑。
那褴褛的朝霞,这命运学的吊诡,
我记得活着的珍贵。
田园即景:致鹭鸶
可能是大山,斧劈皴的脸。
也可能是枯朽的高树,瘦金体的落款。
一团黑影,走动着,
收割了一小块禾苗的四分之三。
倒春寒,骨缝冷。
鹭鸶是被割剩的一小块白。
白,从食物链中缩回脖子,
躲过了寒冽的反光。
山水空蒙:致微观世界
空蒙限制了我的视觉。
蝌蚪湖,水天一色,蜿蜒小路,
雾气一样的樱瓣山和鸟鸣。
我惦念的老柳树,
气喘吁吁,倒提自己的影子。
沟渠里,诸葛菜渡过了
季节的难关。蒲公英怀着
降落伞的梦想,刚萌发新芽。
每一种事物都有抗拒死亡的理由。
有的卑微,不会说话,
有的坚韧,绵里藏针。
山水空蒙,仅供远看,
走近了,都是微观的生死。
远看的那个黑点,
是黄■在找早餐,
细瘦的枯枝,踩成断弦。
它对世界所求不多,
只求,此刻活着。
越冬之物:致喑哑
过于盛大的事物,容易产生
压迫感,类似于某种幻觉,
不值得信赖。
素净而美,才是我的最爱。
小狗和小猫,小失落和小悲情,
一滴泪那样的小湖泊,
可以捧在掌心的芭蕉庵,
哈口气,暖一暖。
经常去枯野观察越冬之物,
那些被收割过的稻茬,
线条杂乱,承受着人应该承受的冰霜。
我想起我被生活训诫,
因此嘘唏,因此谨言慎行。
冷寂的冰面上,黑天鹅向我讨食,
我帮不上它,
头也不回地躲了。
同样的冬日,
在高大的白杨树下,
我曾为突然坠地的婴儿鸟哭过,
哭过之后,
体内的菩萨喑哑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