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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诗中的伤逝之情

2020-05-20安徽师范大学安徽芜湖241000

名作欣赏 2020年14期
关键词:李商隐消逝对象

⊙ [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引 言

美好或有价值的事物的消逝会给人带来悲伤,尤其很多的消亡具有往而不返的宿命特质,聪明锐感的人可以预见到,却无法将其改变,这就使伤逝带有浓重的悲剧意味。伤逝之情是义山诗歌的重要内容。那么,在李商隐的伤逝之作中,逝者为何?何种事物的消逝或者毁灭引发了作者的悲恸伤悼之情?为了方便讨论,这里姑且将义山诗中所写的逝去的事物分为两类。

一类是具体的物质存在的人或者物,有下面几类:自然界的,有天文、地理、植物等;人类自身的,小者有四肢、五官,大则是人的生命整体;人的创造物,小者有建筑、器物、服饰,大则有城市、国家。作为伤逝的对象,李商隐经常写到的有自然界的花柳蝉莺、人的创造物的蜡烛,社会中个体的人,甚至于社会的存在形态国家等,这些事物虽然有些是物质和意识的结合,如具体的人和李唐王朝,但其相同之处是都具有实际的物质形态。既是实际的物质存在,就有从产生到灭亡的发展,且这灭亡是直观可见的。义山将这类事物的消逝、灭亡看在心里,在他的诗作中就出现了诸如春尽花谢、蜡炬成灰、人死灯灭、国破衰败种种引人伤恸的景象。下文将这类事物的消逝简称为具体事物之逝。与之相对应,在诗歌中表现这类事物的消逝时,直接呈现便是全篇主体的结构方式。

另一类是仅存在于意识中的事物,没有具体的形质,肉眼无法见到,肢体不能感知。它不作用于五官,却直接作用于心灵,因为它是普遍个体百年人生中清晰真实的感受,如年华(岁月)、爱情、友情、人生际遇等,无法用科学的测量来证实,却是客观真实的存在。岁月是人生的载体,岁月中一切存在都在变化,亲情、爱情、友情,乃至君臣情义诸种人际关系在时间的长线上交织出变幻流淌的交响乐,诸种关系从遇合到疏离,从炙热到冷淡,其间的滋长与消逝虽然不以直接的物质形态呈现,却是人们在生活的一连串的事件中产生的真切感受,在我们心中投射的波澜甚至较有形质之实体更为深广。下文将这类事物的消逝简称为意识存在之逝。因为意识存在超越了客观形体而直接诉诸心灵,所以在艺术表现上或出之以真情之咏叹,或发之以外物、状之以外物。

一、伤逝的直接对象与伤逝情感的表达

这里伤逝的直接对象指作者伤逝之情的内心源头和最终归依。根据伤逝直接对象的不同,可以把李商隐的伤逝诗分为三类。

第一类诗,伤逝的直接对象是生活中的物象人事,是生活中具体的物象人事使作者产生了短时间的情绪波动。客观对象和主观情感之间的关系是外而内的,反映了具体人事的消逝对作者内心的影响,当然作者意识深处对于伤逝的悲感也能影响其对外物的反应,但总的来说,是外在影响内心的成分大一些。

第二类诗,伤逝的直接对象是意识存在,其中除了自然的时间和人的岁月外,最主要的方面是人在社会中的关系际遇。脱离了具体的单个事件,复杂的情感关系是诸多单个事件的内里,涵盖人的整个生命轨迹。这不是具体外物,也不是单纯的情感,是具体外物和人情人心的交汇地带。因此,由意识存在之逝所产生的主观情感持续时间更为漫长,与心灵性格的关系更加密切。但与第一类诗相同,直接对象和主观情感的关系仍然是外而内的。

第三类诗,伤逝的直接对象是精神意绪,也正是伤逝之情感本身,而没有具体的对象。此类中的主导者是具有伤逝内质的精神意绪,或身边衰逝之景引起作者心中的伤逝之情,或所状之景只是为了抒发心中之情而借助的外物。伤逝对象由伤逝情感所支配,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内而外的。

由伤逝直接对象的不同,伤逝之情从暂时的情绪过渡到稳定的情感又化而为性格精神。而情愈稳定,诗篇反映的情感内质,与生活中具体物象人事距离愈遥远。与生活中具体物象人事拉开距离,作品中对伤逝直接对象的表达手法,就经历了从实到虚、由直接向间接过渡的过程,当以伤逝之情为直接对象时,景物的运用自由灵活,下笔不拘格套,诗篇的做法再不能以赋比兴来区分。下面分别讨论这三种诗中伤逝情感的表达方式。

(一)具体事物之消逝——直接呈现

此类诗中伤悼的主要对象是逝去的亲友和走向灭亡的李唐王朝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这两个方面在悼亡诗和政治诗中有集中的体现,包含了李商隐诗中的诸多名篇,如《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和《正月崇让宅》是对亡妻的怀念,《哭刘蕡》是对故友的伤悼,而《曲江》和《行次西郊作一百韵》是对国家衰败的思考。明确的主题内涵赋予了诗作明确的情感倾向。由现实人事中的伤逝引发的悲恸,在情感的发生上具有人群的普遍性。身为朋友,友人去世;身为丈夫,妻子去世;身为国民,山雨欲来风满楼;面临这样的遭遇,多数人在一定时间内,都会难以抑制强烈的悲恸之情。读者只要了解斯人斯事对作者的特殊意义,就能明确其中蕴含的感情倾向。

在生活中具体人事的消逝中,诗歌伤逝的直接对象就是伤逝情感的来源和归依。因此,由具体人事之消亡陨落而产生的悲伤意绪主要作直接之呈现,即事抒情,言在此,意在此。此类诗作在情感抒发方式上往往直接痛快,但直接呈现式的抒情远不止是直接抒情的单纯赋法,而是指不通过对他物的描摹来寓托感情,就事论事地围绕着所伤悼的人或事进行多方面的情感摹写,所用的艺术手法皆是对此种情感的深化表达或者由此产生的其他联想,摆脱了直接抒情的空泛和抽象,展现出美的画面、意境的兴感和浓烈的情感色彩。哀悼友人去世的《哭刘蕡》一诗紧扣哭刘蕡的主旨,从刘蕡生前遭遇的冷酷政治环境写起,到两人的生离死别,再到作者对友人死亡的无可奈何的悲恸,虽从不同的角度用多样的艺术手法进行论述,但从未将事件和情感分离开来。首联以超现实的图景“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用象征的手法写了刘蕡身处的严酷政治环境,颈联从去年春江边的离别写到今秋雨中的突闻噩耗,融叙事、写景、抒情为一体,用生离之思突显死别之悲,意境鲜明且深含意蕴,情感浓烈真挚。颔联:“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借助比喻自道徒有悲恸相诉,实无能力帮助改变现状,情感上的悲愤和行动上的无力正反相衬,使伤逝之情更加沉痛;尾联直接抒情,肯定刘蕡对自己的榜样作用。全篇紧扣刘蕡相关之事抒写伤逝之情,无一句不明确。义山以生活中的典型情节为出发点,作悼念妻子的五绝《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作者为行役远赴他乡,途中遇雪,由无衣自然地联想到妻子已逝,再无妻子与我寄衣,在三尺雪的寒冷中梦到旧日妻子临机织布的温馨场景,对妻子逝去的悲伤之情就蕴含在现实的凄冷及其与梦境的对照中,描绘的事件直指其中蕴含的感情。《行次西郊作一百韵》作为叙事诗,在对国家衰败经过的描述中思考其所以然,得出“又闻理与乱,系人不系天”的结论,但终究无法上达民声,全篇饱含激愤忧伤之情,对国运衰颓的种种因果的描述下分明有一颗忧国忧民却无能为力的心,由所叙之事引动所言之情,事件与情感密不可分。

(二)意识存在之消逝——间接呈现

意识存在虽然在主观上是突破形质直接存在于心灵意识中的,其生发和消逝对人的情绪有重大影响,但毕竟不是可见可触之客观形体,当其诉诸文字时,如果只以抽象之概念作为表达,必将失去其得以存在的唯一内质,即主观情感性。对于此类事物之逝,如果就事论事地做一番概念的描述,必然空洞乏味,非但不能传达诗人情思特有之心灵感应历程,也不能给读者以情感的直接触发。因而,意识层面存在的消逝,往往托身于有形有质的实体之陨落消亡,其表达方可灵动婉转,摇曳生姿。对于意识存在之消逝,义山往往作言在此、意在彼的间接呈现,借外在的伤逝对象呈现意识存在的消逝。

心中对此事有所感,却不直接就此事抒此情,而借助彼事逐渐揭示此事情状、深化此情之内涵的间接式情感呈现方式集中表现在意识存在的两个方面。一是爱情的消逝,一是结合着年华流逝的美好际遇的消逝,而前者是后者的一个部分,两者经常融会在一起。

先看爱情之逝。

义山的爱情诗中有对心有灵犀的美好情感的咏叹,可由于义山的遭际与心境,他倾注笔墨更多的还是爱情的阻隔与消逝。在传情达意的方式上,义山通过形象把在等待中寂灭的独特感触具体化,他选择的物象虽然来自外部世界,但在内容和特点上面都打上了自己的眼光印记。沿着对物象的感知,不难进入诗中的境界氛围,体会诗人的情感波动。《燕台诗》四首突显的正是由于阻隔,爱情在期盼找寻中逐渐消逝的历程。其中春夏二首正面的期望较多,秋冬二首则重在描写等待中渐渐凄冷的心情和爱情的最终幻灭。秋诗最后两联:“双珰丁丁联尺素,内记湘川相识处。歌唇一世衔雨看,可惜馨香手中故。”双珰尺素作为爱情的象征与寄托,这一世都伴随在身边,不时翻看,虽然记忆犹在,双珰尺素上旧日的香气却逐渐消尽,正如爱情本身在岁月中一点点地消散、褪色。作者通过对具体的“馨香”,即温度和味道的消逝,传达爱情的消逝,引发对微妙幽微的心绪的感受,写得入神。冬诗用寒冬肃杀之景,写了这段感情的终结。“冻壁霜华交隐起,芳根中断香心死”,在墙壁遍布冰霜时,人的爱情相思就如树木的“芳根”“香心”,在环境的冷酷中生机断绝。作者非但借物象象征爱情的消逝,更把物象放在春夏秋冬的环境气氛中描写,引发不同的想象,外在环境对物象的推进或摧折,象征了客观环境对人及其情感的推动和摧折,以景写情,在物象的相互映衬与影响中将人的情感变化完全融入环境之中。

再看流年中美好际遇的消逝,即义山的身世之悲。

义山少年成才成名,而正式迈入仕途后很快遭受环境的摧抑,一生飘零幕府。他历经坎坷枉费了年华和心志,最终像那只“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蝉》)的蝉,走到了生命的终点。悲剧性的人生经历和悲剧性的性格心态使他反复咏叹时光的流逝、外界环境从温暖到严酷的转变、自身早秀并且早逝的命运,以及对于这一系列消逝的茫然空虚之感;上述内容在义山诗中浑然一体,其中心是美好际遇的消逝。

义山的身世之悲常借咏物说出。以咏物诗写遭际之悲,诗人将自己前后境遇的差异赋予所咏之物,因遭际之先荣后悴产生的生存状态的落魄与情绪的悲伤也就反映在所咏之物上,而后者是义山咏物诗的重点。咏物诗中客观之“流水落花春去也”总与作者飘零沦落的身世相映照,诗人以往而不返的忧伤眼光观物,使他对自然外物经历风雨摧折的感知有了情随物发而又物随情化的体认,是典型的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

因为这份独特的心灵感应,李商隐的咏物类作品在“言在此,意在彼”的大框架下呈现出两面:一面情随物发,触物兴感,受到物的特色感染;一面物随情化,给没有经历没有故事的单纯之物附上诗人的经历与情感,使黄莺的啼鸣和垂柳的飘拂个个具有深情。这样发掘事物特性,又附加作者个性的象征手法,使义山咏物诗摆脱简单的比附,更加注重“我”的抒发。《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其二诗人借牡丹自喻,写自己先荣后悴的经历,重在自道境遇的落魄难堪与情感的悲伤无力。先与榴花比较,这“先期零落”的牡丹自然可悲。而更添风雨摧残,直令“玉盘迸泪”。又有远别旧圃,温暖寒冷之兴替,身受的苦楚,更加不堪,所有努力,化为流尘。再想日后凋零更不如今,在过去、如今、日后的对照中凄凉无比,牡丹如何懂这许多,没见过榴花,也不知旧圃,作者将己之情事与精神赋予之,给了花新的生命,也将自己的精魂寄托在花朵上。《柳》:“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柳初现于良辰美景之中,随春风起舞,终行到清秋萧瑟之中,目接残阳余晖,耳闻秋蝉嘶鸣,如此天渊之别,柳如何禁受?“如何肯到”四字正突显出了先荣后悴中情感的难堪。由这三个例子可以看出作者在咏物诗中伤人生遭际的消逝时,更注重对自身在环境中的存在状态的抒发与心情、志意的传达,不重物与己的客观事实。

(三)精神意绪中之伤逝——浑融虚括的呈现手法

当伤逝的直接对象就是伤逝的感情而没有具体事实时,客观世界的景物遇合于主观的感情,诗作便即景即情,浑融无间,并没有特定的手法加以表现,只是随心运用而已。

所谓浑融虚泛之伤逝,是在诗作的表层意蕴下,涵盖着丰富的、更加广泛的人生体验,我们在考据中无法找出具体的情事与之对应。如果一定要从中钩沉索引,只能流于穿凿附会。但如果不是抓住只言片语作生硬比附,而是着眼于整体感受,则这些诗由于其抒情的集中、深刻与概括,又往往使人感到,在作品的表层意蕴下,似乎还包蕴着更广泛的人生体验。这类诗作的题材范围很广,其共同的特性是以传达主观内心情感为主,多与现实人事无涉,其中很多是日常生活中即景即情的小诗,如《乐游原》《落花》,在包括无题诗在内的爱情诗作中广泛存在。诗作的内容往往虚括,寄托在若有若无之间,而感情非常纯粹,是凝练的富有美感的诗性语言。虽然不可确指,却能在不同的读者中引发共鸣,具有情感的普遍性,是纯审美品格的作品。义山诗为何有此艺术效果?李商隐创作时主观上未必有寄托,但郁积于胸的涵容深广的普遍性人生体验和精神追求,却使他在抒写自然风物或者爱情体验时,不由自主地触类旁通,将广泛的人生体验和精神追求渗透融合在上述诗句中。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五)中说:“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既没有具体之事,也没有具体之情,“我”之精神意绪和境界追求在对客观环境的描摹或在对爱情的咏叹中自然渗透出来,状景者从对景物的细微触感中透露消息,寻觅爱情者在追索和失落中跌宕起伏,存在于诗歌深层意蕴中的伤逝意绪无形无名,在艺术手法上也是似景语、似情语,仿若有兴发象征的痕迹,却又浑融一片,是揉在一起的心象,无法将其具体化。

从具体事物之消逝到意识存在之消逝再到浑融虚括无法确指之消逝,随着消逝之物的由具体走向虚括,而情感之发生却也逐渐没有的具体人事的要求体现出越来越鲜明的独特性,然而正是这份独特的感悟,因为它挖掘和概括生活的深入,在情感的体悟上具有了普遍性,可以引起广泛的联想。

这可以说是李商隐写诗的三个层次。前两层属于作品的形而下意蕴,后一层是作品形而上意蕴。第一点着眼于生命经历本身,后两点分别是由诗人的整个生命历程沉淀而成的经验性认识和精神性境界。而在这三重生命内质中,伤逝之情都有一席之位,从此可以看出,伤逝之情是真正地融入到了作者的骨血之中、呼吸之中,外物不经意的触碰就会翻起作者心中伤逝愁绪的巨浪。

二、义山诗伤逝之作的特质

(一)伤春意绪的深化

义山诗中的伤逝之情的产生,具体人事和身世遭际是其外因,内心之易感是其内因,而“伤春”是内外感伤的触媒,每一遇到这一点,伤逝之情就滔滔不绝地扩散于外,所以伤春首先是伤逝的发端。“伤春”,有代表一切美好事物逝去的悲伤,进而伤春是伤逝的代名词,因此,“刻意伤春”“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伤逝,是伤春的深层内蕴。从作品看,义山伤逝之情,很多都加了“伤春”的障眼法,需要细致体会才能体察其中深意。在李商隐这里,“伤春”不再是单纯的伤春,春天过去了,还会有下一个春天,他的伤春之情实际上是一种“伤逝”,在他这里,春天的消逝是单向的、一去不复返的,就像百川东到海那样,这其实是一种比一般性的伤春要深痛得多的伤逝之情(类似李煜以“流水落花春去也”来象征“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这种深痛和李后主作为一国之主在破国亡家后的深痛竟然相似,一来李后主可能受到义山诗的触发,但最直接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情感内质之相似,我们从这一点上也可以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义山诗中的伤春伤别之情。

而另有一部分诗作似是纯写景物,流转圆美,风露清愁而已,但深味其意,其内蕴仍然是泛化的伤逝。李商隐诗中有无单纯的伤春之作?待考。但我觉得应该有单纯的伤别之作。

(二)见微知著

作者以花喻人说明了他对自己的人生遭际也是抱有相同的悲剧性认知的,他清晰地看到了生命衰落的轨迹,并走在自己早已预言到的轨迹上,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既定的轨迹却无法做出改变,在本身的伤逝之中不免又多了一重悲伤。

(三)深重的伤痛

在伤春意绪的深化和见微知著的基础上,李商隐的伤逝之情分外沉痛。

李商隐的诗歌弥漫着一层浓重的悲凉之雾。那种深入骨髓的感伤情调,那种涵容深广的伤春意绪,正是晚唐那个衰颓时代的投影和深刻反映,是大背景下的兴感与比兴。

三、伤逝的深痛对李商隐诗风的影响

青春的芳华应当出之以热血,由跳动澎湃的心牵引着游刃于功业、爱情、友情以及对世界的探求中,诸般活法皆合适,独独不该在落寞的等待中耗尽生命,在灰冷中寻找陷入失落,义山的生命偏偏就陷入了这样身不由己的旋涡。他在人事中悲恸,为诗篇增加沉郁的特色;在身世中伤情,不管是爱情流逝还是更为广泛的年华之悲,都具有灰冷清寂的意味,这种情感色彩也是诗作的重要成分。

然而从伤逝的直接对象的变化中可以看出,由生活中逝去的事物,到生命中经历的衰败,伤逝之情早已成为作者生命内质的一部分。他看待事物的眼光处处都在伤逝之情的笼罩下,因此,这份追求的热情,也始终沉浸在无望的灰冷中,一方面坚持着理想不肯放弃,一方面心中早已预言了逝去的结局。这种迂回婉转的心灵状态,造成了义山诗风格的缠绵婉转,像一个旋涡,感情始终得不到解脱,也得不到救赎。“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是以义山诗风有伤痛沉重而郁结缠绵的一面,深重的哀痛与缠绵的追求相结合。

义山诗虽然富有场景美和情境美,不乏流雪回风、幽美朦胧的幻境引人入胜,但在风格上不以想落九天、意兴遄飞的外貌呈现,而作郁结缠绵与灰冷清寂的交错,组成李义山生命的乐章。

⑧ 况周颐:《蕙风词话》,郭绍虞、罗根泽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第1版,第127页,卷5,第32条。

⑩ 刘学锴:《唐诗名篇鉴赏》,黄山书社2008年第1版,第3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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