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融资成本与异质性企业出口决策
2020-05-25曾彦博
邱 斌,曾彦博
(东南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一、引言
本文主要关注金融抑制所造成的外部融资成本对我国工业企业融资行为和出口决策的影响,其现实背景主要来源于私人部门获取外部融资的困难[1]和我国推进金融市场化改革的持续进程[2]。在本文的观测样本中,2007 年全国31.4 万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有10.7 万家没有参与债务融资(利息支出数额等于零),占全样本34.1%,同年7.5 万家参与出口的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则有2.4 万家没有参与债务融资,占出口企业32.5%,大量工业企业出于主观或客观的原因没有获取外部融资。从数据中可以看出,出口企业更倾向于使用外部融资,其主要原因在于参与出口过程中所产生的额外成本常常超出企业自有资金所能偿付的范围[3]。由此可见,外部融资所产生的财务成本会影响出口企业的盈亏平衡,进而影响企业的融资—出口决策[4]。金融部门所提供的资金支持对具有高前期投入和高规模报酬特征的现代产业起到重要推动作用[5],分析其内在机制有助于深入理解金融部门对实体经济以及我国产业转型升级的影响。
在国际贸易领域,融资约束视角下的企业出口决策研究是近年来“新新贸易理论”分析框架的重要拓展方向之一[6-7]。作为“新新贸易理论”的基础,Melitz[8]在垄断竞争框架中假设企业首先需要支付沉没成本进入市场并抽取生产率,随后根据“零利润条件(Zero Cutoff Profit Condition)”决定是否生产,最后由“自由进入条件(Free Entry Condition)”形成进入企业和退出企业数量相等的均衡状态。该模型实际上假设企业处于没有金融摩擦的完全资本市场中,于是后续研究将融资约束和资金成本纳入分析框架,形成融资约束视角下的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其中,Chaney[9]假设企业在自有资金不足时需要借助外部融资支付出口所需的固定成本,外部融资不足会导致部分生产率高于出口门槛的企业无法出口。Manova[10]同样假设企业通过外源融资支付其固定成本,并进一步假设每个行业有着不同的金融依赖程度,因此出口的生产率门槛随着金融依赖程度的提升而提升,金融依赖度高的现代部门对金融发展的变化更加敏感。Feenstra 等[11]丰富了融资约束模型,假设在信息不对称的市场中存在生产部门和金融部门,金融部门负责管理风险、分配信贷和对出口企业收取利息费用,在这一情况下,企业需要借助外部融资扩大生产直到实现自身的最优生产规模。由此可见,金融部门的效率能够影响企业对于进入市场和持续生产的决策,由于出口需要支付额外成本,出口企业对金融部门的效率差异更为敏感。外部融资所产生的利息费用实际上改变了融资企业的生产成本,在模型中表现为“零利润条件”的约束,即融资企业面临更高的生产率门槛。
为了研究金融抑制所产生的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出口决策的影响,特别是对企业融资—出口决策的影响,本文使用各省存贷比作为衡量外部融资成本的代理变量。该代理变量的选取主要是基于:第一,存贷比本身从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地区流动性的稀缺程度[12-13];第二,我国曾经存在以商业银行存贷比为指标的贷款管理体系,要求商业银行存贷比不超过75%[14]。在此基础上,本文采用FE-IV 方法构造交互项,以2000—2007年中国工业企业为观察样本,匹配工业企业数据库和《中国金融年鉴》数据,定量分析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融资—出口行为的影响,并对不同规模和出口类型的样本进行分组检验。
相关实证研究对融资约束的界定存在较大差异,据此可以将已有研究分为内源融资约束视角和外源融资约束视角。其中,内源融资约束视角假设融资约束程度取决于企业的自有资金、财务健康和资金需求等企业自身因素,李志远和余淼杰[15]使用利息费用作为企业融资能力的代理变量,使用工业企业数据证明融资能力与企业出口正相关。阳佳余和徐敏[16]通过构造企业融资能力的综合指数获得企业融资能力的代理变量,研究发现企业的融资能力影响其出口模式的选择。与之相对,外源融资约束视角认为,企业融资约束水平受到行业特征和外部环境的影响。其中,Rajan 和Zingales[3]首先分析了不同部门对金融服务的依赖程度,并通过实证检验证明金融发展对经济发展有促进作用。Manova[10]借助理论模型,将金融发展对出口的影响分解为集约边际(Intensive Margin)和扩展边际(Extensive Margin)进行分别讨论,实证研究结果表明,金融发展增加了参与出口的企业数量和已出口企业的海外销售额,高科技产业对于金融发展的变化更为敏感。
通过梳理已有文献发现,以往研究大多注重对融资约束代理变量的处理,往往忽略了融资约束实际上是企业内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单一的代理变量与企业实际的融资约束之间很有可能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由内、外因共同作用下的互动关系。与之相比,本文主要讨论企业层面融资—出口决策以及该决策与外部融资成本的互动关系,即在给定企业融资—出口关系的基础上分析外部融资成本对这一关系的影响,尝试捕捉区域层面的异质性融资—出口关系,为融资约束视角下的企业出口研究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二、理论分析
本文首先构造垄断竞争市场中的异质性企业出口框架,在此基础上假设企业需要借助外部资金支付一部分生产成本并产生相应利息费用,进而分析到异质性的金融效率对企业出口决策的影响,由此得出研究假说。具体而言,首先求解CES 型需求函数下的消费者效用最大化以得到需求函数,然后求解给定需求函数的企业生产决策与最优规模,最后在模型中加入异质性的外部融资成本,分析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融资—出口决策的影响。
(一)消费者行为
首先在CES 模型中考虑消费者效用和需求函数,为了简化模型,本部分参考Chaney[9]建立两国两部门单一生产要素模型。假设存在本国和外国,劳动力人口数量分别为L和L*且不能跨国流动。假设各国都有两个部门,分别生产不可贸易的同质化产品和可贸易的差异化产品,假设存在同质品部门主要是为了使得劳动工资均等化并设定本国工资为1。假设本国和外国的生产率分别为ω和ω*,即单位产品的劳动力需求分别为1/ω和1/ ω*。假设消费者对差异化产品的支出份额为μ,差异化产品的需求函数为CES 型,则其需求函数为:
其中,σ(假设σ 总是大于1)表示差异产品的替代弹性。由CES 函数的经典性质,可以得到差异化产品x的价格指数P、代表性消费者的需求函数和消费函数分别为:
其中,Q≡U,差异化产品总消费由PQ =μωL表示。
(二)生产与贸易
假设企业生产过程的成本由可变成本VC和固定成本FC构成。企业进入国内市场时需要支付沉没成本并抽取生产率φ,国内生产的总可变成本由产量qd和生产率φ决定,VCd =qdω/φ,固定成本为FCd =ω Cd,以本国工资支付。在国内市场持续生产的企业则需要考虑进入海外市场的决策,每出口一单位差异化产品需要支付额外成本τ (τ >1),因此海外市场的可变成本可表示为VCf =τ qfω/φ,固定成本以国外工资支付,因此表示为FCf =ω*Cf。由此得到企业的国内生产函数cd(qd) 和国外生产函数cf(qf) :
在CES 形式的需求函数下,企业的最优定价决策是以根据自身生产率和替代弹性确定成本加成率,由此可得产品价格:
将公式(7)和(8)回代入公式(4)得到收入函数,代入公式(5)和(6)得到成本函数,进而得到利润函数:
由零利润条件可以得到企业在国内生产和在出口到国外的生产率门槛:
为了简化讨论,假设在垄断竞争市场中开放经济不影响本土价格指数,得到以生产率表示的价格指数P:
参考Chaney,在此定义生产率门槛—成本函数g(·) :
对C求导得>0,即企业固定成本越高则面临生产率门槛越高,并求得:
本部分的公式推导主要是由经典的CES 框架构建固定成本与企业生产率门槛之间的关系,为后文引入融资约束作铺垫。在由异质性企业构成的垄断竞争市场中,企业的最大可变利润由生产率决定,当可变利润超过固定成本时企业决定持续生产。需要注意的是,该模型实际上假设企业处于完全资本市场中,即高生产率企业总可以支付其固定成本。为了讨论外部融资对企业进入市场和持续生产的影响,本文接下来引入外部融资成本,集中讨论融资成本对企业出口的影响。
(三)融资约束
为了简化讨论,本小节仅讨论外部融资成本下企业的融资—出口决策问题。企业在出口过程中需要在当地构建采购、销售和物流网络或对应的合作关系,因此需要支付额外的固定成本。并且,出口企业的产品销售周期更长,收益不确定性更高,可能需要相应的金融服务,因此对资金成本更加敏感。
假设企业首先考虑使用内部资金Fin支付运营过程中的固定成本,当内部资金不足时则考虑使用外部资金Fex,并支付相应外部融资成本Dex。假设考虑通过外部融资支付出口额外成本的企业生产率大于前文中的出口生产率门槛。则当企业内部资金充足(Fin >cf) 时,企业出口决策与前文完全相同,当企业的内部资金不足(Fin <cf(φ))时,企业需要考虑借助外部资金。
本文将企业借助外部资金进行出口的决策行为称为融资—出口决策,主要讨论融资成本对企业融资—出口决策的影响。为了进一步讨论,首先简化外部融资成本,令Dex =(ω*Cf -Fin)×αex。其中αex表示单位资金成本,即外部融资成本等于资金需求与单位资金成本的乘积。企业所处资本市场环境决定了单位资金成本的大小,进一步简化资金缺口为总成本的一定比例,以βfc(0 ≤βfc≤1) 表示,得到简化后的外部融资成本:
由此可得融资—出口企业的固定成本:
由公式(13)可以得出融资—出口企业的生产率门槛:
当αex >0 时,,即融资—出口企业面临更高的生产率门槛,外部融资成本影响了企业的出口决策。进一步地,假设企业需要借助外部资金(以βvc表示)支付可变成本,则企业的出口价格和出口成本为:
同理可得:
在以上分析的基础上可以得到本文的核心假说:
假说1:企业通常需要借助债务融资扩大出口,即存在融资—出口关系。
这里主要讨论外部融资的杠杆作用,即在既定的单位融资成本αex下,受到融资约束的企业能够通过外部融资将其产量扩大倍以达到最优生产规模。假设企业从完全的内部融资逐渐扩大融资规模,当时,企业利润伴随βvc上升而上升。企业将持续扩大融资直到φ =φf_fc。也就是说,在债务融资的杠杆作用下,企业获取外部融资和出口的增长应该是正相关的。
假说2: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出口水平有负面影响。
考虑异质性的资本市场环境,较高的单位外部融资成本会影响企业出口价格与出口额:<0,这一导数条件说明,企业所处金融环境的外部融资约束越强,其出口的倾向越弱。
假说3:过高的外部融资成本会阻碍企业使用财务杠杆进行出口。
自有资金不足的企业需要借助外部融资来达到自身最优的生产规模,但是当外部融资成本过高时,企业的融资—出口将变得不再有利可图。因此,企业需要综合考虑扩大规模和进入出口市场的收益和外部融资所带来的成本。当外部融资成本上升时,由于出口生产率门槛和出口单位成本的增加,企业的出口倾向可能被抑制,使得出口市场规模缩减,而对外部融资依赖较低的本土市场受影响相对较小。
三、实证分析
理论假说的基础上,本部分主要研究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融资—出口决策的影响。首先分析企业融资水平与出口的关系(即融资—出口关系)是否成立,随后基于商业银行管理制度中曾经出现的存贷比管理现象构造外部融资成本的代理变量,构造交互项研究外部融资成本对融资—出口关系的影响。以此为目的,本部分首先构造并分析基准模型,然后对所需变量进行统计描述并报告其数据来源,最后分析基准回归结果。
(一)模型设定与变量描述
1.模型设定
为了研究融资—出口关系和外部融资成本,构造计量模型如下:
其中,exportit表示企业i在年度t的出口额,loanit表示企业i在年度t企业层面的债务融资水平,用利息支付额衡量。fc_externaljt表示j省t年度外部融资约束,用该省该年度的存贷比来衡量。CVit表示其他控制变量,包括企业上一期利润、生产率、年龄等。其中,β1表示企业的融资—出口关系,本文主要关注外部融资约束对融资—出口关系的影响,即交互项loanit × fc_externaljt对该系数的影响,为此可以将原模型转写为:
回归模型(15)显示,在交互项模型中融资规模与出口的实际系数为(β1+β3fc_externaljt),表示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出口额的影响。已有大量文献研究了企业出口与外部融资的关系,本文的理论部分分析表明,这一关系是由企业融资规模与外部融资成本共同决定的。因此,本文主要通过构造交互项捕捉外部融资约束对融资—出口关系的影响,验证融资—出口关系的内部异质性。
2.变量说明
出口额(lnExport):本文使用企业出口交货值作为主要被解释变量,数据来自工业企业数据库,为了克服异方差问题对出口交货值进行了对数化处理。
企业的外部融资水平(lnInterest):已有的文献对企业出口与外部融资水平的关系进行了充分研究,其中,李志远和余淼杰[15]、孙灵燕和李荣林[17]分析了企业利息支出与出口的关系,发现利息支出与企业出口正相关,认为外部融资能力越强的企业越倾向于出口。与出口额相同,本文所使用的企业利息支出数据直接来自于工业企业数据库,并进行对数化处理。
外部融资成本(LSR):本文主要讨论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融资—出口关系的影响,使用地区存贷比(贷款余额/存款余额)作为外部融资成本的代理变量。考虑到我国商业银行管理体系曾经采用了“以存定贷”的管理模式,使用存贷比作为“商业银行资产负债比例管理4 大指标之一”[12,14]。在这一管理体系下,商业银行可能对高存贷比地区的企业贷款进行限制,进而造成异质性的外部融资成本。以此为基础,本文使用《中国金融年鉴》中的各省银行存款和贷款余额,构建存贷比指标作为外部融资成本的代理变量。
全要素生产率(lnTFP):生产率是“新新贸易理论”中企业异质性的主要来源,实证研究中大多采用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作为生产率的代理变量。因此,本文在讨论金融市场的异质性影响时需要对生产率所带来的异质性加以控制。本文参考鲁晓东和连玉君[18]的研究,使用Olley-Pakes 方法测算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
其他控制变量:本文使用的主要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lnScale)、营业利润(lnRevenue)、存续期(lnAge)等。其中,企业规模是公司金融领域研究的重要控制变量,因为规模差异会对企业各方面因素带来重大影响。前文假设企业首先使用内部资金支付出口额外成本,因此也需要控制内部资金的充裕程度对出口的影响,本文使用上一期营业利润作为内部资金的代理变量。企业的存续期可能影响企业的社会网络、融资能力和国际化程度,因此需要加以控制。
3.数据来源及描述性统计
本文合并了企业层面的统计调查数据和省级层面的金融数据。在企业层面,本文参考Brandt 等[19]的方法根据法人代码—企业名称—电话号码对2000—2007 年工业企业数据进行跨年度匹配得到非平衡面板,并去除了报告数据不符合会计准则的企业和员工人数小于10 的企业。在省级数据层面,本文构造存贷比指标所使用的数据来自《中国金融年鉴》中的各省存款余额和贷款余额,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 所示。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实证结果及分析
基于由工业企业数据和省级存贷比数据匹配形成的面板数据进行基准回归,经过豪斯曼检验后确定使用固定效应模型。如表2 所示,在基准回归中,列(1)至列(3)通过逐步添加变量得到基准回归结果,其中利息支付对企业出口的回归系数始终显著为正,表明企业的融资—出口关系在总体层面上普遍成立,以地区存贷比衡量的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出口的系数始终显著为负,表明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出口有负面影响。列(3)加入了利息支付和外部融资成本的交互项,其系数显著为负。加入交互项的模型实际上形成了企业融资水平对企业出口水平的可变系数模型,在可变系数模型中,外部融资成本越高的地区企业融资—出口系数越低,在外部融资成本极高的地区企业融资—出口系数为负,表明外部融资成本影响了企业的融资—出口决策。
表2 固定效应模型基准回归
与理论部分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实证结果验证了:(1)企业需要通过融资的财务杠杆效应扩大出口,即在总体层面存在正向的企业融资—出口关系;(2)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出口水平有负面影响;(3)过高的外部融资成本可能阻碍企业使用财务杠杆扩大出口。也就是说,企业获得贷款有利于出口,但是在融资约束比较严重的地区,这一关系不再存在。需要注意的是,实际经营活动中的企业面临更加多元化的投资选择,当地区外部融资成本过高时,企业可能不再通过财务杠杆扩大出口,而是通过贷款维持本土市场的经营或者投入其他领域,导致企业利息支出与企业出口呈负相关关系。
仅通过固定效应和随机效应模型分析融资情况与出口的关系可能导致较大的估计系数偏误。Feenstra指出,企业利息支付的差异由企业个体不随时间变化的结构性因素(例如企业投资倾向、所有权类型、行业特质和地方特质)和非结构性因素(例如企业历年的经营绩效)共同决定,因此利息支付水平对企业出口的可变系数模型可能存在估计系数的偏误,并建议采用固定效应工具变量法(FE-IV)控制个体的结构性因素对系数偏误的影响。因此,为了进一步确保研究结论的稳健性,后文将使用固定效应工具变量法进行回归分析,并对不同分样本进行分别讨论。
四、稳健性检验
(一)结构性变量问题
由于利息支付对出口的系数同时受到结构性因素的影响和公司内部融资—出口动态因素的影响,这在可变系数模型中容易造成估计系数的偏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Feenstras 等[11]使用了固定效应工具变量法研究不对称信息下出口对融资约束的影响。使用固定效应工具变量的核心在于,首先通过组平均变换或加入个体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控制回归模型中的个体效应和时间趋势,然后寻找一个与非时变(Time-Invariant)的结构性因素无关并且充分反映企业利息支付变化中随时间变化部分的工具变量。Murtazashvili和Wooldridge[20]证明在控制了固定效应和时间趋势的模型中系数估计值标准误更小,实证结果更加精确。在此基础上,考虑到企业营业利润随时间波动较大且与利息支付水平相关性较强,本文选取企业上一期营业利润作为工具变量进行固定效应工具变量回归。
表3 报告了使用固定效应工具变量方法的回归结果,根据Murtazashvili 和Wooldridge[20]的建议,每个模型中都加入了时间固定效应,并且逐步加入企业所在省份和所属行业的固定效应。回归结果显示企业融资水平对出口水平的系数正显著,这与基准回归的结果和模型推导的预期相一致,证明企业在总体层面上存在融资—出口关系。本文的关键系数——融资水平与存贷比交互项对企业出口的系数始终负显著,这意味着对于存贷比越高的地区,企业债务融资对出口的促进作用越小,也就是说,外部融资成本抑制了企业的融资—出口行为。由这两个系数的相对大小可以计算出使得融资—出口系数由正转负的临界条件,即令β1+β3fc_externaljt =0,得到当地区存贷比fc_externaljt大于0.75 时,企业融资—出口系数小于零,这与银监会所设置的存贷比监管标准相一致。需要注意的是,在固定效应工具变量模型中地区存贷比对企业出口的系数变为正显著,其与交互项的联合系数表明存贷比与企业出口的关系受到企业异质性的影响,存贷比的上升对高利息支出的企业产生出口抑制作用。地区存贷比的升高导致融资成本上升的同时也意味着贷款规模的扩大,因此,债务规模较低的企业受到外部融资成本上升的影响较小,在贷款规模扩大的影响下企业出口额上升,但是债务规模较高的企业更多地受到外部融资成本变化的影响,其出口额随存贷比的上升而下降。
表3 工具变量固定效应模型回归
续表3
(二)分样本检验
全样本固定效应工具变量法回归得出了外部融资成本影响企业的融资—出口决策的基本结论,在此基础上,本节按照企业规模和出口模式对样本进行分组检验。首先,按照企业资产规模对样本进行排序和分组,一方面是为了控制企业规模所带来的异质性,另一方面可以分析外部融资成本对不同规模企业的异质性影响[21]。分组检验的结果如表4 所示,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融资—出口决策的抑制作用对不同规模的企业都显著成立,只在大规模企业组显著性稍弱。利息支付对企业出口不再有促进作用的临界存贷比在0.75 左右波动,与原结论相符。此外,在小规模和中等规模企业组,全要素生产率对出口都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但是在大规模企业组,全要素生产率与出口的相关系数不显著。其原因可能是大规模企业即使存在组织冗余和效率的浪费,其核心产品依然具备一定竞争力,因此全要素生产率与企业出口的关系不显著。
表4 按企业规模分组
然后,为了分析和比较不同出口模式下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融资—出口决策的影响,本文将样本中的出口企业分为间断或退出出口企业、成功出口企业和持续出口企业,并将从不出口的企业样本剔除。其中,间断或退出出口企业是在样本期间原本有出口记录后来不再出口或间断出口的企业,成功出口企业指在样本期间原本不出口后来连续出口的企业,持续出口企业是在样本期间每年都有出口记录的企业。分组回归结果如表5 所示,间断或退出出口企业的融资水平、外部融资成本及其交互项对出口的系数均不显著,成功进入出口企业和持续出口企业的主要系数与原结论保持一致。由于间断或退出出口企业在退出海外市场的同时需要继续承担债务,其系数不显著是符合现实情况的。另一方面,成功出口企业和持续出口企业需要借助外部资金扩大出口,并且外部融资成本的升高的确影响其融资—出口决策,因此分析结果与前文保持一致。此外,持续出口企业组的研究结论与前文保持一致,一定程度上回应了融资—出口研究的样本自选择问题。
表5 按出口模式分组
五、结论及政策建议
本文首先构建融资约束视角下的异质性企业贸易模型,从理论层面探讨了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融资—出口行为的影响,在此基础上得出基本假设并通过构建实证模型验证假设,最后通过固定效应工具变量的计量方法降低利息支出变量的结构性特征所带来的影响,基本结论如下:
第一,总体而言企业需要借助融资的杠杆效应扩大出口,即融资—出口关系在企业中普遍存在。模型推导表明,内部资金不足的企业需要通过获取外部融资扩大生产达到自身的最优生产规模。本文的实证结论与模型推理一致,若不考虑异质性外部融资成本的影响,在总样本中企业获取外部融资对出口有促进作用,即企业利息支付对出口的平均处理效应显著为正。
第二,对于外部融资成本较高的地区,企业不再借助外部融资参与和扩大出口。实证研究结果中,地区层面的外部融资成本与企业融资水平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外部融资成本会对企业出口产生负面的影响,与理论分析的结果相符。对于外部融资成本较低的地区(即存贷比低于75%的地区),企业融资水平与出口水平正相关,而在外部融资成本较高的地区,企业利息支付与出口负相关。此结论从侧面支持了Rajan 和Zingales[3]以及Manova[10]关于金融发展、出口结构与经济增长的研究,表明金融环境能够通过影响企业发展模式调整地方的产业结构。
第三,在分组检验中,结论一和结论二在不同规模的企业中普遍成立,企业规模所带来的异质性并没有使研究结论产生显著差异。另一方面,上述结论对于持续出口企业和成功出口企业都显著成立,较为特殊的是,退出出口企业和间断出口企业没有显著的融资—出口关系,其原因可能是企业在退出出口后依然需要承担相应债务或将贷款用于其他方面。
以研究结论为基础,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首先,应坚持深化金融改革。本文分析了我国2000—2007 年间存贷比指标管理所产生的外部融资成本对企业出口的负面影响,随着金融改革的不断深化,该指标于2015 年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商业银行法》中被正式移除,体现了金融改革拔除无效制度和提高资源分配效率的积极价值。
其次,应重视中小型企业“融资难”的问题。在研究样本中,近三分之一的中小型企业没有参与债务融资,这极大地限制了中小企业的发展速度。因此,需要重视发展普惠性的金融服务,扩宽企业融资渠道并丰富金融服务的种类,建立成熟的金融服务体系并将中小企业纳入其中。
最后,应充分发挥金融部门支持实体经济的功能,以金融发展促进产业转型升级。产业转型升级的一个重点在于从劳动密集型转向资本、技术密集型,后者需要较高的前期投入并有较高的规模报酬,因此对外部融资更加敏感。在规模报酬的驱使下,这类企业会积极地进行市场扩张,进入海外市场并提升其产品国际竞争力。因此,发展高规模报酬、高国际竞争力的现代产业需要金融部门的全面支持,为此应该建立健全激励机制和体系,确保金融部门服务于高效率企业以解决资金瓶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