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李煜《浪淘沙》

贾全侠

摘要：据说李煜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是他悲摧晚年的绝笔。千百年来，李煜通过经典的意象所传达的痛苦之情依然深深地打动着后世读者。运用文本细读理论对词作进行解读，有益于文本教学。

关键词：李煜，浪淘沙，天才词人

李煜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是他后期的佳作。这首词语言雅而不俗、精炼隽永、朴素优美，以一种凄苦、悲怆的基调写出了李煜的肝肠寸断、黯然销魂。读这首词，我们不禁为李煜的辛酸悲苦遭遇而扼腕叹息。

一、上阕：现实惨状与梦里贪欢的对比

李煜的词中经常用到“雨”这个意象。如“雨打孤舟泪万行”“晚雨秋阴酒乍醒”“细雨霏微”“昼雨如愁”“晚烟笼细雨”“数点雨声风约住”“昨夜风兼雨”等。这首词也是从他所熟知的雨开始写起，“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帘子外面潺潺的雨声唤醒了他的听觉，让他想到了即将逝去的春天。

“罗衾不耐五更寒”，“罗衾”即丝绸被褥，如此质量上乘的被褥居然不能抵抗五更天的寒冷。五更天即天将明之前的那段时间，它确实是一天之中气温最低的时段。根据记载，李煜居住在赵匡胤为他修建的华丽住宅里，生活需求完全可以得到满足。按理说，李煜的被褥应该完全可以抵御严寒。这里表面上说天寒，被褥不耐寒冷，其实是说他心寒无比。“不耐”二字，似有埋怨之意，埋怨棉被不解人意，不能温暖他寒冷的心。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里写出了李煜心寒的原因。梦里不是客，可以贪恋其中的欢乐，但是醒来之后的李煜是大宋王朝的客人。李煜感到心寒是因为，客居他乡是令人忧伤的，但一般的羁旅之子在客居他乡一段时间后总会有返回家乡与家人团聚的可能，而他客居汴梁，今生已无再次踏上故土的可能。退一万步讲，即使他有幸回到金陵，那早已失陷的城池还能恢复昨日的繁华吗？那早已失望的人民还会拥他为王吗？那早已告别人世的大周后与幼子还能与他共享岁月吗？……物是人非，只能徒增惆怅罢了。

李煜感到心寒的第二个原因也许是，此“客”非客。“身是客”是李煜委婉的说法。实际情况是，宋朝并没有真正地给李煜这位客人隆重而尊敬的礼遇。赵匡胤故意赐予李煜“违命侯”来侮辱他；将他囚于华美的庭院却严禁与外人交往；宋太宗让他去重新面对他曾经精心收藏的图书；宋太宗还存心刁难他心爱的妻子小周后……从这些事情来看，北宋并没有把他当做客人，而是把他看成可以任意欺凌、随意鱼肉的亡国囚徒。

面对以上的种种情况，寄人篱下、无权无势的李煜除了无可奈何、满怀悲愤之外，无能为力。好在，他还有美梦。也许由于思念过甚，昨夜他做了一个好梦。梦中有十里秦淮河畔柳，六朝古都金陵城；梦中有把酒言欢，共同成长的兄弟手足；梦中有容貌妍丽，才华横溢的大周后；梦中有令人怜爱的小儿子……一个“贪”字说明他愿意长梦不愿意醒来。因为这美梦可以让他忘却现实的痛苦、不堪和忧伤；因为这美梦让他沉醉、留恋。美好的时间貌似总是过得很快。其实不然，在这世上的每时每刻，分分秒秒，都有欢乐，都有痛苦。欢乐之人祈求时间延长，痛苦之人祈求时间缩短，时间老人在这之间不好做出选择，于是它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理会这尘世的哀求，依旧按照自己的步伐去行走。李煜“贪欢”，所以觉得时间只是“一晌”。

即使白天李煜百般不痛快，千般不舒心，但夜晚好梦陪他眠。在梦里他是主人，他还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过着奢侈荣华的生活，他还在参加丝竹并奏、美人起舞的盛会，他还在主持高朋满座、觥籌交错的筵席……但是，再美的梦也有醒来的那一刻。当潺潺雨声骤然打断了他的美梦，当美妙虚幻的梦境与此刻的痛苦现实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又该怎样的痛彻心扉呢？他会不会扼腕叹息：往事依依已成空，还如昨夜一梦中？

二、下阕：往昔天上与如今人间的对比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这句话是李煜的自我告诫，直率自然地表达了他对故国深深的、无限的思念之情。他提示自己不要在孤独无人陪伴的时候依靠阑干，那样他会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无限江山。失去无限江山是那么地轻而易举，想要再见无限江山却难如登天。

可是，即使故国之思使李煜形销骨立，于南唐，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拥有无限江山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在失去后苦苦地追念，又能改变些什么？李煜的祖父李昪在战火中建立的南唐是一个繁荣的国度。由于他父亲李璟盲目乐观、优柔寡断、不知纳谏、不用贤才，南唐政权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纵使他从父亲手中接过来的江山是残破不堪的江山，但是如果他用降宋后思念故国的那份心去治理国家，如果他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他也许就不是南唐的末代皇帝。只是，他明知南唐随时有可能被敌人的铁蹄践踏却也不思进取，依然过着浑浑噩噩、纸醉金迷的日子。纵使他没有治国的天赋，但从他在其他方面的造诣来看，若他在军事上潜心研究，在用人上任人唯贤，也不至于在宋国大军攻破金陵时那样屈辱地将国家拱手让人吧？

这，好像也不能只指责李煜。命运有时就是这样令人费解。你想要的东西，它偏偏让你远远地看着却永远得不到；你不想要的东西它却随意送给了你。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得到的东西不想要，这也许是世人时常忧心的原因之一吧！李煜的哥哥李弘冀使尽一切手段想要继承皇位却到死也没能如愿；李煜只想做一名隐士，沉醉于他的文学、书画，却被命运推上了皇位。当皇帝，他算是半道出家。即使聪慧过人，学富五车，可是他也没有为社稷苍生而奋斗的抱负，也没有结束战乱统一中国的理想。“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奢华、雍容的帝王生活。衰弱的国力、腐败的政治、无力的军队，这样的政权下，他的父亲幸运地逃脱了亡国之君的罪名。假如，李煜不成亡国君，那么他们李家的江山也会被毁在李煜的儿子手上。因为南唐不复当年，气数将尽。历史将统一割据局面的重任交给了当时强大的宋王朝。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李煜独自倚阑会想起他的无限江山。这无限江山，对于他是好物，是别时容易再见时艰难之物。当我们读到这句时，我们想到的是那些好物：美好的青春、无忧的时光、珍贵的友谊、健康的体魄……一旦我们失去这些，再见它们就如李煜再见他的无限江山，是那么地艰难。无情时光不倒流，我们唯有珍惜复珍惜。“他的后期词作，往往将个人的身世之感扩展为一种宇宙人生的悲剧性体验，而使其抒写获得了广泛的情感认同。”这就是我们现代人依然喜爱李煜词的原因之一吧！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对于这一句，明代李攀龙是这样评价的：“结局‘春去也，悲悼万状”。宋朝军队灭了南唐，李煜忍了；宋朝君王对他的侮辱，李煜忍了；宋朝紧紧的幽禁，李煜忍了……但是，李煜还有传统文人的那几分傲骨。当面对象征着人生苦短、命运无常的流水；当面对象征着时光流逝、青春不在的落花；当水自长流，花自飘零，却难解他的忧愁，李煜发出了“天上人间”的感概与哀愁。他在感概什么呢？也许在深受佛教思想影响的李煜看来，天上有富丽的宫殿和繁华的生活，人间只有惶恐不安的时日，此一重伤。年华似水，韶光易逝，拥有美好青春年华的他似快活无忧的天上仙；而垂暮晚年的他已然成为怆然泣下的人间鬼，此一重伤。天上有国色天香、妩媚多姿的娥皇，天资聪颖、知书达理的瑞保，他在人间独自漂泊，阴阳两相隔，此一重伤。以李煜的敏感多思，也许已经觉察到宋朝皇帝想要杀他的心思，想到他在不久后将告别人间而走向未知的天上，这是不是李煜的另一重伤？

三、上下阕前后照应，情景交融

上阕的“雨潺潺”、罗衾寒与下阕的“人间”照应；上阕的贪欢梦里与下阕的“天上”照应；上阕的“春意阑珊”与下阕的“流水落花春去也”照应，这往昔天上美好幸福与如今人间凄惨的强烈对比和前后照应，既体现了天才词人的巧妙构思，也写出了词人内心的深悲巨痛和无穷悔恨。在唱完这一首哀曲后，李煜的心灵已走上不归路。

《西清诗话》：南唐李后主归朝后，每怀江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帘外雨潺潺”云，含思凄婉，未几下世。后人据此认为这首词是李煜的绝笔，他在写过这首词不久就去世了。

悠悠千载下，留于后人说。也许，后人更愿意记得他是一位卓绝千古、博学儒雅、至真至性的天才词人。

参考文献：

[1]王仲闻校订：《南唐二主词笺注》，中华书局，2014年。

[2]蒋方编选：《李璟李煜集》，凤凰出版社，2014年。

[3]吕宁：《问君能有几多愁——从跌宕曲折一窥李煜的悲情人生》，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15年。

[4]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

（作者单位：安徽省临泉县第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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