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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就业、延迟退休与青年人生育抑制

2020-05-27董剑峰康书隆

东北财经大学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就业率生育率青年人

董剑峰,康书隆

(东北财经大学 金融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一、问题的提出

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我国人口总和生育率从1950年的约6.1下降至2010年的约1.2,(1)总和生育率数据来自1982年全国千分之一人口生育率抽样调查和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高龄少子化的形势日益严峻。然而,基于建国初期人口状况制定的低退休年龄,并没有得到相应的调整,这导致人口抚养比持续上升,养老金体系的偿付能力逐渐恶化。为此,延迟退休成为政府缓解养老金体系支付压力的重要政策选择。通常认为,延迟退休有可能会挤出青年人就业空间,造成青年人失业,这也是包括我国在内的各国政府在实施延迟退休政策时所关切的问题。各国学者通过大量研究发现,老年人就业与青年人就业之间并不存在替代关系,延迟退休在缓解老龄化压力的同时,并不会降低青年人就业水平。这一研究结论成为支持政府实施延迟退休政策的重要依据。

同发达国家相比,我国育龄女性劳动参与率较高,但女性产假时间较短、婴幼儿教育体系发展较为滞后。为了维持劳动力市场的地位,育龄女性的生育行为需要得到其父辈提供的隔代抚养支持。我国老年人已经成为家庭中婴幼儿日常照料不可或缺的角色,为就业子女的生育行为提供了后援保障。在这种情况下,由于延迟退休导致老年人帮助子女照顾孙代的时间大幅减少,其子女在面对就业压力时,可能选择推迟生育或降低生育水平,这将导致我国生育率的进一步下降。对于已经处于极低生育率的我国而言,生育率的下降会导致未来人口抚养比的进一步上升,加剧未来青年人的抚养负担,从而削弱延迟退休政策的实施效果。因此,有必要在隔代抚养的视角下,通过研究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之间的关系,考察延迟退休对青年人生育率的影响,为全面评估延迟退休政策的实施效果以及制定相应的缓解措施提供实证依据。

各国学者就延迟退休对青年人就业的影响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探讨。Hebbink[1]以生产函数为基础,通过联合劳动力和资本的需求模型研究发现,老年人就业与青年人就业之间的替代关系并不显著,二者之间甚至存在一定程度的互补关系。Acemoglu[2]指出,21世纪的劳动力已由传统的以体力为主导向以技术技能为主导转变,老年人就业劳动替代性逐渐被削弱。Gruber和Wise[3]分析了比利时、加拿大等12个国家的统计数据后发现,老年人劳动参与率的提高并不会降低青年人劳动参与率,反而会带来青年人就业率的提高。Kalwij等[4]指出,“延迟退休会挤出青年人就业”的观点是建立在以下两种假设之上的:(1)经济体中工作的数量是固定的;(2)老年人劳动供给与青年人劳动供给是相互替代的。第一个假设,又被称为“劳动合成谬误(The Lump of Labor Fallacy)”,从未被理论分析[5]和实证检验[4]所证实;第二个假设也多被实证检验所否定。Kalwij等[4]选取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22个国家1960—2008年数据,通过研究老年人就业与青年人就业的相关性发现,老年人就业与青年人就业之间的替代作用不明显,二者甚至有轻微的互补作用。国内研究也有类似的结论,张川川和赵耀辉[6]指出,老年人就业对青年人就业没有显著的负向影响,甚至存在轻微的正向影响,而且这种正向影响比OECD国家数据结果更强。

然而,不能据此就认为实施延迟退休政策不会对社会经济造成扭曲,要想更为全面地评估延迟退休政策的影响,必须考虑我国不同于西方国家的特殊国情。在西方国家,由于个人主义本位文化及产妇和婴幼儿保障体系较为完善,婴幼儿的日常照料主要由父母承担,祖父母较少承担孙代的抚养义务,隔代抚养的现象并不普遍。美国只有约3%的老年人为孙代提供日常照料[7]。因此,西方国家隔代抚养现象较为罕见,延迟退休不会对青年人的生育行为产生普遍而深刻的影响。反观我国,由于我国女性劳动参与率较高,甚至高于很多西方发达工业化国家[8-9],且婴幼儿教育体系发展相对滞后。因此,我国的隔代抚养现象非常普遍。Chen等[10]研究发现,在当前人口快速老龄化、社会转型以及快速城市化的多重背景下,隔代抚养现象开始成为常见的社会现象。王跃生[11]使用四次人口普查数据研究发现,无论城乡,1982年以来婴幼儿在三代直系家庭生活的比例有逐渐上升的趋势。唐晓菁[12]研究发现,绝大多数城市夫妇需要依靠父母帮助照料幼儿(3岁以下),而将近1/3—1/2的家庭是由祖父母作为幼儿的主要照顾者。

实施延迟退休政策,意味着老年人将比以往更久地停留在劳动力市场,而许多适龄老年人被延长的工作时间与孙代幼儿时期重叠[13],于是老年人无法帮助就业子女照顾后代,这可能会影响其子女的生育决策。首先,可能会迫使子女推迟生育时间,而研究表明推迟生育对总和生育率会有显著的抑制作用[14]。其次,延迟退休使得退休后的老年人剩余寿命更短,健康状况更差,帮助子女照顾后代的能力减弱,这也可能降低其子女的生育率。王丽莉和乔雪[15]研究发现,延迟退休会部分抵消放开二孩的政策效果, 从而制约我国劳动力供给的增长。因此,即使延迟退休不会挤出青年人就业,只要青年人的生育行为受到抑制,则延迟退休政策的实施无疑将加剧未来的老龄化程度。在此情况下,当前养老金体系偿付能力的暂时改善就是以未来人口结构恶化为代价的。因此,如果要实施普遍的延迟退休政策,必须考虑到延迟退休对青年人生育可能产生的抑制作用,并通过制定相应的补偿措施,缓解因这一政策实施对生育率产生的负面冲击。

现有的研究大多只关注延迟退休对当前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对因隔代抚养模式的存在而导致的对青年人生育抑制则罕有研究。已有的关于隔代抚养的研究则集中在心理学和社会学的层面,考察隔代抚养模式对儿童心理养成和家庭结构的影响。探讨隔代抚养的效果对青年人生育率影响的研究较为少见,且现有研究仅在经验层面做了初步的探讨,缺乏经济学角度的理论与实证研究。有鉴于此,本文将借助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入户调查数据,通过构建微观计量模型,考察老年人劳动供给对青年人生育率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推断延迟退休对青年人生育行为的冲击,以更加全面地评估延迟退休对社会经济和个人行为的影响,同时为制定相应的缓解措施提供决策参考。本文的学术贡献如下:将隔代抚养模式纳入到延迟退休政策实施效果的分析中,从隔代抚养的视角分析延迟退休政策的实施对生育率的影响,并通过严格的实证分析,定量分析影响的方向和强度;拓展了延迟退休问题研究的范围,即在考察延迟退休对当前劳动力市场扭曲的同时,也考虑政策因抑制生育率对未来劳动力市场的负面冲击,为更加全面、合理地评估延迟退休的政策效果提供了符合我国国情的分析视角和框架。

二、基于宏观数据的相关性统计分析

(一)宏观数据说明

在对老年人就业率影响青年人生育率做因果推断之前,有必要就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进行相关性分析,以判断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本文使用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和200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定义60岁及以上老年人中以劳动收入作为主要生活来源的人口数占老年人人口总数的比率为老年人就业率,分别计算31个地区的老年人就业率。在生育率的选择上,本文选取31个地区总和生育率(2)总和生育率定义为各个分年龄组生育率相加之和,即平均每个妇女一生中生育子女数的总和。以及24—29岁、30—34岁、35—39岁这三个年龄段的女性生育率。由于老年男性和老年女性在家庭中的分工不同,两类人群就业对子女生育行为的影响可能存在差异,本文将老年人样本按性别进行分析。

表1报告了2005年和2010年各地区总和生育率和老年人就业率。在2010年全国31个地区中有25个总和生育率有所下降,比率高达80.65%。同2005年数据相比,在31个地区中,77.42%的地区老年人就业率上升,其中老年男性就业率上升的地区占比为64.50%,老年女性就业率上升的地区占比为87.10%。进一步,基于表1数据计算得到:在2005年,各地区平均总和生育率为1.33,而在2010年平均总和生育率下降到了1.18。2005年,各地区的老年人平均就业率为27.47%,在2010年这一数值上升为29.07%,其中各地区老年男性平均就业率由2005年的36.08%上升为2010年的36.59%,各地区老年女性平均就业率由2005年的19.23%上升为2010年的21.92%。通过对比发现,老年女性就业率上升幅度高于老年男性就业率上升幅度。统计数据初步显示,老年人就业率提高的同时,青年人生育率呈现下降的趋势。

表1 各地区总和生育率和老年人就业率

资料来源:根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200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手工整理得到。

(二)相关性分析

为了考察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之间的相关关系,本文分别计算我国31个地区2005年与2010年老年人就业率、总和生育率、25—29岁、30—34岁、35—39岁这三个年龄段的生育率在这五年的变化情况。图1描述了2010年相对于2005年老年人就业率变化与总和生育率以及各年龄段生育率变化的相关关系。从图1可以看出,全样本老年人就业率的变化和总和生育率以及三个年龄段生育率的变化呈现显著的负相关关系。

图1 全样本老年人就业率变化与各年龄段青年人生育率变化的相关关系

而在研究老年男性和老年女性样本就业率的变化与生育率在相应期间内变化关系时,老年男性和老年女性就业率的变化与总和生育率及三个年龄段生育率的变化都呈现出类似于图1的负相关关系,而且对老年女性样本而言,这种负相关关系更加强烈。表2报告了分性别老年人就业率变化与分年龄生育率变化之间的相关系数,进一步说明了两者的负相关关系。

表2 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变化的相关系数

虽然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但并不能就此认为老年人就业率的提高是导致青年人生育率下降的原因。要想进一步判断两者是否存在因果关系,需要在研究设计中保证因果事件发生的顺序。而人口普查数据属于宏观加总数据,这使得研究者无法区分因果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此外,基于宏观数据的相关分析,还存在着“生态学谬误”问题[16],即无法由整体层次的数据分析推出个体层次的结论。因此,为了考察老年人就业率对青年人生育率的影响,避免上述问题导致的伪因果关系,本文将借助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入户调查数据,以家庭为基本研究对象,在控制时间发生顺序和影响青年人生育率的因素之后,通过OLS回归和IV-2SLS回归考察老年人就业率对青年人生育率的影响。

三、基于CHARLS微观数据的实证分析

基于宏观数据的相关性分析发现,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为了进一步考察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的因果关系,本文建立OLS回归和IV-2SLS回归,利用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入户调查数据,在家庭层面考察老年人劳动供给对青年人生育率的影响。

(一)研究设计

为了研究老年人劳动供给对青年人生育率的影响,需要将父代(父母)、子代(子女)、孙代(孙子女)三代同时纳入到分析框架中。我们使用的数据来自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数据库2011年全国基线调查和2013年全国追踪调查数据。为了考察老年人劳动供给与青年人生育率的因果关系,本文考察2011年不同家庭老年人劳动供给是否会对青年人在未来两年内生育孩子数量造成影响。这样的设计既能够满足因果关系的时间先后顺序,也有助于揭示老年人劳动供给对青年人生育率的影响。在此思路基础上,使用回归模型定量分析因果效应,被解释变量是2011—2013年子女生育孩子数量,解释变量是2011年家庭中老年人劳动供给。本文还选取影响生育行为的青年人特征和家庭中老年人特征作为控制变量。考虑到可能存在遗漏变量和反向因果导致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在研究设计中使用了OLS回归和IV-2SLS回归。

1.OLS回归

为了估计老年人劳动供给对青年人生育率的影响,需要同时控制影响子女生育的个人变量以及其家庭变量,回归方程如下:

Fertilityi=α+βLabori+γXi+ρZi+εi

(1)

其中,Fertilityi为因变量,定义为2011—2013年子女生育孩子数量。Labori为解释变量,定义为老年人在2011年每周工作的小时数,表示老年人劳动供给。通过这样的变量选择,可以考察不同家庭老年人劳动供给差异是否会对子女在未来两年内生育孩子数量产生影响。

Xi和Zi是一系列影响家庭中子女生育行为的控制变量,包括青年人特征以及家庭中老年人特征。Arokiasamy等[17]通过理论和实证研究证实女性受教育水平对生育率有明显的抑制作用。Holm[18]研究发现社会保障制度对生育率有显著的负影响。我国学者对生育率下降这一问题进行了大量实证研究后发现,除计划生育政策极大导致生育率下降外,在非政策因素中,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是引起生育率下降的主要因素。杨华磊和张文超[19]研究发现,表征为生育直接成本的教育支出上升和表征为生育机会成本的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提升都会显著地抑制家庭生育。张爱婷和杜跃平[20]以及王良健等[21]研究发现,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女性受教育水平是影响生育率最重要的非政策因素。陈字和邓昌荣[22]研究发现,家庭的工作类型和户籍类型会对生育意愿产生显著影响,政府工作背景会降低家庭的生育意愿,拥有农村户口的女性比拥有城市户口的女性倾向于生育更多的子女。在给定家庭生育意愿的情况下,家庭中已有孩子数量也会影响家庭的生育决策。由于本文的目的是研究老年人劳动供给以及隔代抚养对子女生育率的影响,所以本文在控制变量中还加入了老年人就业性质(影响劳动供给弹性)以及老年人健康水平[23](影响隔代抚养能力)。

基于现有研究成果、本文研究目的和CHARLS数据,本文选取的控制变量包括:2011年家庭中已有孩子数量、青年人受教育水平、收入状况和青年人户籍,以及青年人对应受访的父辈老年人受教育水平、收入状况、社保类型、健康状况以及性别。

2.IV-2SLS回归

虽然本文根据相关经济理论选取了控制变量,但仍无法保证OLS回归方程中包含了所有影响子女生育行为的变量,由此带来了由遗漏变量所导致的内生性问题。此外,反向因果现象也会导致内生性问题的发生,即老年人就业情况对子女生育行为有影响,子女生育行为同时也会对老年人就业选择产生影响[24]。例如,如果子女未来两年有生育计划,需要家庭中老年人的照料,这时老年人会改变自己的劳动供给时间,去帮助有需要的子女照看孩子。最后,调查数据的测量误差也可能导致内生性问题的存在。

由于反向因果、遗漏变量和测量误差可能导致的内生性问题,传统的OLS回归会产生估计系数的偏误,使估计参数有偏且不一致。为此,本文通过引入工具变量,并使用两阶段最小二乘回归,消除内生性所导致的OLS回归估计偏误。两阶段最小二乘回归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回归模型如下所示:

Labori=α0+β0Mediani+γ0Xi+ρ0Zi+vi

(2)

(3)

式(2)和式(3)构成IV-2SLS回归模型,其中式(2)为第一阶段回归,式(3)为第二阶段回归。模型识别的假定包含两方面,其一,工具变量与老年人劳动供给密切相关,即β0≠0;其二,工具变量同解释变量之外的所有控制变量以及不可观测的遗漏变量不相关。本文选择CHARLS中全国450个社区,每个社区受访者每周劳动供给时间的中位数(Median)作为工具变量。选择个体所在地区的平均水平作为个体变量的工具变量,这一做法起源于经济学和社会学中关于同侪效应(Peer Effect)的研究,在这些研究中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常常把社区、县、市、或大都会地区层面的集聚数据(Aggregation Data)作为学校、班级和邻里等层面解释变量的工具变量[25]。后来这一思想在更广泛的领域得到应用,康书隆等[26]选用家庭所在省份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赡养率和平均缴费率作为家庭实际缴费率的工具变量。白重恩等[27]使用家庭所在城市在各个年份的养老保险平均缴费率作为家庭当年缴费率的工具变量。Zandberg[28]定义家庭所在的普查区域(Census Region)和职业部门(Job Sector)的替代率的中位数为家庭的潜在替代率(Potential Replacement Rate),作为家庭社会保障替代率的工具变量。这种以上层集聚数据作为工具变量的实践,其原理是将研究单位所在的群体看作是一个总体,而个体变量是总体变量的一次抽样实现值,那么作为刻画总体集中趋势的特征值(如中位数、平均值等)便自然成为了个体变量的一种很好的估计。另外,总体某一变量的平均水平一般不会对个体另一变量产生直接影响,工具变量的外生性也可以得到保障。

(二)变量描述

本文的研究涉及一个家庭中三代人的信息。因此,需要对三代人的信息分别进行合并后汇总。选取其中的家庭受访者、其子女及孙子女为研究对象,将两年的样本进行匹配,剔除2013年新增的样本,最终得到本文研究的样本。由于本文研究的目的是考察老年人就业率对其子女生育率的影响,需要将合并后得到的以老年人为主体的样本进行转置,得到以其子女为研究主体的样本,共包括12 371条样本观测。

回归模型中所使用的因变量、解释变量、青年人特征和老年人特征的控制变量以及工具变量的具体定义如表3所示。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表4报告了模型1和模型2的参数估计结果以及模型的相关检验情况。

估计结果显示,模型1和模型2除老年人健康状况以及老年男性社保类型不显著外,其余自变量均在一定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不为零,特别是两个回归模型的内生解释变量老年人劳动供给,均在1%显著水平下显著。为消除模型1和模型2因遗漏变量、反向因果和测量误差等原因导致的估计偏误,在模型3和模型4估计中,进一步通过引入工具变量,进行IV-2SLS回归。

模型3和模型4的估计结果显示,工具变量同解释变量之间具有较强的相关性,并通过了弱工具变量检验。本文采取以往研究较为普遍采用的基于集聚层数据的工具变量解决模型估计内生性问题,以较好地规避因IV-2SLS模型属于恰好识别类型,而不能进行过度识别检验所隐含的内生性风险。表5的结果进一步显示,模型3和模型4与模型1和模型2的自变量系数结果有所不同,自变量的显著性水平和符号以及模型本身的显著性水平基本保持一致,这也说明了模型的设定具有较好的稳健性,模型设定形式较为合理。特别地,对于本文关心的解释变量老年人劳动供给,显著性和符号在OLS回归和IV-2SLS回归保持一致,说明老年人劳动供给的差异确实对其子女未来的生育率产生显著的抑制作用。在验证了回归模型设定合理性的基础上,本文将进一步分析模型回归结果的经济及政策含义。

表4 老年人劳动供给对子女生育率的影响(OLS回归)

注:***、**、*分别表示在1%、5%、10%显著性水平显著;括号中数据代表标准误;数据来源于CHARLS数据库。

表4和表5的回归结果显示,无论是OLS估计还是IV-2SLS估计,除了老年人健康状况对子女生育率没有显著影响外,其余自变量对子女生育率均有显著影响。同时两种回归结果均显示,作为解释变量的老年劳动供给与子女生育率之间有显著的负相关关系,即老年人劳动供给的增加,将显著降低其子女在未来生育孩子数量。因此,基于该回归结果可以做出如下推断:实施延迟退休政策,提高老年人劳动供给,将会降低其子女的生育率。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是:延迟退休减少了老年人帮助其子女照顾后代的时间,其子女为了保持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力将选择推迟生育或降低生育率,青年人生育率因此受到抑制。

在分析了老年人劳动供给对青年人生育率产生影响的方向的基础上,本文将就表4和表5的回归结果,进一步定量分析老年人劳动供给延长对其子女生育率的抑制作用。根据OLS回归结果,老年人每周劳动供给时间每增加1小时,将在未来两年中降低其子女约0.05%生育率。如果老年人延迟退休1年,即每周工作增加5天,每周增加40小时,则将降低其子女在未来两年约2%,即每年约1%的生育率。

表5 老年人劳动供给对子女生育率的影响(IV-2SLS回归)

注:***、**、*分别表示估计结果在1%、5%、10%显著性水平下显著;括号中数据代表标准误;以上模型均使用了异方差稳健标准误来缓解异方差问题;数据来源于CHARLS数据库。

由于OLS回归在内生性条件下产生估计偏误,模型3和模型4利用IV-2SLS回归消除估计偏误。在表5的IV-2SLS估计结果中,每周老年人劳动供给每增加1小时,将降低子女在未来两年中约0.14%的生育率。如果同样考察老年人延迟退休1年,即每周工作增加5天,每周增加40小时,则将降低其子女在未来两年约5.60%,即每年约2.80%的生育率。由此可见,老年人延迟退休1年,将降低青年人约2.80%的生育率。这对已经处在超低生育水平的我国,显然会加剧本已经非常严峻的老龄化形势,提高未来代际的养老负担。

由于机关及事业单位和城镇职工养老保险体系给付水平较高,且延迟退休主要是针对这一群体进行试点和推广。因此,有必要结合老年人参加的养老金制度类型,进一步考察老年人劳动供给对其子女生育率的影响。表5的估计结果显示,在模型3中,对于同样的劳动供给,加入机关及事业单位和城镇职工养老保险体系的老年人,其子女生育率所受抑制作用更强(虚拟变量全样本老年人社保类型的系数显著为负)。造成这一情况的潜在原因是,加入机关及事业单位和城镇职工养老保险体系的老年人通常处在正规就业部门,其工作时间安排更具有刚性;而处在非正规就业部门(如务农或个体工商户等)的老年人,其工作时间安排则相对灵活。因此,即使提供相同的劳动供给,正规就业部门的老年人对孙代的照料受到更多的限制,故对青年人生育率的抑制作用也更强。另外,正规就业部门的养老保险费率较高。因此,其缩短劳动供给时间,或退出劳动力市场的机会成本更高。面对延迟退休政策,该类型的老年人更难通过调整劳动供给,帮助其青年人抚养后代,所以延迟退休政策对该类型家庭青年人生育率抑制作用更为显著。

此外,由于老年男性和老年女性在帮助子女抚养后代中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且我国女性退休年龄比男性更早,女性退休年龄调整的空间更大,因而有必要在区分养老金制度类型的基础上,进一步区分老年男性和老年女性延迟退休对其子女生育率的影响。模型4的回归结果显示,加入机关及事业单位和城镇职工养老保险的老年人就业,比其他类型老年人就业,对其子女生育率的抑制作用更强;且该群体老年女性参与劳动力市场对其子女生育率的负面影响更大。因此,针对老年女性的延迟退休政策对青年人生育率的抑制作用更为强烈。

虽然实施延迟退休政策可以通过推迟老年人退出劳动力市场的时间,缓解养老金体系的支付压力,但在我国隔代抚养普遍存在的环境下,延迟退休会抑制育龄女性的生育意愿,进而降低人口生育率,导致未来人口结构更加失衡,使未来养老金体系的偿付能力更加恶化。在实施延迟退休政策的同时,有必要通过引入能够替代隔代抚养作用的配套措施,如增加女性产假时间、保护育龄女性就业、加大婴幼儿教育投入、按家庭抚养人口计征个税等,以缓解因延迟退休对青年人生育率的抑制。只有这样,才能规避延迟退休政策对未来人口和劳动力市场的负面冲击,更为有效地发挥延迟退休政策的积极作用。

五、结 论

在西方发达国家中隔代抚养的现象较为少见,而在我国老年人帮助子女抚养后代的情况极为普遍。如果延迟老年人退休年龄,将迫使老年人继续工作,其子女将因为无法获得来自父母的帮助而选择推迟生育孩子或降低生育率,或将导致我国本已经很严峻的人口形势进一步恶化。为了验证该观察,本文通过研究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之间的关系揭示延迟退休对青年人生育率的抑制作用。这一研究为政府在实施延迟退休政策时制定相应的措施,以缓解延迟退休对生育率的负面冲击提供决策依据。

本文首先使用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对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之间的关系进行相关性分析,研究发现老年人就业率与青年人生育率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为识别老年人就业率对青年人生育率抑制的因果效应以及避免宏观数据的合成谬误问题,本文使用2011年和2013年的CHARLS数据,采用OLS回归和IV-2SLS回归,估计老年人劳动供给对子女生育率的影响。实证结果显示,老年人劳动供给对青年人生育率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老年人延迟退休1年,即每周工作增加5天,每周工作增加40小时,其子女生育率将降低2.80%。

对于加入机关及事业单位和城镇职工养老保险体系的老年人,由于其工作时间安排更具刚性,在提供相同劳动时间的情况下,劳动供给调整的弹性更差,退出劳动力市场的成本更高。因此,该类型的老年人参与劳动力市场对其子女生育率抑制作用更强。此外,由于老年女性一般在隔代抚养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延迟退休对加入机关及事业单位和城镇职工养老保险的老年女性的子女生育率有更为显著的负面影响。

根据实证分析结果可以预见,当前实施的机关及事业单位女性延迟退休5年的政策,将持续、显著地降低相应家庭育龄女性的生育率。如果延迟退休政策持续地向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的加入者推广,则全国范围内城镇职工家庭的生育率也将会受到抑制,持续走低。另外,我国政府致力于推广城镇职工养老保险的覆盖面,基于本文的分析,这一推广过程也会因为隔代抚养效应的存在导致被覆盖家庭生育率下降。

由此可见,在推广城镇职工养老保险体系、逐步实施延迟退休政策的同时,政府应出台配套政策,如普及婴幼儿教育、延长带薪产假、个税按家庭征收等政策,以缓解因政策的实施对青年人生育率的负面冲击,避免因未来人口结构的进一步恶化,加剧未来老龄化水平以及提高未来代际青年人的养老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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