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新化方言语气副词“连”的否定强调功能

曹慧菊，彭泽润

湖南新化方言语气副词“连”的否定强调功能

曹慧菊，彭泽润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湖南新化方言中的语气副词“连”在功能上相当于普通话系统中的“并”，在语义上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一点儿也、根本、完全”，起否定强调作用。“连”词只出现在否定句中，常常和否定副词“冇（无）”“莫”“唔（无）”搭配，也可以直接和带有否定意义的形容词进行搭配。在语用上有着强调、聚焦、劝慰、对比、客套的功能。出于礼貌原则的需要，“连”在搭配上存在着不对称性。“连”在和心理动词进行搭配的时候，不同的否定副词表达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会话含义。

湖南新化方言； 语法； 语用； 语气副词

新化县隶属湖南省娄底市，位于湖南省的中部，资江中游，雪峰山北段的东南脚。新化方言复杂多样。由于历史上江西移民的影响，新化方言虽然归属湘语老派娄邵片，但是具有赣语的特点。本文研究新化县城方言（简称新化方言，也叫新化话）中的语气副词“连liɛ̃13”，对它进行语法和语用功能上的分析。

新化方言中语气副词“连”的意义和用法都比较特殊，它只用于否定句中，在意义上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一点儿也、完全、根本”。

一、新化方言语气副词“连”的性质和来源

（一）新化方言的语气副词“连”的性质

普通话系统中也有一个似新化方言“连”功能的语气副词“并”。下面对新化方言中的语气副词“连”和普通话系统中的语气副词“并”进行比较，更深层次地来理解新化话语中“连”的语法作用。

新化话“连”和普通话的“并”都是用来加强语气的，并且，两者都只用来加强否定句的语气。例如：并没有（普通话），连冇用（新化方言）。其中普通话的“并”和新化方言中的“连”本身并不带否定的意义。关于“连”加强否定语气的作用，陆志军论证道：湘方言的“连不”结构跟英语一样，否定词吸引“连”到标志语位置，并通过“标志语——核心词一致关系”得到强否定极性允准，“标志语——核心词一致关系”允准了否定词的抽象特征，同时也局域性允准了“连”的强否定极性。[1]

马真对普通话语气副词“并”的语法意义做了这样的概括：加强否定语气，强调说明事实不是对方所说的、或一般人所想的、或自己原先所认为的那样。[2]王越丽也提出了语气副词“并”是为了表达一种反预设的信息，突出句子的焦点，多带个人主观性；用于陈述语气的时候，也可以表达一种客观的陈述。[3]

上述这些语法特征，新化方言中的“连”也具有。除了这些语法特征外，“连”还具有劝慰、对比、客套的功能。而且普通话的“并”和新化方言的“连”在搭配上还存在很大差别。通过对BCC语料库的查询，普通话中的语气副词“并”后面只能直接带否定副词，例如：“并没有”“并不”。新化方言中的语气副词“连”一般直接居于否定词之前，也可以居于可能补语、状态补语的否定形式之前[4]。

（二）新化方言中语气副词“连”的语法化

新化方言中的“连”这个词有着动词、介词、副词的多重身份。充当动词、介词、副词的“连”虽然在内在——身份和意义用法上有着差别，但它们却有着相同的外在形式。不只是文字书写的表面一样，而且有共同的语音这种根本的形式：动词、介词、副词“连”在新化方言中都读“liɛ̃13”。这就说明新化方言语气副词“连”来自动词的“连”。

我们联系其他方言类似的现象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新化方言语气副词“连”的来源。浙江杭州方言中的“连”可以充当动词、介词，读音都读作“liɛ̃213”[5]。山西万荣方言中的“连”可以充当动词、介词，读音都读作“liæ̃24”[6][7]。新疆乌鲁木齐方言中的“连”可以充当动词、介词，读音都读作“lian51”[8][9]。宁夏同心方言中的“连”可以充当动词、介词，读音都读作“lian53”[10]。湖南长沙方言中的“连”可以充当动词、介词、语气副词，读音都读作“liẽ13”[11]。湖南邵东方言中的“连”可以充当动词、介词、副词，读音都读作“liɛn12”[12]。（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不同地区不同词性的“连”的相同读音情况统计

通过表1，我们发现在各个地区的方言中都存在和新化方言“连”相同的情况：不同词性的“连”具有相同的语音外壳。只是在各个方言区中，“连”的用法和功能上会出现差异。

金小栋、吴福祥也对比了西北方言中“连”不同词性读音情况，经过研究后发现：大部分地区方言中不同词性“连”也都具有相同语音外壳，但在少数方言区中也存在不同词性的“连”拥有着不同语音外壳的现象。根据金小栋、吴福祥的研究整理出来不同功能的“连”具有读音差异（如表2所示）。

表2　不同地区不同功能的“连”的不同读音情况

通过观察表2的统计结果，我们发现：在各个方言区，虽然具有不同功能的“连”的读音存在差异，但是差异并不是很大，往往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例如：甘肃环县的读音差异体现在声调是否读轻声，除表示“连接”意思的动词之外，其余功能的“连”都读轻声；甘肃靖远的“连”在做虚词的时候，出现了“læ̃24/liæ̃24”两种读音的情况，这两种读音的差异在于有没有介音“i”，“连接”意思的动词读作“liæ̃24”，其余情况大部分读成没有介音“i”的“læ̃24”；甘肃通渭也出现了两种读音的情况，读音分别为“lian24/lan24”，两读情况也只出现在“连”充当虚词的时候，“连接”意思的动词“连”读“lan24”，两种读音的差别同样在于有没有介音“i”；甘肃兰州方言“连”读音的差异在于调值的变换，这两种读音分别是“lian51”和“lian12”；甘肃白龙江方言“连”的读音差异在于有没有介音“i”，除做“连接”意义的动词和“包括”意义的介词，“连”读成“lian”之外，其余情况下的“连”都读作“lan”。金小栋、吴福祥分析：在方言区，“连”在不同功能下具有不同读音的情况，除变调、轻读之外，就是有没有介音的区别。意义实在的“连”一般都会有介音，意义逐渐虚化的“连”一般不带介音。这很可能是语法化导致的语音弱化，与语义弱化相平行。“连”语音呈现出来的这种共时差异正好说明了“连”语音弱化的历时过程[13]。

（三）新化方言“连”做动词、介词的用法

下面为了深入分析新化方言中“连”的副词用法，先简单了解一下新化方言中的“连”做动词、介词时候的用法。

1．新化方言的“连”做动词

新化方言中的“连”做动词的时候，有“连接”“缝补”的意思。普通话中的动词“连”只有“连接”的意思，没有“缝补”的意思。新化方言的“连”在句中做谓语，可以构成“连+名词/名词短语”的格式。动词“连”可以受否定副词“唔”“莫”“冇”的修饰，构成的搭配有“莫/唔/冇+连”“连+唔+补语”。

例1：以个两句话连唔起来，读唔通。（这两句话连不起来，读不通顺。）

i21kɾ0liɔ̃21tɕy45ua33liɛ̃13ŋ33tɕhi21læ13，thəu45ŋ33thən33。

例2：拿你件衣衫拿倒来哒，我帮你连一下。（把你的衣服拿过来，我帮你缝一下。）

na13ŋ21dʑhiɛ̃21i33sã21na13tɔ21læ13tɔ0，o21põ33ŋ21liɛ̃13i33ʏa33。

例3：莫着急，你件衣衫还冇连好。（别着急，你的衣服还没有缝补好。）

mo45tsəu21tɕi13，ŋ21dʑhiɛ̃21i33sã21xæ13mɔ33liɛ̃13xɔ21。

2．新化方言的“连”做“包括”意义的介词

新化方言“连”做介词的时候，表示“包括”的意思。表示包含该事物在内，不进行排除。“连”做介词的时候后面可以直接带名词或者名词短语。

例4：连哒粒肉一起算倒，总共好多钱？（把肉一起算在里面，一共是多少钱？）

liɛ̃13tɔ21li45in33i33tɕhi21sõ45tɔ21,tsən21ʏən45xɔ21to33dʑhiɛ̃13？

例5：连我一起算倒，看总共有好多个人唧哒。（把我也一起算进里面，看看一共有多少个人。）

liɛ̃13o21i33tɕhi21sõ45tɔ21，khã45tsən21ʏən45iəu21xɔ21to33ko45ŋ13tɕi21tɔ33。

3．新化方言的“连”做“强调”意义的介词

新化方言中的介词“连”常常和“哒”一起出现，构成“连……哒……”固定句式，相当于普通话“连……都……”。“连…….哒……”起强调作用。

例6：你连我哒唔认得哩啊？（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ŋ21liɛ̃13o21tɔ33ŋ45ʐən33ti21li0a33？

例7：你连黑板高粒咯字哒看唔清哩啊？（你连黑板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吗？）

ŋ21liɛ̃13xɾ33pã21kɔ33li45 kɾ21dzhɿ33tɔ33khã45ŋ33tɕhin33li21a33？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认为罗昕如把这种意义的介词叫做“助词”[14]不恰当，而《现代汉语词典》处理成介词是正确的。

二、新化方言语气副词“连”的语法分析

新化方言中“连”可以做频率副词和语气副词。

先简单介绍频率副词“连”。当表示“重复、连续”意思时，“连”可直接放在动词前面，也可带上助词一起出现在动词前面；但动词后面还要带数量词组，构成“连（助词）+动词+数量词组”的格式。

例8：你连看几遍，就会懂哩。（你重复看几遍，就会懂了。）

ŋ21liɛ̃13khã45tɕi21piɛ̃45，dʑhiəu33fi45tən21li21。

例9：你连哒踩几下，气球就爆咯哩。（你接连踩几下，气球就爆掉了。）

ŋ21liɛ̃13tɔ21tshæ21tɕi21ʏa33，tɕhi45dʑhiəu33dʑhiəu33pɔ45kɾ21li21。

下面重点分析新化方言中的语气副词“连”。“连”做语气副词的时候，只出现在否定句中，表强调语气。常见的有以下几种情况，大的分类情况参照了罗昕如《新化方言研究》中语气副词“连”的搭配分类，但有变动：

（一）连+冇（动词）

“连+冇（动词）”强调的是对“冇”这个否定动词已经出现的客观事实的评价。

连冇精力（完全没精力）liɛ̃13mɔ33tɕin33li45

连冇礼貌（一点礼貌都没有）liɛ̃13mɔ33li21mɔ45

连冇心情（完全没心情）liɛ̃13mɔ33ɕin33dʑhin13

连冇气势（一点气势都没有）liɛ̃13mɔ33tɕhi45ʂʅ45

连冇看头（一点看点都没有）liɛ̃13mɔ33khã45thəu0

连冇架子（一点架子都没有）liɛ̃13mɔ33tɕia45tsɿ21

连冇味（一点意思都没有）liɛ̃13mɔ33uɾ45

连冇用（一点用也没有）liɛ̃13mɔ33yn33

（二）连+否定副词+谓词

新化方言中的否定副词有“冇”“唔”“莫”，“连”跟每个否定副词进行搭配的情况都不一样，下面会分类进行讨论。“连”放在这些否定副词的前面，加深了语义程度，起到一定的强调作用。这时起否定作用的不是动词本身，而是动词前面的否定副词。

“冇”“唔”“莫”分别对应普通话的“没有”“不”“别”。“冇”“唔”在湖南很多方言里都用，其实就是古代汉语的“无”在不同语音演变时期的结果。在衡山话等方言里，“冇”跟“浮”的韵母相同，可见是“无”的古音。在新化话等方言里，“唔”跟“五、蜈”等的韵母相同，可见也是“无”的古音。不过一般的方言只保留一个，例如湖南衡山方言，只用“冇”。新化话的“唔”改用普通话的“不”了。

1．连+冇+动词

“连+冇+动词”强调动作行为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

连冇听讲（上课根本没有听讲）liɛ̃13mɔ33thiɔ̃45tɕiɔ̃21

连冇看（根本没有去看）liɛ̃13mɔ33khã45

连冇长（一点也没有长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liɛ̃13mɔ33tʂõ21

连冇用力（一点力气都没用）liɛ̃13mɔ33yn45li45

连冇做好（一点也没做好）liɛ̃13mɔ33tsəu45xɔ21

连冇想清楚（一点都没想清楚）liɛ̃13mɔ33ɕiɔ̃21tɕhin33tshəu21

2．连+莫+动词

“连+莫+动词”中的动词大部分是心理活动动词，强调主观的劝告和期待。

连莫咯里说（可千万别这样说）liɛ̃13mo45ko21li21kõ21

连莫担心（根本就不用担心）liɛ̃13mo45tã33ɕin33

连莫怕（根本就不用害怕）liɛ̃13mo45pha45

连莫愁（根本就不必发愁）liɛ̃13mo45dʑiə13

连莫着急（可千万别着急）liɛ̃13mo45tsəu21tɕi13

3．连+唔+形容词

“连+唔+形容词”强调的是和该形容词完全相反的性质、状态、特征，是对已经出现的客观事实的评价。

连唔老实（一点都不老实）liɛ̃13ŋ45lɔ21ʂʅ45

连唔听话（一点都不听话）liɛ̃13ŋ45thiɔ̃45kõ21

连唔认真（一点都不认真）liɛ̃13ŋ45ʐən45tsən33

连唔冻人（一点也不冷）liɛ̃13ŋ45tən45ŋ13

连唔壮（一点也不胖）liɛ̃13ŋ45tsõ45

连唔孝顺（一点也不孝顺）liɛ̃13ŋ45ɕiə45ɕyn45

连唔好看（一点都不好看）liɛ̃13ŋ45xɔ21khã45

连唔小气（一点也不小气）liɛ̃13ŋ45ɕiə21tɕhi45

连唔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liɛ̃13ŋ45xɔ21i45si45

4．连+唔+动词

“连+唔+动词”强调的是和这个搭配中的动词（一般是心理动词）完全相反的动作行为，是对已经出现的客观事实的评价。

连唔相像（长得一点都不像）liɛ̃13ŋ45ɕiɔ̃33ʑiɔ̃33

连唔讲理（根本不讲道理）liɛ̃13ŋ45kõ21li21

连唔怕（一点都不害怕）liɛ̃13ŋ45pha45

连唔好干净（一点都不爱干净）liɛ̃13ŋ45xɔ45kã33dʑhiɛ̃21

连唔喜欢（一点也不喜欢）liɛ̃13ŋ45ɕi21xõ33

连唔眙手机（根本不玩手机）liɛ̃13ŋ45xæ33ɕiəu21tɕi33

连唔心疼（一点都不心疼）liɛ̃13ŋ45ɕin33thən45

连唔计较（一点也不计较）liɛ̃13ŋ45tɕi45tɕiə45

连唔着急（一点也不着急）liɛ̃13ŋ45tsɔ21tɕi24

连唔懂味（一点都不知好歹）liɛ̃13ŋ45tən21uɾ45

（三）连+动词+否定副词构成的补语

“连+动词+否定副词构成的补语”强调对动作行为发生的可能性的否定。

连累唔得（一点都不能受累）liɛ̃13lɾ33ŋ33tɔ21

连动唔滴（完全动不了）liɛ̃13thən21ŋ33ti33

连想唔滴（完全不能去想）liɛ̃13ɕiɔ̃21ŋ33ti33

连想唔开（完全想不开）liɛ̃13ɕiɔ̃21ŋ33khæ33

连看唔清（一点都看不清楚）liɛ̃13khã45ŋ33tɕhin33

三、新化方言的语气副词“连”的语用分析

（一）客观强调功能

当“连”出现在日常对话中，“连”不仅会是整个句子的重音，它的读音还会被说话者进行有意的延长。目的就是为了把听者的注意力聚焦到“连”后面的话语内容上去，对“连”后面的内容进行客观强调，用的否定副词是“唔”和“冇”。“冇”是纯粹的客观表达。“唔”对于被评价的人是主观愿望，但是对于评价人是客观的陈述。

例10：A：箇件衣服你喜欢喃？（这件衣服你喜欢吗？）

A：ko21dʑhiɛ̃21i33fu45ŋ21ɕi21xõ33nã33？

B：唔喜欢。/。（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B：ŋ45ɕi21xõ33。/liɛ̃13ŋ45ɕi21xõ33。

在例句10中，当B回答“唔喜欢”的时候，表达的是B对这件衣服的普通评价，语气平淡无奇，除了评价之外没有带太多的个人感情色彩。可是，当回答换成“连唔喜欢”的时，B就有了一个表达和强调的重点——B非常不喜欢这件衣服。“连”是这句话的重音，它的声音也被刻意拉长，目的就是为了强调B非常不喜欢这件衣服，B向A明确自己的态度，希望自己的这个表态能影响A接下来的决定。

例11：A：今天天气蛮好哩，我俚喊倒芳芳一起逛街去？（今天天气可真好，我们叫上芳芳一起去逛街？）tɕin33thiɛ̃33thiɛ̃33tɕhi45mã13xɔ21li0，o21li33xã21tɔ21xõ33xõ33i33tɕhi21kõ45kæ33tɕhi45？

B：芳芳啊，我看还是莫喊其算了，其今天看起来唔高兴/其今天看起来连唔高兴。（芳芳呀，我看还是不要叫她，她今天看起来不高兴/她今天看起来很都不高兴。）xõ33xõ33a33，o21khã45xæ13sɿ21mo45xã21tɕi21sõ45li21，tɕi21tɕin33thiɛ̃33khã45tɕhi21læ0ŋ45kɔ33ɕin45/tɕi21tɕin33thiɛ̃33khã45tɕhi21læ0liɛ̃13ŋ45kɔ33ɕin45。

在例11中，对比B描述的芳芳“唔高兴”和“连唔高兴”，我们可以发现，“唔高兴”只是对芳芳现实状态的一个客观描述，B只是把“芳芳不高兴”的事实传达给了A。但是“连唔高兴”中的“连”对“唔高兴”起了强调和聚焦的作用。这个回答传达给A的不仅仅是芳芳现在的心情状况，更是对芳芳状态的一个强调，B希望A能听到这个重点，从而让A改变原有的决定——叫上芳芳一起去逛街。

“连”这个语气副词还多用在言语交际中的评价板块，进行肯定积极的评价，或消极否定的评价。

1．从反面进行积极地肯定评价

这种情况下，通常是十分真诚地对人或者事物做出评价，突出强调某种优良品质的同时更强调了评价人的客观真诚的态度。

例12：小王以个人喃，平常做事，也，做么个咸是认认真真咯。（小王这个人啊，平时做事一点也不怕难，也一点都不偷懒，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认认真真的。）ɕiə21õ13i21kɾ0ŋ13lã21,phin13dʑhyõ13tsəu45ʂʅ45liɛ̃13ŋ45pha45nã13，ia21liɛ̃13ŋ45thiə33nã21，tsəu45mo21kɾ0ʏa33ʐʅ21ʐən45ʐən0tsən33tsən0kɾ0。

例13：我以个人心眼细，平常也糊里糊涂唧，多亏哩你平时。（我这个人心眼小，平时也糊里糊涂的，多亏了你平时一点也不计较。）o21i21kɾ0ŋ13ɕin33ã21ɕi45，phin13dʑhyõ13ia21fu13li21fu13thəu13tɕi21，to33khuɾ33li21ŋ21phin13ʂʅ13liɛ̃13ŋ45tɕi45tɕiə45。

例12中的“连”强调的是小王不怕困难、从不偷懒的勤劳品质，表达了说话者对小王赞扬和欣赏的态度。例13中的“连”强调的是听话方待人宽容、从来不斤斤计较的美好品质，表达了说话者对听话方歉疚、感激的思想感情。

2．从正面进行消极的否定评价

当“连”被用在否定评价中，通常是强调评价者对被评价对象的强烈不满，情绪化和主观化的程度被加深。

例14：你看到长辈若里也唔晓得主动打个招呼唧？！（你看到了长辈怎么也不知道主动打个招呼啊？一点礼貌都没有！）ŋ21khã45dɔ21tʂõ21phɾ45yo13li21ia21ŋ45ɕiə21ti0tɕy21 thən45ta21kɾ0tɕiə33fu0tɕi21？liɛ̃13mɔ33li21mɔ45。

例15：以个年过得。（这个年过得一点意思也没有。）i21kɾ0iɛ̃13ku45ti21liɛ̃13mɔ33uɾ45。

例14中的“连”是对年轻人没有礼貌这一事实的强调——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暗含着指责和批评的情绪。例15中的“连”强调的是过年的体验——这个年过得可真没意思，没有过年的氛围。突出表达了自己的抱怨和不满情绪。

由上列例子可看出，“连”是一个强调和聚焦的标志，真正的焦点是“连”后面的话语成分和它要表达出来的情绪。语气副词“连”不仅会加深词的表义程度，而且还会把说话者的情绪突出表达出来。

例16：情境：爱美人士对朋友的提问。

A：你看我以段时间壮咯哩喃？（你看看我最近胖了吗？）ŋ21khã45o21i21thõ45ʐʅ13kã33tsõ45kɾ21li21lã0。

B：你。（你没有变胖。/你一点也没变胖。）ŋ21mɔ33tsõ45lɾ21。/ŋ21liɛ̃13mɔ33tsõ45。

在例16的情境中，对于希望保持良好身材的爱美人士来说，“你连冇壮”这样的回答会更能让听话方感到开心。“你冇壮”这样的回答更倾向于是一种客观描述和评价，语气平平淡淡。但是“你连冇壮”中的“连”着重强调这种客观评价，会更容易让人信服。通过这种客观强调，表达劝慰对方不要担心变胖的意思。所以“冇”本身没有主观作用。“你连冇壮”既是对A的回应，同时还暗含着B对A的劝慰——觉得A一点都不胖，甚至还可以再壮实一点。对爱美人士来说，“连冇壮”的回答比“冇壮”更能让对方感到信服和舒心。少了“连”这个语气副词，语气中就显得少了几分坚定，感觉回答得漫不经心。加了“连”，加强了语气，更能让A相信B的回答。

（二）主观劝慰功能

新化方言的语气副词“连”在言语交际中还有着劝告、安慰的功能，用的否定副词是“莫”。

例17：A：我让满宝唧去买瓶酱油，若里咯里久哩还冇看见回来？（我让小宝去买瓶酱油，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回来？）o21ʐõ45mã21pɔ21tɕi21tɕhi45mæ21phin0tɕiɔ̃45iəu0，yo13li21ko21li21tɕiəu21li21xæ13mɔ33khã45tɕiɛ̃45uɾ13læ0？

B：冇事个呢，你个你你个你，咸咯大个崽哩。（没事的呢，这个你不用担心/这个你一点也不用担心，都这么大的孩子了。）mɔ33ʂʅ45kɾ21lɾ21，ŋ21kɾ21ŋ21mo45tã33ɕin33/ŋ21kɾ21ŋ21liɛ̃13mo45tã33ɕin33，ʏa33ko21thæ33kɾ21tsæ21li21。

这例17的对话里，通过“莫担心”这个表达已经包含了劝慰，表达对对方的同情和安慰。但是“连莫担心”中的“连”对“莫担心”起到了强调作用，语气显得更肯定，更能让听话者安心。“连莫担心”可以解读成：小宝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他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自我防范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你完全可以放心，在家安心等着他买酱油回来就好了。

（三）在对比含义中的客观强调

新化方言的语气副词“连”，可以在暗含对比语用的环境里强调客观事实。当对比对象没有具体所指的时候，这种事物的性质或状态就会被极端化。

例18：你箇个家伙，。（你这个家伙，一点也不老实。）ŋ21ko21ko45tɕia33xo21，liɛ̃13ŋ45lɔ21ʂʅ45。

例19：今年冬天，。（今年冬天，一点也不冷。）tɕin33iɛ̃33tən33thiɛ̃33，liɛ̃13ŋ45tən45ŋ13。

例20：去年到今年，以个满崽冇么个太大咯变化啊，。（去年到今年，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呀，一点也没见长。）tɕhin45iɛ̃33tɔ45tɕin33iɛ̃33,i21ko45mã21tsæ21mɔ33mo21kɾ21thæ45thæ33kɾ21piɛ̃45fa45a33，liɛ̃13ŋ45tʂõ21。

去掉“连”词“唔老实”“唔冻人”“唔长”只是个人观点和看法的简单陈述——“不老实”“天气不冷”“孩子没怎么长大、变化”。加上“连”这个语气副词就暗含着对比：例18和例19的对比对象虽然都没有明指，但根据话语进行推断，例18的比较对象是“其他比较老实的人”；例19的比较对象是“以往那些比较冷的冬天”；例20的对比对象是明指“去年那个时候的孩子”。其中例18和例19的对比对象是抽象所指，于是例句中“不老实”和“不冷”就被极端化，变成“最不老实”和“最不冷”。

（四）在客套语用环境里的客观强调

新化方言语气副词“连”，在客套功能的语用环境里，把客气推向极端。比如“连唔好意思”“连莫咯里说”。

例21：A：箇粒钱唧你先拿哒去，应一下急。（这些钱你先拿去，应一下急。）ko21li45dʑhiɛ̃13tɕi21ŋ21ɕiɛ̃33na13ta21tɕhi45，in45i33ʏa33tɕi13。

B：你箇哩，我都哩/我都哩。（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你这样，让我实在是不好意思。）ŋ21ko21li21，o21tɔ33ŋ45xɔ21i45si45li21。/o21tɔ33liɛ̃13ŋ45xɔ21i45si45li21。

“连唔好意思”是新化方言中一种固定的搭配，是出于礼貌性的客套应答，相当于普通话的“这怎么好意思呢！”“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当接受了对方难以拒绝的盛情的时候，大多会用“连唔好意思”这句话来进行口头上的答谢，“连唔好意思”表达出了浓厚的谢意，而“唔好意思”一般用于道歉。

例22：A：多亏哩老师你，我粒崽才有今天箇粒咯成绩。（多亏了老师您，我家孩子才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to33 khuɾ33li21lɔ21 ʂʅ33ŋ21，o21li33tsæ21dzhæ13iəu21tɕin33thiɛ̃33ko21li21kɾ21dʐhən13tɕi45。

B：。/。（别这样说。/可千万别这样说。）mo45ko21li21kõ21。/liɛ̃13mo45ko21li21kõ21。“连莫咯里说”相当于普通话的“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大多是在一方对另一方表示了自己的谢意的时候，对方说出的客套性的应答语。在这种情境下，“连”强调的是一种客套的语气，在日常的口语交际中十分适用。“连莫咯里说”比“莫咯里说”表达出来的情感更深厚、更真挚。

（五）语义搭配中的不对称性

在搜索和“连”有关的语料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连”搭配的不对称性。例如：新化方言中会存在“连唔壮”的说法，但是不存在它的对称形式——“连唔瘦”的说法。经过探究发现，这种不对称性的存在是言语交际时出于礼貌原则的需要。

新化方言中“连唔胖”多用于评价他人身材样貌，是说对方一点儿也不胖，分为劝慰式评价和赞扬式评价。具体的会话含义需要根据语境进行判断：

例23：你箇只崽若里啊，平常要多吃粒营养咯东西唧！（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也不胖呢，平时要多吃一点儿有营养的东西！）ŋ21ko21tʂua33tsæ21yo13li21liɛ̃13ŋ45tsõ45a33，phin13dʑhyõ13iəu45to33tɕhia33li45tən33ɕi45tɕi21！

例23的“连唔壮”略带语重心长的劝慰意味：你这孩子怎么就胖不起来呢？要多吃点补补身体。说话人希望通过“连”词来着重强调对方一点也不胖，从而引起听话者的注意。说话人希望自己评价式的话语能对听话者产生影响，来达成自己的劝慰目的。

例24：你看起来，身材保持得可以呔！（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胖，身材保持得可以呀！）ŋ21khã45tɕhi21læ0liɛ̃13ŋ45tsõ45，sən33dzhæ13pɔ21ʂʅ33ti0kho21i21tæ33！

例24这是对对方赞扬式的评价，称赞对方身材保持得好，看起来一点也不胖。

“连唔瘦”意思是一点也不瘦，言外之意是你有点儿胖，可能需要减减肥了。出于言语交际的礼貌原则，没有人会给出这样让人不快的建议和评价，所以“连唔瘦”这样的说法不存在于新化方言中。这样也就导致了“连”在搭配时的不对称性。

（六）“唔”和“冇”的不同

“连”和新化方言中3个否定副词“唔”“冇”“莫”都可以和动词进行搭配。其中“唔”“冇”是同义，来源也相同。但在和“连”加心理动词进行搭配的时，只用“唔”不用“冇”。这时衡山话用“不”。可见“唔”跟普通话“不”的意思接近。“莫”和“唔”在“连+X+心理动词”结构中，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会话含义。我们通过表3来进行对比分析：

表3 “莫”和“唔”在“连+X+心理动词”中的不同会话含义

从表格3中，我们可以看出，“连+莫+心理动词”产生的是有主观劝告的会话含义，“连+唔+心理动词”产生的是有客观陈述的会话含义。副词“莫”跟普通话的“别”意义接近。副词“唔”其实是“无”的古音，跟普通话的“不”意义接近。

四、结论

湖南新化方言中的“连”有着动词、介词、副词的多重身份，但是这几个不同身份的“连”却享用着完全相同的语音外壳，它们有一个共同来源的词。这个现象不仅在新化方言中存在，在其他各地区方言中也存在。有些方言区不同语法功能的“连”具有完全相同的语音形式，有些方言区“连”的语音形式存在细小差异，比如：采用轻读、变调或者是介音消失。“连”在语音上的弱化趋势和“连”的词汇意义虚化有着很大关联，“连”的语法化程度越深，“连”的语音弱化现象也就更明显。

新化方言中的语气副词“连”在功能上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并”，在意义上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一点儿也、根本、完全”，是起否定的强调作用的。“连”能和否定副词“莫”“冇”“唔”构成多种搭配，也可以直接带含有否定色彩的形容词。在言语交际中能都对自己想否定的信息进行强调，从而达到吸引听话者的注意力，强化信息的目的。“连”词结构还能在对比、客套等语用环境中发挥客观强调的作用。在符合礼貌原则的前提下，“连”的搭配受到制约，呈现出不对称性。同时，心理动词和带有主观建议、命令的口吻的“莫”和带有客观陈述口吻的“唔”进行搭配产生的“连”短语会表达出很不同的会话含义。

[1] 陆志军．湘方言“连不P”句式的强否定极性及其句法、语义允准机制[J]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4，5（4）：93-95．

[2] 马真．表加强否定语气的副词“并”和“又”——兼谈词语使用的语义背景[J]．世界汉语教学，2001（3）：12-18．

[3] 王越丽．语气副词“并”的语法功能研究[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7，9（1）：27-30．

[4] 沈敏．长沙话否定强调标记“连”的用法[J]．语文学刊，2010（21）：79-80．

[5] 鲍士杰，杭州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

[6] 吴云霞．万荣方言语法研究[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9．

[7] 吴建生，赵宏因．万荣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

[8] 周磊．乌鲁木齐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

[9] 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0] 张安生．同心方言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1] 鲍厚星，崔振华，沈若云，伍云姬．长沙方言研究[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

[12] 孙叶林．邵东方言语法研究[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9．

[13] 金小栋，吴福祥．汉语方言多功能虚词“连”的语义演变[J]．方言，2016，38（4）：385-400．

[14] 罗昕如．新化方言研究[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Negative Emphasis Function of the Modal Adverb “in the Dialect of Hunan Xinhua

CAO Huiju, PENG Zerun

( School of Humanitie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Hunan, China)

The modal adverb “（连） in Xinhua dialect is functionally equivalent to “(并) in Mandarin ，and semantically equivalent to “(一点儿),(根本) and(完全)” in Mandarin. The word “only appears in the negative sentence, which is often matched with the negative adverb “(冇), “(莫) and “(唔), or directly with the adjective with negative meaning. In pragmatics, it has the functions of emphasizing, focusing, comforting, contrasting and being polite. For the need of politeness principle, there is asymmetry in collocation of. When collocating with psychological verbs, different negative adverbs express different conversational meanings.

the dialect of Hunan Xinhua, grammar, pragmatics, modal adverb

H174

A

1673-9639 (2020) 02-0090-09

2020-02-12

曹慧菊（1996-），女，湖南新化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彭泽润（1963-），男，湖南衡山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副会长，语言理论分会会长，研究方向：语言理论，汉语方言。

（责任编辑 印有家）（责任校对 张凤祥）（英文编辑 田兴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