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面馆
2020-05-26王儒卿
王儒卿
初次与你相识,大约是在二十年前一个暖暖的午后,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兴冲冲地宣布:我发现了一个好吃的面馆。对于习惯于面食的众兄弟而言,这无疑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佳音,自此,我与你开启了一段长达二十年之久的美丽际遇。
一条鲁北小城里最狭窄的道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店名,两间简陋的没法再简陋的店面,几样二十多年不变的面品,相对于这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城市,这个小店硬生生地支撑了二十多年,现在想来,这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呢。
初次踏进八路面馆,见到的是一个满脸憨笑、不时地擦着汗的青壮年男子,还有一个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且不苟言笑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南方人特有的清秀和干练挂在脸上,一张口,标准的川音,虽没有吴侬软语的低回婉转,倒也不是北方人的粗声大气,也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让人心生熨帖。每次走近八路面馆,远远的就能听到那个小姑娘和店主人的喊话,那是小姑娘报面品的声音,“大……雪”(大碗雪菜面)、“小……雪”(小碗雪菜面)、“大……牛”、“小……牛”……声音极其清脆而响亮,响彻了整条小街的上空。
对于吃惯了本地并不正宗的拉面和嚼之无味的家常面条的我,倒是真地享受川味面条的滋味:牛肉面肉香醇厚,汤浓味美;猪肉面肥而不腻,香气四溢;炸酱面酱香浓,咸淡适宜,而我最喜欢的还是雪菜面,甜里带咸,里面没有一点猪肉,细细咀嚼,有一种纯正而厚重的雪菜香味,不似本地面馆的雪菜肉丝面,肉的味道覆盖了雪菜的芳香,顯得不伦不类。自此与八路面馆结缘,除非万不得已,我很少再涉足别的拉面馆或者面馆了。
不知不觉中,这家小店的生意就异常红火起来了,红火得一塌糊涂,红火到还不到饭点就人满为患了,甚至连个塞缝的地方都找不到。在这里不时会遇到熟悉的面孔,甚至连多年未曾谋面的朋友都能在这里相见,经常在不经意之间,一抬头就能看见熟悉的人,打一声招呼“吃面呢”,没有丝毫的尴尬,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然后就是低着头“哧溜、哧溜”的吃面声,有好几次,吃完面交钱的时候发现已经帐被别人结了,心里好像也没有欠下多少的人情。我没有仔细观察过到这里吃面的到底是哪些人,但总能见到一个牵着狗浓妆艳抹、见了人满脸不屑的贵妇人,一群低着头拿着手机不停刷屏的青年男女,扶老携幼的一家三代,还有一些走路蹒跚的老人,更是店里的常客。一个简陋朴素的小面馆,能让吃惯了肯德基德克士的年轻人趋之若鹜,能让习惯了高贵典雅生活的上层人士乐此不疲,能让每一个耄耋老人蹒跚而来,在这个物欲横流、眼花缭乱的大千世界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狭小而简陋的店面,并不博人眼球的店面,多年不变的几样面品,竟然吸引了各色人络绎不绝趋之若鹜到这里吃面,或许是因为小店的物美价廉(这么多年来极少涨价,即使涨价也还在普通百姓的接受范围之内),我想更多的还是面的品质极好,几样正宗而价廉的川菜,还有米粒清晰可数、点缀着几粒青翠的小葱的蛋炒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小店里挤满了店主人的一大家子。那个曾经清清爽爽、口齿伶俐而不苟言笑的小姑娘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小男孩的母亲,那个憨厚的男主人依旧是每天言语不多憨憨厚厚地冲着人笑,还有一个拽着极不标准的“川普”报着面品和菜名的女主人,曾经是小不点的一个小男孩,依旧是不变的娃娃脸,也成长为一个父亲了。唯一让我惊叹的是,一家几口都有着极好的记忆力,来这里的客人无须报面品名,前脚踏进小店,就能听到大小女主人冲着里面喊道“大碗雪菜”、“小碗牛肉”……。几乎能记住每一个人的口味,甚至每个人口味的轻重都能如数家珍,“少放辣子吆”,“不要香菜呀”……一份温馨、一份熨帖在每一个客人心里油然而生。小小店面十几张桌子,几十位客人,几十样面品菜品,这家的女主人都可以丝毫不差地送到你的面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这么多年,每一个清晨或者傍晚,每每没有了食欲,我总会信步到小店里打打牙祭,一碗雪菜面,或者是一个大份蛋炒饭,再来一个极其正宗的水煮肉片,总能吃得酣畅淋漓,小小的面馆里,却总有一种大快朵颐的感觉。去年的秋天,常年不苟言笑的女主人竟然露出了不曾见过的笑脸,那个十几年前鼻涕拖得长长的小儿子,高考考了620多分,她自豪地对每个客人说起她的儿子,逢人便说,也仔细向我询问高考志愿的问题,直到几天之后,她略带遗憾的告诉我,她小儿子以几分之差无缘天津大学和北京理工大学,被他们家乡的重庆大学录取了,我也由衷地向他们表示祝贺。
去年的初冬,落叶纷飞,金黄满地的时节,再次习惯性走到小店的门口,猛抬头,却发现门口贴着“家中有事,暂停营业”的告示,悻悻然离开。整整一个冬天,我总会时不时路过小店,远远的不见门口的人流和横七竖八的车辆,内心里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搅乱了这个春节的欢乐气氛,但是春天还是来了,尽管来的恍惚,来的匆忙。当又一次走到小街的时候,竟然发现小店开始营业了,兴冲冲地进去,空空荡荡的店里几乎没人,缓步走出来的是一个瘸着腿、面无表情而满脸邋遢的老头,心猛地一沉,失落油然而生。才知道,店面转让了,被一个本地人接手过来了。面还是原来的面,泡菜也还是原来的泡菜,竟似味同嚼蜡,索然无味。匆匆吃完,匆匆离开,再次回望已然一新的店面,我知道,我与这里已经彻底告别了。
自此,我再没踏进八路面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