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来时路 长风破浪见日出—访旅美男高音歌唱家王传越
2020-05-29李华盛
李华盛
王传越,旅美男高音歌唱家,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副教授,中国青年歌唱家学会主任,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理事,北京市音协理事,国际青年艺术家培训计划“梅罗拉”成员和“艾德勒”成员,美国旧金山歌剧院签约歌唱家。以连续五年专业第一名的成绩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师从马洪海教授,在校期间先后参加卡罗·贝尔冈齐大师班、罗马尼亚布拉索夫歌剧院培训项目和维也纳勋伯格学院。曾任职于总政歌剧团。
王传越的演唱音色纯净明亮,技术精准华丽,情感准确到位而又极具张力,是第一位包揽国内重要声乐大奖赛金奖的“大满贯”得主。在国外比赛期间,十余位国际一线评委称其为“近十年来听到的最好的男高音”。曾获“第五届中国国际声乐比赛”一等奖、“韩国国际声乐大赛”一等奖、“意大利马尔蒂尼国际声乐比赛”一等奖、“北京国际音乐比赛·歌剧比赛”男声组第一名、“全国声乐比赛”(文华奖)美声组第一名、“中国音乐金钟奖”声乐(美声)金奖、“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美声唱法金奖等;2015年荣获“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声乐比赛”银奖,成为该比赛55年以来中国男高音最好成绩的获得者。
他的演出足迹遍布国内外著名艺术殿堂,如中国国家大剧院、上海音乐厅、意大利博洛尼亚歌剧院、维也纳勋伯格中心、美国旧金山歌剧院、美国纽约林肯中心、俄罗斯马林斯基歌剧院、约旦侯赛因文化中心等。曾与瓦列里·捷杰耶夫、雷纳托·帕伦波、皮埃尔·乔尔乔·莫兰迪、安德烈·巴蒂斯托尼、尼克拉·路易索蒂、吕嘉、强卢卡·马丁内基、谭盾、郭文景、叶小纲、唐建平等国内外著名作曲家、指挥家合作。曾在《法尔斯塔夫》《梅菲斯托菲勒》《漂泊的荷兰人》《奥赛罗》《茶花女》《丽塔》《唐·帕斯夸勒》《赵氏孤儿》《永不消逝的电波》《导弹司令》《雪原》《伤逝》《图兰朵》《玛纳斯》《边城》等歌剧中饰演主要角色。
今年(2020)1月初,一场独唱音乐会在北京国图艺术中心拉开帷幕,现场高朋满座,男高音歌唱家王传越也专程前来为担任主唱的好友加油助威,我恰好与他比邻而坐。与大多数观众不同,每当舞台上的歌唱家完成一曲精彩纷呈的表演,王传越并未随波逐流地加入潮水般的掌声里,而是迅速在手机上记录下简短的文字:从每首曲目歌者演唱与表演上的得失,歌者个人形象与台风的表现,音乐会内容的衔接与过渡,主持人、摄影师等辅助环节对现场气氛的调节和影响,等等。记录内行看出的“门道”和之后的总结、反思,不仅是年轻歌者追求专业上精益求精的需要和未雨绸缪,也是转型成为声乐教师的王传越传承中央音乐学院优良学统的起步。由于仍处于新冠疫情的“非常时期”,我们不得不通过电话完成了这次特别的隔空访谈。访谈话题从回顾他多年前连续获得国内重大专业赛事美声唱法第一名的经历渐次展开,探寻光芒背后鲜为人知的跌宕起伏,见证这位年轻歌唱家的励志与成长(下文中,王传越简称“王”,访谈者简称“李”)。
李:王老师,您好!第一次对您留下深刻印象,是在2013年5月举办的“第十五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美声唱法决赛上。您在决赛第一轮演唱了莱哈尔的轻歌剧《微笑王国》中的著名咏叹调《你是我心中的挚爱》,身着一身中国传统宫廷礼服的“东方王子”,在交响乐团的伴奏下以德语唱出他对异国恋人坚定不移的爱恋。在全曲结尾处,您稳稳地把原来的旋律音翻高纯四度,至High 降D,不仅圆满完成演唱,也赢得了全场最高分。这种高难度的处理,即使是在音乐会舞台上也常常让男高音们望而生畏,何况是在旷日持久且紧张激烈的“青歌赛”决赛中。正是通过这场比赛,您获得了“青歌赛”美声唱法金奖;同年11月,您获得“第九届中国音乐金钟奖”声乐(美声)金奖。之前,您还曾获得“第十届全国声乐比赛”(文华奖)美声组第一名(2012)。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您取得了国内最具影响力的专业声乐赛事的全部第一名,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第15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美声唱法决赛现场(2013)
王:年轻歌手参加专业比赛,不仅仅是希望获得好的名次,更重要的是通过比赛这一平台获得业界与市场的关注和认可。在拿奖之前,我其实参加过很多比赛,只不过因为没有奖项而不为人知,好成绩来自一次又一次的磨炼。比如“青歌赛”,我一共参加过四次。2004年,大学一年级,19岁的我第一次参赛,获得美声唱法专业组“荧屏奖”;2006年和2010年两次参赛,都止步于第一轮;到2013年第四次参赛获奖,前后历时十年。大三那年(2007),我参加“第26届奥地利汉斯·加波尔国际声乐比赛”获得“决赛奖”,随即收到了欧洲歌剧院的演出邀请,后来我还是选择了回国,完成本科学业。2009年,我参加了在奥地利格拉茨举办的国际比赛,虽然没有获奖,但是获得了评委之一的世界著名女高音琼·萨瑟兰的关注。在我唱完以后,萨瑟兰专门派她的助手来和我说明情况,她告诉我,萨瑟兰非常喜欢我的声音,但是我在语言方面还存在一些不足,所以很遗憾不能颁给我奖项。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注意在语言方面下功夫,每次参赛,都是找到自身差距和明确学习方向的机会。说到连续拿奖,是从2011年获得“第五届中国国际声乐比赛”男声部第一名开始的。
出演歌剧 《梅菲斯托菲勒 》(2013,美国旧金山歌剧院 )
2011年6月,我参加了由歌唱家田浩江老师创办的“‘I Sing Beijing’国际青年歌唱家艺术节”。在这个活动上,认识了在大都会歌剧院工作多年的艺术指导老师凯瑟琳(Katherine),她特别关心年轻歌手的成长,也非常肯定我的演唱能力,在专业课课堂上要求特别严格、细致,也让我提高特别多。艺术节后,凯瑟琳推荐我参加“梅罗拉歌剧计划”(Merola Opera Program)的选拔。“梅罗拉歌剧计划”是由美国排名第二的旧金山歌剧院举办的青年艺术家培养项目,主要目标是培养职业歌剧演员,当今国际歌剧舞台如日中天的俄罗斯女高音安娜·涅特莱布科和墨西哥男高音罗兰多·维拉宗等都曾经在“梅罗拉计划”学习深造。
2011年11月,我去纽约参加了“梅罗拉计划”的选拔。经过三轮选拔,从全世界报名的900位歌手中选出24位,参加为期两个月的培训。我顺利入选,也是当年唯一入选的中国人,第二年(2012)的6月,我去美国开始学习。
李:两个月的培训,主要学习内容有哪些?
王:“梅罗拉计划”请来了世界上最好的专家来为我们上课,共有十多位老师,他们分别教授不同的内容。这是一个完整的课程体系,包括经纪人课、呼吸课、声乐课、语言课、表演课和大量的艺术指导课等。
“梅罗拉计划”结业音乐会后全体学员合影(2012)
比如,呼吸老师专门教呼吸,运用各种手段来指导我更好的用气,躺下、蹲下体会吸气、呼气时腹部如何配合,教得很系统。通过呼吸课的学习,我原来演唱时声音发“紧”的情况有了明显改善,声音更“通畅”,穿透力更好,高频更丰富;因为穿透力必须依靠高频。语言课,老师每天带着我们读一个小时的歌词,通过读歌词了解和掌握语言发音的规律。比如,只有了解了意大利语的发音规律,才能在唱意大利语作品时表现好语感。经过这样的训练,我现在听人唱意大利语歌曲,只要听一句,基本就可以判断出这个人对语言的掌握情况。声乐课上,老师主要解决演唱技巧、咬字技巧和音乐风格方面的问题。而歌剧排练课上,则会有导演手把手地教我在哪个音上做什么动作,以及音乐进行到哪应该走到舞台的哪个位置,这门课特别强调表演的精准度。经过这样充分的排练,上台表演才能胸有成竹,而不是“凭感觉”。歌剧排演过程中,艺术指导(Coach)这个角色非常重要。比如,他们会布置新作品,告诉你怎么学、怎么背;那时要学一部我完全不会的歌剧《法尔斯塔夫》,艺术指导带着我学,一个星期就全部背了下来。在排练时,遇到重唱段落,艺术指导老师随时可以配合你唱出其他声部,给你讲语言、讲风格、讲线条、讲情境。通过这样的训练,让我的演唱真正变得“知其所以然”。
两个月的培训,课程安排特别满,每天都是从早到晚七八节课。尽管非常辛苦,但是这种单纯而充实的学习生活却让我感觉很快乐。与此同时,因为当时特殊的身份,哪怕是出国学习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有时,因为一个电话,连续几个昼夜不眠不休,甚至不得不突然飞越千山万水,仅仅停留片刻,再星夜兼程地折回大洋彼岸……但我始终坚持着,因为这样的学习机会真的来之不易。
在“梅罗拉计划”的学习即将结束时,在哈尔滨举办的“全国声乐比赛”(文华奖)比赛开幕,我特地请假回国参加了比赛。在国外学习期间,每天接受老师们的指导,改正毛病、弥补不足,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走进赛场,听完其他选手的演唱,我发现自己对声音、对作品的认识完全不一样了,我的演唱也有了质的提升。比赛很顺利,我获得了第一名,来不及参加颁奖典礼,就又赶回美国参加“梅罗拉计划”的结业音乐会。音乐会上,我需要演唱歌剧《唐·帕斯夸勒》中非常难的咏叹调《可怜的埃内斯托》,最高音到High 降D,这对我是个挑战!如果能顺利完成这首作品,我就能进入接下来同样由旧金山歌剧院举办的为期两年的“艾德勒培训计划”。参加“梅罗拉计划”的24名学员只有三至四人能够进入“艾德勒计划”,竞争更加激烈。10月,我接到正式通知,入选“艾德勒计划”。
李:入选“艾德勒培训计划”,可以理解为拿到成为职业歌剧演员、进入美国一流歌剧院工作的“入场券”吧?
王:对。2013年1月,我来到旧金山开始新一轮的学习。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参加歌剧院的日常排练和演出,美国当地的音乐媒体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非常认可我的演唱实力,同时也看好我的发展潜力。
李:后来,您是在学习期间,请假回来参加“青歌赛”的?
王:那一年,是“青歌赛”时隔三年之后再次举办,大家都非常看重这个机会。开赛前一个月,我陆续接到多个代表队的邀请(参加“青歌赛”的每位选手都有自己隶属的代表队);最后,我选择加入湖南省代表队参加“第15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青歌赛”的推广力度和社会影响是非常大的,这一届比赛对赛制进行了很多改革。比如,每场比赛的评委组都是在比赛前一天通过现场抽签的方式产生的;评委打分不再按唱法分组分别打分,而是在场的三十余位来自不同领域的评委要为每一位出场选手打分,综合计算后得到选手得分。同时,这届“青歌赛”改变了以往使用伴奏带的方式,全程改用交响乐队现场伴奏,这样不仅增加了演唱的难度,也有利于优秀选手演唱个性的发挥。另外,这届比赛的规定曲目的数量也有所增加。作为参赛选手,规定曲目中的作品无论适合与否都必须掌握,客观上增加了大家的曲目量。而且,这些作品并不仅仅只有西洋歌剧选段,还包括很多中国作品,不断完善演唱中国作品的技艺,对每一位唱“美声”的中国歌唱家来说都是挑战和磨炼。“青歌赛”进行了两个月,比的是心理、比的是耐力、比的是技术。一路走来,我都特别有信心,每一轮成绩都保持在第一,最后以绝对优势获奖。
出演中国国家大剧院原创歌剧《赵氏孤儿》(2011)
参加“第五届中国国际声乐比赛”(2011)
李:毫无疑问,“青歌赛”是改革开放以来在全国影响力最大、参与面最广的国家级声乐赛事之一,不仅选拔出一代又一代优秀的青年歌手,而且借助电视媒体的巨大传播效力,让众多青年歌手一战成名、迅速走红。“青歌赛”结束后,您就开始准备年底的“金钟奖”了?
王:“青歌赛”6月份结束,我回到旧金山继续学习、演出,一直坚持到“金钟奖”比赛前。在参加“金钟奖”声乐比赛决赛的前一周,我还参加了“第六届北京国际音乐比赛”的歌剧比赛,同样获得了第一名。这个比赛虽然不像“青歌赛”“金钟奖”那样广为人知,但是专业规格相当高,它是中国目前唯一拥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音乐竞赛联盟”会员资格的国际A级古典音乐系列赛事。比赛邀请了来自墨西哥、德国、挪威、美国、意大利、英国、克罗地亚等国的国际知名声乐教育家和歌唱家担任评委,如男中音歌唱家贝尔德·维克、指挥家科德·戛本、男高音歌唱家弗朗西斯科·阿莱扎等。而且,评奖结果恪守宁缺毋滥的原则,那一年的比赛分为歌剧和单簧管两类,歌剧比赛的女声组和单簧管比赛的第一名均空缺,只有我所在的歌剧男声组决出了第一名。这个比赛的曲目要求近乎苛刻,前三轮比赛,我唱了11首歌剧选段;进入决赛,再唱3首,不能重复,总共要唱14首歌剧选段。演唱能力和曲目量不够的歌手,根本不敢报名。
李:回过头来看,“梅罗拉”和“艾德勒”两个青年艺术家培养项目提供的欧美顶尖歌剧院高品质、体系化的严格训练,才是您连续获奖的真正的“幕后推手”。您不仅是中国本土培养的优秀男高音歌唱家,更是一位经过国际歌剧舞台历练的“旅美男高音歌唱家”。
王:我很幸运,有机会进入美国顶尖的歌剧院,完成系统的学习和训练,这让我在专业上迅速成长,为成为职业歌剧演员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即使现在我任职于中央音乐学院,但每年依然会留出一部分时间在国外演出和游学。不管是教学还是歌剧演出,我都愿意不断进行新的尝试,因为艺无止境!
李:有了“北京国际音乐比赛”高强度的实战演练和刚刚获奖的信心,接下来的“金钟奖”比赛应该胸有成竹了吧?
王:其实,那时压力很大。因为参赛之前我已经连续拿了三四个国内外重要奖项,如果没拿到“金钟奖”,等于把其他的奖都“否定”了,而且“金钟奖”是中国音乐界最权威的奖项。同时,当时我已经在国家大剧院演过《赵氏孤儿》《漂泊的荷兰人》等歌剧,评委老师和其他选手也了解我的实力。但我始终提醒自己,过去的成绩不代表现在,我把每一次登台都当作“初次登台”,最后的结果也很圆满。
李:在接连获得国内重要赛事头奖以后,您的目标很明确—去国际上最负盛名的三大声乐比赛试试身手,包括“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卡迪夫世界歌唱家大赛”和“多明戈世界歌剧声乐大赛”。请您谈谈参加这三项比赛的经历。
王:2013年,参加“第六届北京国际音乐比赛”时,其中一位评委就是“卡迪夫大赛”的评委。听过我的演唱后,随即推荐我参加“卡迪夫”,因为不可控的原因,我不得不遗憾放弃。2015年,我以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在读研究生的身份参加了“第15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的声乐比赛获得银奖,这是目前为止,中国男高音在这项赛事中的最好成绩。
“老柴”比赛结束十天后,2015年的“多明戈大赛”就将在英国伦敦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举行。在美国学习期间认识的一位剧院经理看到我在“老柴”比赛上的演唱,特地向赛事主办方推荐了我。很快,我就收到了“多明戈大赛”的邀请。那时,我刚刚参加完“老柴”比赛,状态正佳,而且“多明戈大赛”的曲目要求相对较低(只需要演唱4首歌剧咏叹调),同时,那一届比赛也是我符合比赛年龄限制的最后一次机会。但是,由于和无缘“卡迪夫”一样的原因,我眼睁睁地错过了这次比赛,当时难过得和朋友抱头痛哭……这确实是我艺术生涯中的遗憾。
李:“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因其高难度被称为音乐界的“奥林匹克”,您认为它的难度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王:首先,战线拉得很长,前后持续了18天。比赛分为“试听”(Audition)和“竞赛”(Competition)两部分,其中“竞赛”部分又包含三轮比赛,对参赛选手的心理状态、耐力都是极大的考验。其次,“老柴”比赛的曲目量大大超过了大多数国际比赛。我在“老柴”比赛时总共唱了13首艺术歌曲和咏叹调,“试听”部分3首,“竞赛”部分10首。再次,每一轮比赛都要演唱柴科夫斯基的作品。相对于大家熟悉的意大利语、德语和法语音乐作品,俄语艺术歌曲和歌剧咏叹调是我们接触得最少且音像资料也比较少的作品。对俄语的发音、语气、语调的学习和对俄罗斯音乐风格的了解,是需要重点补充的“短板”。最后,参加“老柴”声乐比赛的很多选手本身就是其他国际比赛的冠军,实力非常突出,和我一起参赛的就有“多明戈世界歌剧声乐大赛”第一名、“德国新声音比赛”第一名、“玛利亚·卡拉斯国际声乐大奖赛”第一名、俄罗斯马林斯基剧院签约演员等。
其中最考验选手的是“竞赛”部分的第二轮。这一轮需要连续演唱5首作品,持续近20分钟,包括选手本民族作品、柴科夫斯基的艺术歌曲、德语艺术歌曲、法语艺术歌曲、歌剧咏叹调各一首,其中一首必须是1950年以后创作的现代作品。因为作品风格迥异,可能刚唱完一首中国当代作品,马上就要唱俄语艺术歌曲,这种情绪的反差和语言、音乐风格的变化是最具挑战性的。很多选手就是因为难以适应这种快速切换,而无法保持稳定的歌唱状态,出现了各种本不应该出现的失误,败下阵来。总的来说,“老柴”比赛对选手综合能力的要求非常苛刻。
出演歌剧《茶花女》(2019,意大利博洛尼亚歌剧院)
李:您现在已经回到母校,成为一名声乐教师,在2019年中央音乐学院声歌系举办的两场教师专场音乐会上,您的每一次登台都会赢得学生们格外热烈的欢呼。在本科和研究生期间,您一直师从马洪海教授,专业成绩始终名列榜首,请您介绍一下大学之前的声乐学习经历。
王:我从小生长在黑龙江佳木斯,最早接触音乐是小学五年级开始学习电子琴。初中时,我考上了佳木斯市第七中学的艺术特长班。初二时,我参加课本剧《白毛女》的演出,佳木斯话剧团团长听到我的声音以后说:“膛音很重、音质不错,应该去学唱歌。”此后,就开始学习声乐,我的启蒙老师是孟庆林老师、张玉春老师。我对声音有着天生的敏感,有很强的模仿能力。初中时,参加学校的歌唱比赛,我唱了同学们都特别喜欢的“Beyond”乐队的歌曲《光辉岁月》。唱完以后,同学们都问我是不是没有关原声?因为和原唱太像了。学习声乐两年后,刚上高中的我就获得了好几次佳木斯市和黑龙江省歌唱比赛的第一名。在这些比赛里,我都是年龄最小的选手。获奖以后,我学习声乐更有信心,也更刻苦了。每天,一到午休时间,我都会带上干粮和借来的录音机到学校的琴房认真练习,风雨无阻。
高一的暑假,在张老师的介绍下,我第一次来到中央音乐学院,开始跟随马老师学习“美声”。第一堂课,马老师留了《偷洒一滴泪》和《理想佳人》两首歌,歌词拼读完全不会,是老师一句一句教的。之后的每一个寒暑假,我都会到北京跟马老师学习。随着见识的增长,信心也渐渐增加,后来就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学校—中央音乐学院。
主讲公益声乐讲座(2019)
李:听说您参加中央音乐学院入学考试时,表现“一鸣惊人”,是老师们公认的难得的好嗓子,您当时就已经有了很强的高音演唱能力吗?唱了哪些作品?
王:我天生唱高音比较方便。入学考试,我唱了四首作品:歌剧《图兰朵》中的《今夜无人入睡》、歌剧《游吟诗人》中的《柴堆上火焰熊熊》,中国作品是《北京颂歌》和《海恋》。这几首作品都很有难度,最高音到了High C。我考试的时候,有些声歌系高年级学生在考场门口听到我的演唱之后说,这些作品即使是大五的学生也唱不了……那时候的演唱,主要还是模仿。我对声音很敏感,在和老师学习的同时,我也会模仿我听到的唱片里歌唱家的声音,比如帕瓦罗蒂,歌唱技术基本上还不懂。
李:现在作为音乐学院的专业教师,您怎样来教学生唱高音?
王:高音的演唱首先需要嗓音条件,而想要得到持久、稳定的高音一定要练好发声技术。我个人的体会是,唱高音时喉咙不要太用劲,要用假声哼鸣的方法来唱高音。声乐的概念都比较抽象,我更倾向于告诉学生哪个声音是好的,让他们记住获得发出这种声音的感觉。教师的职责,就是负责把学生好的、对的声音挑出来。
李:对男高音学习者,您有什么忠告?
王:不要过早地追求“大”!上大学时,有段时间我学习了威尔第的歌剧《命运之力》,这部歌剧戏剧性特别强。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每唱一次都很疲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这显然是唱“重”了。所以,我现在常常提醒学生,在你最兴奋的时候,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一旦自己感觉特别尽兴,很可能已经偏离了恰当的、“舒服”的状态。学习声乐,要学会独立思考,找到自己真正信任的老师帮你“把”着,千万不要盲目追求“大号”。另外,就是必须要坚持。学习声乐很容易遇到瓶颈,往往多坚持一下,困难就会迎刃而解,千万不要半途而废。
李:在课堂教学中,您特别重视培养学生哪方面的能力?
王:我觉得,声乐教学中教师不仅要教演唱方法,更关键的是帮助学生建立声音概念和审美标准。没有全能的老师,每个学生都需要不同老师的塑造。我给学生们建立起基本的声音概念和审美,这样一来,即使他们今后和其他老师学习,老师教得对不对、适不适合自己,都能够准确地做出判断和取舍。
举个例子,课堂上我会给学生播放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德尔·莫纳科的唱片。乍一听,学生会感觉他唱得特别“重”。这时,我会告诉学生,仔细听他唱假声的状态,带着哼鸣的感觉;而且他在牙齿、嘴唇前面去咬字,很清晰,还能发出有金属光泽的音色,这就是他的特点。不同的歌唱家都有各自不同的特点,通过我的梳理与分析,让学生抓住核心与要领,而不是盲目、机械地模仿音色。课堂上,除了讲解概念、分析实例之外,我还会经常为学生做示范。很多时候,老师高水平的示范可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同时还要鼓励学生说出自己的感受。在我看来,声乐教师综合运用不同方法,逐步帮学生建立起他们的声音概念,是最重要的。
李:请您谈谈和马老师学习的情况。
王:我跟随马老师学习多年,非常感谢他—他不仅为我打下了歌唱的基础,而且心胸非常开阔,支持我向其他老师求教,只要对我的进步有利。大学期间,我得到过张立萍、邓小俊两位老师的精心指导。现在,我的教学也比较开放,学生如果希望和别的老师学,可以告诉我,我会帮助他们分析,只要有利于他们的进步,就会鼓励他们去学。这也是因为自己的亲身经历,让我感受过声乐学习的艰难。我也常常告诉学生要多看别人的优点,一个人能够脱颖而出,一定是博采众长,把其他人的优点都吸收过来。
李:作为学习美声唱法的歌唱家,您怎么看演唱中国作品时,对“美声”演唱方法的借鉴与结合?
王:我有一个观点是“唱歌要躲开说话的位置”。意大利人唱歌,和他们说话的习惯一致,都是“靠前说”“哼着说”“用鼻子说”。我们唱中国作品,也要感觉在嘴前面咬字,要把平时说话的咬字习惯调整到唱歌需要的状态(示范)。到后面,音色品质的高低,也是由这个因素来决定的。
另外,我认为演唱中国作品时,要特别注意“汉语换字容易让音乐线条断开”。比如,唱“我爱你,中国”(示范),我是用舌头、牙齿来换字,下巴完全不用劲。不只是中国作品,无论唱什么作品,下巴一用劲,声音就会不对。比如,石倚洁、张喜秋两位现在非常活跃的“美声”歌唱家,他们唱的中国作品同样受到观众的喜爱。很显然,他们的演唱就吸取了“美声”中的高位置,换字的时候依然能较好地保持音乐线条的连贯。当然,有些中国作品就需要唱出一字一顿 “断”的感觉,这就要灵活运用。但是,前提是歌者同时具备“连”和“断”的能力,才可以做到自由转换。
李:在电视节目中,经常能听到您演唱《追寻》等非常受欢迎的流行音乐作品,这种跨界演唱对美声唱法的歌者有何积极意义?
王:这些都是很好的实践。美声唱法比较小众,但它的确是最科学的演唱方法之一,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严格训练才能达到一定的艺术水准。“美声”歌者不仅要掌握好表现手段和工具,也要积极探索,找到让更多观众易于接受的方式。比如,国外不仅有盲人歌唱家波切利、美声男伶组合,还有帕瓦罗蒂晚年和流行音乐巨星们联袂演出的慈善音乐会,都是非常成功的例子。
今年,我也计划推出一些跨界的作品,声音上保持“美声”的审美特点,在编曲、配器、制作等方面大胆创新,让作品更有亲和力,让更多年轻人喜欢“美声”作品。这个想法来自很早之前观看韩国综艺节目“The Master”(以时尚手法改编经典“美声”作品和音乐剧作品为节目亮点)的启发,节目选取了很多经典“美声”作品,通过编曲上的推陈出新,演唱者声音色彩的变化与夸张,让那些传唱百年的经典作品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让更多的观众走近美声唱法和歌剧艺术。这也是我们这些古典音乐传承者的使命和责任。
回到母校中央音乐学院任教近两年来,王传越不仅感受到学院对青年人才培养的重视,前辈师长对年轻人成长的关心和支持,也越来越体会到身为教师本能的责任感—他决心为中国声乐事业的发展尽一份力,将自己的学习所得传授给更多富有才华和热情的莘莘学子。时过境迁,王传越之前几近停滞的海外歌剧演出生涯再次萌芽复苏。自2019年在意大利博洛尼亚歌剧院歌剧季演出《茶花女》获得良好声誉以来,2020年和2021年国内外多场歌剧演出的邀请也纷至沓来。作为男高音,大都在40岁,甚至45岁以后才逐渐迎来艺术生涯的巅峰。衷心祝愿年轻有为的王传越在艺术道路上不断超越自我,假以时日,成长为国际歌剧舞台上闪耀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