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点
2020-05-25王溱
王溱
不知怎的就挤上了这样一趟列车。座位上、过道上,甚至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全是人,密密麻麻的人。钻入耳朵的却不是喧闹的人声,而是铁锤敲打石头的声音,“砰”一下,我的心就跳一下。车速越来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车要飞起来了,心要跳出来了。窗外的景色变成模糊的一片,继而变得漆黑……我惊叫,醒来,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这是我第二次梦见这样的列车。记得上一次做这样的梦,是在初三的时候。
那时我还在那座生活节奏慢悠悠的小城里,喝着炭炉煮的工夫茶,吃着手打的牛肉丸,骑着我的女式自行车上学、放学,一切尽是小地方的怡然自得。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做了这么急躁、慌乱的梦,内心的着急可见一斑。原因就一个——快中考了。
整座小城只有三所高中,中考对我们来说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我文科成绩尚好,理科不行,化学尤其差,不管什么化学方程式到了我这里统统不起任何反应。那时候,在校老师还可以办补习班,我就在化学老师那里补习。老师是好老师,课也是好课,就是学生不行,我像个身体虚弱的病人,吃再多的补药也是枉然。
我急出一撮白头发,急得眼睛无缘无故地流水,急得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没法盯着同一样东西超过十秒钟……这当然是非正常现象,我被爸妈带到一个人群熙攘的诊所,排了两个小时队终于得到一个确切的说法——神经衰弱。那位从医院退休的女医生,听说我快中考了,厚厚的镜片后露出阳光般的关怀,她温柔地說:“慢下来,慢下来,你太紧张了。”见我无所适从,她又讲了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有时候,慢也是一种快。”
女医生还给了贴心医嘱:“去大自然走走,多运动运动,放松心情。”我们点头“哎哎”应承着,一路讨论要怎么做,手上那十几包中药反而像是轻飘飘的附带品了。
医嘱很明确,照办却不容易,时间那么紧,试卷那么多,怎么“去大自然走走”?去哪里走?瓦罐里咕嘟咕嘟冒泡的中药,又夺回它的主体位置,成为我依赖的希望。
服用几天之后,症状没有明显减轻,通常是题做着做着眼眶就痛起来,怎么揉都没用,有时甚至觉得眼珠也痛。想看看窗外的景物缓解一下,却没法固定目光。远处操场传来阵阵兴奋的吆喝声,是其他年级的学生闱围成一圈在踢毽子,那热闹的场面与初三这边的寂静、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揉着太阳穴,内心忽然有一股难抑的躁动,扭头对同桌说:“走啊,踢毽子去!”同桌惊讶地从试卷堆里抬起头:“你都做完啦?”我脱口而出:“放松放松嘛,有时候,慢也是一种快。”同桌见我从课桌斗里翻出毽子,也兴奋地说:“走!”
初三已经没多少课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自习,初一、初二的学生一去上课,整个操场就成了我们的天下。我们对踢了一会儿,渐渐就有人忍不住跑来加入,男的女的,哪个班的都有。踢毽子是我们学校的特色项目,同学们多少都能露一手。兴许是久坐真的累,兴许是技痒,兴许是发现踢完同学们更有精神,总之,打那天起,几乎每天都有人到操场上踢毽子。听说,有人一脚将毽子踢飞,毽子砸到路过的校领导头上,竟也没被批评。
没多久,我又异想天开,怂恿大家一起骑白行车去水库钓鱼,最后还真成行了。十几辆自行车浩浩荡荡往水库进发,洒下一路笑声。水库真美,被阳光抚摸过的鹅卵石温柔地按摩着我们的脚底,满眼的绿深深浅浅,叫人分不清绿是山上的还是水里的——也无须分清。我死死盯着鱼漂儿,等鱼儿上钩,太专注了,竟忘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揉眼睛……后来不知怎的,班主任知道了我们的水库行,向来严厉的他,破天荒没有恼,只是抚着快要掉光头发的脑袋念叨:“好,劳逸结合好,劳逸结合好。但是要注意安全。”
现在回想起来,面临中考的那些日子,我们果真是有“特权”的,所有人都贴心地包容我们的一切,而我们也坦然接受所有人的包容。这样肆无忌惮的日子,一生中也就两次吧?一次中考前,一次高考前。再往后的日子,恐怕就只能自己包容自己了。
这样说有些伤感,却是实情。而今人到中年,即便压力再大,即便又做起那个“挤在列车里”的怪梦,也万万不敢再有什么任性的举动了。所幸女医生开的“药”,至今仍有效,内心着急时,还能再搬出来,告诉自己:“有时候,慢也是一种快。”
作者档案
简介: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广州文学艺术创作研究院专业作家,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发表作品百余篇,获奖数十次;出版有《超乎想象》《网络时代的粤剧传播》等书。爱好:看书、画画
中学时喜欢的作家:三毛
中学时喜欢的书:《撒哈拉的故事》
中学时喜欢的学科:美术
中学时的职业梦想:作家
中学时最喜欢的格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寄语初中生:偶尔的焦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焦虑中迷失自己。
初三印象:初三像交响乐,一时激昂,余韵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