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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现代性视角下的知青小说再解读

2020-05-28蒋莉莉

美与时代·下 2020年2期
关键词:现代性

摘  要:从世界范围来讲,全球的现代化进程并不是同步的,而是处于一种不平衡状态;从某一个国家范围来讲,由于历史、社会、经济等各方面原因,也会造成“现代性”在地域上的不平衡性。正是这种发展不平衡的“现代性”,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不同知青生活题材小说的创作。

关键词:现代性;不平衡性和差别性;城市与乡村;知青小说

对于“现代性”的理解,人们普遍承认“现代”取代“传统”的必然趋势,有些人也会关注这一过程,却往往忽略了这一发展过程的不平衡性及其所造成的等级和差别性。正如酒井直树所言:“从历史角度看,‘现代性基本上是与它的历史先行者对立而言;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它与非现代,或者更具体的说,与非西方相对照。”[1]也就是说,“现代性”与“非现代”的对照,正如发达的西方之于发展中的或不发达的“非西方”,也正如我国经济较发达地区之于贫困地区。中国当代文学有一系列描写知青生活的小说,或多或少反映了这种不平衡的“现代性”。正是这种发展不平衡的“现代性”,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不同知青生活题材小说的创作,而这不正是一首首由“历史”和“命运”碰撞而成的辉煌悲壮的交响曲?

一、物质碰撞:现代对落后乡村的日常渗透

“知识青年”简称“知青”,已成为20世纪70、80年代历史性的固定称谓。它是指从1968年底开始到1978年“文革”结束,一大批城市的初、高中毕业生,在国家意志的号召下,或自愿、或被迫到乡村和军队的农垦兵团去插队落户,进行务农或保卫边疆的年轻人。知青们放弃了在城市中升学和就业的机会,也就意味着断开了与城市工业化、消费性、私性及日常生活等相关的现代性的联系,转身投入经济文化落后的乡村和贫困边远地区,支援农业生产和边疆建设。

正是在知青主体生存境遇的转变过程中,中国的乡村在某些方面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正是自于身上带有现代因素的城市知青们有意或无意影响的结果。在多年以后,当这些知青作家怀着难以言明的感情,再次踏上那片曾让他们青春燃烧的土地上时,惊奇地发现了他们给这些贫困落后地区所带来的生活上的某种程度的改变。正如王安忆在《隐居的时代》中写道:“上海大学生雄壮的购买力和古怪的食欲,重新调整了县城的物价和经济。”她在文中举了两个例子(有趣的是它们都是有关“吃”这一日常生活表征的),一則是关于螃蟹,县城人原本是不吃此物的,但上海人却视为珍物。因此螃蟹的价格由原先的一斤五分,一角、二角、五角,不断攀升;另一则是有关吃的做法的,上海人用精巧的火油炉做成考究的法国菜,而“这些奇异的香味飘荡在县城的犄角旮旯里,混进了百年不变的柴米烟火气中”[2]。无独有偶,曾在陕北插队当过知青的史铁生同样发现:以前无论花多少钱只能吃上素粉汤和肉粉汤这两道菜的县城饭馆,如今却有七八种炒菜写在黑板上,像什么过油肉、宫保肉丁、木须肉、大拼盘,甚至连啤酒也有了。当作者问起缘由来时,饭馆的大师傅则发问道:“不是你们北京知识青年传来的?”[3]我们不难发现,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知青在插队的岁月里最先体会到的并非精神上的空虚和失落,而是生理上切切实实的痛感——饥饿感,以及这种饥饿欲望所带动的乡村日常生活的提高以及城市现代因素自觉或不自觉的导入。

在城市的现代因素传入乡村时,仅仅是知青们在吃穿住行等日常生活中的无意之举和尝试吗?他们对相对贫困落后的地区摆脱现状是否起到过作用?知青作家们对这一问题做出了较为深刻的个体思索。王安忆认为人们“可在根深蒂固的社会关系中,突然发现一种新的,外来因素。这种因素很不起眼地嵌在这些偏僻的历史的墙缝里,慢慢地长了进去,成为它的一部分。可是它却给原来纯粹的历史和社会掺进了沙子,改变了它的稳定性质,有一些根子一样的东西就动摇了”,知青就是“那种沙子,那个时代的隐居者”。而史铁生则认为西北的经济政策放宽后,经济发达地区的商品因素如潮水般涌向大西北,“这才是真正的开发”,才是“现代性”在西北的渗透,然而上山下乡运动作为一场人为的运动却是失败的。两位作家对知青运动作用的理解未免都有各自主观经验的参与,但或许对我们评判和了解历史和当下具有意义:这场发生于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在民间/日常生活等方面隐性地影响并改变着乡村原先贫困落后的面貌,尽管这种变化是局部的、细微的,也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落后地区“现代化”的问题。但这种微观层面的“现代性”往往借助消费的、日常生活的、甚至是私性的渠道潜移默化地对现代性的落后方产生影响,而这恰恰能填补/充实/加固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等宏观/政策的“现代”所不能及之处。

二、地缘不平衡形成的知青“他者”身份

在知青这场上山下乡变迁中,城市的“现代”与乡村的“传统”落后形成的强烈反差与对照,给知青们造成的不仅是物质上的无法满足,更给他们带来了心灵的苦痛与折磨。对这些情感记忆的挖掘与搜寻,成为了知青作家创作的主要源泉。

从西方经典现代化的观点出发,城市总是优于农村的。然而新中国政权的建立使得城市与农村的关系发生了位移和转变,新中国革命成功的经验不仅在于军事上是农村包围城市的,在价值观念上同样如此,因为革命的主体和领导都是农民出身。因此,农村/农民正统论是新中国基层意识形态的一个重要方面,城市及市民的“现代”生活方式一直以反面形象出现。在这种思想大背景下,为了培养城市知识青年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防止形形色色的个人主义对青少年造成的精神污染,1968年12月毛泽东发布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最高指示”。

2001年花城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知青部落》[4],该书卷首有数张有关知青的照片,记录了知青们上山下乡时的学习生活影像片段。从照片上看,我们看到的仅是知青们在劳作时的辛勤身影、劳动后的充实笑靥、读报学习时的专注神情……却很难从实质上去了解照片背后的故事:在卢新华《伤痕》、老鬼的《血色黄昏》等知青小说中,我们了解到的却是知青作家们以现实主义的笔触,揭示知青在不发达、贫穷落后地区经历的种种磨难和不幸,以及精神受难主体强烈的批判和控诉态度。从城市来的知青们一直作为“他者”存在于乡村这一传统/落后/闭塞的民间社会之中,除去政治因素的考虑,从一定意义上讲,知青们的“他者”身份正是由“现代性”在中国地缘发展的不平衡所造成的。

三、城市现代性的他者存在和乡村想象

那么,“他者”身份是否随着大批知青返城后就会消失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城市虽然提供了某种重归现代生活状态的可能性,但现代城市的“公共性”(集体/单位)并不能有效地接纳被农村生活耽误的知青个体。无论是重新接受城市知识教育,还是进入社会就业工作,上山下乡造成的现代不平衡性给知青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了诸多困境。即便具体生活问题得到解决,已然破碎的生活信念和价值观,也不一定得到修复或重新确立,知青们又一次作为代表“现代性”的城市的“他者”被排斥在外。写于1981年的短篇小说《本次列车终点》(王安忆)和中篇《南方的岸》(孔捷生),是表现这类知青问题的较早作品。既不想屈从于政治的摆布,生活在传统落后的乡村又不能在现代城市中求得生存与发展,固有的现代性发展不平衡使得知青们的生活始终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四处受排挤的非和谐状态。因此,一些知青作家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往昔的生活,去搜寻“插队的故事”、重温“隐居的时代”、追忆“中国知青部落”……不同于早期知青小说对文革悲剧的感伤揭露和控诉,不少作者对知青生活做出了重新的评价,在复杂的历史过程中剥离出值得珍惜的因素:或像梁晓声那样坚决捍卫这“极其热忱的一代、真诚的一代、富有牺牲精神、开创精神和责任感的一代”的价值观;或将叙事视角从社会政治转移到民间的人性品格,史铁生以第一人称“我”返城后不顾身有残疾千里迢迢重回插队的陕北,去寻找青春的印迹,因为那里有“我”难以忘记的白老汉、牛群以及遥远的清平湾……(《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张承志写白音宝力格返回乌珠穆沁草原寻找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索米亚,还有他景仰的巴哈西(《黑骏马》《阿勒克足球》)等,都是在回溯已经逝去的感情之流。然而,寻访这些失落的梦,或多或少又有些伤感,因为岁月不会为某人止步,当下寄寓和构筑的梦境也不再是彼时的模样。可见,否定过去传统落后的历史,由于城市“现代性”生活的处处排斥,又勾起他们对那段艱苦岁月里青春记忆——美好的爱情、纯洁的友谊,这种矛盾的情感就来源于历史造成的知青作者自身的矛盾。知青作为感知和经受历史错位的主体,再一次成为城市现代性的“他者”存在,而乡村/故人只是地缘不平衡性造成的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另一种现代性想象。

四、结语

尽管这场改变了许多青年人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知青文学作为一种潮流,在八十年代中期以后业已失去了实质上的意义”[5],甚至也有作家提出要“告别知青情结”(张抗抗)。但是,这场牵涉到千百万人的运动,留在许多人的记忆中是不可能很快消失的,它对现实的影响仍在继续。譬如,知青的后代们作为这场运动的间接受影响者,他们会如何审视当年父母的情感生活历程,如何在现代性发展不平衡的社会中给自己找到正确的定位等。此外,值得关注是,为了开发内陆边疆等地区,国家鼓励广大高校学生支边,一线城市青年干部到三、四线城市挂职锻炼等,也许会挖掘出更多属于当下的丰富的文学“资源”和“现代性想象”。

参考文献:

[1]酒井直树.现代性与其批判:普遍主义和特殊主义的问题[J].白培德,译.台湾社会研究季刊,1998(6).

[2]王安忆.隐居的时代[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

[3]史铁生.插队的故事[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8.

[4]郭小东.中国知青部落[M].广东:花城出版社,2001.

[5]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蒋莉莉,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大学法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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