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裕尔与《东域纪程录丛》
2020-05-26张绪山
张绪山
摘 要: 亨利·裕尔是19世纪的汉学家,他前半生在英属印度服役,积累了丰富的东方知识;后半生致力于搜集、译注古代中世纪西方作家对东方(尤其是中国)的记载,《东域纪程录丛》是其主要成果之一。1866年问世的这部汉学名著,与他译注的《马可波罗之书》(1871年),对中世纪末叶以前西方世界对东方的相关记载进行了完整的收录与译注,是欧美汉学研究的重要著作。《东域纪程录丛》至今仍是从事东西交流史研究学者的便览手册。
关键词:亨利·裕尔;《东域纪程录丛》;《马可波罗之书》;汉学;东西交流史
亨利·裕尔编撰的《东域纪程录丛》是19世纪中叶问世的汉学名著,1866年初版,1916年修订再版,此后不断出现新的版本,至今仍位列汉学研究之必读书目。此书是19世纪英国汉学研究成就的标志性成果之一,裕尔以这一著作以及《马可波罗游记译注》跻身于欧洲著名汉学家之列。
汉学(Sinology)在广义上又可称作“中国学”,是东方学(Orientology)的一个分支,是近代在西方出现的新兴学问。汉学在近代欧洲的发展,以明末清初传教士与冒险家对中国的报告为基础。在19世纪,“汉学”成为专业化的研究学科并进入繁荣时期。此一时期,
法国汉学发展突飞猛进,名家辈出,成为欧洲汉学的执牛耳者。英国汉学研究长期隔离于欧洲大陆汉学研究潮流之外,19世纪获得迅速发展。① 1823年,英国皇家亚洲学会成立;1836年伦敦大学设立了汉文教授之职,1877年创设了汉语讲座,1917年成立东方学院(1936年改为“东方和非洲学院”);1876年牛津大学设立汉学讲座;1888年剑桥大学设立汉学讲座。其学术刊物有1834年创刊的《英国皇家亚洲学会会刊》,1858年创刊的《皇家亚洲学会华北分会会刊》,以及1917年创刊的《东方学院学报》。
英国汉学的发展与英国在东方的殖民扩张密切相关。17世纪以后,印度东印度公司逐步建立起在中国、印度与东南亚的贸易主导地位。18世纪中叶英国完成工业化以后,进入资本扩张时代。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英国人凭船炮之力,在中国开商埠,建教堂,设使馆,势力扩展于华夏域内;1857年印度莫卧儿帝国灭亡,次年印度全境处于英国统治之下。英国在中国、印度、东南亚的活动进一步扩大与深入,与东方的贸易、外交、文化联系进一步加强。在远东活动中,外交官与传教士这两个群体发挥着独特作用。外交官直接与中国官府交往,而传教士的职业活动决定了他们不仅了解中国的官场,更了解中国的文化积习以及民众心理与生活习惯。这两个群体对东方各族各国的了解最为深刻,所以这一时期的英国汉学家主要出自这两个群体。除了这两个群体,还有一些参与东方殖民活动的官员,因长期居于东方各国而积累了丰富的东方知识,加之本身对东方历史文化兴趣浓厚,最终成为东方学家和汉学家,亨利·裕尔就是这类汉学家的典型代表。他没有接受过经院式的汉学教育,却完成了著名的汉学作品,成为西方学界重视的经院式的汉学家。对我国读者而言,作者裕尔的人生阅历,此书完成之经过及在汉学研究史上的地位,尚不甚了解,故有必要略加介绍。
一、亨利·裕尔的人生阅历
亨利·裕尔(H.Yule, 1820—1889)的一生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一时期主要作为大英帝国的下级军官在印度服役;后一时期主要作为书斋式学者从事著述。
1820年5月1日,亨利·裕尔出生于苏格兰的中洛锡安的因弗莱斯克(Inveresk in Midlothian),是家中的幼子,其父威廉·裕尔(William Yule, 1764—1839)曾是英国东印度公司驻防孟加拉部队的一名少校军官,1806年退役。威廉·裕尔精通波斯文和阿拉伯文,具有丰富的东方学知识,藏有大量相关书籍,旅行时总是带着波斯著名诗人哈菲兹(Hafiz,约1325/6—1390)的作品。他在印度服役的后期,曾在勒克瑙宫廷与德里宫廷(courts of Lucknow and Dehli)担任公使助理。他的东方经历和情调影响了其子的未来志趣。
亨利·裕尔少年时代在爱丁堡中学求学。家人希望他能考入牛津大学,将来从事律师职业。1836年春,他进入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学习,但他认为自己的未来不是留在伦敦学习法律,而是去印度参军服役。裕尔于1837年2月进入设在阿迪斯康比(Addiscombe)的东印度公司辖下的军事学院学习,1839年加入设在查塔姆(Chatham)的皇家工兵部队,随后被派往印度,1840年底到达加尔各答,开始了长达22年的东方军旅生涯。他早年的活动主要与英帝国在东方(主要是印度)的殖民事务有关。
他先在孟加拉东部(阿萨姆)卡西亚山中负责运煤,任务是建立运输网络,将当地的煤炭运往阿萨姆的平原地带。因茂密的森林与峭壁,任务未能按目标完成,但裕尔对当地的物产和民众生活进行了广泛的观察,获得了众多有趣的资料,后来写成了两篇文章。H.Yule, “Notes on the Iron of the Khasia Hills,” Journal of the Asiatic Society of Bengal, XI, part 2 (1842), pp.853-857; H.Yule, “Notes on the Khasia Hills and People,” Journal of the Asiatic Society of Bengal, XII, part 2 (1844), pp.612-631.1842年他轉移到印度西北部的旁遮普地区,修复莫卧儿帝国留下的水利系统。英国人占领这个地区以后,需要修复这些水利系统并加以利用。1843年5月他回国结婚,同年11月与新婚妻子返回印度,但他的妻子因不适应印度的水土气候与环境而染病,两年后被迫返回英国治疗。从1845年底,第一次锡克战争(Sikh War 1845—1846)爆发,裕尔以工程兵身份参战,负责铺路搭桥。锡克战争结束后,裕尔担任恒河运河(Ganges Canal)北方部的总工程师,从1845年9月至1847年3月,除了本职工作外,还参加一个委员会的工作,这个委员会负责调查德里运河沿线灌溉区疟疾流行的原因,并报告计划建设的恒河运河是否对多巴人(Doab)的健康造成影响。第二次锡克战争(1848—1849)爆发后,裕尔于1849年1月13日参加奇利瓦拉(Chillianwallah)战役。战争结束之后,裕尔因健康原因返回苏格兰休假。
在三年休假期间,除了偶尔造访欧洲大陆,裕尔一直待在苏格兰。1850年他在爱丁堡购置了一处房产,在那里写下了《为非洲连辩护》(The African Squadron Vindicated),这本小册子后来以法文出版,Robert Maclagan, “Obituary:Colonel Sir Henry Yule,”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and Monthly Record of Geography, New Monthly Series, Vol.12, No.2 (1890), p.110.他还翻译了席勒的《与龙战斗》(Kampf mit dem Drachen),并担任苏格兰海军军事学院(Scottish Naval and Military Academy)的教师,讲授“堡垒学”并撰写有关西藏的文章。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他开始了对《马可波罗游记》的研究。游记主题对他的吸引力早在童年时代即已开始,那时他在其父的书房里可能已经读到了威廉·马尔斯登(William Marsden, 1754—1836)于1818年翻译的《马可波罗游记》。1863年移居西西里岛的巴勒莫以后,他对《马可波罗游记》的研究全面展开,成为其学术上的标志性贡献。他在这三年中最具代表性的学术作品,是1851年出版的题为《为部队军官与军事史研究者所写的堡垒学》(Fortifications for Officers of the Army and Students of Military History),七年后这部作品被译成法文。
1852年12月,他结束了长假,返回孟加拉,稍后接到命令,前往阿拉坎(Aracan),考察此地与缅甸之间长达240英里路线上的各个关隘,以便改进通讯,选择适当的地点建立据点,控制这些地方。1853年8月裕尔受命前往新加坡巡查海峡租界的防务,11月返回加尔各答,被任命为铁路工程副顾问(Deputy Consulting engineer for railways)。1855年裕尔被任命为新成立的公共工程部(Department of Public Works)的助理干事,负责印度的铁路建设。第二次英国—缅甸战争后,缅甸国王向印度总督派遣了友好使团,1855年阿瑟·费耶上校(Arthur Phayre)率领的使团回访缅甸,裕尔作为秘书随行,记载每日行程,访问结束后写成了一份报告提交给政府。1856年秋,他获准休假回到英国,将大部分时间用于修订这份报告,形成了他的第一部地理学著作,以《1855年出使阿瓦宫廷记》为题出版。H.Yule, A Narrative of the Mission Sent by the GovernorGeneral of India to the Court of Ava in 1855, with Notices of the Country, Government and People, London:Smith, Elder & Co., 1858. 1857年裕尔返回印度,适逢印度发生暴动,裕尔受命负责在阿拉哈巴德建立要塞对抗“叛乱分子”。1858—1862年裕尔担任驻印的英帝国政府秘书。1862年3月亨利·裕尔以上校军衔退役。就在退役并离开印度的前几周,他访问了爪哇,并在加尔各答就访问中所做的观察发表了演讲。1863年他被授予巴斯爵士(CB),以表彰他在印度服役期间的贡献。
裕尔退役后,希望在英国找到一份工作,但未能如愿,于是决定重拾他钟爱的历史地理研究。为了便于利用意大利的图书馆,他前往意大利,在意大利几个城市短暂居留以后,最终于1863年移居西西里岛的巴勒莫。此后十余年(1863—1875)他居于意大利,专心从事中亚历史、地理的研究。受巴黎地理学会(Société de Geographie de Paris)自1824年以来出版的各种游记的影响,他于1863年出版了《乔达努斯修士东方奇闻录》(Wonders of the East by Friar Jordanus)译注,乔达努斯(活跃于1280—1330年)是罗马教廷派往印度的教士,1328年被任命为印度奎隆(Quilon)主教,1330年写成《东方奇闻录》,对印度有详细的记载。H.Yule ed.and trans., Mirabilia Descripta, the Wonders of the East, London:Hakluyt Society, 1863.1866年出版了他的《東域纪程录丛》(两卷),1871年出版《马可波罗游记译注》(两卷)。《东域纪程录丛》与《马可波罗游记译注》被公认为关于中世纪地理历史方面的名著,为裕尔赢得了巨大声誉,确立了他作为历史地理学权威学者的地位。此外,鉴于索引对于研究工作的重要意义,他还为《皇家工程师学刊》(Royal Engineers Journal)的第三个十卷(21—30)编辑了一个完备的索引,于1867年出版。Compiled by col.H.Yule,General Index to the Third Ten Volumes of 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London:John Murray, 1867.这一时期的裕尔,身心完全沉浸在学术研究中,过着典型的学者生活。他的女儿在回忆录中描述过其父的工作与生活状态:
他习惯于早起。夏天时节,早饭前有时去海里游泳,或去散步,但通常情况下是写作,他喜欢一个人进早餐。饭后阅读笔记,十点前通常会急匆匆地去图书馆,那是他工作的场所。他在那里工作到两三点钟,然后回到家中,阅读《时报》,答复来信,接待来访或访问他人,然后重新投入写作,持续工作到家人睡后很久。在这种情况下,家人很少见到他。但是在完成《马可波罗游记译注》的一个章节,或者做出了某个有趣的发现时,他会拿着它读给妻子听。妻子对他的工作总是兴致盎然,而他将妻子视为理智而富有同情心的批判者,对她的文学才能满怀信心。 Amy Frances Yule, “Memoir of Sir Henry Yule,” H.Yule & H.Cordier, The Book of Ser Marco Polo, Vol.I, London:John Murray, 1903, p.lx.
1875年裕尔返回英国,在伦敦定居。裕尔没有进入相应的研究机构,也没有获得相应的学术称号,他的著作多冠名“亨利·裕尔上校”。这个称号与其著作的学术性显得不太协调,但他晚年拥有众多学术头衔:1877—1889年担任哈克路特学会主席,1878年以前曾担任皇家地理学会(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会长,1880年他被任命为“政府工程学院访问学者”(Visitors of the Government Indian Engineering College)委员会委员,1882年被授予苏格兰古物研究会荣誉会员(Honorary Fellow of the Society of Antiquaries of Scotland),1883年,爱丁堡大学成立三百周年之际,他被授予荣誉法学博士学位(LL.D),R.Maclagan, “Obituary:Colonel Sir Henry Yule,” p.112.1885年当选皇家亚洲学会(Royal Asiatic Society)主席。
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中,裕尔除了继续从事东方学研究外,与阿瑟·伯内尔(Arthur C.Burnell)合作完成了《英—印字汇》(1886)。H.Yule and A.C.Burnell, HobsonJobson:A Glossary of Colloquial AngloIndian Words and Phrases, and of Kindred Terms, Etymological, Historical, Geographical and Discursive, London:J.Murray, 1903. 他为《不列颠百科全书》(Encyclopdia Britannica)撰写了有关东方学的众多条目。此外,他也参加政治活动,1875年至1889年间,担任印度委员会(Indian Council)委员,卸任后被授予“印度之星勋位”(Knight Commander of the Order of the Star of India)。1889年他最后的作品《威廉·赫奇爵士日记》(The Diary of William Hedges)由哈克路特学会出版。1889年春,他仍在搜集材料与修改自己的各种作品,但已无力完成。同年12月27日收到法兰西金石与美文研究院(Acadé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Lettres)主席从巴黎发来的电报,告知他当选为研究院的通讯院士,裕尔口授拉丁文短信作复并表示感谢。Amy Frances Yule, “Memoir of Sir Henry Yule,” p.lxx-lxxi; H.Cordier, “Colonel Sir Henry Yule,” Toung Pao, Vol.1, No.1 (1890), pp.70-71.1889年12月30日裕尔于伦敦逝世,享年70岁。
二、汉学名作《东域纪程录丛》
罗伯特·马克拉根(Robert Maclagan)将军是裕尔生前的好友,他在讣告中称“裕尔的逝世是皇家地理学会的损失,是所有对地理学研究与发展感兴趣的人们的损失,是众多朋友的损失”。他回顾了裕尔终生的事业,特别指出了其学术研究的特色:
裕尔上校做过游历,并将见到的一切很好地加以利用,但他不像旅游者那样博取荣誉。他具有罕见的地理学才干,以及同样出色的批判才能,他知識宏富,博闻强记。由于具备这样的才能,他能够正确地衡量其他旅行家们的著作,辨识这些人的作为所具有的真正结果与价值,认清他们所见到的事物的确切意义,以及他们所做陈述的影响。由于他准确地选择研究目标,所以能够解决遥远国度和久远时代的地理学问题。他所有的著作,都追求准确与完备,为达此目的而不遗余力。他遍寻一切合适的证据,无论是鲜活的还是古旧的,都在他搜罗之中,他知道证据在何处。……裕尔上校经仔细的研究与调查清晰地得出结论。读者不会不明就里地接受他的结论:他的资料来源及其所做判断的依据,都被充分而清晰地陈列出来。R.Maclagan, “Obituary:Colonel Sir Henry Yule,” p.112.
确如评论所指出,裕尔学术研究的特点是非常突出的:一是他善于将自己的阅历转化为学问,娴熟地将他在东方(尤其是印度)服役时所获得的实际知识运用到东方学研究。这在他所做的众多高质量的译注中明显地体现出来。如第一卷序言中他对《厄立特里亚海周航记》所记“塞萨德人”活动的考证,对托勒密《地理志》涉及中亚地理的考证,对《沙哈鲁遣使中国记》涉及中亚地理的考证,都充分利用了他从实际经验中所获得的知识。二是他对研究对象的判断能力。他对中世纪旅行家的作品不遗余力地搜集,其完备程度是空前的;他对这些作品在欧亚大陆交流史研究上的价值的重视也是前所未有的。裕尔的著作引起了西方学术界对中世纪游记的持续关注与重视,唤醒了地理学家、东方学家以及大众读者对中世纪游记中有关中国记载的兴趣。E.Bretschneider, Medival Researches from Eastern Asiatic Sources, Vol.1, London:Kegan Paul, Trench, Trübner & Co.Ltd., 1910, p.v.三是裕尔的研究充分利用了19世纪下半叶殖民网络中的知识体系,这使他对原始资料的研究与以往研究成果的借鉴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裕尔的东方研究,除了利用欧洲各大图书馆的收藏,最重要的资料来源是他与欧洲及亚洲各地友人之间的私人通信,主要有三种来源:第一是英国的殖民官员,比如在第一版前言中,裕尔提到了麦克拉根上校(R.Maclagan)和康宁汉姆(G.A.Cunningham)将军,等等;第二类人物是传教士,所谓“灵魂的殖民主义者”;第三类人物是欧洲其他国家的殖民官员、地理学家和探险家。如德国的地理学家和探险家李希霍芬(Baron von Richthofen)等。参见朱丽双:《从文化误解到东方主义:亨利·裕尔及其〈马可波罗之书〉》,《民族研究》,2017年第5期,第98-100页。在许多悬而未决的疑难问题上提出了独到的见解。此外,裕尔文笔简约,要言不烦,使其作品呈现文字明快,观点明晰的特点。
《东域纪程录丛》于1866年由哈克路特学会出版时,由于它“几乎囊括了迄至当时所知道的有关东方历史的全部知识”,所以很快便成为“所有从事古代和中世纪远东研究者的便览手册”,“对于所有感兴趣于中国、中亚历史地理,乃至更广泛的亚洲历史地理的人们”,成为“必备的研究指南”。Henri Cordier,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 being a Collection of Medieval Notices of China, Vol.Ⅰ, London:Hakluyt Society, 1915,p.xill.《东域纪程录丛》的出版,使裕尔的中世纪地理研究权威的地位迅速得到承认,这种地位与声望更由于《马可波罗游记译注》在1871年的出版而得到加强。《马可波罗游记译注》被西方汉学界认为是最好的注释版本,19世纪的博学的不朽之作。1875年《马可波罗游记译注》出版第二版,封面上注明了他获得的各种头衔,计有:英国皇家工程师(孟加拉)、意大利地理学会荣誉会员、巴黎地理学会通讯会员、柏林地理学会荣誉会员、英国皇家亚洲学会华北分会荣誉会员,等等。The Book of Ser Marco Polo, the Venetian, Concerning the Kingdoms and Marvels of the East. Newly trans.and ed., with notes, maps, and other illustrations.By Colonel Henry Yule, C.B, late of the royal engineers (Bengal), Hon.Fellow of the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Italy, Corresponding Member of the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Paris, Honorary Member of the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Berlin, and of the N.China Branch of the R.Asiatic Society, etc.Second edition.London:John Murray, 1875, 2 vols.1903年经考迪埃修订后出版第三版,1920年经考迪埃再次修订重印时增加一卷《注释与附录》,质量更趋完善;1975年重印,1993年再版。H.Yule & H.Cordier, The Book of Ser Marco Polo the Venetian, Concerning the Kingdoms and Marvels of the East, 3rd ed., London:John Murray, 1903, rept.1975; New Delhi:Munshiram Manoharlal Publishers Pvt.Ltd., 1993.在我国,2017年中西书局以影印形式出版第三版。[英]裕尔译注,[法]考狄补注:《马可波罗之书》,中西书局2017年版。
《东域纪程录丛》与《马可波罗游记译注》呈现出连续性与系统性。从设计看,裕尔最初的目标显然是完成《马可波罗游记译注》,而《东域纪程录丛》实际上是为完成这个目标所做的准备,H.Cordier, “Colonel Sir Henry Yule,” Toung Pao, Vol.1, No.1 (1890), p.67.但是,鉴于“不太著名的中世纪作家留下的关于中国的诸多断篇残章,可以彼此阐明,对马可波罗游记的研究大有启发”,而且这些作品尚有一些不为英语读者所了解,所以他决定将这些作品全部汇集起来,进行全面彻底的译注。在他的心目中,马可波罗是“中世纪旅行家之王”,中世纪旅游家中的巨星,他有权享有自己的天空,不与其他小行星并列。H.Yule, “Notices of Cathay,”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London, Vol.10, No.6 (1865-1866), p.270; H.Yule, trans.and ed.,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Being a Collection of Medieval Notices of China, Vol.Ⅰ, London:Hakluyt Society, 1866, p.vii.在这样的想法指导下,裕尔将马可波罗以外的中世纪旅行家的游记汇成《东域纪程录丛》一书,而将《马可波罗游记译注》作为独立的一书。
《东域纪程录丛》的标题直译是:“契丹及其通往那里的路——中世纪中国闻见录”。H.Yule, trans. and ed.,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Being a Collection of Medieval Notices of China, Vol.Ⅰ-Ⅱ.“契丹”(Cathay)是著作标题中使用的一个引人注目的名词。这个名称有多种写法,如 Khitái、Kitan、Kitay、Katay、Kitai、Khitan、Catai、Catayo、Catalane、Catay、Qitay、Chataio 等。以欧洲人的使用习惯,这个名称指的是13世纪、14世纪、15世纪的中国,H.Yule, “Notices of Cathay,” p.270; H.Yule,trans. and ed.,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Being a Collection of Medieval Notices of China, Vol.I, pp.146-148.它源于契丹,即建立遼朝与宋朝并立的契丹人。那么,为何不用更为人熟知的 China 一名?我们知道,西方历史记载对中国的称呼很多,以水路与陆路两个不同途径分成两个系统。由水路到达印度,自印度人那里获得的对中国的称呼是 Cin、Cini、Cina 或 Cinasthan 等,最终转换为现代人所熟悉的 China。从陆路接近中国时获得的中国名称则较复杂,希腊罗马时代称作塞里斯(Seres)、桃花石(Taugas);契丹人在中国北部建立辽朝(907—1125),以及辽灭亡后其余部在中亚建立西辽(1124—1218),使亚洲大陆上的其他民族如俄罗斯人、波斯人与突厥人熟知其族名契丹,并以此名称指呼中国。西辽灭亡以后,“契丹”(Cathay)之名沿袭下来,用以称呼中国。蒙古时代的欧洲旅行家游记(包括《马可波罗游记》),都用 Cathay 这个名称指称中国,甚至在15世纪末哥伦布从事航海所寻找的国家仍然是Cathay。B.Laufer, “Columbus and Cathay, and the Meaning of America to the Orientalis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51, No.2 (Jun.1931), pp.87-103.近代以后,西方人终于明白Cathay与China实际上是同一个国家,从而实现了China与Cathay的接替。《东域纪程录丛》的目标是译注近代以前西方旅行家关于中国的记载,完成一本中西交流史的资料辑注,其中虽包含了古代作家的文献记载,但以中古之世——即Cathay之名居于主导地位的时期——为多,这显然是裕尔著作选用 Cathay的原因。
《东域纪程录丛》于1866年初版时分为两卷,1913—1916年修订时分为四卷,形成后来看到的规模,但增补的内容主要是注释,基本游记资料并无增益。第一卷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的内容主要是对本著作所涉及的相关作者及其著作中关于东方特别是中国的材料进行分析和论说,具有绪论的性质;后一部分是古代、中世纪时期(西方)一些作家著作中关于中国的记载片段及其译注。其他三卷的内容分别是:第二卷为鄂多立克游记译注;第三卷是对这一时期派往印度、中国的传教士所写的信函和报道,以及拉施丁、裴戈罗提和马黎诺里等人中国记载的译注;第四卷是伊本·白图泰和鄂本笃游记的译注。从内容上看,新航路发现前所有西方作家关于中国的记载皆汇集于此四卷书中,加上另外译注的《马可波罗游记》,亨利·裕尔基本上完成了西方古代、中世紀所有主要作家关于中国记载的搜罗和译注。
《东域纪程录丛》的出版是英国地理学界的大事,其影响在英国最为直接、显著。皇家地理学会主席默奇森(R.I.Murchison)在学会的年会上对此书多次表达高度的赞赏。1867年3月11日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在伦敦召开1866—1867年度会议,他在评论一篇研究中亚阿姆河的论文时,提到裕尔的著作说:大约从1300年到1500年这两百年的时间里,欧洲人拥有一种至今不可企及的手段了解中亚的地理,那时经常有使团从欧洲的宫廷被派往中亚的蒙古之地,这些使节大部分保留了其行程记录。地理学会的准会员裕尔上校最近对这些记载进行了综述,让公众读到了一部极有趣的著作(《东域纪程录丛》),对于这部著作,给予何种高度评价都不为过,对于地理科学的爱好者们,如何强烈地推荐这本书都不为过。A.Boutakoff, “The Delta and Mouths of the Amu Daria, or Oxus,”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London, Vol.11, No.3(1866-1867), p.115.1865年阿古柏(Yaqub Beg,1820—1877)入侵新疆,英国与英—印当局高度关注,中亚成为英国学术界的话题。1870年5月23日皇家地理学会召开1869—1870年度会议,默奇森谈到英国人在西域探险的成就,再次提及裕尔的著作在增进西方人(尤其是英国人)西域历史地理知识中的作用。他说:“我已经提到这个事实,即中国人控制‘东突厥斯坦大约有一百年,的确,他们最后一次征服这个地区只是始自上个世纪中叶,但是,作为中国统治力的古老性以及历久生命力的证据,注意到这一点不无意义:这个地区绝不是第一次成为中华帝国的一部分。我从裕尔上校的著作中知道,中国学者将中国向这个方向扩展势力追溯到公元前2世纪,公元前1世纪中国势力已经越过了勃律(Bolor),甚至远达里海岸边。在随后的时代,中国势力经历了巨大波动,但在7世纪的盛唐时代,勃律以东的整个地区都处在中国统辖之下,甚至在众山之西,延至波斯边境的各地区都表示归附,至少是在名义上按照中国的制度进行组织。成吉思汗及其后继者再次将突厥斯坦各国与中国置于同一个至上权威之下。在蒙古势力衰落以后,继起的中国本土王朝没有控制中国内地以外的领土,直到当今的满洲王朝盛期时,‘东突厥斯坦才第三次或第四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归统于中国。”R.I.Murchison, “Address to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Delivered at the Anniversary Meeting on the 23rd May, 1870,”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London, Vol.14, No.4 (1869-1870), pp.318-319.对于正在印度经营其统治、密切关注中亚历史地理的英国人而言,裕尔著作关于西域与中原政权的历史关系的论述,发挥了教科书般的作用。1872年5月27日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召开1871—1872年度会议,授予裕尔“奠基者金质奖章”(Founders Gold Medal),以表彰他的《出使阿瓦宫廷记》《东域纪程录丛》和《马可波罗游记译注》为地理历史研究做出的贡献。R.Maclagan, “Obituary:Colonel Sir Henry Yule,”p.111.
《东域纪程录丛》是这一时期到东方活动的探险家的必读书目。以盗窃敦煌文书而闻名世界的奥瑞尔·斯坦因(M.Aurel Stein, 1862—1943)原为匈牙利人,在欧洲学习东方语言期间阅读了裕尔的《东域纪程录丛》与《马可波罗游记译注》,对东方历史地理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于1884年前往英国从事研究,经人介绍结识了裕尔。经过裕尔推荐,1888年斯坦因到达印度,开始为英国效力。1900—1901年斯坦因到中国新疆于阗考察,随身携带着《东域纪程录丛》与《马可波罗游记译注》。1907年他出版中亚考察报告《古代于阗》,在献词中写道:亨利·裕尔上校爵士是早期游记的阐释者,中亚历史地理研究的开拓者,其著作伴随着自己的中亚之行,故以极大的敬意将书题献给他。A.Stein, Ancient Khotan: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 1907.
20世纪初,出版《东域纪程录丛》的哈克路特学会决定修订此书,将任务交给了亨利·考迪埃(Henri Cordier, 1849—1925,又译作考狄、高第)。考迪埃于1849年出生于美国的新奥尔良,三岁时迁居法国。1869—1876年旅居中国上海,任职于英国皇家亚洲学会华北分会图书馆。他回国后任巴黎东方语言学院教授,是亚洲学会会员、皇家学会荣誉会员和法兰西学院会员,是重要的东方学刊物《通报》(Toung Pao)杂志的创办人。考迪埃被视为西方汉学家中最伟大的先驱者之一,尤其专长于中西关系史及文献目录学,主要著作有《中国学书目》(Bibliotheca Sinica,又译《西人论中国书目》)5卷(1881—1924),《中国与西方列强关系史》3卷(1902),《中国通史》4卷(1920)等等,其中对汉学影响最大的是《中国学书目》,这部书将汉学发轫时期至1924年的汉学研究论著目录全部收入,为汉学研究者提供了一个极为方便的论著检索向导,是西方汉学文献学的奠基之作。考迪埃曾是《马可波罗游记译注》1903年新版本的修订者,所以《东域纪程录丛》的修订任务也交由他完成。再版此书的原因,一方面是旧版在这几十年间几乎已经绝版,另一方面是这个时期西方列强对东方国家的殖民活动进一步增强,东方知识获得重大进步,汉学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就,有必要将新的汉学研究成果吸收到其中。考迪埃以中亚考古新发现和汉学研究的新成果加以补充,于1913年完成修订并交付出版。考迪埃的修订版反映了汉学研究的进步与发展。作为欧洲汉学研究的翘楚,考迪埃在晚年愿意花费巨大精力重新修订裕尔的《马可波罗游记译注》和《东域纪程录丛》,说明这两部著作的学术价值,即使在汉学研究整体水准高于英国的法国汉学界,也是受到高度重视的。
《东域纪程录丛》充分显示了裕尔广博的东方人文地理知识和深刻、敏锐的考证、分析能力。有学者评论1913—1916年的新版本说:“裕尔爵士为搜集到的各种文献所做的序言是稀有的丰碑,它包含着学问、不竭的奇趣与幽默……整个作品印在读者脑海中的念头是,为了解决文献中出现的众多难题——主要是地理名称的考证,文献作者可信度的确切评鉴——作者全力以赴,不遗余力。新的修订者的工作在各个方面对得起其前辈的作品。”D.S.Margoliouth, “Reviewed Work(s):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33, No.130 (Apr.1918), pp.268-269.這种判断符合事实,也为学术界所公认,时至今日,书中所做的许多注释与考证依然被奉为经典之作,西方许多汉学家如布列施奈德(E. Bretschneider,1833—1901)、戈岱司(G.Coedès,1886—1969)、夏德(F.Hirth,1845—1927)、伯希和(P.Pelliot, 1878—1945)、斯坦因、赫德逊(G.F.Hudson,1903—1974)、李约瑟(J.Needham, 1900—1995)等均加以引用。在20世纪上半叶的国际汉学界,法国东方学家伯希和是睥睨同辈的领军人物,有“学术警察”之称,对同代汉学家少有赞许,但对亨利·裕尔却明确表示敬意,称赞他“见识敏锐”(robuste bon sens),对他的《东域纪程录丛》《马可波罗游记译注》《英—印字汇》三部著作明确表示高度赞赏,在著作中时常加以引用,即使有订正,也出之以尊敬与钟慕的口吻。据他的学生和好友丹尼斯·西诺(Denis Sinor)说,伯希和平生最重视的汉学家有裕尔、马伽特(J.Marquart)、劳费尔(B.Laufer)和布列施奈德(E.Bretschneider)。参见D.Sinor, “Remembering Paul Pelliot, 1878-1946,”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119.No.3 (1999), p.469.《东域纪程录丛》对西方汉学界的影响,由它的一再印行反映出来。H.Yule, trans.and ed.,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being a Collection of Medieval Notices of China, Vol.Ⅰ-Ⅳ, Nendeln:krans reprint limited, 1967; New Delhi:Munshiram Manoharlol Publishers Pvt.Ltd., 1998; New Delhi:Laurier Books Ltd., /AES, 2005.
三、我国学界对《东域纪程录丛》的接受与借鉴
我国学术界对这部著作的重视,表现在各代学者对它频繁而充分的利用。早在20世纪初,著名学者张星烺(1888—1951)就最大限度地参考、利用过该书研究成果。张星烺是中西交流史研究名家,编纂《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数册,于1930年作为《辅仁大学丛书》之一问世,其中的西文资料主要采自裕尔此书,其考证结论也多借鉴该书注释。关于张星烺引述此书的得失,参见邢义田:《古罗马文献中的“中国”: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所录罗马记载“中国”译文订补》,《食货》(台),1985年14卷11-12期,第79-90页;又见《世界史研究》1985年第2辑,书目文献出版社,第27-38页。当然,张星烺的著作在资料搜集考证上,尤其是汉文原始资料的搜集考证上,已大大超过了裕尔和考迪埃,可谓后来居上,但裕尔和考迪埃的开拓之功不可埋没。
对于此书的认识,两位著名学者之间的一段讨论值得一提。冯承钧(1887—1946)与张星烺为同代人,也是研究东西交通的著名学者,同时以翻译西方汉学名家的作品名重学界。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出版以后,冯承钧撰文加以评论,认为张氏的《史料汇编》已将《东域纪程录丛》翻译大半,“原书所辑诸行纪,多为未识西文者所不经见之作品,诚有迻译之必要”,但他又认为“其中考证太旧,是一大缺点也”。冯承钧:《评〈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六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447页。对此,张星烺并不赞同,撰文回应冯承钧的评论,认为“冯氏谓英人裕尔所著之《契丹路程》(即《东域纪程录丛》——译者)书中考证太旧,鄙意甚不以为然。此书之第二版,经法人考迪埃之修订,出版于1916年,距今年十四年,距拙著脱稿之年1926年,仅十年耳。最近西洋著作家不言此书之旧,而学术落伍之中国人反嫌其旧,毋宁太过乎?”张星烺:《答冯承钧〈评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六册,第457-458页。冯承钧所谓裕尔书“考证太旧”的说法,可能是鉴于20世纪初西方(尤其是法国)汉学发展日新月异的状况。的确,在20世纪初期,东方学(包括汉学在内)的发展确实有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但就中西交流史而言,类似的资料搜集与考证性著作,可堪其匹的名作似乎还不多,只有夏德、布列施奈德与沙畹等人的著作可与之相提并论。F.Hirth,China and the Roman Orient:Researches into Their Ancient and Medieval Relations as Represented in Old Chinese Records, Leipsic & Münich:Georg Hirth, ShanghaiHongkong:Kelly & Walsh, 1885;E.Bretschneider, Medival Researches from Eastern Asiatic Sources, London:Kegan Paul, Trench, Trübner & Co.Ltd., 1910, 2 Vols;.Chavannes, Documents sur les Toukiue (Turcs) occidentaux, Paris:Librairie d Amérique et dOrient AdrienMaisonneuve, 1903;夏德与沙畹的著作已译成中文:[德]夏德著,朱杰勤译:《大秦国全录》,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法]沙畹著,冯承钧译:《西突厥史料》,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布列施奈德《中世纪研究》未有中译本。但在1916年出版的修订版《东域纪程录丛》中,考迪埃已将夏德、布列施奈德、沙畹以及其他众多学者的研究新成果充分吸纳。因此,认为裕尔书中的“考证太旧”确实并不符合实际。除了游记搜集的完备程度,裕尔在名物训诂方面所做的研究,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其有效性,这是可以肯定的事实。
《东域纪程录丛》确实表现出了持久的生命力:张星烺的巨著出版以后,它仍于1938—1939年在我国以影印形式出版,由文殿阁书庄发售。裕尔编译,考狄补订:《东域记程录丛》第1-4册,文殿阁书庄,1938—1939年。1966年、1972年又两次在台湾重印。H.Yule & H.Cordier,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 Vol.Ⅰ-Ⅳ, Taipei:Chengwen Publishing Company, 1966; 1972.此后学者研究中西交流史,或依靠张氏撷取的内容,或直接取自裕尔之书。至于参考引用,更是代不乏人。朱谦之朱谦之名作《中国哲学对欧洲文化的影响》草创于1936年,完成于1938年,出版于1940年(商务印书馆),所列参考书中,中西交流史部分位居首位的参考书就是裕尔和考迪埃的《东域纪程录丛》(译作《契丹纪程》)。参见《中国哲学对欧洲文化的影响》,河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前言”第4页。等重要学者在其著述中都曾充分利用了裕尔的成果,根据自己的研究提出批判与补充。尤其是,在近些年出版的中西交流史研究的著作和文章中,它仍被列入重要参考书之列。该著作学术生命力的持久不衰,在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其最突出的特点:对基本史料相对完备的搜集保存,及对众多地理历史难题的扎实考证。
长江后浪推前浪是学术发展的规则,但就具体的人文学术成果而言,这并不意味着旧的成果失去了价值。大凡配得上“名著”称号的学术著作,多半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流入废纸堆,相反,其学术价值往往会在经受历久的审视与批判之后更显示其灼灼光辉,从而成为学术研究的永久性的支撑点或标杆,推动人们去实现新的超越。很显然,《东域纪程录丛》完全可以当之无愧地进入这样的作品之列。
当然,以今天的眼光和标准看,《东域纪程录丛》的某些考證结论似乎已是常识,但我们不能忘记,人们的这些“常识”也许正是出自这部作品,经前辈学者的介绍而为我们所熟悉。即使书中有些观点已有过时之感,但仍不失为一家之言。最重要的是,《东域纪程录丛》对西方原始资料的搜集整理,即使在今天看来,仍不失较为全面、完整。另外,随着中外学术交流的扩大,我国学界对中外学术交流史的研究日益重视,对于研究汉学发展史的学者,了解各个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汉学学术著作,是非常必要的。《东域纪程录丛》作为一部汉学名著,不仅具有学术价值,而且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至少具有“立此存照”的意义。它让我们能够具体了解在西方汉学发展史上,19世纪下半叶英国汉学家的研究成果的气象与水准。
不过,作为一个半世纪以前的著作,《东域纪程录丛》毕竟显得有些陈旧。从写作体例上讲,《东域纪程录丛》内容繁多,有时译注者为澄清一个问题,不惜在注释中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使得全书注释多于正文,正文淹没在注解中。这虽可使读者对正文内容获得较为透彻的理解,但同时也造成阅读上的不便。尤其应指出的是,裕尔和考迪埃虽为当时汉学研究的名宿,硕学博闻之士,但二人均不通晓汉文,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二人发挥更大的作为,尽管他们已经尽其所能,最大程度地利用了译为欧洲语言的汉文史料。此外,裕尔一生从未到过中国,缺乏亲身游历中国带来的直观感受,这一缺憾对于他的历史地理考证带来不利影响,限制了他个人所固有的将实践阅历转化为学识的突出本领的发挥。可以说,未能充分利用丰富的汉文史料,以弥补西方史料的遗漏和偏颇,是该著作难以避免的重大缺憾。E.Bretschneider, Medival Researches from Eastern Asiatic Sources, Vol.I, London:Kegan Paul, Trench, Trübner & Co.Ltd., 1910, preface, p.vi.但它没有被淹没在一个半世纪的学术尘埃之中,仍然发出光芒,受到当今学者们的重视,这一事实本身足以说明其学术价值。
责任编辑:史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