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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掌之吻

2020-05-14李弗

都市 2020年4期
关键词:白雪仙人掌和尚

李弗

仅仅在家躺了一周,白雪就受不了了。可现实是,她还必须再待一周才能去学校。白雪穿着粉睡衣站在镜前,冲自己嘟嘟嘴。看样子,脸和脖子已经完全消肿。她咧嘴一笑,手握水果刀来到阳台。

在仙人掌前,她弯下腰。这盆仙人掌个大,叶肥,虽说有点丑,但非常合适她。砍下一片仙人掌,把长短刺逐一挖出,整齐排列在纸上之后,她把叶片放在碗里切开,用刀柄砸,直到砸出黏稠的绿汁液。

网上说,春夏之交,腮腺炎易流行。也不知怎的,好些年没听过这个病,今年就突然爆发了。白雪记得小学时,大家还管这个叫大脸蛋,因为生病后脸会肿起来。现在医学普及,人们都知道这个病叫腮腺炎。

期中考试前,赵老师班里有几个学生得了这病。为此,他们班考试推迟,全班放假两周。后续学校又有学生患病,白雪以为自己班里没事,直到有一天课间,马寅悄悄溜进办公室,说王思琪妈妈给王思琪脸上涂了仙人掌。起初她还不信,没想到第三天,自己的脸就肿起来了。

如今白雪躺在床上,脸和脖子都绿着。她头枕双手,胸脯一起一伏,想着那个人。她还没答应要不要见。但他很执着,至少在微信里他是这样说的,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你。他在平城客栈订了房。客栈在古城一处四合院内。他说他现在还在北京工作,做播音主持。他还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气早就消了。如果还在生气的话,她早就被活活气死了。可她越想,陈年旧事却越像酒糟一样把她的伤心发酵出来。她无意间触碰到自己火烫的脸,往事如痊愈的结疤被缓慢揭开。

她想把他拉入黑名单,却又点开语音,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大海般铺开:白雪,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当初的无知。如今我还是一个人,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白雪单身这么多年,起初还有同事给她介绍对象,但如今没人给她介绍了。以往父母也总在电话里催,但山高皇帝远,西安和平城间还有十三个小时的火车车程缓冲带。当然,父母也说烦了,而且目前他们的重心已转向了催弟弟结婚。

白雪盯着手机胡思乱想。今晚要不要去?她拿不定主意。毕竟现在还在传染期,万一他没得过这个病怎么办?不过十多年了,他还是单身……她就这样想着,仿佛那十多年就是十多个月,十多天,十多个小时,十多分钟……他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她有些口渴,起身喝了一口。可近水解不了远渴。

中午阿空来看她。阿空也是语文班主任,跟她脚前脚后得了腮腺炎,目前也在家休养。阿空家就在平城,离她租住的地方不远。听到敲门声,白雪打开门。亲爱的,放哪呀?阿空拎出一袋荔枝,半个西瓜。你太客气了,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

少和我假客套,是不是好几天没吃饭,想尝尝我这人间美味呢?白雪被逗乐了,眼泪在眼眶里打滚,还好有仙人掌泥打掩护。没吓到你吧,白雪手指绿脸。哈,鬼片都吓不到我,我早习惯了,我在家天天也这德行。

安顿阿空坐下,白雪去洗手间“卸妆”。白雪租的是一室一厅,月租五百,没有书柜,几百本书靠墙砌起半人高。我说白雪,你的书快赶上我身高了啊,阿空随手翻着。

阿空古灵精怪,是个开心果,脸上总挂着笑。有什么事,大家都喜欢向她倾诉。在平城,白雪只有阿空一个好友。或许因为她们都单身,都爱看书……还好上天给她派了阿空,否则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够无聊,也憋得慌。

白雪剥掉绿泥,往脸上扑了一把水,转头说,阿空,今天我做了个四维空间的梦,想听吗?

四维?是可以随意穿越的吗?阿空放下书问。

你听好了哈,白雪拿毛巾擦干脸说:梦里的我在电影院看电影,旁边是我男朋友。电影主要讲了一个女人从出生到离开人世的一生。当电影放到一半,女孩已经长大,正和新郎结婚。那时,我突然发现电影里的新郎就是我旁边的男朋友。我继续看电影。婚后,男人背着老婆和小三好上了,并和女主人公分了手。之后,女主人公开始了悲惨的后半生。不过令人吃惊的是,我也在电影里,我就是那个小三。你說这是不是四维?穿越时空,提前看到人的一生?

是挺有趣,阿空剥开一个荔枝,塞白雪嘴里。对了,咱们下午出去逛逛吧?好啊,好久没出门,都快发霉了,白雪吐出荔枝核,丢进垃圾桶。哎,现在吃什么都没味道,对了,还是老地方?阿空点点头,行!

中午吃完外卖,两人戴着口罩出发了。白雪是个粉猫咪口罩。阿空戴的是只黑口罩,上面画着鸣人头像。今天周六,潘家园门口爬了一长串旅游大巴。斜对面是步行街,辽代华严寺也在其中,她们偶尔也会去。

两人在书摊前闲逛。三块一本的,五块一本的,当然有些摊主价高,一本本书被塑衣包裹,大多无人问津。阿空喜欢漫画、科幻。白雪爱读小说。她们蹲在地摊前,一本本挑着。逛完图书区,再往里走,还有几排地摊,手串、玉器、瓷器、老物件,什么都有。

两人在路上遇到了同事李明博。他摇晃着脑袋说,这里东西挺多,不过都不怎么开门。

不开门什么意思?阿空问。

这是行话,开门是老货,不开门就是现代仿品。现在卖假货赚钱,卖真货反而不赚……

李曾托人找过白雪,不过白雪没答应,所以见到李,白雪没怎么说话。李也是平城人,家里有车有房,现在好像在追阿空。

李用肘轻轻碰了下阿空说,我上周看见一个老头,买了个瓶子,花了两千多,底款康熙年制,明显不开门,但瓶子漂亮……

阿空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便说,逛你的吧,你说的什么我们一句也听不懂。李也感无趣,便快步消失了。

你们谈恋爱了吧?白雪试探地问。

我们?阿空张大嘴,摇晃脑袋,完全不可能!

真的?白雪盯着阿空,试图找出破绽。最终两人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像俩小孩。

前面有群老人,穿八路军装,目光如炬,无视一环扣一环的围观者,注视着前方的虚空,极为投入地高唱着四五十年前流行的歌。看了一阵儿,两人又向右拐去。拐角那边也有一堆人,黑压压的,呈圆形分布,像蚁洞边的一圈小土粒。

挤进人群,是一个和尚在算卦。脚底有布,布中央是佛像,右面八个字:哑巴和尚免费算卦。有位老人,莫約七八十岁,左手慢慢递过去。和尚拉出软尺,极为快速把老头五根手指量了一遍,然后闭眼,大拇指游走在各个指节间。

睁开眼,和尚菩萨般笑着,合掌,给老人鞠了一躬。和尚竖起大拇指,然后弯曲食指,做出“9”的形状。有人翻译,老先生最少能活九十啊!老先生笑嘻嘻的,裸露出没有一点儿白边的婴儿牙床。老人刚打算挪开,被和尚一把拉住。和尚从布包里掏出个佛挂件,还有张叠好的白纸,一并塞老人怀里,同时用手比画着,白纸带回家看。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老和尚十来分钟免费给两三个人算完了卦。接下来的这位,约莫五六十岁,一张老脸似装满各种苦难,让人过目不忘。他穿迷彩服,右袖筒空空如也,在微风的拉扯下,偶尔轻轻摇摆。他让出左手,抬起没有底气的眼皮。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眼神也瞬间柔软下来,嘴巴张张合合,像在念诵经文。同样量过指长,和尚闭上眼,掐指,摇头,食指弯曲,比了个“7”。能活七十,也不错啦,有人安慰。老和尚同样送了东西。围观者一挤,那人便如一粒沙,被竹筛一摇,便没了踪影。

终于来了位女士,穿金戴银,挎着不知名的皮包,亮出左手腕的翡翠手镯说,大师,也给我算算吧。大师摇头,眼睛落到妇人右手上。男左女右,有人解释。妇人左手撤下,右手抬起。大师点点头,手指在妇人手掌的三条线间来回摸索,像在弹奏一种来自上古的乐器,时而凝眉,时而侧目,最后端起妇人的手掌,像端起一块豆腐,面对掌端的纹理细细思索起来。

妇人抬左手,捋顺被汗水冲偏的金镶玉弥勒项链。围观者全都屏住呼吸,只有个不害臊的碎娃,嘴里哼哼唧唧,瞪大双眼,裸露鸡儿,胖手不停往他娘怀里刨。他娘一直没理他,直到大师放下手掌,绽放出佛光般的笑容,才连同所有人一道,长长舒了口气。

大师像上帝,右手伸出两个手指。人们偶尔也会伸出两个手指,比如在照相的时候,喊着不知什么味道的“茄子”。当然,大师的手势另有密意。有门徒对女人作“同声传译”,大师说你有两个孩子。妇女听后,频频点头,似鸡吃米。大师又再次掏出手掌,一次举得高,一次举得低,然后竖起大拇指。又有人翻译,大师说你有两个孩子,一个高,一个低,都很聪明,都很有出息。妇女起先冲人群含笑,亮出迷人的酒窝。不久,两排烤瓷牙还是不甘寂寞,在众人的羡慕声中亮了个相。

大师算完,妇女要离开,也被拦下了。还没送东西呢,有明白人抢答。大师果然又送了佛项链和折叠好的纸条。接下来发生的事,普通人没想到,门徒也没想到。只见大师拨开身挎的布包,布包便像睁开的一只眼,眨也不眨,盯咬住害羞的女人。见布包里有钱,有人便说,大师是要你给点儿盘缠。

女人红了脸,从包里掏出一百,双手递给大师,冲众人莞尔一笑,打算离开,却又被大师拦住。大师又伸出两个手指。有见过世面的人说,给师傅的钱要双数,不能单数。妇女迟疑片刻,刚打开包,大师之手就如灵蛇附体般窜入,叼出一张红钞票。

妇女走后,白雪和阿空也挤出人群。阿空快步走向妇女,阿姨,算得准不准呀?

妇女笑着说,应该挺准,我就是有两个孩子,都挺有出息,女儿在澳大利亚留学,儿子在北京读大学,人民大学。

要不我也算算?阿空问白雪。白雪说,你算什么?

当然算婚姻啦,看看我们合不合适。

白雪一撇嘴,双手叉腰,扭头假装不看阿空。

阿空抱住白雪胳膊求饶,好好好,我都说,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是谁把我们的阿空勾引走了呢?学校的九位单身男老师在白雪的脑部走廊集结完毕,等待她的逐一审核……依然没有头绪。白雪摇摇头,又盯向阿空。

阿空搂住白雪,低声说,就是刚刚那位。

李明博?阿空点点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真是做演员的料!请客!一定要请客!

阿空乐得合不拢嘴,没问题,请,必须请!

阿空依旧打算算卦。白雪说,好就结婚,不好就拉倒,也不用迷信吧?阿空叹了口气,身体柔软下来。说实话,我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了。反正他人挺好。我年龄也不小了,家里一直催。如果算到能在一起,那说明上天要我们在一起。

白雪换了个位置,看着阿空低垂的眼眸说,但结婚至少要有感情基础啊!阿空苦笑一下,至于感情,慢慢培养吧。况且现在离婚率这么高,有些地方都超一半了。你想想,一百个人结婚,五十个都要离婚,多可怕啊。唉,哪还有什么爱情啊。所以呢,一切就交给上天做决定吧,谁让我是射手座呢。见阿空要往人群方向走,白雪撇嘴说,万一那和尚骗钱呢?阿空笑着说,我都准备好了,大钱都在裤兜,包里就些零钱,最大的十块。

对于阿空和李明博的事,大师用一对大拇指做出预言。现实也是如此,两人在一月后,就如同这对大拇指相对而立,站在平城宾馆三楼的世纪厅: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在众人的呐喊和掌声中,一只嘴碰了另一只唇。

再回到潘家园,阿空打开皮包,给了和尚十块。和尚又放出灵蛇,在阿空包里探了探,掏出一张五块。

白雪也打算试试。她的问题和阿空一样。也许和尚被惹恼了,看她和阿空在一起,就随便看看她手掌,掐指一算,表情严肃,对她摇了摇头,也没要钱。

两人又四处逛了逛。一路白雪心不在焉,阿空问了几次对方是谁,白雪始终没说。离开潘家园,逛到斜对面的步行街,两人买了果汁,坐在华严寺门前的台阶上。

阿空,我一个朋友今天路过平城,不知道要不要见。

前男友?阿空笑问。

去!我可没男朋友,是我大学同学。

哦,原来大学就恋爱啦!阿空笑得更厉害。

去你的,白雪瞪了眼阿空。

那你打算见吗?阿空不笑了。

白雪摇摇头,没说话。

既然不想见,那就不见呗。

白雪抬起头,远处空旷的广场上有个小女孩。应该刚学会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女孩身后跟着位母亲,青蛙一样半蹲着,虚空中环抱双手,左右脚交替前行。

毕业后,我们一直没见。十年了。不,十一年了。白雪突然感慨。

既然想见,就见呗,又少不了一塊肉,阿空舔舔嘴,吸起最后一颗椰果。他是你初恋?

白雪点点头,我只谈过一次。你呢?

阿空笑着说,您怎么扯到我了?我保密!反正我比你多。阿空起身,把饮料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蹦跳回来,挪到白雪身旁坐下,悄悄地问,你们为什么分的?

可能不合适吧。白雪也起身,吸完最后一口饮料。

按前台服务员的指引,白雪推开房门:一大束花(九十九朵玫瑰)在欢迎她。田磊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怎么变。一米八,帅气的外表。似乎比以前更黑,身体也更壮了。

抱过玫瑰,白雪说了声谢谢。她嗅完花,放在角落。先坐吧,田磊拉来一把椅子。白雪环顾四周,这房间仿古布置,一水的木家具,连床都是,榫卯结构,一床十柱,周身木雕海棠花围。

还记得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吗?白雪抬起头,望着窗外。

木窗半开,月光坐进来。当然记得,是盆仙人掌,田磊边泡茶边说,是盆夜光仙人掌。二十块,那是你生日,我也不知送什么好,就去了花店,老板说玫瑰没了,新到了批仙人掌,晚上有夜光,所以……

田磊把一杯茶放到她面前,露出大气的笑。这笑从前是没有的,至少在白雪印象里,田磊以往是憨笑,如今他果真成熟了?

田磊把两瓶矿泉水倒入水壶,放在热水器上。

你觉得我像玫瑰,还是仙人掌?白雪走到屋角,蹲在地上,仔细瞧着玫瑰。她的手羽毛般划过酒红色的花瓣,然后从中摘出一枝,背对着田磊站起来。她闭上眼,闻了闻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当然,学校“三八节”送的除外。

白雪还在回忆,田磊突然从身后抱紧她。她似乎被惊到了,先是挣扎了几下,随后力度越来越弱,最终像旋转木马,被田磊轻而易举转过来。白雪低下头。田磊一手搂腰,一手试图摘掉她的口罩。

白雪拼命摇头,不行不行,我先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得过腮腺炎没?

什么?

就是大脸蛋,你得过没?

田磊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没事,我感冒了,口罩不能摘。

遵命!水咕嘟嘟开始冒泡。田磊的手上下摸索着,像一把万能钥匙,划过白雪衣服上的数个机关……

水沸了,嘣一声弹掉开关。

客栈院内,有一株仙人掌,开出两朵白花。外面静极了,一轮明月斜挂夜空,远处不时传来一声猫叫。

次日,两人来到华严寺。他们都是头次来。虽说他们大学就在平城,但毕竟当时是学生,没什么钱。在大雄宝殿,两人跪倒,许下心愿。你许的什么?出来后,白雪问田磊。

田磊笑着说,希望我们幸福。

白雪装作用力扭田磊腰部。

田磊也假装疼到叫起,干吗掐我?

你真讨厌,你没听说吗?许的愿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失灵了。

田磊做了个鬼脸,你明知这样,为什么还问?

白雪笑着,和田磊手牵手,一路缓行,来到寺门口站定。半空阴云下太阳隐约可见,白雪仰望天空,脸庞如莲花开向天空。寺庙多是坐北朝南,你知道华严寺为什么坐西朝东吗?田磊没回答,摇晃着白雪的手臂说,我们一会儿去哪儿?

去潘家园吧。白雪想起昨天遇到的和尚,路上把趣闻一五一十说给田磊。

穿过马路,走到斜对面的潘家园。哑巴和尚还在,和昨天同样的位置,围了同样又不同样的一群人。这类人就是见钱眼开,田磊听到和尚给白雪算的卦,心有不甘,便把钱包交给白雪,兜里只装了两块钱,冲白雪笑笑说,等着瞧好吧!

一位老人刚走,田磊跨步上去,把手塞给和尚,同时给白雪使了个眼色。师傅,给看看我俩能在一起不?和尚看看白雪,把田磊手抬起瞅了瞅,撇嘴摇头,合十鞠躬,没和田磊要钱。周围人劝,小伙子别当真,他说得不一定对。

这和尚明摆着瞎说,骗钱的老秃驴。田磊挤出人群,但火气还在。

没事,就当玩儿了。白雪反倒看得轻松。

应该举报他!我们应该举报他!

没必要吧,他也就是混口饭吃,白雪拉住田磊的手。

不行,这种封建迷信必须铲除……

真不敢想象,我们又在一起了。下午回到四合院的床上,白雪感慨。她还记得十一年前,那时大四,他们已经谈了三年。即将毕业,很多校园情侣开始分手。

我们以后怎么办?白雪问过田磊。

田磊笑着说,放心吧,我把你的情况告诉我妈了。

你妈什么反应?她同意吗?白雪窝在田磊怀里仰头问。

田磊摇摇头。

白雪手掌抚摸田磊的胸部,找到心脏的位置,把耳朵贴上去,低声说,没同意?

田磊抱紧白雪,在他们租的小屋内,他叹了口气说,放心吧,不管我妈怎么说,我们一定要在一起。田磊抿嘴强挤出笑,缓慢抚摸白雪的长发,接着松了一口气说,还好,我妈没下结论,她就是想知道你对结婚怎么看。哎,她想咱们一毕业就结婚,可你想先奋斗两年再说,是吧?

白雪点点头,耳朵贴紧田磊胸膛。

那年“非典”,学校都停了课,包括他们平城大学。走在大街上,即便周末,也是冷冷清清,人少得可怜。以前平城和现在还不一样,基本没什么高楼大厦,最高的商厦也就五六层,人们都还住在老胡同。

大二时,他们常到那些胡同里遛弯。最美的回忆发生在塔寺街旁,一家报废的毛纺厂内(如今毛纺厂连同周围的胡同早拆了,塔寺街的白塔还在,现在改成了法华寺)。当时毛纺厂已倒闭十几年,只有门口的一个车间改造成为库房,厂区其他地方都是杂草。他们的第一次就发生在那里,毛纺厂六号厂房。

那天,天空一扫几日的阴霾,突然放晴。白雪跟在田磊身后,手扶铁锈扶手,脚踩依厂房而建的镂空铁梯。蹬蹬蹬蹬,爬到楼顶,两人已是气喘吁吁。在蓝天的见证下,白雪和田磊的第一次都给了彼此。

那天天气凉爽,风不时吹过。天空只有一片云彩,白雪现在还记得,他俩赤裸躺在衣服上,仰望那片云时,那云刚好遮住了太阳———薄云似水,波光粼粼,头顶的蓝天化为一片湖,倒映出太阳的轮廓。当时有一架飞机,从头顶轰鸣而过,机尾拉出长长的白烟……

白雪正在回忆中,田磊拿着手机从卫生间跑出,一脸坏笑。什么事儿,把你乐的!田磊踢掉拖鞋,钻进被窝,右手搂着赤裸的白雪,左手把手机递过来,你快看,太搞笑了!

这不昨天的和尚吗?白雪看着手机说。

什么狗屁和尚,你听我说,他就是个十足的大骗子!你看,田磊滑动屏幕,这货让警察抓了,上面写着呢,此人谎称来自法华寺,其实是个冒牌和尚。你看,还被拘了。活该。还好我举报了他,怎么样?田磊拍拍胸脯。

白雪哼了声,没想到你现在还挺有主意,真看不出来。

听出白雪话里有话,田磊就没回应,继续刷手机。

白雪回想起自己的伤心事。那年夏天,两人分了。分手当天,她刚做完人流。哎,可怜一对双胞胎了!小诊所的大夫说。那天她身子不舒服,头也发烫。回到公寓,两人又吵了一架。田磊说,我妈不同意咱俩的事……

我也没要你车,没要你房,我只希望咱们一起去北京,到时候哪怕租房结婚也可以,至少先奋斗几年,不更好吗?或者先结婚,再去北京,或者留在平城也行,你看可以吗?白雪趴在床边,对用枕头捂住头的田磊央求。

田磊还是摇了头。看来是你妈嫌我条件差,或者怕我以后生不出小孩?总之两个人各讲各的,最后一气之下,白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拽起拉杆箱,赶去学校。

白雪走在前头,田磊跟在后面。当时“非典”严重,校门口都有检查。白大褂先把白雪拦下,测完体温,她就被带到隔离室。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市内出现了疑似病例,所以校内任何体温异常的学生都必须隔离。

白雪还没走远,白大褂又拦住田磊。田磊没发烧。那人问他,你和前面的女孩认识?白雪转过头。田磊没看她,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从那之后,两人就分了。一晃十一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白雪趴在田磊怀里。田磊边玩游戏边说,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白雪突然跪起,掐住田磊脖子,直到田磊大呼救命。田磊关掉游戏央求,好好好,姑奶奶,我不玩了,这把我不玩了,哪怕别人举报,我都不玩了,好不好?

白雪倒在田磊手臂上说,你说要是我当初真得了“非典”,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田磊手腕一用力,把白雪揽入怀中。等了一会儿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和你解释,我当初可是最理智的选择。你想啊,如果我要说和你认识,那咱俩岂不都被隔离了,我怎么到外面给你想办法呢?白雪用拳头捶打田磊隆起的胸肌,但你最后什么办法也没给我想呀!你怎么知道我没想?我连着好几天没吃饭呢!

白雪突然哭了,像个被冤枉的小女孩,呜呜地哭诉,如果我得了“非典”,你指定躲得远远的。

把口罩摘了吧,别说你现在感冒,就算你得了那个,我也不怕。田磊试图摘掉白雪的口罩,但还是被白雪拦住,我可不希望你被传染。

在高铁站,田磊白雪相对而立。

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田磊仰望阴云说,看情况吧。

白雪两手把田磊的头转向自己,那咱们确定和好了吧?

当然啦,田磊掏出钱包,抽出车票说,你看马上要检票了,咱们微信再说,好吗?

白雪的脸突然白了。她夺过田磊的钱包,大拇指按住藏在车票下的照片说,这女人是谁?你老婆?田磊抓住白雪的胳膊,一个劲摇头。那这个呢,是你女儿吧?白雪摸着女孩稚嫩的脸蛋,摇头笑了笑说,如果我们的孩子没打掉,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田磊环顾四周,捂住白雪的雙手,咬住牙说,白雪,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白雪把钱包还给田磊。田磊还在试图解释,白雪已掉头走了。

面对白雪的背影,田磊还在发呆。突然,白雪转身跑来。她看着高自己一头的田磊,摘下口罩,突然抱紧他,用手狠狠掐他,又踮起脚拼命吻他。

这样不好吧,在大街上,田磊囫囵着说。

白雪不管不顾,不停用舌顶田磊的唇……直到田磊把舌头伸进来,白雪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带着十一年的等待,带着血腥味,她松开牙齿,头也没回地走了。

责任编辑高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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